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矛盾
话够明了了,不必讲第二遍。容因缄默,没再开口啰嗦,收起刚到手的文件,放到制作台下的抽屉里,整个就一硬木头,两边不通,哪一头都撬不开。
温如玉历来敞亮,很少撂半截就跑,感情上直来直往惯了,不太能毫无芥蒂地全盘接收容因的做法。
倒不是觉得自个儿能在对方那儿占多大份量,她俩的开端就不同寻常,说破天连个正式的名头都没有,可好歹还是处了那么长时间,换成普通朋友都不至于这态度,弯弯绕绕没啥意义,更不像是二十好几的心智成熟的人能干出来的行为。
“所以是想把我推开,还是怎么。”温如玉径直说,三两下挑明,“到底是不想我,或者别的谁干涉你,还是有别的原因。”
容因低头,作势整理东西,答非所问:“晚点我要出去,下午不回来,你也该回去了,不然待会儿这边没人,只有你在这里空守着。”
温如玉接道:“先讲清楚,我再走。”
容因隔了会儿才吭声:“我不想聊这些。”
温如玉说:“我问的不是刚刚那件事。”
容因嗯了一声,可没多的解释。
“你在赶我走。”
“没有。”
“可是听你讲的,那个架势,好像要跟我断了,就这么算了,非得完完全全撇清一样。”温如玉坦荡荡,直视她,哪儿不舒服当场就掰扯明白,“今天就算是别人,我也会问两句,但再大的事,反应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我来找你是想能好好讲话,没打算越扯越糊涂。有事别冲,心平气和一点,行么?”
容因抬眸,再别开目光,始终不与之接触,手上的动作一滞,被说中了,一大早就被李有天几个打乱了心神,先前那些话的确带着情绪,不够理智,没好好沟通。片刻,酝酿了会儿,容因否认,挺不真诚:“我没那么讲,你想多了。”
“那就说清楚。”
昨晚经历的岔子不止一桩,都挺糟心的,从乔迁宴的闹剧,再到回这边后收到李有天团队的电话,容因昨晚几乎没睡,熬到大天亮,现下乱糟糟的,原本应付那些人就够烦心的了,这会儿对着温如玉难免敷衍,一味地逃避。
“后面再讲,过几天另外找个时间,到时候看。”
温如玉问:“今天要是来的其他人,你也是这个态度?”
容因回:“别抓着这个不放,我不是那个想法。”
“嗯。”
“你也别来气。”
气氛拧巴,比昨天在新房子里还怪异,莫名其妙胶着起来。分明还没吵起来,没产生口角,双方都挺生硬,各自都带着心思——前些天积下的、未曾显现的矛盾,眼下有种要决堤,呼之欲出了。
明面上有存在的吴林语,还有那次校庆……不过终究是尚存的冷静压住了本能的冲动,对峙僵持不到两分钟,又稍稍缓和些。容因自知确实反应过度,温如玉再怎么也是出于关心,这么做说不过去,垂了垂视线,自知理亏,须臾,轻声说:“我不想大家都跟着担心,没必要。”
温如玉看着她,良久,又嗯了一声。
没更多的,容因寡言少语,合上抽屉,仅仅只一句。
温如玉薄唇翕动,还有话,但看她这个样子还是咽回去了,一如既往不深究,改口:“什么时候出去?”
容因说:“收拾完就走。”
“到哪儿?”
“南兴街。”
是要去一家律师事务所,这点倒不瞒着温如玉,容因一五一十讲了,既然李有天的律师团队都找上门来了,她肯定得找专业人士应对,不能一个人干杵着坐以待毙。温如玉脸上的神情郑重,犹豫了下,继续“多管闲事”,低低说:“这家可靠不,小律所不一定能接你的案子,很多时候即使接了,也办不好,只会拿钱,你要是没有这方面的人脉,最好还是找个圈子里的熟人介绍更稳当的,别随便找。”
容因点点头:“知道的。”
温如玉不由自主皱眉,自己都没察觉到,认真说:“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处理哪种纠纷,如果最后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律所,可以找回来找我,我有认识一个比较专业的朋友,他就算帮不到你,也能给你介绍能帮上忙的人。或者找周希云也行,她也可以帮你。”
容因应下:“好。”
所谓收拾,实际就是拿包,带上车钥匙,再把方才那些文件塞进包里。
温如玉再次问:“真不需要我陪你一起?”
容因故作轻松:“不是大事,我自己去。”
一码归一码,虽然刚才差点吵起来,但温如玉没忘来的目的,趁着人要出去了,赶紧把该澄清的一并讲完,现在够乱的了,昨晚的问题再不解决,堆上今天这一出,指不定之后会发展成啥样。嘴巴长在身上,能解释明白就不含糊。
容因听着,心思早不在昨晚的事情上面了,轻飘飘的。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温如玉若有所思,隔了会儿,低声问:“你介意吗?”
容因没太上心,有些出神,半晌,反问:“什么?”
温如玉停住,掀起眼皮子,瞅了瞅:“算了,你先忙完了再讲”
等到人要走了,温如玉跟着一块儿出去,到外边前院。
容因弯身上车,正要发动车子,温如玉思忖过后还是把人喊住,叫她名字。容因转头,温如玉对上她,忽然提及在A大看到的那张合照,当面说:“秦施柔……她是你什么人?”
第62章真相
啪嗒—
车钥匙掉落,重重砸座位底下的脚垫上,当听见那三个字,容因身形僵滞,瞳孔都随之紧缩,脸色瞬间就变了,方才还在分心游神呢,后一刻定在那里,动也不动,宛如卡壳的机器,直直望着温如玉。
东西砸脚边了都,第一反应却不是连忙去捡起来,反而慢了半拍,木讷得很。
温如玉平心静气,将校庆当天的经过讲明,仍是绝口不提吴林语讲的那些,本来见容因魂不守舍的模样是不打算问的,思及她还要开车外出,找完律师后还有一大堆要处理的琐碎,不想影响她已经很差的状态,可临到要分开了,鬼使神差的,还是讲出了口。
“这次的情况,是不是跟她有关?”温如玉双唇微微张合,终归直截了当,身为局外人全程都能保持极致的理智,“校庆那天我就看到了你们的照片,只是一直没问你,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想说我就不问,这些都不重要,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但是这个人二十多岁就能给学校捐赠上千万的资金,假如跟她有关,不管是间接或者直接的牵连,这次的纠纷不可能很轻易就搞定。还有——”
温如玉站在车门旁边,将刺眼的热烈太阳光线挡住,停顿两秒钟,低眼看着容因稍显发白的脸,甭管她此刻的心神有多糟糕,还是再三叮嘱,甚至显得唠叨,尽量把其中的利害简短讲完:“有时候打官司的周期会比较长,非常费时耗力,投入也相对偏高,最终的输赢不一定有用,就算赢了,长期拖下去,比起应对诉讼的大量投入,结果也是得不偿失。”
久久回不过神,思绪都被彻头彻尾剥离了似的,容因的神情尤为不自然,一只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用力捏了捏,早已从内到外都翻了天,听完*温如玉后面的话了,她再一次没回答温如玉的问题,木然许久,颔首:“行……”
过后也没个肯定的答案,像是没听见前面两句,置若罔闻了。
低身,慢知慢觉捡起车钥匙,发动车子。容因唇线紧抿,腰背绷得笔直,拐弯出去时方向打得偏了些,车头险些刮蹭到墙角。
目送车子开出大门,温如玉不自觉眸光加深,面上的表情渐渐消失,教人捉摸不透。
距离放假只剩半天时间了,商业街周边开始活络起来,连带着附近林立的高楼大厦也不再死气沉沉,假期正是开门做生意的最佳时期,这一片地区像卡法一样关门歇业的不多,巷子里一个人影没有,温如玉三四分钟后离开,折返回再后边的小区里,都进楼栋单元门了,之后还是没回家,而是改变主意到B2层的地下车库,开车去外面。
下半天没去酒吧,那边交给店长和几个靠谱的员工打理,开车是去A大,到学校附近转一圈,反复慎重考虑,后面还是打电话找在A大任教的另一位好友,拜托好友帮忙组一个局。
当晚,联系上那个法律行业的朋友,寒暄几句。
电话那头,朋友大忙人一个,正为手上的案子忙得脚不沾地,听到她说“南兴街”,朋友笑了笑,对这方面可谓相当了解,接道:“怎么了,你碰上什么事了,找了那边的律所?”
温如玉模棱两可说:“不是,是一个熟人。”
“啥样的问题,讲讲,我看能帮上忙不。”
“现在还不清楚。”
“这样,我还以为是你的事,温总,你这熟人是谁啊,我见过没,你以前不是不管别人吗,听起来现在好像挺上心的。”朋友调侃,有意揶揄,“暧昧对象,还是女友?”
温如玉无奈:“不知道。行了,正经点,我也是没办法才找你。”
朋友更没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连具体的情况都不清楚,一问三不知,我又没特异功能,总不可能靠猜吧。你要么把人带来我这儿,要么先去搞清楚前因后果,到时我再寻思看能咋整。”
温如玉嗯声:“再看。”
朋友一边翻档案袋,一边转笔,思维相当跳跃,蓦地折回“南兴街”上,嘀咕:“不对,那边好像就一家律所,我上个月才跑了几趟,那家的负责人我认识,你那熟人如果真去了那家,我可以找人帮你问问,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应该问不出什么,毕竟要签保密协议,人家肯定不会随便泄漏客户的隐私。”
温如玉接道:“都行,看你方便。”
挂断电话,A大的好友也将白天托付的事情办妥了,发消息:「可以了。」
并附带一处茶楼的地址,约定后天下午到那里碰面。
温如玉:「麻烦了。」
好友:「跟我见外什么,哪儿的话。」
自从早上在老房子的见面,而后的两天,温如玉没再过去找人,留给容因足够的私人空间处理私事。
不知是事情太恼火,还是真的不想其他人掺和进去,容因凭空人间蒸发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止是没联系温如玉,连乔言都被她抛开了。
乔言趁着小长假带徐女士和姥姥旅游到处玩儿去了,期间好几次想着给容因带礼物,打视频给对方要让其自己挑选,可总是打不通容因的电话,每次都是光响铃,老半天没人接,有两次还被对面直接挂断,等半天才勉强能等到一两条消息。
担心容因出事,是不是遇到啥了,乔言忐忑,着急忙慌连着找柔姐、任江敏她们,硬是让都去店里看看,即便柔姐她们去了后发现容因其实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乔言还是厚着脸皮跑来问温如玉,托温如玉有空就去店里转转。
温如玉佯作不知情,问:“是有什么事?”
