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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凭什么躺她床上

作者:一只小围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霁清将谢衍带至缥缈峰。


    这峰顶楼台皆覆着经年未扫的雪,唯有主殿檐角铜铃在她衣袂带过时叮咚作响。


    她素日不喜人间烟火气,旁的厢房蛛网结了三层,檀木案上的茶盏还凝着三日前未干的茶渍。


    “总不能扔你去喂山风。”她眼尾扫过谢衍渗血的袖角,语气平的像在聊天,指尖却已掐诀震开主殿雕花木门。


    屏风隔开的卧榻上,剑穗垂落的银线正自织成微光结界,床尾石几上放着的鲛珠映得满室清辉,倒衬得被她拎进来的谢衍格外狼狈。


    沈霁清指尖凝出寸许刀刃,在谢衍攥得死紧的衣角上轻轻一划,裂帛声混着夜风穿林响,转瞬便甩袖抽离谢衍的禁锢。


    窗棂边的竹笛正被月光浸透,竹节处嵌着的冰魄石将银辉滤成星子,斑驳的光影洒在谢衍身上。


    沈霁清指尖凝出淡金咒文,俯身在谢衍腰腹处轻轻抹过。


    金芒如活物般舔过狰狞伤口,血痂应声剥落,露出底下泛着青白的陈旧疤痕。


    从心口蔓延至腰侧的鞭伤足有三寸深,愈合处的皮肤却像被烙铁烫过般扭曲。


    “像是从血里泡大的。”沈霁清叹道,接着她褪去少年衣物,并指抹过谢衍腰腹,为他上药。


    谢衍灵台深处突然炸开魔魂的尖叫:“你凭什么躺她床上!!!”


    谢衍意识尚未清醒,本能地蜷缩。


    “吵……”


    “你现在躺的可是沈霁清的床榻!”魔魂幻化出黑雾手掌猛拍他灵识,“等等,她还在解你的衣衫……”


    谢衍意识朦胧中被冰凉的触感惊醒。


    他倏然睁眼,正撞见沈霁清指尖凝着药膏划过他旧伤。


    沈霁清指尖正碾着药膏的手顿在半空,抬眼时睫羽上还凝着未化的霜雪。


    她惯常冷肃如冰川的眼尾,此刻却漫着鲛珠映出的柔光,像极了早春峰巅未化的残雪,在晨光里融出一汪清润的泉。


    他看见沈霁清眼底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被汗浸湿的碎发黏在额角,各处的伤痂在光影下更显狰狞。


    却偏被她眼中漫出的暖意化成了春雪初融时溪涧里的流水。


    记忆里她总像极地不化的玄冰,此刻却忽然有了人间烟火的温度,袖摆上的银鳞纹在月光辉映下若隐若现,好似在他心口织就了张温柔的网。


    让人甘愿与之纠葛,不愿抽离。


    青鸾尾羽炼制的药刷扫过某处,将谢衍思绪拉回,激得他喉间溢出半声呜咽。


    “忍着。”沈霁清腕间金线缠住他欲挣的手脚。


    魔魂在识海里不知出于什么,细细数着沈霁清扫过的每处伤痕,“哼!她连你那处陈年箭伤都上药了。”


    潮红顺着耳后漫上脸侧,谢衍猛地将发烫的脸埋进被褥。


    他偏头时恰巧撞进沈霁清垂落的墨发,发间雪松熏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惊得他浑身僵成木雕。


    “仙尊都是这般照料他人?”


    “有何不妥?”


    “莫不是太疼了?”


    沈霁清素不通药理,此刻见谢衍耳尖红得要滴血,心下暗忖或许是自己施药手法粗粝。


    面前少年竟因此生出几分……雏鸟般的惶惑。


    谢衍支支吾吾半天,欲言又止,最后开口道:“没有。”


    如今这副少年身形,如何能与仙尊分说男女大防?


    况且……明明能用法术了事……


    偏生沈霁清指尖还碾着他尾椎处的旧疤,浑然不觉广袖拂过他赤祼脊背时的僵硬。


    膏药的凉与她掌心的温竟让他觉得比业火还要灼上几分。


    鲛绡帐无风自动,窗外传来霜鹤清唳。


    沈霁清收手时,谢衍后颈已覆了层薄汗。


    “明日辰时,去寒潭。”她甩袖离去,金线却将药瓶悬在他枕畔。


    谢衍盯着瓶身,突然低笑:“你说……”指尖摩挲着尚有余温的床榻,“她当年对你可曾这般心细?”


    月光忽然大盛,照见谢衍腕间新缠的银丝。


    魔魂幻化出虚影贴在他后背:“不如猜猜,此刻缠在你手腕的银丝,究竟是为护你……”


    黑雾掠过少年泛红的耳垂,“还是防你?”


