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仙尊她总被缠上》 第1章 初见,废柴少年 高台之上,霜雪气息萦绕。 沈霁清广袖垂落,指尖在冰冷的扶手上轻叩。 嗒,嗒,嗒。 三声清响,在测灵台前弟子们紧张的呼吸声中,清晰得近乎刺耳。 她眼帘微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的不耐。 若非师兄沈钰辞连日相劝,这喧闹的拜师大会,她连影子都不会出现。 青烟自测灵台间袅袅升起,缠绕着中央五根寒玉柱。 当“谢衍”的名字被念出,一个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年走上前。 他衣衫破旧,低垂着头,嶙峋的背骨透过薄衫清晰可见。 执事弟子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道:“年十三,五灵根。” 随着话音的落下,测灵台象征金、木、水、火、土的五色灵光,如同被抽干了生机般,依次黯淡下去。 执事弟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金灵根,灵值三十八;木灵根,灵值二十五……” 然而,在灵光彻底黯淡的瞬间,少年嶙峋的背骨突然挺直,宛若一柄锈剑被重新开刃,显露锋芒。 少年低垂的头缓缓抬起,明明是在正常不过的举动,可他却似乎哪里不再不一样了。 沈霁清端茶盏的手突然顿了顿。 透过蒸腾的雾气,她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惊异。 常人看不见的维度里,无数游丝相互交织,而那些纠缠不清的“线”正疯狂地缠绕在少年周身,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 那些“线”扭曲、崩断、又迅速重组。 这景象…… 是因果被强行逆转的痕迹? “且慢!”少年清亮的声音响透四方。 顿时所有目光聚焦在那个挺直脊梁的少年身上。 她的目光竟也随之迁移。 只见少年下颌微扬,尽管身上新伤叠着旧疤,可他却无一丝怯懦,眼神像淬过火的玄铁,滚烫而坚韧。 “若三试皆魁,玄天宗,可允谢某一席之地?” 哗然声如沸水般炸开。 沈霁清的目光,牢牢锁在他那双眼睛上。 那里面没有卑微的祈求,只有势在必得和…… 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执念。 这让沈霁清忆起她入宗门那日,她站在和眼前少年同样位置时,袖口之下掩埋的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用疼痛压抑内心的恐惧。 沈霁清凝视着谢衍攥出血痕的指节,与方才不同的是,那双发抖的手此刻已然稳如磐石。 她的兴致被点起,神识扫过少年识海,那里蛰伏着一团混沌雾霭,隐约透出魔域的气息。 她指腹下的乾坤戒,幽蓝微光似乎更盛了一分。 她身旁沈钰辞则是握住玉箫的手微微一顿,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追忆。 当年同样的秋雨时节,同样的废物灵根,衣衫单薄的青衣少女在这里掷剑为誓。 众人都瞧不起她,可偏偏是她从漫天雷光里走出,浑身浴血,成了那年魁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沈霁清。 一个尚未引气入体的废材少女给那时的他的第一印象竟然是强大。 一种来自灵魂深处与生俱来的强大与蔑视万物的孤傲。 只此一见,日后相伴数余年。 他侧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师妹,此情此景……当真似曾相识。” 