乔言平时大大咧咧,老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本身是个心细如发的,隐约猜到容因可能是咋了,不好跟温如玉明说,含糊其辞:“哎呀,没啥,我就是想着阿因她一个人放假了没处去,一天到晚都在店里待着都要发霉了。没事没事,我们后天就回去了,到时我再去瞅瞅她。”
律师朋友高效,很快告诉温如玉,容因的确找了南兴街那家律所,详细的那边没透露,作为专业人士那家律所对客户的隐私保护非常到位,朋友费了老大劲,找了个边缘人士才大致打听到是处理有关经济纠纷的案子,别的就没了。
容因只是去咨询,最终没定下那家律所,应该是还在纠结。
“涉及到的金额应该不小,他们没说,但是多半没差。”朋友正好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分析了一番,了解那边的律所是什么德行,一般的小案子人家可没兴趣接,反之,伺候得越周到,回报必定越大。
看到温如玉挺为这个所谓的熟人操心,律师朋友明里暗里提醒了两句,大意跟温如玉对容因讲的差不多,这种级别的官司往往应诉成本高,打得赢少损失,输了可就惨了,最好还是争取先调解,别一股脑梗着脖子硬来。
另外,这桩案子的律师费必然不低,律师朋友不知道容因本人,看在多年的交际上好心委婉告知温如玉,假使要打官司,关系没到那个份上,温如玉最好别插手,否则得不到利处还白惹一身骚。
了解了大概,温如玉道谢,朋友爽快表示:“小问题,没什么。”
中途也给容因发了一条微信,温如玉字斟句酌,思量很久,问对面:「怎么样了?」
容因到了第二天都没回,像是没收到消息。
虽然沟通不顺,转悠两天依旧无头苍蝇一样,到了约定去茶楼的那天下午,温如玉还是提前过去,到那里等着。
组局约来的人是龚主任,温如玉其实大可以直接把人约出来,可考虑一番,才让好友以同事的名义将人请到这边,算是变相避嫌。
两方碰上了,像偶然遇到的一样,相互寒暄几分钟,坐下,喝喝茶。
有心无心的,温如玉主动提及秦施柔,但不是点名道姓把人拎出来,而是先问起以秦施柔名义成立的那个校友奖学金项目,旁敲侧击。
龚主任千年狐狸成精,如何不懂这是要问什么,之前是正值校庆,而且人多还是公众场合,很很多话不能随便讲,现在到了外边,没有不相干的人等了,没那么多顾虑,聊一聊也没啥。
而且那本就不是必须守口如瓶的机密,又不是万万提不得的禁忌。
奖学金是以秦施柔的名义捐赠成立的,但不是由她本人操作——真正向A大捐出上千万资产的是照片上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容因,那张合照也是容因给的,捐赠时唯一的要求就是指定公示的照片一定得是那一张照片。
龚主任娓娓道来,他在A大已经任职二十多年,当年他不是经手这事的负责人,可对这些着实印象深刻,记得清清楚楚。
“应该是八年前了,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她是你们侯院长的得意门生,温老板你估计不知道,不过小赵肯定有印象,咱们学校对门那条老街,当时还没新街,对面不是有家咖啡店吗,就是那家,是她开的。这个学生家里条件很不错,挺有钱的,能力也出众,当初可是咱们院里重点培养的优秀苗子,就是可惜啊,命不长,刚毕业就出事了。”
……
那一年秦施柔29岁,同容因现在这般年纪,一样的岁数,正当所有毕业的年轻学子都奋力奔向早已期盼已久的美好前程时,秦施柔死在了自己咖啡店的二楼,没有任何征兆,谁都不知道,等有人进店发现端倪,尸体都发臭了,早已无力回天。
秦施柔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经过法医的再三检验确认,最后的定案结果是自杀。
当时这个定性结果遭到了极大的争议,死者家属坚决不认,为此闹得不可开交,一度还闹到了学校,将事件中的另一位主角,也就是那是还是大四学生的容因卷进其中,容因甚至因此被传案召唤,被列为潜在的嫌疑人之一。
至于容因陷入风波的缘由,则是与她继承了上千万的遗产脱不了干系。
秦施柔去世前留下了一封遗书,主要内容就是交代自己死后的财产分配去向,她将名下近乎所有的资金,连同那家咖啡店都留给了容因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遗书中没提她为何要走上这条极端的道路,只让容因以后要好好生活,别的什么都没有。
秦家的家属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家女儿会自杀,还是那么突然就走了,要知道早在秦施柔走前的周末,她还回家吃了次团圆饭,看起来一点不像是会寻短见的人,再者,秦施柔出事的白天,她与友人还通了一次电话,约定有空一起吃饭,然而仅仅几个小时后,秦施柔就离奇地自杀了,并且死状异常古怪,她把自己吊在了不足一米高的窗台下,以双腿下跪的姿势,硬是违背人本能的求生意志,死得极其反常。
后来经过警方查证,吊死秦施柔的那根绳子是容因在五金店买的,五金店的老板作证,十分肯定就是容因。
秦施柔打小就出众,从来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她很有头脑,聪敏优异,能力强,十几岁就开始在家里的支持下创业挣钱了,性格方面更是受人喜爱,懂事,善良,轻柔温婉,外向自信……这样无可挑剔且能量十足的一个人,她怎么会自杀呢?还那么悄无声息就没了,一点该有的痕迹都没有。
为什么把所有遗产都留给容因,还要在遗书里一再提及,偏偏她本人的死与容因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秦家的人坚决不相信女儿是自杀,认为那是有人蓄意谋财害命,始作俑者必定是秦施柔死后最大的受益人——容因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不过警察查案不可能根据所谓的怀疑就给容因定罪,何况最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查证,确定秦施柔就是自杀,出事的那天容因压根不在A城,当时正好去北京探望亲戚了,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后来容因以秦施柔的名义向A大捐赠了所有继承到的遗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平息外界的议论,再有,她本人也不能毫无负担地接受这份巨额遗产,心里过不去那一关,因而跑了好几趟A大,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是几方人员从中各种调节、周旋,秦家那边才逐渐平息下怒火,没再揪着容因不放。
再后面,龚主任就不是很清楚了,记忆中容因大四整个一年都不太好过,与她曾在吴林语面前自谦的相反,实际上容因读书还蛮好,属于中上等那一批学生,她原本是要继续读研的,已经获得了保研资格,可后来却放弃了,毕业就离开了学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去向。
龚主任唏嘘不已,很是感叹,年轻的鲜活生命逝去令人惋惜,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非要走极端呢?
可悲,可惜。
对于秦施柔的逝世,社会以及学校,哪一方都不会过多地去宣扬,所以包括绝大多数A大的本校学生,很多人都未曾听闻过这事,温如玉他们都不是同一届的学生,就更不知道了。
头一回听到全部的始末,温如玉默然,那晚吴林语说什么杀人犯,她就猜到了一星半点,但没想到会这么复杂,再联想起容因这次与秦家的纠纷与经济相关,很难不让其怀疑,这次的麻烦就是秦施柔留下的遗产纷争。
对面既然会找上来,绝对是有了新的证据,否则没必要大张旗鼓找律师团队。
思及此,温如玉忍不住蹙眉,眸中浮现出一丝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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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那样的想法
整个茶局拢共持续了仨小时左右,奖学金和秦施柔的事情只讲了十来分钟,到底逝者为大,出于尊重,大家便并未过多谈及有的没的,过后龚主任转开了话题,反过来问询温如玉的近况,以及提到她上次参加校庆,不仅自己出钱捐助学校的贫困学子,还凭借自身的人脉圈子号召了不少人到A大进行捐款帮助,龚主任笑眯眯,对她格外客气恭维,乐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这是啊,一代更比一代强,咱们学校的建设可多亏了国家、政府还有你们这些一批批的年轻人。”
作为回敬,温如玉给龚主任添了两次热茶,柔声说:“您过誉了,我也没做什么,应该的。”
余后的两个多小时,基本都围绕着A大聊,偶尔会穿插点别的,譬如龚主任刚得了一个孙女,老头儿眉开眼笑,高兴着呢,出来就忍不住炫耀;譬如拉拉家常,牵头的那位朋友今年年末要结婚办酒席,一辈子的大事在即,人逢喜悦精神爽,说到未婚妻,朋友脸上也挂上笑意。
温如玉话少,晚些时候喝完茶了,到了该回家的点就不一块儿吃饭了,俩老师都是有温馨家庭的人,家里还有人等着,必须早些回去。温如玉送龚主任和朋友到门口,他们上车了,她才到自己车上,坐进去靠在驾驶座上没动,还在琢磨先前的那些。
节假日城区里的非旅游地段比往常清净许多,街上空荡荡,到处人影稀少,而往日相对无聊的朋友圈则热闹起来,点进去往下拉,内容无一不是各式各样的出游动态,乔言的旅游行程提前结束了,她自己只身先回来了,留徐女士和姥姥在外地继续玩,自个儿连夜买机票往回赶。
乔言给温如玉留言,还是问关于容因的,挺关心朋友,问温如玉去没去容因那里,现在咋样了。
没告诉乔言实话,温如玉思索一番,报喜不报忧,表示她已经去过卡法了,这边一切都还行,应该没事。
乔言将信将疑,很谨慎:「真的?那阿因怎么到现在都不回我,不可能啊。」
温如玉搪塞:「人是好的,别太担心。」
聊天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屏幕另一边的乔言反复打字再删除,再重新输入,那妮子还不清楚这边已经翻天了,温如玉已经是知情人了,老半天,发过来只有俩字:「好吧。」
一会儿还是不放心,又是:「不行,我晚点再给阿因打个视频试试,看看能接通不。」
温如玉盯着屏幕看了看,半晌,回:「嗯。」
终归没讲实情,容因不愿意让外界知晓,不管帮忙瞒着是好是坏,温如玉选择听从容因本人的,以对方的意愿为准.
乔言的飞机是七点多落地,刚下飞机还没到家,头一件事就是给容因打视频——早在出发前就打过两次了,可前两次都没接通,待到等车的时候又打,本以为对面不会接,但这一次却接通了。
拉着大号行李箱外加一堆从外地买的特产和纪念品,乔言手忙脚乱,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整个人风尘仆仆,看到屏幕里的清晰人像了,怔愣一秒才张嘴:“诶,这下可算是打通你了,阿因你干嘛去呢,咋老不接电话,我前几天就跟你发消息,你一条都不回,咋了你,是不是出啥事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边的容因正在店里,刚忙完事情回去,这几天够心累的,对着乔言,她收起情绪,表现如常,不见半点异常,找借口应付,讲得跟真的一样解释:“高宜那边有事,我爷奶他们又找我过去了一趟,最近太忙了,没咋看手机,也没上微信。”
这番说辞自是骗不过乔言,乔言半个字都不信,一再追问:“你是不是遇到啥了,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讲,知道不,别一个人死撑。”
容因否认:“没有,你想岔了,真是家里有事,不信你问高宜。”
乔言回道:“啊,那我待会儿就问问她,啥事能让你跑好几天,搞得跟人间蒸发一样,吓得我……我前两天都没睡好,还做噩梦,总念着你是不是咋了,唉……阿因,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我俩这么多年一块儿过来的,你骗得过其他人,别想把我也忽悠了,我提前回来就是为了这事,你要是现在不说,晚上我直接到你那里去,趁还有两天假,有的是时间,咱俩得必须把这个掰扯明白。”
容因争不过她,嘴皮子没那么利索,只让别过去,等会儿她还要出门,不在店里过夜。
乔言问:“你去哪儿?”
容因说:“找高宜。”
“我不信,学校不是放假了吗,你咋找她,她没回你大姑那里,再说了,你俩不是还在冷战,她还跟你闹呢,你找她能干啥,找上去吵架?”
“不是,只是找她谈谈,我大姑找不到人,让我去看看。”
“真的?”
“嗯,不骗你。”
乔言还是不相信,知道这是假话,但再怎么也不能强迫容因,一味紧逼反而容易适得其反,末了,只能改成明儿再找容因,今晚先让容因去做其它的事。
“辛苦了。”容因轻声说,停顿须臾,“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其实还好。”
乔言在电话那头叹气,无可奈何,郑重告诉她:“有事随时都可以找我,我先回我妈那边,在西井大院,你如果要找我就去那边。”
“好。”
虽然是借口,但容因的确是要去学校找高宜,上回的问题还没解决,留学事宜拖到了现在,大姑他们仍是不多管高宜,容因到学校给高宜下“最后的通牒”,不留学,那毕业就回大姑那里,提前继承高爸当年留下来的衣钵,或者高宜自己随意做主也行,不过代价就是容因往后真的绝不再管她了。
等过完年就是虚岁二十二的人了,其实不小了,人一辈子那么长,不可能永远都是别人压着她做决定,她总有一天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容因长久以来地愿意处理这些烂摊子,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同样都是至亲的人早早离世,同样的不受别人待见,所以才动了恻隐之心,然而容因现在自身都是深陷困境,没心力折腾,懒得再管教她了。
与上一回协商如出一辙,高宜还是那样子,没法儿沟通,容因也一样狠心,直白跟她说:“高宜,我不对你的人生负责,既然你想清楚了,那往后的所有结果你自己承担,条条大路都通天,没有谁的选择一定就是对的,我们也许也是错的,你别后悔就行。”
离开A大,没处去,晃悠半圈还是到对面街后的河边,上次和温如玉去过的那里。
河畔的风依旧温柔,清新凉快。
坐椅子上,摸一遍包,从里面拿出一包皱巴的烟。
不是新买的,是以前的存货,记不清啥时候有的了,反正放在包里已经蛮长时间,之前都没发现。
因着戒烟了,包里早就没打火机了,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容因单手撬开烟盒,找了会儿,没打火机抽不了,于是只能将烟夹在指间,不由自主揉捏了两下。
十月份的夜晚不到二十度,容因穿得单薄,身上只一件长袖,没外套,河边坐久了便冷飕飕的,手指都冰凉。
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容因把烟叼进嘴中,含在双唇间,不自觉的,轻轻咬了咬。
不多时,一道人影挡在跟前,将昏弱的路灯光线遮住大半,暗沉倏地落下来。
容因缓慢知觉,好一会儿才抬抬眼,看向对方。
“不是戒烟了,还抽?”
