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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第 35 章

作者:藏青盐薄荷奶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许明意和秦河这个除夕过得都不好,一个怅然一个失意,置身热闹里也觉不出半分喜意。凌晨时,山上噼里啪啦的响过鞭炮声,一岁便算过去了。


    许明意熬了一宿,天将明时,看了一眼还在和姚善几人喝酒的秦河一眼,便自顾自地回去了。他前脚刚出屋子,秦河转头看着许明意的背影,捏着酒碗的手紧了紧,灌了几口酒。


    翻过一年,许明意也没觉出什么不同,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整日,连秦河回没回来也不知,起身时屋子里空空的,不见秦河的身影。他饿得狠了,打算自个儿随便弄点东西垫垫肚子 ,却看见灶上热着的饭食,一时间恍了一下神——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可这份不一样,他不敢要,不能要。


    许明意正看着犹带余温的饭菜出神,就听门边响起脚步声,却是秦河,秦河说:“醒了?”他一边说一边迈了进来,伸手探了探饭菜,道:“才醒吧,没想到你睡这么久,一天没吃东西,你先吃块红薯垫肚子,我给你弄碗疙瘩汤,别吃这个了。”


    许明意听着他自然而然的语气,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愣了下,半晌都没反应。昨晚二人虽不曾将话说破,可许明意和秦河都不是傻子,不点破,不过是给二人留一点余地罢了。


    秦河看着许明意,笑了下,说:“让让。”


    许明意这才回过神,摇摇头,道:“不用折腾了,我不饿,就吃这个。”


    秦河随口说:“这有什么折腾的,我也饿了,烧火去。”


    许明意抿抿嘴唇,只得退开去烧火。许明意已经能熟练地烧火了,他盯着里头窜动的火焰,耳边传来秦河搅拌面粉的声响,不时传出柴火炸开的哔波声响。


    秦河说:“狗儿今早下山回家陪他老娘去了。他下山的时候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山下住几日,我说过两日再一起下山去给涂婶子拜年。”


    许明意怔了怔,轻轻“嗯”了声,涂婶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年前狗儿下过一回山,回来时捎上了几双他娘纳的鞋底,连许明意都分得一双,尺寸大小正正合脚。


    秦河手里一双筷子转得快,嘴里道:“那帮孙子,昨儿晚上都玩疯了,今儿不肯散,还有的闹。”


    许明意抬起头看向秦河,秦河个头高,面容硬朗,轮廓分明。秦河心神都挂在他身上,哪儿能没察觉他的视线,脊背隐隐发麻,他佯作无意转头,和许明意的视线对个正着,玩笑道:“看我干啥?”


    许明意顿了顿,说:“没什么。”


    秦河叹口气,道:“明意,你别用这么……同情?算同情吧,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啧了声,说,“搞得老子好像很可怜。”


    许明意哑然,说:“……不是同情。”


    秦河:“老子也说不上来,明意,真不至于啊,”他看着许明意,道,“不就是老子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还他妈喜欢姑娘么?又不是刀架脖子要死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实话,昨儿晚上确实有点那什么,后来我也想明白了。”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喜欢是你的事,没谁规定我喜欢的人非得喜欢我,是吧?再说了,是因为你喜欢姑娘所以对我没意思,如果你喜欢男人,那说不定就喜欢我了。”


    许明意听他如此一番逻辑自洽的话,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莫名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秦河道:“所以你也别觉得对不住我,我觉得你虽然现在喜欢姑娘,也不一定以后就不喜欢男人。”


    许明意:“……为什么?”


