《河清海晏》 第1章 榛子 好吵。 兵戎相撞,血肉迸出金属尖鸣,模糊中有几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有些听不真切。 “河清,快走!” 谁是河清…… 又是一片白虹闪烁,老鼠窸窣啃肉的声响贴着地面滚过。 一阵花香,甜甜的,轻轻的,钻进脑子里,还有一个飘飘的声音在灵魂深处低语。 “你,还不醒吗” 睁眼,与闭眼毫无区别,都是一片乌黑,干涩的感觉晕在脑子里,手上撕裂的痛感麻木着全身,没什么知觉。 “我是谁?”颤着的嗓音飘忽,在狭小的空间里飘荡,没人能听到什么。 一只手在面前摸索着,是一片冰凉滑腻的木质,突兀的镶留几丝抓痕和粘稠的物块,摸哪指尖都沁着疼。 身心都掉在一线蛛丝上,说不出的反胃和腥热,酸水绞着胃,烧着疼,驯熟地预备蜷缩,腿却没有知觉,偏移着头,寻着若半缕稀薄的气息,总算醒了些神智 本能的求生欲促使□□挣扎,胸口捱着口浊气,冲着脑又晕沉沉,拼地吊起口气咬着舌尖,血腥味蔓延在口腔,手肘绷成线,一下下尽力抬起,无方向地乱撞着木 气力又快散全了,挺着僵着的胸脯汲着气,发了狠劲磨着舌,嘴间泄出几下呜咽,砸地又快又急,真让她撞动了条缝,大面积冷风灌进来,将刚起的薄汗褪地干净,大口喘着这口气,感受气流窜过全身的舒畅。 心肺稍稍复苏,才拖着沉重的身子,滑开那方厚木。 还好空间的光不算亮,只有几盏长明灯摇曳着火光,焰舔噬着油心,勉强连起了下周边,半起坐着看木板,后背浸湿的汗黏着发丝 举举着手透过烛光,无血色的皮肉鼓动着,筋骨脉络舒展着,静享着半刻自由,低头看着身着的素衣,还有刚刚栖着的地儿,灰尘白绢蚕茧玉珠砾,抬手把玩起枕边那只簪着玉兰的步摇,恍着手感,挨着半长的青丝,听着从自己胸腔内那温热的心跳声,眯长了眼,显出几分餍足 “鬼——!”一声尖细又刺耳的尖叫打破了片隙宁静,她歪了歪头又坐起了些,撑着冰凉的木,眼悠悠地望下,才看到那个半倒的人,止不住地抖。 “我是谁?”这次声音实了些许,仍带着嘶哑 台下那人不语,只是一味倒退挪着,爬一样跌出了她的视野,刺耳的声音回荡着,听不真切 她试着动了动腿,目前最基本的屈蜷都有些难办,手肘还麻着,有点红肿,血珠渗出裂开的甲片又结成血痂 四周望去,是一片黑白的布局,与棺内红绸相衬,引着她用指尖描摹着棺上细细的雕纹 “哈——我是…死人?” 轻声呢喃着,未过几瞬,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披着件薄衫就晃到眼跟前,眼睛还红肿着闪着泪光,似是又要落泪 “我的…”女人捂着脸猛地扑到棺材前,伸出手又堪堪停下,未语泪先流。“ “我是谁?”这次最清晰的声音却又被忽略,回应她的却是一个小心翼翼而又温暖的拥抱,她直直伸着手,有些不知所措,被动体验从另一人传来的温度。 两个人的心跳一个由猛烈到平静,另一个从平静到猛烈,心跳就这样传递着,从一个胸腔到另一个胸腔。 一阵风过来,吹起了她脸上的发梢,幽幽的暖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妇人背着她看不清她的脸,没察觉出她的虚弱苍白 她伸出手,正要生疏的回应,一口血呕了出来,侵湿两人身上的白衫,世界又变黑了。 河清…… 这个名字落在了心里,生根发芽。 呼喊中安静的过了分,满是死寂的悲凉。 还好河清此时也不能做出什么表态,意识混沌一片。 呜咽声,水流声,四周都是看不真切的场景,血水泡着蛆虫,到处都是“人”,管他布衣甲衣还是华贵稠衣,都绑在一起,染着红,泡在污水里,和河清一样,都没有气息 河清被某人托举在怀里,那人贴在耳朵边,趴在河清的脖颈上,背上都是箭羽,跟个刺猬一样。 姿势也说不上的滑稽,还有支直穿喉间,就算这样,她还是哼着歌谣。