温如玉伫立,一身长款黑色风衣,料准了她会在这儿,跟着找了过来。
愣了愣,容因反应有点慢,看着她,半晌,取下烟,回道:“没抽,又没点火。”
到她旁边挨着坐下,一如上回。容因也同时让开些位置,挪地方。
极其顺手的,温如玉给她把烟收了,连同烟盒一起,揣进风衣兜里,不让抽,不给再犯的机会。
容因允许了,随便这人。
坐着,各自都无话,思忖良久,是容因先打破沉寂,声音微哑地问:“为什么要帮我?”
温如玉反问:“你觉得呢?”
容因说:“不清楚。”
温如玉挨着她,隔了几秒才稍侧身,看看她的侧脸,“嗯”了下,低低说:“我以为你应该感觉得出来,我对你……一开始就不是只有单纯上床做.爱的想法。”
第64章我和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夜风轻拂,容因懒散眯了下眼,对于这人过分直白的开诚布公,她未立即回应,向后抵着木椅,眸中安然,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相处这么久了,暧昧和特殊时有发生,一般的P友可到不了这种程度,即使表面装聋作哑,可说完全没发现那是自欺欺人,正常的P友可不会三天两头往店里跑,隔三差五就冒头找上门。
平静的,容因静默瞧向黑漆漆的巷道深处,终还是当作不明白,语气的起伏极小,温吞说:“什么想法?”
温如玉一点不忸怩拧巴:“对你有意思,看上了,第一眼就有不一样的感觉,想跟你保持长期的关系,或者准确来讲,我是在追你。”
别开脑袋,拂了拂被风吹散的头发,容因嘴角的弧度平直,绷得很紧,双唇嗫嚅,动了动,不知该如何接这番说辞,停顿一下,慢慢应道“……嗯。”
温如玉自嘲:“我没追过人,方式总是不太对,经常让你不好受。”
容因打直背,面上的表情微僵,片刻,抿抿唇说:“是有点。”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烦的。”
“还好。”
“你太高冷了,很难让人接近。”
“……”
“第一次见你,我跟你打招呼,你都不带理我的,看都没看一眼。”
“有么,不是我先跟你讲话的?”
“不是,你记错了。”
“当时是去江敏的生日聚会,很多人都在,你和我坐一桌,柔姐介绍我们认识的,不是那一次?”
温如玉记性很好,摇摇头:“那是第二次见面了,第一次你估计压根没记得我。”
容因细细回想,怎么也记不起来:“什么时候?”
“去年,过年那会儿。”温如玉说,历历在目,“当时我和柔姐一起,乔言也在。”
“你应该记岔了,认错人了,过年那时候我去外地了,不在A城。”容因回忆着说,挺笃定,确实没印象了,丝毫不记得,“腊月十几就走了,很早就不在这边。”
温如玉好笑:“就是那时候,那时乔言送你去的机场,我们跟着一块儿了,乔言去送你,顺便到那边接柔姐。”
是有这么回事,容因隐约能记起,可大概只记得柔姐,对温如玉的存在全程都没半点记忆了,更别提对方同自己打招呼的事,怔了怔,将信将疑看着身旁,容因还是着实没印象,回道:“可能是那天有点忙,着急赶飞机,没注意到。”
“是有点,连和柔姐都没说上两句,匆忙就进去了。”
“对不住。”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犯不着。”
聊聊不紧要的方面,没话找话,先开个平和一些的头,温如玉放得比平时更开,不拿所谓的矜持和体面的架子了,一律单刀直入。
“你那时不是单身,我找柔姐问你,本来想要个联系方式,结果没成。”
容因对这点倒是讶然,没听柔姐说过这事。
温如玉解释:“没直接要,柔姐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只是问了两句,还没开口,柔姐就说到了你有女朋友。”
对所谓女朋友的事也稀里糊涂的,容因自己都对不上号,女朋友?是哪个?过年那会儿她还单着,和前任没成来着,思索了下,后知后觉应该是她们都误解了,当时前任正在倒追容因,朋友圈子里都知道这个,估计柔姐他们都把还没转正的前任默认成她正在交往的对象了。
事实上那会儿不仅是八字还没一撇,容因对前任压根还没那个心,纯属周围人误会了。但这事没讲出来的必要,澄清反而多此一举,容因缓缓点头,说:“那天是赶着去医院,我爷爷生病了,他心脏不太好,原本不会那么早就走,没啥准备,所以才那么赶。”
“那是我多想了,还寻思你咋这么冷淡。”
“嗯。”
这几天没歇好,天天都熬夜,容因神情疲惫,眼下的青黑明显,她现在都有点不修边幅了,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前天换的,昨儿没回房子里,今天又是很迟了才回去,没空顾及这些,眼下满身都透露出颓丧的倦意,精神状态显得较为勉强。
由内而外都累,身体,神经,尤其是唠嗑十几分钟下来,人不再是死命绷着的了,连日积攒的乏劲儿便逐渐浮了上来,有气无力的。
温如玉轻言细语:“还好吗?”
比之起初的抗拒,只会把人推开,容因柔和了很多,难得不嘴硬了,挺直的背稍微放松:“凑合。”
“很累?”
“有点。”
“晚点回去了,好生歇一下。”
“知道。”
绕了半天,到正题了,温如玉全都不瞒着,一概和盘托出,把自己晓得的、关于秦施柔的那些,迂回提了一道,即便心知肚明那是容因的禁忌,不该又把这些摆到两个人之间。
不过今晚不同前一次,出乎预期的,容因看起来没那么抵触这个了,平静听完,温如玉问李有天的到来是否和秦施柔留下的遗产有关时,破天荒的,她点了下头,承认了。
温如玉问:“很严重吗?”
容因说:“还行。”
该怎么讲这件事,从哪儿开始,哪一天,哪个地方,一切都一塌糊涂,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薄雾,看不清似的。
温如玉讲:“不急,慢慢来。”
容因嘴唇都干干的,起了皮,泛白,晚了好几天才回答她一开始问的那句,秦施柔是自己的什么人。
容因缓声说:“不知道该怎么算,我和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第65章
含大量秦施柔的剧情
容因倒着讲那些事,由终到始,反了既定的顺序。
一件一桩,从秦家那边过来找麻烦,李有天带律师团队出现,再到当年捐遗产的经过,自己成为案件中最大的嫌疑人到洗脱所谓的罪名,以及最重要的,也是如今从未再提起过的,她和秦施柔的往昔,曾经种种,前因后果,如同一团麻团,一点点被拆解开。
“李律跟我传达,说是那边找到了新的证据,希望我能积极配合应诉,或者两边不那么大费周章,进行单独的调解也行。”容因一五一十告知,太多的事,都太复杂,牵扯很深,一时半会儿难以理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明白的,她语调极平,尽量不带个人情绪,像是在讲别人的经历,一边说,一边颤了颤眼皮,纤瘦的身形在昏黄的光下显得尤为单薄,“八年前,施柔姐是一个人在这边,我放假到北京住了一阵,她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只是问了两句,跟我讲她要出差,得一两周才能回来,如果她不能按时回去,让我帮她看好店,等着她,我答应了。后来没两天,她委托的律师找到我,我才知道那是假的,她说了谎,一开始就瞒着我……施柔姐留下的东西很少,除了那家咖啡店,别的资产,都被她提前卖掉了,最后一共是一千两百四十五万多,遗产继承人只写了我,没有其他人。”
“她一直是个十分正向的人,正直,敢做,不论遇到什么,总是往好的方面想。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做,平时看起来都好好的,我去北京那天,她给我买的票,她开车送我去机场,还给我定了落地后的酒店过夜。明明走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我要是早些晓得会是这样,我肯定不会去北京,怎么都不走。”
一只手紧了紧,下意识抱着另一只胳膊,容因思绪陷入回忆,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茫然。
“我真的以为她出差去了,怕影响她工作,都没怎么联系她。中间有一次给她发消息,她没回,我只能等着,后面回到这边,还是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我连咖啡厅的门都没进,刚下车,就被带过去问话,他们不让我见她。
“我记不得当时被关了多久——也不是关,就是叫过去做笔录,走一下流程。他们问了我很多乱七八糟的,我的身份,跟她是哪样的关系,出事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有谁能证明……之前律师打电话跟我讲,说什么遗嘱,公证,一大堆听都听不懂的,我觉得那是骗子,不相信,那时候才信了,是真的。她没了,死了,一个人孤孤单单走的,谁都不知道。
“后来我们老师到警察局接我,也见了她委托的那个律师。
“她留了一封信给我。
“她在信里讲,那些是给我的毕业礼物,希望我能接受。
“她说,别让她的离开成为大家的困扰。”
……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十四岁,在对面七中读初二,她还是A大大三的学生,刚开了她的第一家咖啡店。”
……
十四岁那年,容爸和他的二婚老婆,也就是容因的后妈还在A城定居,一家子随着容爸的工作在这附近买的房子,住在这边。
由于前妻的离世,日复一日,时光流转,容爸将全部的自责、后悔转成了对亲女儿的怨恨,即使容因她妈的死究其根源,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那时曾年幼说错了话的小孩子,谁都明白,可容爸还是固执地把缘由归结在了容因身上,始终怪责她,多年来对这个女儿不管不问,甚至是故意冷落远离,近乎于将其抛弃。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从一大家子搬到这里,再到后来容爸带着后妈他们举家搬离,容因没有哪一天能拿到房子的钥匙,一旦每*天早上出门上学,到放学,她都没法再单独回去,没钥匙进不了门,只能等在门口或楼底下,等其他人回来为止。
容爸倒是想让容因初中就进全寄宿学校,然而后妈不允许,怕外人说闲话,认为那是虐待小的,绝对不答应。容因第一次遇到秦施柔,是在容爸和后妈他们走亲戚去了,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她,一家人快天黑了都迟迟不回来,容因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了,还到容爸的单位找人,而当时秦施柔的咖啡店刚装修好不久,还未投入营业,当天下起了瓢泼大雨,容因从容爸单位出来没处躲,情急之下无意才走进那家咖啡店。
那会儿雨势太大了,容因都没注意到咖啡店压根未正式开门,里边没客人,只有秦施柔这个老板。
那天,秦施柔不在制作台那里,而是泡了一杯热饮坐在靠里的一张桌子上,看着就是一悠闲的客人样,一点不像是店里的老板。
容因浑身都湿透了,裤腿都不停往下淌水,黏嗒嗒的头发贴在皮肤上,狼狈又不堪。她起先都没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四下稍稍张望一番,没看到制作台后有人,误以为店里空着的。
抱紧同样淋湿水的书包杵在门后与盆栽遮挡的夹缝中,容因尽可能挨着玻璃门,降低存在感,她初二时个子相对同龄人已经蛮高的了,但整个人过誉清瘦,一声不吭躲在那里,闷闷的,看起来就尤为怪异。
“站那里不冷么?”
秦施柔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掀起眼皮子,慢悠悠打量着这边。
冷不丁没防备,这才发现店里是有人的,容因吓到了,登时身子僵硬如竹竿,直挺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怀中的书包还差点没抱住掉地上了。
秦施柔好笑:“我有这么吓人?”
容因过分安静,许是有点懵,瞪大眼望着那边,看清了她的样子,老半天没出声。
这一年,秦施柔22岁,同样年轻,意气风发,比容因高半个头,长直发披肩,穿着一身轻熟风的灰色长吊带裙陪针织衫,自在随意又不失优雅知性。她靠后抵着椅子,好整以暇瞧着再往缝里挤了些的容因,有意逗弄,成心说:“你把地板弄脏了……”
容因慢半拍低头,站过的地方全是水,湿漉漉一大滩。
不是有心搞成那样,容因脸皮薄,被她一说就赶紧让开,朝外面退些,结果换个位置也一样,站的地方立马跟着又是一滩水。
秦施柔挑挑眉,大抵没料到她会这么老实,由上向下把她打量一遍,起身,走了过去。
不等她走近,容因躲开了,不敢与之对视。
秦施柔最终没有走到她跟前,似是发现了她的紧张和拘谨,在几步远的另一张桌子边停下,隔着距离看了两眼,半晌,仿若放过她了,轻声说:“这儿过两天才开业,门口写了的,你没看见?”
容因低着头,转开身子,跟木头一样,不予回应。
秦施柔问她:“不进来些,坐会儿,还是就这么干站着等雨停为止?”