    秦河瞧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要是有男人惦记老子屁股,第三条腿都给他打折,你不仅没恼,还觉得对我不住,说明你也不是那么反感被男人喜欢这回事儿。”


    “不反感就是不讨厌,不讨厌表示可能会接受。”


    “你如果喜欢男人,我不觉得别人会比我有机会。”


    许明意:“……”


    看着许明意面上的怔忡无言,秦河心里的郁气也消散了几分,他话说得洒脱,可要说不难过是假的。他这二十多年来,头一回这样喜欢一个人,可他偏偏不喜欢自己——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不是个姑娘。


    他也不能把自己变成姑娘啊。


    他与许明意之间,好像无解,可秦河思来想去,到底是没法说服自己放下。强取豪夺吗?秦河虽是个响马,却从来不做欺男霸女的下作事,更不要说这个人是许明意。秦河舍不得。秦河知道许明意性子有多烈,他一旦做出强上的行径,许明意绝对会与他反目,不死不休。


    放下?秦河不甘心。他花了一晚上,一整个白天,都没说服自己洒脱地放下——放下个屁,得拿起了才能放下,他还没拿起呢。可正是因着不曾开始就要他放弃,秦河反倒愈发不甘心。他是真喜欢许明意,喜欢得连男女都不顾了。


    秦河想,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天又没塌,他也不是要死了。他喜欢他的,也不碍着许明意什么,许明意要喜欢姑娘——就喜欢他的去呗。


    这事儿最坏不过许明意以后和别的姑娘在一块儿,可要是好——那就是他和许明意皆大欢喜了。


    不亏!


    许明意艰难道:“秦河,你不必如此……”


    秦河说:“明意,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喜欢人,好歹让我尝尝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儿,这个别说你管不了,我自己都管不了。”


    “你放心,你可以当不知道,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许明意默然,他想,这怎么能当不知道?他怎么能明知给不了秦河他想要的,却依旧仗着秦河喜欢他,就享用他对自己的好?


    秦河说:“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我对你好,是我喜欢,我乐意。你放心,如果哪天你要和你喜欢的姑娘要成亲,我也没二话。”


    “没准儿过一阵子,我撞见个胸大屁股翘的漂亮姑娘,就又喜欢回姑娘了。”秦河薅了薅自己短短的发茬,骂骂咧咧,“谁他妈知道还有喜欢男人这回事儿,男人和女人还不一定一辈子,男人和男人,可能也就一时鬼迷心窍。”


    “你就当老子鬼迷心窍,发病了。”


    许明意看着秦河不自在又咬牙切齿地地嘟嘟囔囔,心中不由得微微动容,秦河话这么说,可许明意却知他这份心意何其郑重赤诚。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有了一丝动摇,“秦河……”


    许明意道:“我不是良配,也不值得你如此喜欢。”


    “你怎么会不值得?”秦河抬起眼睛看着许明意,“你值得。”


    “明意,你值得这世上所有人的,所有的喜欢。”


    许明意看着秦河,秦河嘿然道:“老子见你第一眼就在想,嚯,这小子这眼神真带劲,就是有点不知死活,自己都顾不了还想救姑娘——”


    “有种!”


    “就是你那刀使得……没眼看,还在我面前拔刀,”秦河絮絮叨叨,“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找死路嘛,亏得老子心好,没一刀砍了你。”


    秦河又幽幽叹了口气,说:“要是那会儿砍了你就好了,老秦家就不会绝后了,我真怕我爹晚上回来找我,要找就找我吧,别找你了……”


    许明意那点感动生生教他这句击碎了,掰了根柴火丢火里,说:“闭嘴,煮面。”


    “老子饿了。”


    秦河:“得嘞,祖宗。”


    北地冬日长,可天气再寒,人依旧要生存。过了年,官道上渐渐有了车马的车辙,有商队的踪迹,沉寂了许久的平顶寨,也磨刀擦枪,变得蠢蠢欲动。


    平顶寨中的师爷让人打死了,山上识字的响马不多,许明意前几回活儿干得漂亮,独山龙寇达就有提拔许明意做起寨子里的字匠兼秧子房掌柜的意思。所谓秧子房,干的是就是看管肉票,拷打索取银钱的活计。


    至于秦河,他身手利落,枪法好,一手□□更是使得漂亮,自然干的就是冲锋陷阵。


    许明意曾以为响马只是聚集在一起的匪盗,真正深入其中,方发觉如他所想的,只称得上小股流寇。能做到如平顶寨这般,有地盘,有枪的,其中门门道道颇多。诸如平顶山附近的清水镇,再远些的南庄,都被圈入了平顶寨的领地,大多流寇都会避开这样的地方。而这些仰赖平顶寨的,每年都得缴纳不菲的银子给平顶寨。