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太苦了,每唱一个字,都要停下来好久,还被充斥着铁锈味的风吹散尽了,听不真切,她想流泪,水早就干透了。 滚烫的一滴血滴落在“河清”洁白的脸上,河清自己也不知道她在哪,却把这场面看的真切 唱不来河清,也换不来海宴 “阿姊,明天春至,在陪我赏一次玉兰吧” “好”无声的回答,一如从前,只是这次,停在了胸腔,无人听到了 第2章 进宫1 正是日头往下降的空隙,几个白面无须的小太监围在杂院里,叽叽喳喳嚼着闲话。 “诶诶我刚从李公公那边得了个消息,你们猜猜关于谁的?” “李公公那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嘛,说来说去的还不是绕着那几个娘娘转,不是三公主打了大公主,就是大公子踢了二公子……还能谁?” “这次可不是,怪就在这,李公公那边头一次传来宫外的人,是崔太傅的小女……崔河清” 一个最小的太监刚端茶过来,听到这话,手一抖,鬼头鬼脑地看了四周,天本来就暗的发毛,烛火还没点,他啐了一口 “呸呸呸,崔小姐灵柩都停六天了,明天就下葬,哪还传她的消息,你怕是听错了打胡说……何必造死人的孽。” “小贵子你年轻呢,没见过的事多了去了,这崔府到这一脉奇的不行,就算李公公传她活了我都不惊奇,哪像你一样一惊一乍的” 被瞧不起的小贵子也犟,把眉头一扬。 “瞧不起你爷爷谁呢,不就是十三年前一胎双子,一个夭折一个暴毙,就算嫡出一支小姐一个不剩,崔太傅勾勾手哪样美男子不往她床上爬的,我们这几个没根的还笑的起她,找死呢?” “哟哟哟你得亏那几个玻璃心的没来……年纪这么小就开始装腔作爷爷啊,嘿不过刚刚怼你的人没说错,这崔小姐……确实活了过来,还活的很不寻常啊” 几个人都比小贵子大一圈,被呛了几句也不生气,刚刚说话的还刻意压低声音,故意凑近小贵子,又掐着嗓子说 “那崔小姐,本来说的是失足落水,后面浮起来才被发现的,哎哟那脸都泡烂了,结果李公公那边说的是,她是在孙家女眷堆里发现的” “啊!……小全子你找死呢!既然女眷,为什么不送回去?” “哪些个女眷都是斩首后的,那崔家小姐就泡在死人堆里,皮肤上全是蛆虫钻的洞,脸还紧紧贴在那女眷的肩上……啊啊啊!” 小全子措不及防被拍了一下,他一叫,连带着一圈人都叫的吓人,整个屋子都是鬼哭狼嚎。 “你们几个都活够了是吧!还敢议论崔府,也不想想自己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一只手猛地把小全子拍了个偏,小全子一看,露出个比看到鬼还恐怖的脸色,忙行了个礼“李公公好” 小贵子看到李公公真来了忙低头站好,害怕刚刚自己“叫爷爷”的行为被发现,躲到人堆去了,偏生他又小,好藏,李公公扫一圈人也没注意到他。 李公公的脸皱缩地像颗胡桃,眼睛也小,埋在沟壑里,就那么盯着,能让人起一层冷汗。 他声音也比刚刚小全子装模作样作的声音还要尖。 “咱家的拂尘呢?” 小全子这才想起来,好像上午是有个人叫他去内务府拿拂尘来着,不过他当时好像正赌的起劲,胡乱应了一声。 “这个……内务府说公公的不比旁人,要仔细点,这次上好的木料下午才能送来孝敬爷爷,小的意识忘了时间,该打……该打” 小全子眼睛一骨碌,想也没想扯了个谎,还做势打了几下嘴巴,嬉皮笑脸的行礼。 李公公并不吃这一套,正皱眉想发作,恰巧有个宫女急匆匆跑过来,像是找了许久样子,看到李公公松口气,跑到跟前耳语几句,又匆匆走了。 “每人罚一吊钱,散了!”李公公听到消息却不甚慌张,呵斥了一句,看着几个人鸟兽一样散去,在嘴里哼了两气,又半踮着脚左拐右拐去往宫门口。 等到李公公到时,两排的宫女已经站住了,毕恭毕敬地捧着素巾,痰盂,一干新物,漆木上也垫着一层柔绸白丝。