直到最后离开,容因都没同秦施柔讲一个字,哑巴似的,还转过身,表面就是硬邦邦的,死活不理人。
秦施柔耐着性子,没赶她走,不仅让她留下了,还将一把伞挂在门上。
“需要的话,待会儿就拿走,明天记得还回来就是了。”
容因也没要那把伞,不接受陌生人的好心,等雨小一些了,望望外边的天,抱着书包就跑了。
只留下两滩湿漉漉的水渍,连声谢谢都没说。
第66章全部都是与秦施柔有关的剧情
一场雨忽断忽续,由大变小,到两天后的傍晚才彻底停歇。
当年这一条路热闹繁华,周边新的美食集市和步行街还未建成,后一天咖啡店正式投入营业,店门前的三角分岔口放学后到容爸公司拿钥匙的必经之路,容因傍晚再经过那里,才知晓原来秦施柔是咖啡店的老板。
到咖啡店捧场的年轻男女成堆打挤,里三层外三层排长队,将里面围堵得水泄不通,容因站在对面的路口看了里边一会儿,没进去,不多时走开。
接下来的半个学期,容因几乎每天都会从咖啡店旁边经过至少两次,早上送两个继妹继弟到附近的小学,放学后过来找容爸。
那时候,容因找到公司,偶尔能很快拿到钥匙,立马就可以回家,但多数时候都没那么幸运,容爸工作忙,时常跑外勤,隔三差五就不在岗位上,或者抽不出空下来,容因便只能慢慢候着,找个地方等,直到容爸下班出来为止。
马路对面的河畔木椅一直都是等待之余的不二选择,容因一周里起码有三四天都坐那里消磨时间,一边形单影只地等待,一边掏练习册书本出来,顺带写写作业,看书背书。
咖啡店的外墙是透明玻璃,木椅正对店铺,一抬头就能瞅见店里的场景。
即使有意不去窥视,不由自主的,容因还是会将目光落在那里,不动声色望向对面。
咖啡店的生意一般,不好不坏,日常的经营也就勉强能维持每月的成本,店里的客人日渐变少,秦施柔总是清闲,无所事事,同容因大差不差的,没活儿干的时候,不是坐在制作台后面瞎捣鼓,就是写论文等等,一面翻专业书,一面查资料,有时还会到门外的路口接电话,对着手机那头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
容爸下班越来越晚,容因搁木椅上坐的时间愈发久了,咖啡店每晚会营业到九点半,打烊后也不会马上关门,等收拾好卫生,将近十点才熄灯。
老是扑空,容因就不找容爸拿钥匙了,天天都守在下面等着。容爸一般八.九点从公司才下来,最迟不超过十点,与这个时间点蛮接近。
“你张姨六点多就到家了,别每天下午都过来等我,自己早些回去。”容爸说,虽然平常对这个女儿不咋关心,甚至是漠视,可毕竟大晚上的天黑了街上不是很安全,万一有个突发意外,特别是女孩子,再狠心的家长都总归还是不放心的。
容因应下,口头嗯声,可隔日还是照去不误。
家里没她的地盘,后妈张姨照顾另外俩小孩儿就足够心累疲惫的了,哪还有闲心顾得上别人的孩子。
回去了反而碍眼,更招嫌。容因有自知之明,年纪小,可心里门儿清。
不过木椅终究不是长久的去处,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假期降至,夏天来临,整个A城的气温一天比一天更高,哪怕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刻,木椅依旧被晒得发烫,坐不了人。
容爸似乎是中邪了,难得良心发现一回,给了容因两百多的零花,让她放假了多出去走走,别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际上,那阵子张姨辞职了,为了俩弟妹的升中学的问题,正在考虑待家做全职主妇,容因的存在本就使得这个家庭处于水深火热的拉扯中,她一天到晚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晃悠,着实太闹心了,与这个家格格不入,是融入不进家庭的另类。
张姨明面上未曾苛待她这个继女,但两方由最初到现在一直是进水不犯河水的和平状态,为了维系这份安宁,容因极其自觉,收了钱,基本天刚亮,赶在张姨和她的一儿一女醒之前,比容爸上班还早就出去了。
咖啡店营业时间也早。
六点半就开门了,附近公司的上班族喜欢到这儿顺路买杯咖啡提神,忙完清晨这一波,上午其余时候就比较空闲了。
中学放暑假,A大也放假了,咖啡店下半天的客流量陡然减少,店里更加冷清。
两三百块钱不够天天都进去喝东西,当年的咖啡不比后来卡法的定价便宜,容因兜里的资金有限,等太阳高升,热得实在不行了,她离开木椅,换到阴凉的地方继续待着,去附近商场大厅蹭空调,或是到最近的地铁站里,同那些在站口摆摊的老头儿老太太混迹在一块儿。
偏生凑巧,放假的第一个周六就在地铁站遇到了与一群朋友结伴出行的秦施柔。
俨然还记得容因,瞧见她靠墙席地而坐,一个人文文静静坐在一堆摆摊的老人里,秦施柔怔了怔,本来还在和朋友们说笑来着,当即顿住了。
朋友好奇,不解秦施柔干什么看她,径直问:“怎么了,认识?”
秦施柔最终还是摇头,否认了。
感受得到他们异样的视线,容因从头到尾低着头,记得那个声音,知道她是谁。
到了月末才敢走进咖啡店,容因第二次到里面,秦施柔刚开门,她是这天店里的第一个客人。
其实不知道该点什么东西,容因没点过咖啡,容家的条件不差,但那些都与她无关,拿着单子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买哪个,最后点了杯苦得不行的美式。
秦施柔睡眼惺忪,最开始没看清是她,还犯困呢,听到她点单了,看见她后,下意识问:“你咋进来了?”
容因不自在,没回答她的问题,重复自己的点单,低声说:“要一杯美式。”
“听到了,行,这就给你做。”秦施柔起身,忍不住多瞧了她两眼,没啥心眼儿,顺口就说,“今天不继续坐对面了?”
以为对方没发现,结果不是,其实每天都有看到她坐在木椅上。
容因后背微僵,条件反射性扯扯衣角,瞬间都是空白的。
秦施柔好笑,登时问:“又没把你怎样,说一下而已,你紧张什么?”
“没有……”容因否认,却语塞,讲不出更多的。
不多逗她,毕竟上回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秦施柔适可而止,调侃一句就及时收住,轻声问:“美式味道不是很好,你可能喝不习惯,要不要换一个?”
容因不听劝,摇摇头,都不敢抬头看对方:“不用,就这个。”
“额外加奶和糖吗?”
“不。”
“真的啊?”
“嗯。”
秦施柔挺有闲心,话多,像是为了跟她多讲两句话,故意一再问这问那的。
“免费的,不加钱,要不还是试试?”
“不要。”
“卡布奇诺还不错,拿铁也可以的。”
“……”
“换不换?”
“不。”
容因不听劝,最后还是坚持点的美式,一杯原价十五块,秦施柔贴心地给她打了个折扣,只收了八块。
“开张第一单,收个吉利数字。”秦施柔说,眉眼微弯,带着平易近人的柔和,“以后常来,多照顾我生意,还可以再优惠。”
容因不苟言笑,老是板着一张脸,没接这句,安静付完钱,等着咖啡做好。
拿到咖啡,挑了张离窗户比较近的座位坐下。
美式果然非常苦,容因那时候喝不来这玩意儿,一口下去都差点吞不了,嘴里全是苦味儿。
秦施柔远远看着,笑了笑,单手撑在制作台上,隔空指着她面前的小盒子,提醒:“里面有糖包,如果觉得太苦了,可以加点。”
容因身子仍是僵着,死命强撑,直到喝完一杯美式,愣是没加一包糖。
一杯美式从早喝到晚,第一个来,最后一个才走。
慢腾腾收拾书包,慢腾腾把喝完的杯子送到制作台,磨磨蹭蹭的。
容因快到门口了,秦施柔才喊住她,突然问:“明天还来不?”
第67章也是与秦施柔有关的剧情
回头看了下,容因没料到她会叫自己,依然迟钝反应,片刻,声若蚊蝇:“再看。”
秦施柔听清了,应道:“行,那明儿见。”
没说还要来呢……容因望着她,嘴唇动了动,可到底还是没反驳或辩解,沉闷闷的又嗯了一声,这才走了。
待过到马路对面,下意识转身再瞅一眼,快九点了,店里已经没有别的客人,秦施柔开始准备提早打烊了,收拾起容因送过去的杯子,洗干净,背对着这边。
隔着街道遥遥注视一会儿,等到秦施柔转过身,走向这边要关门,容因才赶紧回神,缓步向前,身影逐渐融入漆黑的夜色,孤零零往家去。
口头上说是再看,翌日还是又去了,仍是大清早第一个到,比秦施柔这个店主还早一个多小时,七点出头就来了。
秦施柔还没停车就瞧见了她,独自一人守在店门口,斯斯文文的,正边等边看书呢。
停好车了,下去,秦施柔问她:“几点到的?”
她不讲实话,模棱两可表示:“才来不久。”
秦施柔自是不相信,不过没多深究,摸出钥匙开门,轻声讲:“吃饭没?”
容因没吃,可话到嘴边却是:“吃了。”
秦施柔说:“我还没吃,昨天熬夜了,有点事,你待会儿能帮我买份早饭不,我请你喝咖啡,成不?”
一面讲,一面掏钱,不给容因拒绝的余地,紧接着报早餐店的名字,告知让买些什么。
容因前脚跟着进店,后脚就被塞了五十块,早餐店就在不远处的拐角路口,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她知道在哪儿,对那里很熟悉。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交流,可由于秦施柔的自来熟,似乎压根没把容因当外人,因此比雨夜那晚的相遇要融洽顺利许多。
俩肉包,一份清汤馄饨,一碗干拌面,两杯豆浆,外加一根刚出锅的暄软油条,那会儿老街的物价便宜,还未碰上飞涨时期,一共才花了二十块。
拎着这么多东西回去,把早餐放制作台上,彼时秦施柔已经把咖啡做好了,一杯现烤出炉的香浓焦糖布丁,看着就好喝。
“喏,给你的,小心烫,等凉一会儿再喝。”秦施柔用托盘装着杯子,推到她面前,而后自然而然将早餐分成两份,挪一半出来,皱了皱眉,“好像买多了,吃不完,这咋整……要不你帮我吃点?”
她的演技挺真,煞有介事的样子,可容因不是傻子,知道那是故意的,买的时候以为秦施柔多买是给别人的,亦或要留着中午吃,孰知是要分自己一半。当场愣住,容因没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张口就拒绝:“我在家吃过了,不用,你……”
话到一半就被对方打断,秦施柔强行分了一半给她,让一块儿吃。
“连续两天帮我开早上第一单,当是感谢你了。”秦施柔说,把东西都搬到桌子上,把人拉过去,“要馄饨还是拌面?”
容因干杵着,动也不动,不太会应对。
秦施柔直接给她做了选择:“我想吃拌面,你吃馄饨行吗?”
说着,还是不等容因回答,径自就把馄饨放容因跟前,余下的也都分一半出来。
后面还是坐下跟着吃了,容因拗不过她,其实自个儿是打算晚点再去买早饭的,并不是饿着不吃,容因出来得太早了,那个点家里一般没人起来做饭,也不能自己做,毕竟容爸和张姨他们还在睡觉休息,厨房里面声响太大了会吵到他们。
清汤混沌的味道不错,新鲜,纯正大锅现熬的骨头汤蛮好喝,容因细嚼慢咽,她打小就不是合群的性格,忽然同陌生人坐一桌吃东西,难免不适应,浑身都拧巴。
秦施柔则全然没这种感觉,还有一搭没一搭找她唠嗑。
“多大了?”
容因低头吃了口,不看她,顿了两秒,小声说:“十四。”
“真小,看你那个子,蛮高啊,有165了吧,还以为你快成年了。”秦施柔说,盯着她,正大光明地瞅看,定睛打量,仿若要洞悉她是不是在说谎,“那就是还在读初中?”
容因点头:“下学期初三。”
“哪个学校的?”
“七中。”
“河对面那所中学。”
“嗯。”
“住这附近的么?”
“嗯。”
“哪个小区?”
“中央花园。”
秦施柔讶然,不相信:“真的?”
清楚她为什么感到吃惊,容因颔首:“真的。”
当时中央花园是这一片排名相当靠前的高档小区,属于是有钱家庭的专供楼盘,里面不是洋房就是别墅,容因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有钱家庭出来的小孩儿。
秦施柔仅是有些意外,但过后并未刨根问底,一点不深究,扒了口面,告诉容因:“我住得比较远,不在这个区,在河秀那边,知道是哪儿不?”
容因应道:“学校组织活动去过,知道。”
“本来我住的学校宿舍,不过里边不太方便,有时候还会打扰到室友,所以就搬出来自己住了。”秦施柔主动讲,自报家门,“对了,我也在上学,在旁边那个大学,A大,准大四生。”
容因对此不是很关心。
秦施柔再开口:“忘了问了,你讲什么名字?”