沈霁清没有回头。 她垂眸,看着自己摩挲乾坤戒的指尖, 那抹幽蓝仿佛要渗入体内。 场中喧哗,师兄的低语,似乎都被隔绝在外。 脑海中中翻涌着,魔域永夜下那片粘稠的血色,那团黑雾幻化出人脸学她轻笑的诡异画面…… 而此刻,台下少年眼底流转的,竟有几分相似的疯狂与…… 轻蔑? 台下,谢衍正抚摸着腕间暗红胎记,那是残魂魂栖身之所。 前世记忆如潮水翻涌:杂役院泼在衾被上的水,试炼场刺向自己的同门佩剑,还有最后围剿时穿透丹田的金线…… 天赐良缘,让他死而复生回到这场拜师大会,桩桩件件,他这次定要样样讨回。 讨论声此起彼伏。 沈霁清终于抬眼,目光扫过沸腾的观礼席,最终落回场中那个伤痕累累却站得笔直的身影。 她突然起身,四周喧嚣声骤停。 接着沈霁清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若能夺魁,本座亲自为你锻骨洗髓。” 这句话犹如跌入水中的巨石在人群中激起千层水波。 原本忽停的讨论声变得更为剧烈,没有人会想到沈霁清会瞧上这个谢家的废物。 观礼席东侧,突然有人打翻茶盏,连襟袖湿透冒出滚烫的白烟也浑不觉。 他死死盯着场中那个他从来不放在眼里的身影。 腰间的玉佩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月白色泽,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谢”字家纹居于正中,棱角处还嵌着一圈细细的金丝。 无一不透着世家大族的贵气。 玉佩表面因经年累月的佩戴而布满柔和的古韵,一侧却有道细微裂痕,恰似他虚伪面具下隐藏的暴戾与偏执。 此人正是谢家未来的家主——谢凌云。 “谢仙尊成全。” 谢衍躬身行礼,礼数周到,动作行云流水,全然不像刚上台的那个恐慌少年,发间一缕青丝自然垂落遮住眼底猩红。 这是前世未曾有过的待遇,是他重生的因果效应吗? 灵台深处传来魔魂的嗤笑:“装得挺像,小疯子。” 谢衍在神识中勾起唇角,望着远处试炼场的九幽玄铁锁。 那本该在第一场试炼就伤他右腿的铁链,如今看来竟亲切得很。 沈霁清坐下时,腰间溯光剑发出清越剑鸣。 她瞥了眼少年单薄的身影,袖中掐起窥 天诀。 因果线纠缠,交汇于谢衍丹田深处,那里竟蛰伏着一缕属于她的气息。 “仙尊在看呢。”魔魂在谢衍灵台轻笑,“你猜她认出我没有?” “重要么?”他在神识中漫不经心地答。 “反正这次……” 试炼场的铜钟轰然作响,惊起寒鸦蔽日。 “我会先杀了她!” “过命”的交情值得他为她谋划。 谢衍踏着满地鸦影走向试炼场,风中传来沈霁清若有若无的气息。 裹着松子香,一如既往的诱人,与他记忆中魔域血月下的气息完美吻合。 试炼场的铜钟余音未散,九幽玄铁锁已如活蛇般游走,七十二根玄铁链隐现暗红符咒。 “玄铁锁浸过弱水,攀爬时灵力尽封……” 执事长老话音未落,已有数人坠入深渊,被强制遣出试炼。 来参加的人中多为修仙世家,更是早早引气入体,有的是目中无人自诩天之骄子之人。 长老见此补充道:“性命不保时会被强制遣出试炼,受伤玄天宗一概不负责。” 在惨叫声里,谢衍冷笑,免责之言? 果然还是这副虚伪做派。 接着他摸出三枚淬毒银针,针尾刻着谢氏家徽,正是方才进场时从谢家人身上顺来的。 前世他没有防备,对谢家更是心存妄念,觉得他们不会对自己下手。 结果就是右腿被废,直到他后面遇到魔魂才得以好转。 况且被暗算的还不止他一个,既是蛇鼠一窝,那便怪不得他搅浑水了。 谢衍将银针的效果伪造成九幽玄铁锁本身的威力,还特意为谢凌云加了点料,若非魔族中人断然看不出来。 若是看出来了,有谁敢说吗? 试炼场内,玄铁链索垂落如蛛网,幽光流转间泛着弱水淬毒的森冷。 谢衍稳步前进衣袂翻飞似玄鸟,他垂眸凝视地面龟裂的纹路。 每一步皆暗合前世记忆里的轨迹。 左三息避机关,右五步踏生门,那些曾割裂他筋骨,浸透他鲜血的致命陷阱,此刻却成了趁手的助力。 