李公公穿过两行宫女,站在宫女的前头,却也是毕恭毕敬的躬着身。 等到一干不似宫中打扮的小厮,架着翠金**青轴车,退出宫门外,又由宫内太监换车,抬到二门内。 先是一个面若桃李,两颊淡红,神似冷泉,心似鹰眸的姑娘先从轿里半度了出来,穿着打扮也有些非凡:上着红绫补青锻掐牙背心,下着杏色两襟衬裤,头插珍珠粉镶鎏金钗,耳带一对水滴样玉饰,发绕双环,两鬓光油,桃色鞋面,半蹲在轼上,一首拉开幕帘,一首送到轿车里。 一双芊芊素手搭在那姑娘手臂上,血色若无,并不用劲,那姑娘却发了巧劲,拦腰从那辆宫车抄出来个玉人,蝉样刻福红木椅早就在叫下备着,盖了层厚厚的金丝雀绒垫,四角也做了巧思,留了几个机关。 宫女太监们都低着头,寒若寂境。 待坐上那软垫,那姑娘忙不迭为“玉人”披上一层大红猩猩毡斗篷,往手中还送一个梅金香炉。 只见那人真真是个玉娘子,双眼含情若离,烟眉低垂半蹙,削骨蒲柳之姿,口含艳色不启,香腮薄脂无暇,梳着黛色飞仙髻,钿头银篦,翠玉明铛,浮粉不遮其色,玉石不夺其光,最显眼的莫不过那个从苏醒就陪着她的玉兰步摇。 衣着穿的比旁人要厚了几分,外罩紫色百花穿蝶银鼠氅衣,里穿青色芍药棉夹袄,脚蹬穿云粉底小朝靴。 真是“宫城初寒藏翠玉,何请春色囿园中” 就算是里三层外三层,那人也是明显的消瘦,像是说两句话都要被风吹倒了样,现在也正在轻咳。 “晓红。” 崔河清正抬着脖颈,任由晓红系着氅衣黄丝绦,等到一个漂亮的花姐垂在缎面上,崔河清才出声,却是嘶哑干涩,粗广低沉,像是有个锯子在上好的琴弦上拉扯一样,怎么听怎么和他那一派小姐行头不符。 被叫的就是那位姑娘,晓红会了意,先去就近宫女的一盏香茶,另一个宫女上前奉上痰盂,崔河清看了一眼嘴角有些抽,一个痰盂既然还用的黄铜掐丝。 她先漱了口,又换一杯玉瓷茶杯,把里面的茶水咽尽润了嗓,就又低下头,双眼空洞的游神。 李公公碎步上前,又再次压低了身子,行了个礼。 “请崔小姐安,陛下正在御书房批奏,让奴来带话……先问崔夫人安,实在不忍夺情,奈何时态紧急耽误不得,事关崔家名誉,才在如此快下宫门时候,将姑娘从紫院门抬出来,承罪承罪,还请姑娘先梳洗一番好去面圣。” 崔河清现在一听这些客套话就犯呕,眼睛依旧涣散着,不回话,微微颌首,看了眼晓红。 “谢君挂念,崔家不甚惶恐,只怕违背殿下圣意,怎么敢怪罪天家呢?也是皇恩保佑天有神眼,小姐才能从大病中痊愈,只是久病劳基,又逢初寒,实不能回尽圣意,唯恐误解了我家小姐的一片丹心,所以在下崔小红,是崔老夫人义女,特为小姐回话,以补不全之意。” 李公公原指以为是崔府的大姑娘,没想到还是崔家的人,双手更缩的紧了些,重新堆起一个更谄媚的笑,弯腰行礼。 “奴才有眼不识,原来是崔二小姐,那既如此,陛下圣明定会领悟你家小姐一片丹心,还有劳烦崔二小姐多多担待,那奴就先退在门外,还请小姐先进室内梳洗,车马劳累,半个时辰的路程,也辛苦二小姐了,不如去喝几杯清茶。” 晓红凑到崔河清耳边口语几句,崔河清咳嗽起来,摆了摆手 “劳烦公公想的周到,只是小姐体弱带有不足之症,昨夜才醒病体受不住一番折腾,再者小姐仰慕圣颜,为表忠意,早去的好。” 李公公看晓红说的滴水不漏,又端的是崔家的架子,思索一般便抬手示意几个小太监抬着长木过来,往机关一卡,就稳稳的不动了,半跪着把轿杆放在肩上。 “起——”李公公尖细的声音一响,几排素衣宫女就排排退下,步辇也朝着前方一摇一摆前行,崔晓红自然在右手旁,不紧不慢的跟着,李公公走在晓红前面,半是带路半是询问。 崔河清从醒来,脑子里面就是一片混沌,崔府才热闹半日,晌午一到,一道圣旨就把她接到这里来。 她喝了几罐参汤,吊着命又狂吐几次,吐啊喝啊吐啊喝啊,才勉强提起一点精神,就被塞到车里面去,那半个时辰,崔晓红紧赶慢赶才给她打扮成这样,罩着衣服,才没发现她穿着居家的睡袍。 