    “不要忘了是谁杀了我们。”


    谢衍听后陷入沉思。


    蜷在尚有松香余温的床榻间,指尖抚过被剜去腐肉的新生皮肤,那里正泛着细微刺痛。


    他却没注意新生的皮肉在月光下呈现半透明状,映出皮下跳动的金线脉络。


    魔魂突然出声提醒:“有人来了。”


    “师兄何故扰了霜鹤?”


    “不过是想见你,没成想竟扰了它的安宁。”


    沈钰辞立于庭间,一身月华,如霜似雪,一只手轻抚着霜鹤,垂眸低凝。


    看见沈霁清时眸光清润似清水照天光,眉眼含笑却内敛三分,尽显君子的端方温润。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霜鹤再轻颤,只是因为某种因素被迫同沈钰辞岁月静好。


    接着沈钰辞将灵猫从乾坤袖中拎出,赤色毛团在触及月光的刹那炸开一圈鎏金妖纹。


    “弟子们在苍梧山捡的小玩意。”沈钰辞漫不经心挠着猫儿下颌,浑然不觉怀中灵兽骤然僵硬的脊背,“我一时瞧见了,想来赠予你……”


    话音未落,那猫儿突然挣出他怀抱。失了妖力的前爪在空中滑稽地扑腾两下,“正巧”撞进沈霁清松香气息的怀抱。


    “喜欢我吗?小家伙。”沈霁清面上显露几分笑意,拎着猫儿后颈提到眼前,金线在它炸开的绒毛间缠出蛛网。


    鎏金妖纹触到她灵气,竟般泛起微光。


    灵猫浑圆的瞳孔映出她似笑非笑的脸,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肉垫狠狠拍向她鼻尖。


    “变脸真快。”


    还未得手就被沈霁清用金线捆成个赤色毛球。


    “真丑。”


    猫身陡然僵住。曾经引得三界修士倾心的妖族少主,此刻被金线勒出双下巴,犬牙咬着缠满嘴的丝线,从喉间挤出变了调的呜咽。


    “喵唔~”


    沈霁清屈指弹了弹它泛粉的耳尖,“怎么,小畜生听得懂?”


    沈霁清忽然提起它与自己视线齐平,看着它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由的在心里感慨:这副蠢样还真像他。


    “既是师兄好意。”沈霁清将毛团按在肩头,染血的妖纹贴上她颈侧旧伤,“我便留着……慢慢照料。”


    灵猫贴上沈霁清的颈侧,在感知到她的旧伤时骤然温顺下来。


    沈霁清会心一笑:故人?


    “对了师妹,你的小徒弟可安好?”


    “他就在里面。”沈霁清脚尖轻点竹梢,尾音隐在竹枝摇曳声里,倒似怕惊了檐角悬着的那串雨铃,“师兄若得闲,不妨替我瞧瞧他的伤势。”


    沈钰辞得了她的准许,抬手拂开屋舍的结界。


    他运用灵力探入屋内谢衍的体内,尽管他一直都没从谢衍体内感知到异常,可他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左右思虑,最终将一缕神魂没入谢衍体内。


    作为掌门,他有责任确认新入门弟子的状况——至少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沈钰辞推门时特意放重脚步,待听见帐内窸窣声才温声道:“谢师侄可还安好?”


    他循着血气推开寝殿门,鲛绡帐隐约显出寒玉榻上蜷着道单薄身影。


    谢衍感知到异动,掀起鲛绡看向来人。


    “掌门……”少年哑声轻唤,指尖揪着染血的衾被往后缩,不小心打翻沈霁清留下的药膏与床柱相撞发出清响,“弟子失仪……”


    沈钰辞笑意不达眼底,“无妨。”他拾起药瓶,感受着沈霁清裹着松雪的余温,“伤在何处?”


    “心脉受损,仙尊说需静养。”谢衍掩唇轻咳,指缝间漏出星点血迹。


    谢衍目光掠过窗边竹笛,状似无意轻声道:“那是仙尊的竹笛?”


    沈钰辞指尖摩挲玉箫纹路,温声解释道:“是你师尊年少时练手的物件。”


    沈钰辞眼前闪过多年前的月夜。


    少女时期的沈霁清蜷在炼器室角落,鼻尖沾着炉灰,怀里抱着刚成型的竹笛胚子睡得昏沉。


    他站在阴影里,看月光淌过她攥着刻刀的手,终是无奈摇头,叹息着取走半成品。


    那夜他熔了本想嵌在本命剑上的冰魄石,将竹笛顺着少女留下的痕迹雕刻。


    竹笛刻的是寒梅覆雪枝的场景,她常爱看那样的景色,也因此缥缈峰终年飘雪。


    而等他快刻完时,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的在玉箫的末尾处留下了少女此刻滑稽的样子。


    两件灵器于晨光微曦成型时,彼时拂晓的光洋洋的撒向少女的侧颜,斑驳的光影星星点点的落在她的脸上。


    沈钰辞就静静的看着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熬了整宿的夜还没有一丝疲倦,反而挂着浅浅的笑意。


    沈霁清的睫羽忽而轻颤,沈钰辞忙把脸撇开,耳侧泛起谁也没注意薄红。


    “师兄?”沈霁清揉着眼凑近,发梢扫过他手中玉箫,“这是我的?”