    两年前,寇达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许多米囊花种子,拿刀和枪逼着村民拔了田里的庄稼,种上了米囊花。


    所谓的米囊花,就是罂/粟,平顶寨还贩烟土,遂阳城中都有烟馆中卖的烟土,是走的平顶寨的路子。许明意发觉时深吸了口气,烟土暴利,无论是前清还是如今将将成立不过五六载的民国都想禁烟,可根本就禁无可禁。


    秦河看着他面上的震惊神色,不以为意,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他孤身入关时就曾险些被抓去服兵役,说是兵役,其实不过是充当了军阀相争的肉军小卒。秦河看多了这些官官相护的丑相,莫说平顶寨种烟土,就是那些官儿,都有逼着底下人种烟土牟暴利的。


    秦河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每回都能知道有多少商队,多大的商队过道?”


    许明意看着秦河,秦河伸手折了一根冒了绿茬儿的树枝在地上划了一道,“这是长平官道,沿着长平官道,要经广泉镇,广泉镇是必经的关口。”


    许明意顿时想起他被掳上山时的路,恍然,“广泉镇有你们的眼线。”


    秦河笑了一下,说:“眼线,可以这么说吧。”


    许明意眉心微蹙,若仅仅只是眼线,秦河没必要费这么多口舌,他想了想,几个字脱口而出,“官匪勾结?”


    秦河扑哧一声笑了,拿树枝点了点他,说:“别说得这么难听,明意,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匪。”


    “官都贪,只要给上足够的大洋,就能让他们把什么都卖了,”秦河语气平淡,透着股子憎恶,说,“你知道寨子里每年给那些官儿至少要给上多少银子打点?”


    “这个数,”秦河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道,“这还不包括碰上县令——现在叫什么知事了,过生日,他老娘过寿之类的送上的礼。”


    “你以为那些当官的不知道有人截道吗?他们嘴上说剿匪,其实是两头得好处,上头给军饷军需,还能管土匪再要一拨好处,”秦河嗤笑道,“官字两个口,喂饱了他们,想怎么着都行,他们不会管老百姓死活,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好好的良民不做,要去做强盗土匪?”


    “民国民国,你看四九城里换了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吗?”


    秦河说的话,许明意初听来震惊,其实细细一想,并非危言耸听。他已经不是昔日津门闭门读书的世家少爷,也不是关在深闺的张家大少奶奶,他走出四九城,方见尘世如熔炉,好似浩浩天地,没人有活路,底层百姓更是如蝼蚁,苟且偷安。


    这样的事,莫说现下,史书细数过去绝不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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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说这番话时,正在一处矮坡上烤兔子,坡下不远处便是官道,两匹马拴在树上。近来没有大鱼,独山龙领着寨子里的响马扫荡了周遭的几个城镇收过一回税,许明意只看过一回便没有再去,跟着秦河去了平顶寨在各条路上设下的“路障”。窝过一冬的兔子小小一只,肉质干柴,口感不算好,秦河将烤好的兔子递给许明意,说:“我入关时想着已经背了一条通缉令了,也不在乎多背几张,路上我杀过地主豪绅,也杀过官,后来发现没什么用。”


    “杀完一个还会来一个更贪的,”秦河撕下一条兔腿咬了口,“民国政府靠不住,各地的官都在争夺底盘,哦,还有洋人,明意,你说还能有什么活路?”


    许明意慢慢撕了条肉送入嘴里,认真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人不能一辈子做响马。”


    秦河看了他一眼,说:“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就是在狗儿,老四他们面前都别提。”


    许明意说:“我知道。”


    他说得不假思索,秦河琢磨着他的这几个字,忍不住笑起来,他一笑就咧出那口白牙,灿烂得紧。许明意说:“笑什么?”


    “明意啊,”秦河嘿然道,“不能在狗儿他们面前说的话,你怎么就对我说了?”