“容因。”
“林荫的荫,还是哪个?”
“原因的因。”
“蛮好听。”
“嗯。”
“我叫秦施柔,秦朝的秦,施柔的施,施柔的柔。”
“……”
“今年二十二了,比你大八岁。”
“哦。”
秦施柔是个直肠子,有啥说啥,丝毫不弯弯绕绕,坦诚前些天总看见她在外面的事:“咋不回家,天天都在外面,你爸妈呢,不找你?”
“不找。”容因回道,倒不觉得她的话冒犯,这很正常,自个儿天天都过来,雷打不动早到晚走,任谁都会这样疑惑,可是不想告知对方真正的缘由,容因低垂眼,含糊随便编了个借口,“家里太无聊了,不喜欢天天都待在那里,出来透透气。”
也不晓得秦施柔信没信,反正秦施柔一脸了然,接道:“这样……巧了,我也不喜欢我家,跟你一样。”
聊完了,也吃完了,容因收拾残局,陆续有客人进店,秦施柔没空管容因,忙去了,容因老实规矩地找个角落里的桌子,安生坐那儿。
照样一坐就是一天,到打烊时间为止。
接下来的的小半个月都是如此,店里一杯最便宜的咖啡十五块,就算不打折,200块钱也够了。
容因每次进店都是一样的流程,如果那天有更便宜的打折产品,那就买便宜的那个,不然都是先点一杯加奶加糖的美式,早上到了店里一坐就是硬撑着到天黑。至于吃饭,基本都是自带面包饼干水果啥的,这取决于当天出门前家中茶几上摆的什么,容因不挑食,随便都能对付几口,能吃饱就成。
说来也是好笑,兴许是那段日子她过分识趣,总是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后妈张姨竟少有的关心她的去向。
隐瞒了自己每天都到咖啡店的事实,容因想也不想,扯谎说是去学校图书馆了,马上就是初三了,她去图书馆看书,复习功课。
张姨信以为真,可没更多的表示,让她晚上还是早些回家,别老是十点多才到家,搞得容爸每次到家都要问两句,显得这个家多苛待她、留不下她一样。
习惯了他们的阴阳怪气,容因不往心里去,立即答应:“好。”
可终归只是嘴上应得快,实际毫无行动表示,依旧那个样子。
当然,大人们的口头关心同样只存在于口中,没谁会真的在意容因这个多余的角色,她不在家倒是好事,不碍一大家子的眼了,全家人都为此轻松舒心不少。
后妈张姨比容爸好多了,这个女人即使打心底里嫌弃容因是拖油瓶,是影响家庭和谐的累赘,可她好歹大方得多,念及容因一天三顿都在外边吃饭,于是将她名牌包里的现金抽了一些出来,破天荒地善心打发继女:“这两个月的生活费,拿着,成天在外面野惯了收不了心了都,下次老头儿他们要是问起你,可别说我不管你。”
不是很厚一沓票子,可估摸着也有两三千了。
由于这沓钱,容因头一回对着张姨温和客气,虽然知道这是大人的面子功夫,不过是两口子的做法早就招致家里的一大帮亲戚,尤其是容家爷奶的不满,张姨拿钱给她仅仅是为了堵嘴而已,但还是怔愣接过,立马收了:“谢谢。”
看不惯她收钱那么快,生怕大人反悔的样子,张姨不满嘟囔几句,十分看不起这幅小家子气的模样,用她听不懂的方言讲了些什么,眼神鄙夷。即使听不懂,可光是看嘴型都能看得出来那是在骂人。
容因不在意,听不懂就当是无事发生。
容爸给的钱快用完了,张姨给的正好可以接上,又能继续去咖啡店了。
那一天,晚些时候才去的河对面,到店里都下午了,在家吃了晌午再出门的。
进店,秦施柔一转身见到她,先是一顿,随后顺口就说:“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今天卡布奇诺搞活动,简直跌破血本价,卖五块钱一杯。容因喜欢卡布奇诺,点了一杯,说:“要来的,今天起床晚了,耽搁了时间。”
秦施柔讲:“害得我等你大半天,又没你电话,都不知道咋找你。”
等了大半天……容因始料未及,定定看着秦施柔,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容因从小到大就性格孤僻,寡言少语,独来独往惯了,身边连个同年龄的朋友都没有,头一遭听到有人会专门等自己,还等了那么久,愕然捏着饮品单子,木头般立了几秒钟才缓过劲儿。
良久,只回了句:“我没手机。”
秦施柔笑着说:“没事,我就讲一下。”
“……诶。”
每回进店了,秦施柔都会主动跟她唠叨一番,随意聊聊。
这次更多些,卡布奇诺做好了,端给容因的时候,秦施柔似是记起了一件事,倏尔讲:“对了,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我好像一直没告诉你。”
容因不明所以:“什么?”
秦施柔说:“我的店没有低消。”
容因“啊”了下,脑子慢半拍,没转过弯儿。
“所以你不点咖啡,也可以进来坐。”秦施柔又笑笑,特意解释,“其实你每天过来,对我来讲是好事,店里大部分时候都没别的客人,有你在,至少显得没那么空,还能帮我招客人。”
容因呆呆的,听明白了,点了点头,不晓得该怎么接。
秦施柔还说:“十四五岁正是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喝太多咖啡不健康。”
后几天再到店里,容因就不点咖啡了——主要是秦施柔不让点,店里热水免费,茶水也是,这两种可以喝。
容因起初不大习惯,不消费还赖在人家店里坐一天,这要是在别家,早被赶出去了,唯独秦施柔这里是例外。
多几天就适应了,其实还好,没啥的。
一来,确实是那样,有人坐着总比空店强;二来,秦施柔不靠卖咖啡赚钱,开这家店其实是为了消磨时间,跟容因差不多,也是为了找个学校附近的去处。
咖啡店房东是秦施柔的朋友,朋友借了秦施柔一大笔钱因故无法偿还,便将名下的这个店铺给她开店用,以租金抵债。
秦施柔还算有钱。
容因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咖啡店店主只是她其中最不起眼的身份,她年纪轻轻就曾创业成功,在市中心有大房子,还投资了一些生意。这是个尤为优异的人,比表面看起来的更出类拔萃,相当厉害。
只不过秦施柔没啥大志向,不爱争抢,偏安一隅,更偏向于享受轻松平凡的生活,比起干出一番更大的事业,目前她只想卖咖啡,安安静静独居,远离那些有的没的。
容因初中时成绩一般,在七中的班里虽能排得上靠前的名次,可七中太差了,还有一年就是高中了,她现在的成绩极就算是中考超常发挥,多半也只能考个普高,甚至走不出七中。
自己复习挺难的,一天到晚死命学,练题,背书……效果也就那样。
继妹继弟可以找家教,他们成绩可比容因好多了,家里没人提过也给她找人补课的事,到了放假期间,也不能到办公室找老师解答了,容因只得自己琢磨,有时遇上难题了,想不出来,便大半天都长了根一样盯着,却死活解不出来。
秦施柔发现了她的异样,挺热心凑上来,闲着没事干帮她看题,三两下就解了出来。她望着秦施柔,还是闷闷的,木讷得很。秦施柔一如既往有耐心,从解题线索到思路,再列过程,给她讲,教她,直到她学会。
“不懂的可以问我。”
容因语塞,干巴巴的。
“不用担心会麻烦我,反正我闲着也无聊。”看出她的心思,秦施柔点明,眨眨眼,偷偷只跟她讲,“我以前读中学,年年都是全校第一。”
容因不会讲好听的,仅点了下头。
“厉害吧?”
“嗯。”
“那有不会的就问我,知道了不,这么放不开做啥,别见外。”
“……诶。”
从那以后,秦施柔经常给她讲题,咖啡店除了清早那阵有生意,以及下午五点前会来零星几个客人,其余时候都非常闲。秦施柔比家教全面多了,门门功课都擅长,什么都会,容因那会儿太内向,不好意思总找她,秦施柔时常自己过去,不等她开口,见哪道题空着、哪里写错了,就教她对应的知识点。
而作为回报,容因早上会帮秦施柔打下手,最先是打扫卫生之类的,后面跟着秦施柔学,煮小料、调茶底……甚至学会了简单的拉花。
秦施柔开玩笑,打趣:“招童工违法的,我又不给你开工资,你也别太卖力了。”
然而容因一直很卖力,比当老板的还上心,每晚打烊拖地都会多拖两遍。
双方的距离就是这么逐渐拉近的,暑假结束前,秦施柔开始留容因在店里吃饭,这条街上的饭馆很多,每次秦施柔总让容因跑腿买饭,买回来了两个人顺势一块儿吃。
“就当付你工钱了。”秦施柔给她夹菜,“多吃点,再长高些,争取比我高。你现在多高了?”
容因扒饭,不咋吃菜,吞下去了才说:“一米六六。”
“我一米七,刚刚够。”
“你高。”
“毕竟我是大人。”
“哦。”
秦施柔说:“你和我妹有点像,她要是……她以前就你这么高。”
从未听到对方说起自己的家人,容因敏锐注意到了这句话的关键所在——以前,抬头看着,有点子诧异。
知道她的疑虑,秦施柔不是很在意,心大讲:“她前两年去世了,还活着的话,应该比你大两岁,但是很不幸,现在跟你同岁了。”
容因不会安慰人,憋了半晌,终归还是没吭声。
两个月的暑假过得很快,整个初三也过得快,一晃就过。
容因一直是咖啡店的常客,成天三点一线,家里,到学校,再到咖啡店。
一个人学习变成了两个人一起学,秦施柔忙着搞毕设了,还要处理很多事情,团团转焦头烂额。
那一年都快,一溜烟儿就没了。
秦施柔答辩完成,拿到毕业证了,没多久中考也结束了,A城中考是先出成绩后选学校,录取公示是在七月份,收到录取通知的那一刻,容因一路冲着咖啡店跑,由河对岸到这边,一口气不停歇,风灌进喉咙嘴里都能尝到血丝味。
她叫秦施柔的名字,最先和对方分享这个事:
“我考上一中了——”
第68章还是与秦施柔有关的剧情
谁都不相信容因能考上一中,除了秦施柔。
容因自己都没想到,填报志愿那会儿是秦施柔给的建议,她一开始动摇不定,毕竟她虽然超常发挥,进了全校前五十,可那些分数更高的同学都没人敢报一中,偏生秦施柔让她大胆报,她脑子一热跟着就报了,当真的考上了,一切像做梦一样。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走运,秦施柔却笃定,悠哉吹着空调说:“你本来就有那实力,走不走运都不影响。”
容因摸了摸鼻头,挺乐。
秦施柔笑她:“傻样。”
其实的确是实力,那一届赶上了政策变动,A城重点高中已经逐步在推行名额分配到校,容因正考没考上一中,但靠校排名能进,她平时在班上成绩不上不下,默默无闻的中等生向来不受关注,因而她接收到的这方面的消息少之又少,只在报考志愿前听老师提过,对政策也是一知半解。
秦施柔专门花心思琢磨过这些,比容因更了解这些,教她填报志愿并不是瞎指挥。
考上一中算得上是一件极具转折意义的大事,起码对容因而言是这样,秦施柔问她:“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容因愣愣的:“我还没想好,还有三年,还早。”
秦施柔随口一说:“我们学校咋样?”