崔河清还不清楚,也不想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使用半张脸去找自己的手,用指腹捻着额旁,眉头蹙着,闭着双眼,浑身都起着热,内里却发着冷,胸腔剧烈起伏着,她却感受不到心跳,耳鸣的叫嚣盖过了血液的沸腾。 突然,她身边也开始发冷,发寂,晓红的声音也消散了四周,安静的像刚醒的那一天晚上,只有仍在摇晃的轿辇,提醒她已经从那个噩梦逃出来了 第3章 进宫2 太静了,就算迟钝如她,也嗅到危险的气息,更要命的是,她也听到一些窸窣的衣角摩擦声,就在自己眼前一般。 崔河清并不开口,也并不睁眼,还在做她的病弱宝宝,真是满脑子我想静静。 她莫名笑了一下,慢慢感受从口腔里暗涌的血腥。 也许我能一口血把祂吐死?崔河清自嘲地想。 先是一根棍状物体直接穿过厚衣,顺着血脉的走向,从胸口自下而上缓慢地游走,最后停在了右侧颈处,虽然只有一处冰凉触感,但崔河清仿佛以其为原点,浑身都有些发冷。 人体xx机啊?嘶……怎么想不起来什么机来着。 崔河清现在真是吐槽都做不了,越想脑袋里面越疼,这个玩意是来杀她的? 等了半晌,双方都没有动作,只能听见河清的呼吸和心跳震得头皮发麻。 “晓红?” 果然没有回应,换来的是更加冰凉的手,代替了一指贴在崔河清右颈上,冰凉感刺的她不舒服,打了个冷颤,她好说歹说还是松了口气,至少是人不是什么其他的。 “小女娘,这种时候,还要想着别人吗?” 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叮当的铃响,说不清是金铃更好听,还是她的声音更悠转。 这声音好生熟悉,崔河清越想脑子里面越有一个棒槌,棒棒棒的锤乱她的神经,几欲吐血,到嗓子眼又咽下去。 那只手像是明白她的痛苦,又划到额间,安抚般贴上,冲淡了混乱的想法。 崔河清凭感觉一把抓住了那只手,还是冰冷,从骨肉里透的冰冷,还有一层水膜附在上面,被她一抓,成了几滴水晕开在了指尖,有些滑腻。 她本能地不想放手,手上的力道加重了点,又不至于让被抓的人感到太疼。 睁眼,闯入眼帘的就是一双雪蓝色的眼眸,因为她的突然睁眼,眼底还有些讶然,泛起一点涟漪,又恢复平静,仍是笑靥盈盈。 崔河清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看到美人半跪半倚地低俯,用手搭在额头,怎么看……怎么好看。 “咳……姑娘要不坐旁边来,轿辇太小,一个颠簸把姑娘震下去了就不好了……” 那人笑意更甚,单挑左眉,却不回话,直直地望着崔河清。 崔河清本来昏昏沉沉的脑子,被美人一摸散了大半,这样清楚地在看一遍面前的人,脸飞的起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热的,崔河清忍不住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那人青丝四散,鹅圆脸面,肤若凝脂,俊颜修眉,顾盼神飞。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黑。一双含情桃花眼,暗送秋波,还有一颗红痣恰如其分安在眼尾,只是……脸色有点太青白了,压下了脸上的纯真,无由得透出几分妖冶 衣着也不似凡色,衣袂蹁跹,质地似花似木,似羽似蛟。白洁光暇,流光四转。 可谓:“神女突降催红尘,还言路漫需更衣” “小女娘这么关心我…不怕我是来杀你的?”那人歪了歪头,笑的是那样张扬。 但是!崔河清一点都不生气,看着那双碧蓝,她恨不得拿着对方的手解决了自己,也解决了杂七杂八的想法,活脱脱的登徒子样。 崔河清启唇欲说,却被青白的手按住唇边,往嘴里投了一团温热,还没吞咽,那抹光亮就钻进了自己身体,崔河清感受唇边的冷,还是咽了一下口水。 “这次时间太短了……下次,我再来找你” 那人像突然被打了一下,青白的脸慢慢变得透明起来,崔河清抓住她的手,心中慌乱。 “你又要去哪?!” 那双蓝眸充满了不舍,用眼神细细描摹着河清的脸,抬起放在唇边的手,想触碰下河清的脸庞,最后又收回,反放下抓住崔河清的手臂,写着什么,却并不低头。 那团温热在河清胸前扩散,四肢都被一股温流洗涤了一遍,身体又发热起来,一团团白光在眼中飘着,崔河清眯着眼,乱瞟着想避开光亮,只想再看几眼,再握紧一点。 但那白光还是渐渐模糊了神志,带着崔河清回到现世。 “小姐,小姐” 晓红的声音重新清楚,正拍着她的肩,试图把她叫醒 崔河清的衬里已经汗透了,热和冷冲撞着,调和均匀,头疼感也消了不少 她醒来,梦里的大半都忘记了,就记得那双蓝色的眼眸,和那几声调笑的小女娘 “小姐?”崔晓红又叫了一遍 崔河清仍然是撑着头的姿势,与先前对比并无挪动,她不禁的把手按回颈处,感受着温热。 “我在,现在停在这是什么情况?” 这次的声音正常清脆,只是气息还有些低沉和不稳,像是许久没有说话的生疏 晓红面上吃惊了一下,有泪花涌上眼眶,却又被她胡乱用布袖擦拭,蹭出了几道红印 “没什么事,李公公先去通报了,奴看您睡了久些,害怕又出……呸呸呸” 晓红结巴了一下,重新接上“小姐快去面圣了,尽所能清醒就好,奴在一旁看着” 崔河清抬头打量着小红,她是她醒来认识的第一个人,那时她在床上,他在榻下,一个呼吸微弱,一个是泪碎声竭。 一道圣旨,崔府上下都又恨又怕,没一个敢站在她的身边,嫡出的旁枝小姐本就有芥蒂,庶出的小姐又都年纪较轻,没出过世面,小红并不邀功,向崔夫人行了叩拜大礼。 “请崔夫人收贱奴为义女。” 崔太傅知道,如果河清在宫中出了事,犯了错,晓红的死将是最好的惩罚,没人比一个义女来的听话,好用。 崔太傅今年已经四十有三了,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她眯长了眼,看着跪下的崔晓红,仿佛看到了崔河清。 “好孩子,你有心了”崔太傅让身边人取了玉扳指,递给了晓红“从今以后,你就姓崔了,去吧,好好看着小姐,回来后,给你设宴接风” 回过神,看着晓红还穿着那时的棉衣,悲喜交加的脸色,心里柔和了几分。 “你是我阿妹,不要自称奴” 晓红半蹲跪在放下的轿辇,用手交替于头上,向崔河清拜去。 “小姐知遇之恩,我没齿难忘” 手在半路就被截下,拉到自己手上,晓红的手比她打了一圈,崔河清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还拍了拍晓红的头。 “叫声阿姐听听?”崔河清有意缓解气氛,逗着晓红。 崔晓红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看样子是不想叫,肩膀还有点耸动。 崔河清急了,以为晓红又哭了,结果等她也低头去看,晓红分明是在笑,憋的脸都有点红。 “有那么好笑吗……我也没说什么啊……” 还没等晓红回话,晓红立马起身站在崔河清身旁,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漠。 崔河清也乐了,人不大变脸倒是快。 “崔小姐,陛下有请”李公公从琉璃帘子中走了出来“专椅已经设好,还要劳烦崔二小姐了。” 晓红并不做答,只是一点头,弯腰把崔河清抄了起来,崔河清本来有些抗拒,神志清晰点又想起来之前是如何抱她上下马车,脸上也有点臊。 但一使劲,脸上的臊意退的干净,自己的腿,一点知觉都没有,挣扎半天都没反应,一开始还以为是坐麻了,尝试无果,便收了想法,任由晓红抱去了大殿。 “小姐,奴……我比你大七岁呢,你叫我姐姐才是。” 把崔河清抱到靠东的椅子上,离开时悄悄说了一句,又装作什么都没说规矩退到身后。 