掌心淬毒银针折射寒芒,他忽而踩上一片翠苔,发丝掠过锈蚀锁链的刹那,竟与往昔在此的自己虚影重叠。 罡风卷着枯叶掠过耳畔,恍惚间似又听见前世同门的嘲笑声。 不过,这次不会一样了! 玄铁锁相击,火星如流萤迸溅。 谢凌云骤觉灼热气浪扑面,那化骨散遇炙烤腾起幽碧青烟。 他足尖点地疾退,广袖翻飞间玉冠微斜,腰间家纹玉佩撞出清响。 方才堪堪避过青烟侵蚀,喉间却忍不住溢出闷哼,眼底惊怒翻涌如潮。 没成想银针触地的瞬间,空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离。 落点处银针悄然消失,一圈诡异的紫黑色光晕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光晕所到之处,地面像是被一只巨手粗暴揉皱,逐渐扭曲变形。 光晕缠上谢凌云,像一只贪婪的毒蛇,啃食着谢凌云身体的每处地方。 刹那间,鎏金芒华自谢凌云周身迸发,谢家祖传的护体罡气如穹顶乍现,将那诡谲紫黑光晕轰然震碎。 玄铁锁上的符咒震颤不休,迸溅的火星簌簌落在他未染烟尘的衣袍上。 谢凌云单膝跪地,修长手指深深抠入青石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间冷汗顺着玉冠流苏滴落。 他胸腔剧烈起伏,望着消散的毒瘴残迹,喉间溢出半声劫后余生的喘息。 方才那光晕虽未直取性命,却似无形腐刀,若不是护体罡气及时显威,此刻他早已生不如死。 谢凌云下意识看向谢衍,他总觉得和谢衍脱不了关系,但只看见谢衍踩了青苔滑倒。 也罢,这个废物能干什么呢? 谢衍轻啧一声,“原来这个时候就有了,谢家果真贴心。” 不过嘛,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观礼台上,沈霁清被这边的情景吸引,指尖金线微动捕捉到一缕残留的光晕。 沈霁清感受着熟悉的构造,内心轻笑,这分明是她的招式。 场中九幽玄铁锁链突然如龙蛇狂舞,尖啸着划破长空。 沈霁清忽的眸光骤凝。 只见谢衍足尖轻点锁链,借力腾空而起。 腕间那抹暗红胎记若隐若现,丝丝缕缕的魔气自纹路中渗出。 宛如暗红藤蔓缠绕着苍白雪玉,与少年稚嫩的面庞形成诡异反差。 那些魔气触到她的金线却骤然温顺,像故人重逢时欲说还休的叹息。 是故意给她看到的? “师妹在看什么?”沈钰辞递来松子,指尖试探的抚过她袖口。 沈霁清熟练的接过松子,看着场上表演的谢衍缓缓开口道:“在看一只炸毛的猫儿。” 沈钰辞不再言语,心里盘算着给沈霁清送只灵猫,他记得前些日子弟子们似乎捡回过一只。 谢衍突然闷哼一声,右腿被铁索贯穿。 他却在血花飞溅的刹那借势腾空,单薄身影如折翼之鸟坠向深渊。 就在众人屏息之际,玄铁锁突然发出诡异嗡鸣,竟再次向谢衍袭来。 第2章 被仙尊盯上了 沈霁清垂眸吃着松子,神识却锁住谢衍灵台翻涌的黑雾。 方才魔魂悄悄伸出的触须,此刻正缓缓缩回灵台。 很少有人知道九幽玄铁锁对魔气最为敏感,她要是再不出手,试炼难保不会出事。 玄铁锁进攻力度减缓,谢衍借机在铁锁上着落。 铁锁落地产生巨大气压。 “砰!” 谢衍分毫不差的被重重摔在终点,血水浸透粗麻衣襟。 他仰头望向高台,撞见沈霁清寒潭般的眸子惊起一丝涟漪。 仙尊刚刚似乎帮了他。 少年染血的唇角忽而翘起,像在末路里开出的荼蘼花,谢衍强撑着从地上爬起,踉跄地走向休息场。 执事长老的声音于风中传来,“一试,魁首谢衍。” 观礼台的琉璃瓦折射着暖阳,沈霁清垂眸看着掌中金线颤动。 九幽玄铁锁在罡风中摇晃,吸收着谢衍留下的鲜血。 第二试的铜锣尚未敲响,休息场已是暗流涌动。 谢衍蜷在角落处理伤口,笨拙的扯开粗麻衣襟,露出嶙峋肋骨间狰狞的疤痕。 刚才那番剧烈动作让这副身体吃不消,连带着旧伤都都一齐发作。 被贯穿的右腿正不停往外淌血,谢衍只得忍着伤痛先照顾这处伤口。 