容因分外有自知之明:“我考不上。”
“那不一定,努努力,说不定呢。”秦施柔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要是考上了,来给我当校友,到时候咱们一个学校读书,还挺好的。”
容因没考虑那么远,望着秦施柔,不知哪儿来的底气,片刻,竟然应下:“也是,行。”
只有秦施柔关心容因考了哪个学校,家里其他人,包括容爸在内,没有一个人主动问一句。
两个多月的假期时间,容因可以歇口气,不用天天都跟学习较劲,她在咖啡店做起了兼职,秦施柔口头上说是不招未成年干活儿,可到底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给她结钱的时候多给了不少,特地用崭新的红包壳子包着,厚厚的一摞。
“给你的零花钱,拿着,花完了再给,省着点啊,可别几天就霍霍完了。”秦施柔逗她,故意那样讲。
这人十分大方,总共给了小两万,实在是太多了。
容因不肯收,秦施柔说:“不要以后就别来了,我不占小孩儿的便宜,咱俩现在两清了。”
最终只能被迫收下。
容因买了份礼物送秦施柔,一条红裙子,商场里买的,那是当时她认知中,且在能力范围内买到的最合适的东西了。
秦施柔倒不拒绝这个,还挺高兴,很喜欢。
因着这笔钱,容因终于不再窘迫,不至*于干啥都要找容爸摊手要钱,她打心底里就不愿意找家里的任何人,用容爸骂她的话来讲,大概她天生就是白眼狼,怎么都养不熟,是个没长心的东西。
记忆中,从那时起,容因基本上每天都待在咖啡店里,反而很少回家了。
咖啡店二楼原本空着,她们将上面收拾出来,改成了临时的住所。
多数时候是容因住这儿,那个时期,未来会如日中天的房地产行业已经逐步蔓延到A城,秦施柔天生商机敏锐度极强,她一口气在新区买了三处新房,当时的房价还比较低,才四五千一平,秦施柔将其中一处房子装修好用来自住,另外的则租了出去。
哪怕夜不归宿,时常不回家了,容爸和张姨也不咋管容因,甚至不曾不过问一下。容因借口是找朋友去了,在朋友家过夜,容爸全然不在意,仅仅提醒她有空去一趟外公外婆家,外婆快过生了,那边不让容爸去祝寿,但容因作为晚辈,也跟外婆他们生活过几年,于情于理都得去。
容因去了。
可惜过程不是那么愉快,两位老人家依然怨她这个罪魁祸首,送完礼,她没能留在那边,还没开饭就被送出来了。
准确来说,是被赶出来的。
容因越来越大,长得就越像她妈,俩老人一看到她就免不了想起早逝的女儿,眼泪直掉,好好的寿宴都快没法儿办下去了,表舅他们看不过眼,无奈只能把容因喊出酒楼,好声好气地劝,大意是希望她能理解,老人家身体差,受不了打击,别再刺激他们了。
容因不争气,当天是哭着回咖啡店的,把秦施柔吓了一跳,得知前因后果,还有藏起来的真相,秦施柔沉默了好久,什么都没说。
等到恢复如常,秦施柔又是一副宽心模样,大条说:“行了,多大点事,别哭了,不就是没吃成饭么,来,我做给你吃,正好有阵子没下厨了。”
后面真亲自给做了一顿饭,但是秦施柔的厨艺着实难以令人恭维,忙活老半天只做了四菜一汤,其中两道菜都是糊的,排骨汤盐放少了,没味儿,还腥。
容因一边吸鼻子,一边动筷子,时不时还抽噎两下。
秦施柔故意嘴毒:“没出息。”
她低着头,不吭声。
秦施柔问:“好吃不,咋样?”
她隔了一会儿才低低违心说:“还可以。”
那天咖啡店不营业,关了门,吃完饭她们靠在二楼阳台的躺椅上休息,秦施柔同容因讲了许多有的没的,有一句没一句的。
“我和我家里那些人关系也很差,已经断绝关系了,我也是被赶出来的。”秦施柔说,脸上漫不经心,还笑呢,“这么看,咱俩还挺像的,是不?”
容因问她:“为什么会断绝关系?”
秦施柔坦诚:“因为我不听话,老是跟他们对着干。”
“就这样?”
“当然不止了。”
“诶。”
“我还打人了。”
“啊……”
“我把我爸腿打断了,他欺负我妈,经常打我们,不管我和我妹,但是我妈不领情,还护着他,她恨我,我爸气得要弄死我,还要送我去坐牢,所以我骗了他们好多钱,跑了出来,让他们找不到我。”
容因听得一愣一愣,听不出这些话的真假,直直看着她,憋了几秒钟,喃喃回答:“还好你没去坐牢。”
秦施柔也愣了,没料到她的关注点竟然在这儿,接着“噗呲”笑了下,揉她脑袋一把,乐道:“你还真信啊,我编的,骗你的,咋可能。我只是跟他们关系不咋样,日常没啥来往而已,没那些事。”
容因傻傻的,颤了颤眼睫,顺着说:“这样啊。”
秦施柔还告诉了她一些别的,关于未来的计划,并说:“不要太在意那些了,很多东西都没那么重要的,没必要执着。”
容因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秦施柔说:“有时候得跟自己和解,知道不?”
“嗯。”
都到一中报道了,容爸他们才晓得容因考上了一中的事情,所有人都以为她肯定还是继续在七中读高中来着,结果容因竟然跳到一中上学了。
大抵是自知理亏,开学当天,容爸请了一天假,不仅开车送容因到一中,还带她去找教室,报名,跑上跑下地帮着办理各种事项。
可能是秦施柔那番话起了作用——很奇怪,容因心里却没啥感触,既不开心亲爸突然一改往日的态度,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了,也不生气他到现在才知道她考上了一中,是因为她成绩变好了才对自己好,她不悲不喜,完全掀不起半点波澜。
容爸给容因办了住校,从头到尾没征求她的意见。
容爸似乎有点难开口,酝酿了半天,交代:“你妈……你张姨十一月要生弟弟了,婆婆要过来照顾她,你现在住校了,你的房间就给婆婆暂住一年,成不?”
婆婆,张姨的母亲。
他们家是六室两厅,本来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卧室卫浴,连保姆都有专门的房间,现在有了小弟弟,又多了一个婆婆,必须得有人挪地了,不然房子不够住。
容因安安静静,非常心平气和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行。”
容爸给她钱,当作补偿。
她照旧收下,客气又礼貌:“谢谢您。”
一中住校生放假按月计算,每个月月底可以放两天假,其余每个周末只有周天白天才放假,住校后,除非是逢年过节,容因便都不回家了,有空也都是去咖啡店帮忙。
高中的三年是尤为轻松自在的三年,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舒坦,没了家庭的烦恼和琐碎,容因全身心都扑在学习上,走路走在背书,除开吃饭睡觉,一天起码十六个小时都在钻研读书。
班里开家长会,她没找容爸或者其他长辈,而是找秦施柔代替。
秦施柔气得给她一个脑瓜崩:“咋了,要学我自立门户啊?”
她吃痛,用手捂着脑门儿。
秦施柔骂她:“真是死倔,一天天净给我找麻烦。”
但骂归骂,该帮的忙绝不含糊,秦施柔是以她表姐的身份出席家长会,去了学校硬是把班主任哄得团团转,简直深信不疑。
三年中,全部学校里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秦施柔出面处理的,久而久之,假戏好像成了真,容因不再叫她大名,改成喊她“施柔姐”,再后来连前缀都没了。
“姐。”
秦施柔允许了,并不排斥。
容因的成绩稳步上升,一学期比一学期优秀,她比不上秦施柔,当不了全校第一,但班里前十没问题,发挥好的时候还能冲上全校前三十。
“姐,你为啥要报A大,不去别的学校?”容因好奇。
“因为想报,所以就报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秦施柔说,“我不喜欢外面,只想留在这里。你觉得我该去哪儿,哪个学校?”
容因必然觉得她该去清华北大,甚至更好的学校,她有那个能力。
秦施柔笑了笑:“在你心里我都快成神了,这么厉害。”
容因认真点头:“嗯啊。”
秦施柔煞有介事说:“确实能去那些学校,但是……”
后面的话,秦施柔没讲出来,只有半截。不告诉容因到底为啥,秦施柔忽悠她:“算了,以后再告诉你。”
容因识趣,不逼她,颔首:“成。”
考上A大纯属意料之中,若是还在初中,容因压根不敢想自己能考上这个大学,能读理工都相当不错了,可高中三年的努力终将迎来该有的回报,她以超专业录取线六十多分上的A大机械系,再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如同三年前的那天,她第一个找秦施柔分享,不过这次可以不跑着过去了,秦施柔提前给她买了新手机作为毕业礼物,她拨通通讯录里唯一的联系人,对手机那头说:“我进A大了,能和你做校友了。”
秦施柔不说虚的,只问:“那今晚还回家吃饭不,还是要去学校找你们班上的聚会?”
“回家。”
“那等你。”
秦施柔的读硕经历也顺利落下了帷幕,接下来还要留在A大继续读博。
九月份,入学A大,那天容因才刚进宿舍,秦施柔线上发消息:「下来,图书馆门口见。」
容因去之前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但老实听秦施柔的,让去就赶紧去了。
金融学院要给每个博士生都拍个人照留念,秦施柔非让容因一起,她头一回穿上了当年容因给她的那条红裙子礼物,热烈如火而张扬,脸上笑意吟吟,一见到容因就挽着人的胳膊,容因无措,整个人都拘谨,很是放不开。
早晓得当时是去拍合照,容因肯定提早收拾一下了,她下来得急,穿得不够正式,T恤搭配长裤,扎着呆板的马尾,浑身上下毫无精致感可言,土里土气的。
“你自己拍吧,我就算了,不像那么回事。”容因要拒绝,走开半步。
然而秦施柔坚持,坚决不让她走,硬逼着拍完了那张合照。
拍照时,容因都忘了该做什么动作,宛如生锈卡壳的机器,秦施柔还埋怨她,说她太木了,一点都不自然,搞得像她拿刀架她脖子上强迫她似的。
容因只会闷声闷气的:“对不起。”
秦施柔好笑:“至于道歉吗,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张照片,已经拍完了,那么在意干啥。我就是想着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一张照片都没有,正好今天有机会,干脆就拍一张试试。”
容因应道:“嗯是。”
“等照片出来了,给你一张。”
“好。”
合照发下来只有一张,没多的,秦施柔对那张照片特别满意,最终忘了自己说过的,没给容因,而是将那张合照用相框装起来,然后摆在咖啡店二楼的客厅电视柜上。
大学比高中更自由,天地更宽广,在外边待久了,容因总是忘记自己还有个家,自从在高中住校,她和家里唯一的联系就是银行卡上到账的钱,容爸在过去的三年里,每年定时给她五万块,包括生活费和学费等一切开支,每个月平均下来比很多工作党的工作收入都更高了。
A大都开学一个多月了,容爸似乎才记起这个女儿的存在,又打了一笔钱过来,同样是学费加一年的生活费一起,一次性打了十万。
容因很少动那张卡,等发现家里打了那么多钱后,什么表示都没有,一如既往地收钱,对自个儿的定位认知非常清晰。
容爸他们前两年就卖掉房子搬走了,移民出国了,容因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还是消失多年、远在别地养老的爷爷奶奶打电话,她才从老人家口中得知了原委,为了给刚出生的小弟弟良好的生活环境,以及考虑到继弟继妹出国读中学的问题,一大家子干脆卖掉房子举家移民了。
也许是良心上太过意不去,爷奶在电话那头接连唉声叹气,骂容爸不是个东西,骂张姨就是个爱乱撺掇是非的害人精,这家里终于迟来的可怜起容因了,觉得对不住她。
容因只是有点懵,不过转头,对这些感触依旧不大,她甚至能和声和气跟两位老人家讲话,言语里并未有半分伤心。
容家的老房子还在,爷奶离开前力排众议没将其卖掉,可能是出于补偿心理,老两口对她保证,一定把老房子留给她。
容因没所谓,顿了顿,轻声说:“随便,你们决定吧。”
也是同一年,容家所有人都回了A城,到老房子里团聚,远隔重洋的容爸也回来了,容因被叫回去,父女俩便在家里的聚会上碰面。
那时的饭桌上,趁全部人一团和气,都高高兴兴的时候,容因公开出柜,原本兴致轩昂的团圆饭被她搅和成一锅粥,乱得不可开交。
容爸气疯了,本来维系得极好的慈父形象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面目变形,先是质问她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个父亲太失职才得以导致她变成这个鬼样子,她回答是,他却跳脚,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昏死过去,破口大骂她有病,脑子坏掉了,是成心捣乱,不让大家好过。
容因眼都没眨一下,不怕他了,不再受管束了。容爸打她,她没再把他当亲爸,抄起凳子就往容爸头上上,硬生生给他当场开瓢。
一场闹剧最后以两败俱伤收尾,秦施柔开车过来将容因带走,回去了,搞清楚始末,秦施柔问她:“你有女朋友了。”
她回道:“没有。”
“有喜欢的女生了?”
“……”
秦施柔厉声问:“有没有?”
她嗫嚅,良久,用很轻的声音讲:“没……”
秦施柔好气,有意摁她手上被打出来的淤青,想让她长长记性:“没有你出什么柜,吃饱了撑的,你该,没事找事!”