第4章 天家1 黄明色的身影在内室帘后,五彩的串子模糊了人影,在反射下还有点滑稽,但没有一个人敢对此人放松警惕。 李公公拱手“陛下,崔小姐到了,正在外室台下等候” 幕帘后那人并不抬头,仍在低头写着什么,崔河清被这里的空气压着,时间在此刻成了永恒,让她的好奇,恐惧都交杂着膨胀。 但很长一段时间,只有风穿堂。 啪,一道折子被扔在地上,李公公忙的去捡,又躬身退到帘外,面对着崔河清。 崔晓红看这架势不卑不亢的跪下,腰背挺的笔直垂眼听着,不过,从崔可欣的视角看到,他的手正在止不住的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崔氏河清,素怀端谨。昨日黄昏,事出仓促,朕以急务强召,致其奔波,心实有愧。河清应命而来,协理诸事,勤勉尽心,未辞劳烦。不意归途之中,猝遭不测,竟至殒命,朕闻之扼腕,痛惜不已。念其临事无辞,却遭此横祸,朕心难安。 其身后事宜,着有司厚办,家眷优加抚恤,勿使有失。以此稍慰逝者,亦表朕追悔痛悼之情。 钦此。” 听着前面崔河清还笑得出来,听完之后她还在反应,崔晓红心头一惊,绷直的腰猛的卷曲成半弧,以头磕地咚的一声,在大殿回响 崔河清终于反应过来了,皇帝,这是要杀他,还是最不要脸的一种,还回家路上暴毙……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请陛下收回成命,崔家一门满门忠烈,上不顾朝廷之命,下不负黎民之敬,崔太傅如今已然不惑之年,实在受不起极喜极悲,况且,崔太傅只有此一女,七岁吟诗,九岁学《礼》,十二知四书,不负氏族之望,实在没有不和君子之行,后定能为圣上孝敬丹心之力,请求皇帝开恩,留下崔家一支血脉。臣女字字肺腑之言!” 话毕又是一声叩响,有血色侵染了地砖的缝隙。 崔河清正在尽力的去做个哑巴,就算坐着靠着的都是云锦为面金绒作里的上品货,可她总觉着有千万根银针扎着他身上,也冒着层热气 我该怎么办?要死的是我那晓红呢?那我发不发声? 一串的问题,麻乱的搅在一起,她冥冥之中感觉到有一个线头,可她拼着劲想,也总是抓不到那抹灵光,额头上又粘了一层汗 皇帝不做答,依旧端坐在大紫檀雕螭案前,只是朱笔停了,转而一抬手,几个黄袍太监从内室出来,为首的一个捧着玉案,上有金樽清酒,里面的液体清透,崔河清却犯的恶心。 崔河清往后靠了些并不去看那杯清酒,仍是垂眼温驯的样子,直到剩余几位太监按住了崔晓红,他的手才握紧了扶椅,看着几人拉扯着崔晓红,想拖到侧殿。 她能怎么办?现在冲上去替晓红求情吗?她怕是皇帝在他张嘴的时候就往嘴里灌了。 崔河清觉得握着我手的那只手都有些疼了,尤其是手臂正微微颤抖着,一团热直接浇在皮肤上,要炸开卷曲的熟肉 她清忙把右手袖口一翻,热的太不寻常了些,一个个字在皮肤上扭曲的呈现,但她的眼里却迸发出奇异的光 “圣上万安,今次于臣女佳酿,臣女感激涕零,臣女才学浅陋,久仰圣颜,小女特意作一首诗,替孙家一表衷心” 崔河清每个字都尽可能的念的清晰缓慢,来弥补那份生疏 晓红一直不跪着,任凭太监们如何拉扯都不动,乍听到崔河清说话,一时分了神,口角微张,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悲悯 只此一刻,她被扯了起来,推搡着走到了偏殿, 河清的余光看到,晓红的脸上挂着晶莹的亮珠,眼睛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扭不过头才作罢 皇帝终于撩开一排珠子,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威压,走到崔河清身前,抬手,一声清脆的响,打的崔和清半边脸都偏了过去 “你算什么东西,敢提孙家?