    许明意顿了顿,淡淡说:“你觉得因为什么?”


    秦河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当然是我在你心里不一样——”


    “是不一样,”许明意截住他的话,说,“我初入平顶寨,是你收留我,你和我走得最近,我要是被定成了叛徒,你就算是独山龙的左膀右臂,也落不得好。”


    秦河“啧”了声,说:“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许明意微微一笑,道:“再说,谁不知道虎哥最仗义,能转头卖了我?”他玩笑似的,嘴唇薄红,吐出“虎哥”二字,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却听得秦河脊背都酥麻,脑子里想,什么卖了他,他巴不得把人留着给自己做……做媳妇,还能卖了他?!


    秦河神魂颠倒,神情时而甜蜜时而惆怅,突然,他听许明意问他,“秦河,你真的想一辈子做响马?”


    秦河愣了下,这不是许明意第一次问他话了,他看向许明意,见许明意盯着未灭的火堆,神色却不似作伪,他想了想,说:“不做响马,能做什么?”


    许明意道:“天地之大,总有能做的。”


    秦河说:“明意,我和你说过的,我不想再做狗。”


    “而且当初我因为杀了一个狗官被官兵一路追杀,是大当家救了我,收留了我,”秦河道,“江湖人讲一个义字,我不能背叛大当家。”


    许明意沉默了下来,半晌,道:“我只是随口问问。”


    即便不想做响马,许明意一时间难以脱身,只是他知道自己不会一直留在平顶寨。他费尽心思逃出四九城,尽管不知归路,却知道,如果逃出四九城最终只是做一个杀人劫道的响马,他不如死在四九城。


    许明意将烤兔子架回木架上,对秦河道:“以前我在家中时,不为家人所喜,就是亲生父母也厌憎我。后来去了四九城,过过一段很混乱的日子。那些时日我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逃出那个笼子的时候,我想,从此我是我了,我自由了。”


    “这世道的确不好,可我总觉得,没关系,且走着,总会明朗的。”


    许明意看着秦河,那双眼生得秀气精致,眸光却璀璨如芒种烈日,灼灼生辉,好似浑浊雾霭也无法关住他分毫。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便能披荆斩棘,劈开一条路。


    秦河的心都震颤了一下,莫名的,心中涌出欢喜又惶惶的情绪,他喜欢这样的明意,可在这一刻,秦河却觉得二人之间隔着鸿沟天堑。秦河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许明意的手腕,许明意一怔,想抽回去,秦河却攥得紧紧的,没有松开。


    许明意:“秦河?”


    秦河看着许明意,自那种莫名的情绪里抽离而出,他搓了搓许明意的手腕,嬉皮笑脸道:“手太凉了,放火上暖暖。”


    “明意,还是头一回听你提起你的家人,”秦河说,“你爹娘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许明意看着秦河骨节粗大的手,抽了出来,垂下眼睛,平静道:“因为他们觉得我生来污秽不详。”


    秦河:“放屁。”


    “什么老封建臭古板,还能嫌弃自己儿子的?”


    秦河只要一想自己恨不得捧着的许明意被人欺辱,视为不详,那双浓眉就拧了起来,好像要将那些瞧不上许明意的人都脖子都拧下来,看看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许明意注视着秦河,没有错过青年毫不掩饰的愤怒,不由得轻轻一笑,说:“你不明白。”


    秦河说:“什么明白不明白,我只知道这天底下最不该嫌弃自己孩子的就是爹妈,这没有道理可讲,孩子是他们生的吧,生出来还挑三拣四,说破天去都没这个道理。”


    “污秽,不详?”秦河哼了声,他捏着许明意的下巴,凑近了看,说,“多白净漂亮啊,这要给老子做媳妇,让我做皇帝都不换。”


    许明意面无表情地拍开秦河的手,说:“做什么梦。”


    秦河叫屈:“明意,你不给我做媳妇还不让人做梦么,太不讲道理了。”


    许明意:“秦河。”


    秦河举起手中烤兔子,道:“吃兔子,吃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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