他在心里不禁暗骂自己:“真是麻烦。” “要帮忙吗?” 三个锦衣少年嬉笑着逼近,将谢衍突然笼罩在阴影里。 “这金疮药可是掺了上好的赤焰蚁,包你……” 几人说着便要往谢衍身上撒。 谢衍冷笑,这三人为了讨好谢凌云没少做欺辱他的事。 赤焰蚁食人骨肉,更别说放在伤口处了。 三人还未反应他已夺过金疮药顺道将沾血的布条勒住为首者咽喉。 墨紫色魔气如毒蛇缠绕在谢衍指尖,翻涌间欲将眼前人绞碎。 然而正欲触及那人皮肉,金线骤然迸发刺目华光,似烈日熔金般灼得他指尖生疼。 谢衍神色骤变,腕间筋骨不受控地颤抖,魔气瞬间溃散,他不得不松开手,任那人如断弦风筝般瘫软坠地。 另外两人被吓得不轻,他们虽然实力不怎么样,好歹都是炼气期,为首的老大更是炼气九层。 谢衍一个尚未引气入体的废物竟然让老大都没来得及反击倒下了。 “废物。” 话是对着那三人说的,可谢衍的眼睛却望向高台。 沈霁清正颇有闲情的剥松子,玉雕般的指尖拈着果仁,对这边的骚动恍若未闻。 只有缠在谢衍腕间的金线微微发烫,警告他不准弄出人命。 当—— 第二试的铜锣震落梧桐叶,幻雾迷踪阵轰然开启。 七十二根盘龙柱升起,浓雾相随,阵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不能使用灵力,那就用点别的。” 谢衍摸出三枚铜钱,这是方才从找事的人身上顺来的买命钱。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白白放了他们那是不可能的事。 识海中心魔翻涌,煞气如雾般漫开。 魔魂的声音裹挟着冷意渗入识海:“坎位三尺埋捆仙藤,离位之下藏九阙剑阵。” 谢衍唇角勾起半分凉薄:“正好叫那几个鼠辈尝尝滋味。” 语毕。 他足尖轻点青石板,衣摆摇曳中掠过斑驳树影,“既是自投罗网,便怨不得旁人。” 待身后脚步声渐近,他忽而驻足,脚底碾碎枯叶的声响里,故意迈向腐叶覆盖的坎位。 在后面几人凝滞的目光中,他唇角冷冽弧度骤显。 鞋底刚一触地,捆仙藤便应声破土,如墨绿毒蛇般破土而出,在晨雾里抖开满是倒刺的藤蔓。 淬毒的藤蔓缠住那几人脚踝时,谢衍已攀上盘龙柱,将铜钱嵌入龙睛。 剑阵随之变动,攻向那几人。 不出一息他们便全部强制出局。 阵枢骤倾之际,观礼台上哗然骤起。 案几上茶盏震得轻晃,有人拍案而起道:“此子竟在逆改阵图!四阶《太昊困龙阵》的阵眼枢机,岂是轻易能撼动的?” “且看他指尖过处,阵纹竟如活物般扭曲!” 左侧青衫修士攥紧玉板,目色惊惶,“许多人穷其半生难窥四阶门径,他不过舞勺之年!” “更奇的是试炼禁用灵力,”有人压低声音,“他竟纯以指尖勾动阵纹,未借半分灵力!” 议论声如潮涌般漫过雕栏。 高位席中某位阵师忽然击节长叹道:“纵是废灵根又如何?单凭这等手定枢机的天赋,便是搁在九宫殿也算得奇才!” 言罢袍袖一甩,震得案上玉简哗啦啦翻页, “此等人物,来日必成阵道新星!” …… 观礼席上已有长老目露热色,指节无意识叩击着案几。 方才昭晦仙尊仅提断骨洗髓之罚,未言师徒名分,这便留了转圜余地。 座中数位阵道峰主暗自攥紧袖中荐帖,彼交换眼色时,眼底皆燃着灼灼之意。 魔魂在谢衍灵台十分不解。 “你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的实力,装都不装了吗?” 谢衍在识海里故作高深的说道:“你不懂,”语气里还带了一丝小傲娇,“不展示一下仙尊怎么知道我的实力。” “我要当她的弟子,接近她,然后徐徐图之。” 魔魂瞬间被谢衍无语住,欲言又止,看着谢衍的样子有点恨铁不成钢,最后放弃,懒得跟他争辩。 沈霁清指尖金线没入地面,在众人看不见处修正阵纹。 雾气中,谢衍穿梭于柱间,行如鬼魅,来去无痕,他探手入袖,指尖捏住羊脂玉瓶。 趁那金线因沈霁清分神而稍有松缓,玉瓶倾侧,细如尘雪的粉末便随着袖风漫向生门方位。 而那里正聚着谢氏子弟。 