崔太傅也就算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也像是觉得有**份,重新理了一下自己的袍子,刚刚还有些压人的气势,在崔河清眼里消散了不少。 这样跋扈的皇帝,她还是头一次见。 “抬起头来”皇帝,离她不过三寸的地方,低头打量着她 崔河清抬起脸,人垂着眉眼,右脸还微微泛红 “长的还算标致,你要说什么诗?” 崔河清感受到锐利的眼神盯着她,但她仍旧保持着嘴角那一抹得体的微笑。 “子承商旅越重洋,系货番邦利数行。万里帆归仓廪实,由来血脉隐中藏。” 皇帝听完,平静地看着她,轻笑一声 “哈……谁教你说的?太傅?还是……太后?” “臣女一时兴起,随口胡邹,并无人教授” “好……好的很,你记得什么?” “这取决于陛下想让臣女记得什么?” 皇帝像是厌倦了,摆弄着手里一串翠色玉珠,像是突然觉得这串玉珠有了价值,想要去评估它的好坏。 崔河清也不清楚什么意思,她贪恋着一下又一下眨眼,感受着时间流逝带来的恐惧。 “好诗”皇帝终于停止摆弄那串玉珠,将它正好着放在手心上,“朕该怎么奖励你呢?” 崔河清吸下长松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散完,后面一句又把心吊起来 皇帝一摆手,室内接下太监鱼贯而出,一时之间,只在碧烁纱窗影外看到黄瓜侍卫立在外面,李公公仍旧端着清酒,侍奉在旁 “朕听闻你与孙家二小姐交往甚近?她上次办的宴会,你去了吗?” 崔河清自然不记得哪个旮瘩里的孙二小姐,真是汗颜。 她把手心的汗抹在秋香色内衬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斟酌的开口“萍水之交,不足殿下挂齿……宴会时,臣女生病,晓红……” 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用眼神制止,她闭了嘴,感觉到一声冷笑,从皇帝喉间溢出 “那朕就亲自为你斟酒,作为赏赐” 李公公连忙跪下,将陈久的玉盘平举着,皇帝提起酒杯,在把上一捻,重新换了一个玉瓷杯 水声流尽,李公公又端着到了崔河清面前,“崔小姐请” 崔河清脑内的弦啪的一声断了,我该怎么办? 眼前一阵阵发晕,黑白光交错着,尽管如此,他还是闭一下眼,尽量控制自己的手颤得不那么明显,挂起一个僵的不能再僵的笑容 “臣女多谢圣恩” 崔河清伸手拿起那盏清酒,里面摇晃着她苍白的面容,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此刻却有些游神,她好像还没吃过东西,她有些饿了, 我想回家,去尝尝母亲做的阳春面了 面前的酒香扑鼻,她的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怎么动都无法送到嘴边。 突然一阵声响,让皇帝和他都措不及防 “太后到!” “ 第5章 天家2 皇帝先有了反应,走到了门前,预备着请安,崔河清见没人注意他那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下了玉杯,又把视线平移,确保余光看得见门口。 来人扶着一位不凡宫女,打扮并不是十分繁重,插了两只凤钗,崔河清的余光只能隐约看到面容,新底有一些奇异,这太后年纪尚轻,看着比她大十几岁样子。 衣着也是大红裘衣,金融彩线,下摆只有几只浅色的凤。 崔和清正在暗自打量,突然感觉也有视线扫扫过了她,她连忙把直着的背再挺了挺。 皇帝和她都没有因为太后的到来而松口气,尤其是皇帝,一看到太后,就有些畏手畏脚,汗毛乍起,这种感情像是无条件的恐惧。 “儿臣见过母后。” 皇帝刚刚的气焰都灭了几分,看见太后点头后,便代替了大宫女的职,扶着太后的手,往殿上走去。 