她低下头,不顶嘴,终究以无声应对。
第69章最后一章与秦施柔有关的剧情
出柜是一件天大的事,放在别的任何家庭都是,但在秦施柔这儿却小之又小,甚至无关紧要,虽然口头上斥责容因,但也只是怪她莽撞,把自己搞受伤,倒不是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秦施柔挺开明,对此并不封建,持中立态度,容因在她那里已经是有自我决断能力的大人了,感情也好,别的也罢,只要容因想明白了,能为自个儿的未来负责,那就没什么了。
这个世界是多元的,在不违背法规底线的前提下,天底下所有人都该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何况秦施柔身边其实也有同性恋朋友,这事又不是见不得光,一点不罕见。
以为回来了还会再被狠狠教育一顿,结果一点没事,容因怪不适应,浑身都别扭。
出于关心,秦施柔拐着弯儿敲打了两句,大意是别因为这些耽搁学习,好生读书,争取拿下保研名额现今不是以前了,本科生遍大街,容因再往上读一截,等出学校了才更具竞争的资本。
机械专业是老传统专业,算得上万金油了,这一行如果不追求拔尖儿的话,实际上在当时本科学历也十分够用了,可秦施柔更早地经历过社会生存法则的浸染,明白越往上选择越多的道理,因而不遗余力地为容因指路,尽其所能地带她。
秦施柔这般态度着实让容因松了一口气,她不在意那些所谓的家人的观念和看法,但多多少少还是怕秦施柔会因此反对、远离自己,心里的大石落下,容因颇五味杂陈,既庆幸,又有种莫名的空落感。
说不出来为什么,总之,拧巴得很。
容因过早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性取向,在那个互联网浪潮还未铺天盖地席卷到LGBT群体的时期,她比许多同类人都更先察觉到本身的不同寻常,即便才刚成年不久,但她就是确定,她喜欢女的,不是男的。
哪怕从小没谈过一场恋爱,无论明恋暗恋,连心思都不曾有。
反正就是笃定。
至于为何会对家里人出柜,明明那群人压根不重要,完全没必要公开告知他们,容因也挺稀里糊涂,不过既然已经做了,那就犯不着太纠结,一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二来现在本就快与容爸他们断绝关系了,也不差这一遭了。
听秦施柔的话,容因将心收到学习上,继续老老实实努力。
竞选学生会,参加各类志愿活动,报考大大小小的比赛,加社团、实验项目……大一到大二,仅仅两年时间,容因将每一天都排得满满当当,她四六级全都一次通过,分数还不低,其他诸如计算机等级考试、普通话考级、数学建模竞赛等等,基本上大学生该考的常见证书和奖项,她在算是比较短的时间内全拿了,另外,A大允许学生拿双学位,她也同时加修了计算机专业,也不嫌累,恨不得争分夺秒,不管是去学校图书馆还是回咖啡店,走哪儿都在用心学习。
秦施柔不理解她卯足了劲儿逼自己这么狠干啥,原先督促她好生读书,是担心她把精力用到没用的事情上,可没想到容因这么拼命,她的担忧多余了,没派上用场。
容因径直说:“为了以后出来找更挣钱的工作,想有钱。”
“看不出来你挺在意这个,没别的了?”
“就这。”
“那行吧,也别太焦虑了,正常情况下,你读出来以后,不会差的。”
“嗯。”
“实在不行,你可以来帮我。”
当秦施柔说的是看店,容因不假思索,表示:“给你看店不收钱,你已经给得够多了,我看店不要钱,那不一样。”
秦施柔笑了笑,神神秘秘告诉容因,她说不定会开自己的公司,如果能成,希望容因来帮她。
容因讶然:“真的啊?”
秦施柔说:“不然,还能是假的?”
咂舌半晌,容因对这方面没啥概念,一片空白,除了觉得秦施柔太厉害了,想不出来到底该咋开公司。她认真答应秦施柔,轻轻讲:“好,到时你要是让我去,那我就去。”
秦施柔真有计划开公司,不是空口逗容因,她正在和几个朋友联合,等筹集完资金就开干。
容因对此不是特别清楚,只晓得大概的方向,好像是做培训的,并且同时秦施柔准备一毕业就大展拳脚,她还打算投资了一家好友的二奢店,目前资金有限,正在考虑要不要卖房来着。
如雨后春笋一样势头非猛的房地产行业进入了疯狂发展的时期,房价与日俱增,一天一个价,五年时间,当初秦施柔买下的所有房产全都暴涨,翻了好几个跟头,那时四五千一平的房子眼下单价已经直逼五万,且还有继续野蛮生长的架势。
早在去年,欠秦施柔钱的那个朋友由于资金亏空太严重,眼瞅着还钱遥遥无期,彻底没希望了,便趁着房价涨起来了,一咬牙想要卖掉铺子,最后是秦施柔接下了这个店,稀烂的老房子远不如新房值钱,要学区没学区,要地段没地段,除了挨着A大近这一点外没任何优势,秦施柔重情谊,以高于市场价的价钱买下了房子,抵扣掉债务后,给了朋友三百多万。
正是因此,现在要搞创业投资,手上的钱不够,所以才会在这个时期卖房。
容因给不了秦施柔任何有用的建议,更是无能为力,插手的资格都没有,她能做的只有管好自己,尽量别给秦施柔添乱。
后面三四个月里,为了筹钱,秦施柔时常不见人影,有时跑卖房的事,有时到处找人,总是见不到她人。
咖啡店一直是容因在打理,几年下来,店里的生意已然不复当初,周边好多家公司都换地方搬走了,A城开始锣鼓喧天地扩建新城区了,产业重心逐步往北边移,随着政策文件的落实,搬迁到别处的公司越来越多,附近愈发冷清,清早来买咖啡的顾客渐少,如今店里每个月就算没有房租支出,可赚头太少,每个月不赔本都是不错的了。
好在秦施柔不在乎那点小钱,不在乎赔本与否,她本来开店的初衷就不是冲着赚钱,单纯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过渡,找点事做而已。
公司一时半会儿没法落定,秦施柔又为容因找好了别的出路——准备把这家店送给容因,念及往后自己毕业了,多半就不在这边了,会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哪里还顾得上这里,因此把店给容因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容因还要读几年书呢,距离毕业还早,到时秦施柔走了,便很难再管她,不如给她留个去处,好歹有落脚的地儿。
秦施柔是明白人,自知店里亏损和自己从头到尾都没用心经营过这里脱不了干系,如若用心搞,不至于倒亏,再怎么也能赚点,与其将店铺烂在手里,不如送出去。
当然,只是送这家店,不是送店面房产。
容因起先不清楚秦施柔的打算,等到对方找她商量这事了,容因整个人都发蒙,当即就问秦施柔:“不是要我去帮你吗,你这是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肯定不是,想什么呢。”秦施柔解释,“搞公司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等你毕业再说吧,还早得很,能不能成都难讲,反正成了我再叫你过去,我保证,真的。”
容因信了,只是最后还是没要咖啡店,她只愿意给秦施柔当员工,不想取而代之。
商量的最终结果是秦施柔还是继续当老板,不过以后店铺就全权交给容因了,往后店里的大事两人一块儿商议,小事容因自己做主就行。
秦施柔全身心搞公司去了,自此,真就不管这边了。
而容因的确有那么点开店的天赋,不负秦施柔所托,咖啡店在她手中起死回生,改成了大杂烩饮品店,不单卖咖啡了,乱七八糟啥都卖。
店里赚的钱她们五五分,即使每个月的赚头还是少,撑死了七八千,可对于容因这个学生而言,那是一笔相当不菲的进账。
在此期间,陆续又发生了几件事情。
都与容因有关,和秦施柔不沾边。
容因都没告诉秦施柔,什么都没讲,怕耽误秦施柔的正事,因而近乎半年的时间里,她们的联系仅止于咖啡店和学校,除此之外在没别的。
第一件事,是容因找女朋友了,隔壁班一个女生追她,一番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下来,容因同意了,自己都没搞清楚究竟喜不喜欢对方,莫名其妙就答应了交往。
大部分人的初恋都是美好的,容因却是那少部分人,这段恋情来得快,去得更快,两人手都没牵,更别说做别的了,连正儿八经进行一次甜蜜的约会都不曾有,她们就分手了,容因提的,得到的回应是女友的错愕,当场落泪,以及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分手理由比她俩在一起的过程更扯淡,容因嘴欠,对那姑娘说:“在你身上总有……我姐的影子,你俩太像了,我对你没感觉,这样很奇怪,一开始就弄错了,对不起。”
初恋无疾而终,宛如一阵风,吹完就散了。
对秦施柔那边瞒得死死的,容因一个字不透露,嘴严,啥都没说。
也不能说。
初恋像秦施柔,咋样都奇怪,太别扭了。
第二件事是外婆去世了,老人家无病而终,走得安详,生前没遭太大的罪,前一天还出门逛街散步呢,开开心心的,晚上回去一觉睡下便没再醒来,就这么与世长辞了。
比起容爸他们的狠心绝情,外婆家还是更心软些,容妈是两位老人家的独生女,容因是那个家,是老两口唯一的后辈了,即使死前的最后一刻还是不原谅容爸和容因,跨不过去亲女儿的死与他们相关这道坎,可外婆的遗嘱中,依旧把所有本该留给亲女儿的一切东西,都给容因了。
那边将容因接过去,外婆的一大堆金银首饰,传家宝,加起来将近七位数,都将由容因继承了。
因着外公还在世,别的房产还有钱之类的,暂时就不再分了,归外公所有,谁都没份。
葬礼上,可能是太多年没和老人家接触的缘故,容因挺冷清,她似乎并未感到太伤心,只是有些惆怅。
外公喊她单独私聊了会儿,风烛残年的老人与上一次见面时差别很大,身形更佝偻了,头发也全白了,老人家需要拄着拐杖才能站稳,走路很慢,他细细打量起她,好像有很多要说的,可末了,摆摆手,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只问了些容因的近况,得知她这几年过得还行,慈祥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容爸他们也回国了,专程到A城参加外婆的葬礼,这个待女儿狠心至极的男人对前妻感情深厚,这么多年了,那份真情似是还在,听到老人家去世后立马就坐飞机回来了,紧赶着参加了葬礼的全过程。
父女俩上次的闹剧至今还没有收尾,大抵是那顿打起了作用,容爸对容因死心了——原本也没啥用心,他们在外婆家相遇,当着一众亲戚的面,彼此相处竟然挺融洽。面对表舅他们,容爸竟还主动谈起了容因,搞得好像他们有多父慈女孝似的。
容因给外婆上了香,磕了几个头,不是为了得到的遗产,而是那份愧疚和亏欠还在,如若亲妈还在,老人家这些年绝对可以安心顺遂,不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到老了身边还冷冷清清了。
外婆的遗产全都原封未动保存起来了,容因没动,不会打这些东西的主意,老人家把这些东西传给她,不是为了让她拿去卖钱,是将一份念想给出去,那原本是属于容妈的,可惜未能送到真正本该属于的正主那里。
回到咖啡店,容因给秦施柔打了个电话,一个人木愣坐在二楼阳台,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心里不是很好受。
电话对面的秦施柔听着,什么都没讲。
创立公司后来没成,秦施柔风风火火,折腾老大劲儿,投进去不少钱,但终是打水漂了,一点回报没有。
容因对这些不了解,一方面以上的两件事都够乱的了,已经分.身乏术,另一方面则是接触不到,秦施柔都不告诉她相关的动向,所以直到秦施柔回来了,亲口跟她讲这个,她才晓得。
秦施柔没细讲公司搞不起来的原因,总之是她先提的退出,不想做了,于是主动承担了全部的投入损失,大家就此散伙。
“为什么?”容因问她。
秦施柔漫不经心,听起来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太累了,那不是我想要的,总有一堆麻烦,一点都不自由。”
听起来就任性随意,不负责任。
容因觉得真实的原因肯定不是这样,可秦施柔不说,她就不问,尊重对方。
兜兜转转还是折回了咖啡店,又是一年,容因大三结束了,秦施柔已然博士顺利毕业,这一年,最好的消息是容因拿下了保研名额,不负秦施柔的期望。
同初三那年拿到通知书一样,容因头一个将消息告诉秦施柔,这次是面对面讲,她做了一大桌子菜,那天下起了雨,与她们最初相识时如出一辙。
雨天路滑,秦施柔赶着回来,却迟迟不出现。容因等不到她,急性子一个,便打伞出去找,之后在拐角口的巷子里找到了人。
秦施柔不小心摔倒了,伤到了膝盖,身上好几处擦伤,看着就惨不忍睹,狼狈至极。
因着这次摔伤,秦施柔被迫坐上了轮椅,一连养了一个多月。