谢凌云察觉异动,忙叫众人注意,但还是晚了一步,惨叫声中几名谢氏子弟被淘汰出局。 这“金疮药”果真好用。 “竖子尔敢!”谢家长老拍案而起,气势汹汹,势要讨个说法。 腰间玉佩却被金线缠住。 沈霁清慢条斯理地咽下松仁,逐渐释放威压,“谢长老,小辈玩闹罢了。” 她双眼微眯,面上少见的露出一丝“和蔼”。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这金疮药为何能有这么大威力,又是从何而来,你说呢,谢长老?” 谢长老顿时被这话噎住。 这金疮药本是治疗类药物,谢家私自掺了各类禁物,原欲助子弟闯关时暗施机巧。 此药若被追根究底,必有蛛丝马迹指向谢家,届时纵有千般说辞,也难掩私带禁物之咎。 况昭晦仙尊既点到即止,必是已窥得雾里看花的玄机——她虽未戳破,却留三分薄面与谢家,若再不知进退,便是自毁仙门体面了。 思及此他神色略有缓和,“哼,谁知道那小子哪来的。” 玄天宗既然给他谢家面子,那他也不得不不要。 谢长老也就只能说点话,以至于看起来不那么心虚,而后惺惺坐下。 此事就此作罢。 浓雾中,谢衍踩着藤蔓跃向阵眼。 他指尖轻挑剑阵锋芒,任由寒铁剑锋划破掌心,血珠溅落阵纹时,竟在阴影里勾绘出蜿蜒魔纹。 最后一道血色弧光收笔刹那,谢衍倏尔转身,朝高台扬唇一笑,衣袂翻卷间带起的腥风拂过。 沈霁清握住茶盏的手微微缩紧,少年眼底掠过魔域血月般的妖异猩红。 而他指尖游走的轨迹,分明是当年那魔物亲手所授的魔符路数。 阵纹微光映着他垂落的碎发,那些沾着血珠的墨色发丝,正随着风飘扬。 倒真是…… 像极了记忆里那道在血月下教她画符的身影。 待血雾渐薄,众人只见原本谢氏子弟的玉牌均落入谢衍掌心。 谢衍舔着虎牙上的血,将多余玉牌扔进深渊,“真可惜,只差一点就能通关了呢。 其中一位谢氏子弟目睹此景,按剑叱道:“你竟敢如此跋扈!” 言罢剑鞘轻响,佩剑已出鞘三寸,衣袂带风便要动手。 谢凌云抬手按住其剑鞘,墨色广袖垂落如松枝横斜,“且慢,技不如人便需认命,与其在此纠缠,不如另寻他法。” 他看了眼其余的弟子,皆是面带怒色,顿时颇感无奈,这群傻子生气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是寻他处玉牌。” 话音未落,谢凌云指尖已扣住同伴手腕,将其半步踏出的身形生生拽回。 如今有这么多人看着,他断不能让谢家在此丢脸。 至于谢衍,这个废物不知是哪学的阴毒手段,不过终究上不得台面,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临行之际,谢凌云忽而驻足回首,广袖翻卷间眸光沉冽如霜。 “我与你……来日方长。”尾音拖得极轻,似针坠地,却暗藏锋芒。 言罢拂袖转身,墨色衣摆扫过青石板上的血痕,领着余下谢氏子弟踏入雾中。 靴底与砖石相击的声响渐次消隐,唯余雾岚翻涌。 谢衍望着那行渐没入雾岚的背影,挑眉轻笑。 “且记今日之约。” 识海深处魔魂却急得在谢衍识海转来转去。 “你费尽周折只为窃取玉牌?!” 他唇角微牵,染血的指尖弹了弹空中游弋的金线,“不然如何?” 眸中掠过一丝无奈,“她既以金线监视,那便不能妄动杀孽。” 说着踏碎满地落红,朝生门方向悠哉离去。 “鬼知道仙尊为何盯上我了。” 第3章 不过尔尔 观礼席死寂无声,直到执事长老颤抖着宣布:“二试魁首,谢衍。” 沈霁清抚过溯光剑穗,那里缺失的一截银丝,此刻正缠绕在谢衍渗血的腕间。 方才谢衍爆发的魔气,已被她用银丝悄然隐覆于流光之下。 游戏嘛…… 自当要慢斟细酌才有意趣,犹若鉴古画,需焚香净手,逐寸观之,始觉墨痕藏妙境。 第三试的问心火海还未开启,谢衍忽觉丹田血气翻涌,踉跄间倚住盘龙石柱。 指节捏得泛白,他扯碎胸前衣襟,只见肋间新伤叠着旧疤,腐肉翻卷处脓血混着鲜血,正顺着苍白的肌理往下淌。 是强运禁术时遭反噬的灼痕,又兼方才恶战旧创崩裂,两道狰狞伤□□叠如蛇,在苍白皮肤上啃咬出触目惊心的深沟。 