太后坐在崔河清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这母子两个怎么都爱拿鼻孔看人? 不对……崔河清总算是知道怪异之处在哪了,这太后未免也有些太高了。 太后先是看了窗外昏沉的天,再把视线挪在皇帝身上,不紧不慢的开口 “皇帝,你逾矩了” “是儿臣不当,让母后担忧了,孙是一门耽误不得,崔家小女与此有关,故一时情急违礼而召。” “呵……孙氏一门”太后似笑非笑,只轻捻着手上的佛珠,瞟了一眼李公公端着的物什,“那你有查出什么?” 皇帝身上的烦躁更甚,又一挥手让李公公也退出殿外,与之一起带走的还有那壶酒,只留了那个玉杯,依旧放在崔河清扶椅上,崔河清很想开口把他叫住, 兄弟,你还有一杯没拿…… 但眼底的气氛,无论他在心里怎么开玩笑,都是说不出的阴郁。 “还有待侦查,不过,念在崔氏小女受惊过度,不好进一步苛责,况且此女聪明伶俐,颇有母后威风,正赏她一杯暖酒养生,不想母后挂念,亲自到此,不知母后有何见解” 现在比皇帝更烦躁的是崔河清,说来说去还逃不过那杯酒,还是加了不少料的酒。 正巧她的视线和太后撞了一下,她也想争取一下,指尖小幅度地抖了一下。 “是这样吗?崔河清?” 反正对视上了,崔河清也不想躲了,不过听到太后念出她的名字,心中还是有一些惊愕,脸上笑的比刚才自然点 “回太后,小女大病初愈,不宜饮酒,皇恩浩荡,为不负陛下怜爱,正准备抢饮一杯,幸今太后在此,恕小女大胆,想将此酒借献于太后,也祝太后千秋万岁。” “果然是个伶俐的小姐,和你母亲很像”太后真心实意笑了几下,伸手接过了玉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皇帝,把酒杯放在手中,把玩,与虎口中的玉扳指划出了声响 崔鹤清眯了眯眼,总觉着有些眼熟 “汝今年有13岁了吧?”太后像是在看他,又像穿过她,空洞着看后面的物品。 太后片头看向皇帝,一只手拿着玉杯,另一只手还转着佛珠。 “风声传到哪了?” 皇帝自然知道太后指的是什么,也有一点后悔时机的错失,不过他只能装作不知道,笑眯眯地装蒜。 “母后在说什么儿臣不懂” 太后像是烦了,“那就都杖杀,不……拿你的暖情酒给他们养养神” 崔河清心底慌张,这是她可以听的吗? 太后还在养生二字,特意下了重音,懒得和皇帝再周旋。 “母后!”皇帝几乎咬牙切齿 “怎么,舍不得哄着你的那群太监?” “儿臣不敢”皇帝反而松了口气,“母后说的是,那崔家小女……?” 皇帝自然不愿意放崔河清那么快回家,那道折子下都下了,总要在宫中把她的命耗尽再回去。 “阿迅今年也十二左右吧……好孩子,这两天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一个小小风寒让你受这么大的累,早些休息吧” 崔河清连忙举手躬身,还不及皇帝说话,就笑眼盈盈的接了这话,说了不少吉祥话。 崔河清算是有点明白,指鹿为马,天家照样用的顺手。 “母后方才提及迅儿,崔小女与之年龄相仿,又受母后喜爱,不如就留下做伴读,一同学书习礼,也能为其崔家增荣。 太后有些好笑的看了看皇帝 “你是皇帝,这些事过问本宫做什么?”太后又转过来看向垂头的崔河清“既然如此,就让崔小姐先去景和宫与公主们同住,华儿和乐儿都年龄相仿,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再多配两个太医,身体这么一遭,肯定要多补补。” 崔河清还带着僵硬的笑,将头越发垂下,极力掩藏滚落沾衣的泪珠,坐了这么久的她,终于挣扎起上身,以一个不雅的姿势滑跪在殿上,旁边还有晓红逐渐干枯的血迹,她双臂交叠地匍匐在地。 “臣女,多谢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