再后面,摔伤快好了之际,秦施柔又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打算重新装修店铺,换一换风格。
算起来,她们认识都八年了,咖啡店也开了八年了,确实该重装一下,换机器,换桌椅板凳,都得全部倒饬倒饬。
秦施柔征求容因的意见,这是她的店,容因自是支持。
“你喜欢这里吗?”秦施柔问,转头看过来。
想也不想,容因点头:“喜欢。”
“那咱们就把这里留着。”秦施柔说,一句话讲得没头没尾,听起来有点奇怪,可说不上来哪儿有问题。
容因迟钝,依然没多想。
装修的事由秦施柔全权负责,不让容因管,这人还有一年就本科毕业了,正在愁论文呢,秦施柔把她赶回了学校,让回宿舍住,先把毕业论文完成再回来。
待到暑假,一桩麻烦忽如而至,远在外地养老的大姑找上容因,坐飞机直达A城,到学校直接接她,让去一趟北京。
容家奶奶生大病,快不行了,医院那边已经让家属把人带回家了,老人家躺在床上有气进没气出,临到头了想起她这个亲孙女,老太太这些年一直挂念容爸和张姨他们抛弃容因不管的事,早几年就想将容因接走的,可惜容因不愿离开,老太太想要见容因最后一面,否则到死都咽不下那口气。
事发临时,一点征兆都没有,都没能跟秦施柔好好告别,容因匆匆给她留消息,说是过几天就回来。
然而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月,老太太遗嘱都立好了,还同老爷子一起将A城的老房子过户给了容因,也许是时机未到,当所有想补偿的都做了,老太太竟逐渐好转,一天天恢复生气,奇迹地康复了。
容因从头到尾都云里雾里,老两口最终没将房子要回去,说给她就真给她了,她打电话同秦施柔讲这事,倍感无奈,说:“我等这边能走了,立马回去找你。”
秦施柔回道:“不着急,多陪陪老人家,还早。”
她们聊了很久,漫无目的的,那天晚上,电话都没挂,容因讲着讲着,困得睡着了。
意识朦胧间,她隐约好像听见对面低低说:“阿因,对不起……”
可是瞌睡上头,眼皮子太沉了,怎么都睁不开,之后电话什么时候挂断了,全都不知道了。
老太太舍不得容因,后悔万分,自责当年没有把容因带在身边抚养,她一再挽留,硬是让容因多陪了自己几天。
碍于老太太病还没痊愈,容因只得答应,而正是这么一耽搁,导致一切都晚了。
如果不是多留的那几天,但凡早些走,也许都还来得及,可惜现实不能未卜先知,没有如果。
接到律师的电话时,容因正在看票,计划哪一天回A城,陌生号码打进来,听清楚对面讲的,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堪比当年亲妈出事。
秦施柔去世了,在那个空荡荡本该闭业装修的咖啡店二楼,孤零零的,独自一身就走了……
第70章现在
从北京到上海的飞机全程两个多小时,由北到南,容因以最快的速度回到A城,却还是没能见到秦施柔最后一面——警方先将她带去局里问话,例行公事对其进行一系列排查,她与秦施柔非亲非故,既不是亲属,也不是恋人对象那样的特殊关系,依照流程,在案子性质还未*彻底落定之前,或是结案后未得到死者家属的许可,她便没有见到秦施柔的资格,那不符合规定。
记不得那时究竟在警察局待了多久,容因整个人很乱,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找律师,由始至终都呆愣愣的,双唇发白其皮,脸上没有血色,对于警方的所有提问,全都一问三不知。
她是秦施柔的什么人,怎么会住在咖啡店里,事发之前是否有注意到对方的任何异常,以及两个人日常的相处,有没有矛盾。还有,秦施柔近期的种种,有经历重大变故,亦或与人交恶结仇,等等。
作为咖啡店的兼职员工,也是和秦施柔生活中交际最多的人,理论上容因应该会比其他人,诸如秦施柔的同学老师朋友们,更了解秦施柔才是,但容因连最基本的问题都答不上来,有的即使能回答一二,也不是十分确定。
包括秦施柔哪里人,职业,家庭情况……
很多方面,她们双方从不去探究彼此的隐私,正如秦施柔当初亲眼看到容因出门参加外婆的寿宴却哭着回来,就算知道容因可怜不受待见,可秦施柔这么多年硬是一次都没问过那些事,仿若并不关心;容因也一样,除了早先秦施柔自个儿透露的一丁点自身的过往,其余的,她不曾问过半个字,也没想过要去窥探。
容因默认秦施柔是A城人,目前处于创业失败阶段,只是一家普通咖啡店的老板,她和家里人的关系应该不咋样,非独女,与父母有隔阂矛盾。
可实际是,以上这些,只有非独女是对的,别的全是错的,没一个能与真实的情况对得上号。
秦施柔曾经是土生土长的Z城人,成年后户口转到的A城,随家里人在这边长住,后来秦家其他人因为做生意又回了Z城,是她一个人不愿意离开,执意留了下来。
她不仅是咖啡店的老板,这个只是她最不起眼的一个身份,她原本在家中公司里担任要职,年纪轻轻就坐上了管理层的位子,当初刚认识容因那会儿,她都还在公司任职,一直是边读书边远程处理工作,后面离职也只是因为与公司其他高层理念不合,加之长期在异地读书,不愿意毕业后尽快去Z城,所以干脆辞职退出了,自己出来单干。
至于单干做的那些,才是容因知晓的创业部分,但真实的状况是,秦施柔的创业没有失败,相反,其实开端蛮成功的,形势大好,只不过不知为何,秦施柔选择了中途放弃,宁肯不要前期投入的大笔资金和精力,将成果白送给伙伴,死活一意孤行,说退就退,真就撂挑子不干了,直接转头回去当起了原来的咖啡店小老板。
而与家里人不和这一点,容因的口供与所有人都不同,只有她这么说,别的人,甭管秦施柔的父母亲戚,还是她曾经的发小好友等等,大家的一致回答都是,秦施柔这几年的确和家里有过争吵,可严重程度没到容因讲的那样,秦家父母只有两个女儿,小女儿确实是早些年因病去世,但一家人对这个优秀的大女儿向来都是疼爱有加,尤其小女儿去世后,家里的全部希望都放在了秦施柔身上,秦家父母虽然严厉,对后辈要求高,可绝不是容因说的那么可恨绝情。
还有,关于秦施柔同家里起争执还打断她爸腿的事,简直子虚乌有,毫无可信度,绝对是空口乱编,称得上是污蔑。
秦施柔是个很孝顺的女儿,即便身各一边,她对家里人时常表达关心,定期回去探望,买东西寄给家里,逢年过节少不了问候和关心,身边人对这一点的评价毋庸置疑,很少会有年强年轻人像她那样对家里人好。
容因的口供太奇怪,格外令人怀疑,本来最初她是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警方传唤她去录口供也是象征性走个流程,还没掌握到太多的实质性证据,正是由于她的口供和其他人的差别太大,是以她成了最具嫌疑的人,很难让警方对她不产生警惕。
更何况,她是秦施柔去世的最直接也是最大的获益者。
秦施柔留下的遗嘱也同样有着巨大的存疑点,分明家庭和睦,分明还有众多更合适的人选,可偏偏她就是将大笔的遗产留给了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世俗意义上牵连的人,她们不是亲属,不是情人爱人,甚至一丝暧昧都不存在,容因一开始是咖啡店的顾客,现在撑死了算,也仅仅是一名员工而已。
还有那封遗书,留与容因的信。
信中,秦施柔去世前的交代很短,三言两语讲清楚她已经把名下全部不动产和投资都出手了,刨除掉创业投入的大笔钱,如今还剩下一千两百四十五万多,加上咖啡厅的老房子,将全都赠予容因。
除此之外,她对容因单独想说的也只有一句:
“以后就是你一个人了,好好生活去吧。”
不解释为什么会把那么多钱留给不相干的外人,没有交代寻短见的理由,不提别的人……饶是有经验的警方办案多年,自认为已经见过足够多离奇的案子了,可对这桩案件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自杀,再怎么样,或多或少也会给家里人/朋友之类的留两句话,而不是像秦施柔这般,只给一个外人留信。
因着这个疑点,当年容因成了板上钉钉的嫌疑人,只要是稍微了解其中细情的人,没有谁不怀疑是她搞的鬼。
尤其当之后警方查到与秦施柔死有关的那根绳子竟是容因到五金店买的,容因给警方的说辞是秦施柔讲装修要用,她才买的,但警方查了相关的记录,所有的证据都表明,秦施柔并没找装修公司重装咖啡店,压根没那打算,别说找了,连咨询都不曾有。是以那时候警方顺藤摸瓜,一度认定容因与案子脱不了干系。
然而怀疑归怀疑,查案得讲求完整合理的证据链,得有明确的人证物证,警方什么都没找到,最终容易得以洗清嫌疑。
当年,容因第一次见到了秦施柔的家人,她的父母,表亲堂亲,浩浩荡荡一大帮人,学校的宿舍楼下,他们把她团团围堵在中间,她一眼就认出了哪两个是秦施柔的父母,一身珠光宝气打扮、拎着限量款名牌真皮包的华贵女人,还有不怒自威压迫感极强的年长男性,他们死死盯着她,仿佛她十恶不赦,罪该下地狱。
秦母极其失态,往日的端庄优雅不复,骂她是杀人凶手,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她会为这些罪行付出代价,他们不会放过她,谁也别想好过。
容因无动于衷,被推搡,被拉扯,那些辱骂的话进不到她的耳朵里,她脸色苍白,比纸还白。
纷争持续了很久,一周,一个月,一学期……秦家不认同警方给的定案结果,不相信秦施柔会自杀,可不管闹多少次,罪名都落不到容因头上,警方一再查证,给的证据只能证明秦施柔就是自杀,不会有别的可能性。
没有防御性伤口,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没有中毒失去意识的药物检测成分等,一切都指向唯一的可能,绝不是他杀。
遗嘱是经过正规程序进行了公证的,秦施柔走前多半是考虑到了这事会带来极大的麻烦,因此将后路都铺好了,她早就找好了专业的相关律师,律师会为容因解决所有的争端。
那会儿秦家也派来了专业律师,也就是李有天及其团队,两边为了秦施柔的遗产争得厉害,闹得不可开交。
秦家父母憎恨容因,哪怕警方的证据再有力,他们没办法送容因坐牢,可为了争一口气也绝不让秦施柔的财产白白送给外人。
以李有天为首的律师团队强硬,那时容因还是个没出社会的学生,招架不住这一切,一度被逼得走投无路。
估计秦施柔走之前也没预料到这些,要是早知道,肯定也不愿意把容因推进这趟浑水中,她的初衷不过是最后再照顾容因一次,钱财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千多万对于秦家父母而言不算太多,秦施柔答应过容因,等她创业成功就带着容因一块儿干,可惜她做不到了,这些钱都是给违背诺言的补偿罢了。
再后来—
“我把咖啡店转出去了,卖给了别人。”容因顿了顿,从回忆中逐渐抽身,低声说,“她的遗愿是我能代她继续经营咖啡店,但我没能办到,这么小的一件事都没完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那个时候……好像突然就崩不住了,没法坚持下来,我才是对不起她的那个……”
轻柔的夜风一阵一阵,夹杂着河水的潮湿温润,随着讲述的收尾,周围更为安静沉寂。
容因张张嘴,缓了半晌,温吞又讲:“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只把钱留给我。”
温如玉不作声,期间一句话没插嘴,听完了全程,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建设,但当得知全部的始末,难免还是跟着沉默下来。
侧头,再望望容因,话都到嘴边了,自觉此时的安慰显得无力还多余,于是咽回去,良久,只是稍微抬了抬手,摸向旁边,似有若无地碰到对方。
“他们把她带回去了,我想见她最后一眼,但是那些人不让,我没有办法,什么都做不了。”容因直直坐定,目光落在昔日咖啡店的旧址上,语气有点飘忽,带着一股低郁的深沉,“我找过那边,只是想给她上柱香,也不行。”
温如玉明了,问:“带回Z城了?”
“嗯。”
“他们不答应,不告诉你人在什么地方。”
“嗯。”
秦家父母至今怨恨容因,把大女儿的去世全都归咎在她头上,坚决不肯她去秦施柔坟前祭拜。当年的匆匆一别,直至天人永隔,再没有见下一面的机会。
而这回秦家父母主动找上来,是因为那边找到了新的证据,据李有天及团队讲,当年秦施柔立的那份遗嘱可能不算数,秦施柔那时候正在吃药,她好像有精神疾病,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留下的遗嘱将不具备法律效益,理论上,容因没有资格继承那些遗产,哪怕钱全都捐出去了,也得想办法全都物归原主,还给真正的法律继承人,还给秦家。【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