    “竹笛做好了,玉箫……”他突然想起那刻痕匆忙将玉箫藏入袖中,“玉箫需温养三年。”


    后来那支竹笛成了沈霁清比试时最爱用的灵


    器,而玉箫许是被她忘了,未曾提起。


    沈钰辞便私自将它留下,始终悬在腰间,连穗子都不曾换过。


    谢衍祥装无意看到沈钰辞腰间别的玉箫,惊叹道:“掌门的玉箫和仙尊的竹笛倒是般配。”


    竹笛和玉箫是他与师妹共同完成的物件,自然般配。


    “好生养着。”沈钰辞并未继续这个话题,指尖轻点,为他穿好滑落的衣服,“既然入了师妹门下,自得注意体面。”


    沈钰辞垂眸睨着那袭破碎褴褛、几难蔽体的衣衫,眸中掠过一丝不忍。


    这师徒怎的都这般。


    旋即自乾坤袋中取出一袭玄色劲装。


    云锦暗纹流转,金线绣就的云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正是亲传弟子方能穿戴的服饰。


    指尖轻抖将弟子服舒展开来,沈钰辞淡声道:“此后便着这件吧。”


    碎银般的月华漫过青石板,将沈钰辞的身影曳得修长如竹,那道淡薄剪影恰好覆住谢衍眸中翻涌的探究之意。


    “此乃固元丹,对你的情况有帮助。”他将玉瓶搁在案几,青瓷与寒玉相撞发出清响,


    “师侄若需要什么……”


    “弟子斗胆,仙尊可会嫌弃我资质愚钝?”苍白指尖陷进被褥,不经意露出腕间被金线勒出的红痕又恰到好处露出沈霁清带血的衣角。


    “她既选了你,自有道理。不过师妹喜静,你不可过多叨扰她……”


    沈钰辞看了看在床上格外刺眼的谢衍。


    “我可让人在弟子居给你备置住处,你……”


    谢衍突然剧烈咳嗽,指尖蜷进染血的衾被,故意扯开话题,“仙尊说……咳咳……明日让我去寒潭。”


    他抬眼时睫羽轻颤,显露苍白面色,那样子像极了一位虚弱不堪的病者,“但弟子不知寒潭在何处。”


    “缥缈峰西侧有冰雾处便是。”


    沈钰辞瞥见少年攥着的染血衣料,那是沈霁清被扯破的袖角。


    他想起师妹向来不喜旁人近身,此刻却容得这少年触碰,心头莫名泛起涟漪。


    忽有灼意自袖中腾起,沈钰辞垂眸见掌纹间掌门令红光暗涌,此乃宗门之召。


    他指尖微蜷,将未说完的逐客令又咽回喉间,原本欲遣谢衍移出缥缈峰的筹谋,终究化作一声轻叹。


    抬眼望向窗外如钩的残月,他敛了敛广袖,“夜已深沉,师侄早些安歇。”话音未落,人已踏着满地月光离去。


    谢衍盯着他背影轻笑,他注意到了那异常的掌门令,如此,该是许多人都会前去。


    仙尊也会去。


    魔魂却在灵台嗤道:“要你装,差点就被人家赶出去了吧。”


    “你能不能安静点!”


    魔魂忽然正经,“对了,小疯子,他还放了一缕神魂在你体内。”


    “留着。”少年缓缓擦去唇边血渍,看着那只竹笛,“以后搞事的时候有用……”


    玄天宗掌门以一支寻常玉箫为器,令修真界众人皆生疑窦。


    彼时皆道此箫温润有余而锋芒不足,难成克敌制胜之兵。


    昔日困惑,而今方解,原是有着这一层关系。


    想来也是,情丝早绕指尖,却犹自蒙在鼓里,恰似雾锁重楼,终不识彼此眸中藏着的半世柔情。


    前世全修真界估计就这对师兄妹不识得彼此心意。


    谢衍忽自榻上翻身而起,指尖轻挑广袖,三两下将衣袍系妥,旋即推门欲行。


    魔魂瘫着的虚影自识海腾起,周身黑雾翻涌,声音裹着惑意传来:“这么晚了,你去哪?”


    “见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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