谢衍垂眸望着胸前狰狞的伤处,指腹碾过腐肉翻卷的边缘。 喉间溢出一声自嘲轻笑,这残破躯壳上爬满脓血交缠的伤痕,连自己瞧着都觉森冷可怖。 眼底暗芒微闪,喉间涌上腥咸,唇畔笑意渐淡,“这副残躯存亡,又有谁会念上一分……” 连他自己都不会…… 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石柱上的云纹,忽而想起沈霁清飘扬的衣袂,想起她执剑时眼底倒映的星河。 喉结滚动,他仰头望向高台上那道倩影,眼底翻涌出连自己都未觉察的希冀。 喉间溢出低哑呼唤:“仙尊……”尾音散在游弋的金线间,像一片被揉碎的枯叶,“若我死在此处……” “足见你不过尔尔。”沈霁清的声音裹着松香散落下来,冷如玄冰寒铁打断了他的话。 金线却已无声息缠住他心脉。 沈霁清屈指轻捻,刹那间火焰腾跃于指尖,妖异火光照得她眸中暗芒流转,生起几分戏谑。 这小子说得对,接下来他的确可能会死。 谢衍灵台深处浮起暗紫色雾霭,雾霭化作的鬼脸正咧着唇瓣嗤笑:“早与你说过,她并非什么好人,以前还非要与我争论。” “不过尔尔~” “闭嘴!” 地脉突然震颤,三十六道护阵金线如惊弦般绷直,在半空织就倒悬的金网。 问心火海自台基裂缝中翻涌而上,起初只是几点幽蓝星火,眨眼间便化作遮天蔽日的赤焰。 这火焰并非寻常赤色,而是泛着琉璃般的透明。 谢衍目光灼灼,问心火海里有其它东西。 待看清之时,他内心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是璃焰! 古籍有曰:琉璃之火自永寂中诞生。它是天道眸中坠落的碎晶,在凡俗以为的“赤焰”表象下,藏着能透视魂魄焰灵。 那跃动的火舌看似透明无质,却实实在在是个开了灵智,能被称之为生灵的东西——焰灵。 它最善惑人心智从而窥视他人灵魂深处凝结的霜,或是沸腾的血。 生出焰灵的琉璃之火便称之为璃焰,因其特殊性,也被称邪火,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驯服下璃焰的当世不过二三人。 其中一位就是沈霁清。 前世分明没有,这次仙尊竟然舍得把璃焰用在他身上。 谢衍如今的身体使他来不及防御,只见内里翻卷的竟似无数人脸,皆是他前世手下亡魂。 焦黑面皮在火中剥落,指节青黑如淬毒枯枝,正从翻涌的火浪里挣出,嗬嗬声混着喉间凝血的气泡声,直往他抓来。 鬼脸层层叠叠压至眼前,腐尸气息裹着火星溅在他眼睑,有断指的手骨勾住他腰间,腕间还缠着他前世斩落的半截衣带。 谢衍识海轰鸣,竟踉跄半步,后颈抵上灼热火墙时,忽觉无数枯手穿透衣料抠进皮肉。 那些被他亲手碾碎的魂魄正顺着指缝往心口钻,耳中倏地炸开千万声哭嚎:“还我命来!” 谢衍舌尖猛抵上颚,腥咸漫开的刹那指尖已掐出魔诀。 咒诀劈开了蒙住心智的迷雾。 那些抓向心脉的枯手顿在半空,指节间还滴着他前世斩落时的星火。 生前尚是剑下蝼蚁,他喉间溢出半声冷笑,眼尾朱砂痣在火光中灼如滴血。 何况如今连鬼魄都凝不全的残魂? 最前排扑来的鬼脸被震得支离破碎。 那些曾被他斩碎的魂魄在火光里发出尖啸,却再近不得他三尺之内。 他望着火中翻涌的无数面影,这些亡魂的哀嚎,终是抵不过他握剑时碾过的千万次杀戮。 “若真有怨气……” 他抬手接住一片坠落的火蝶,却又狠狠碾碎,火蝶在掌心化作齑粉,随风散去。 “便该像本座这般,纵使魂飞魄散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 谢衍被气浪掀入火海时,衣摆瞬间燃起幽蓝业火,化作前世模样。 幻境骤然崩塌又重组,血色月光从裂隙中渗入,照见魔域断壁残垣。 魔域血月,刀光碎影交织成修罗画卷,仙门围剿之景正自虚幻中蒸腾。 谢衍指节抠入掌心,虽是幻象,那蚀骨的灼痛却碾得他喉间血气翻涌。 幻境里的剑气割过肩颈时,连血珠飞溅的轨迹都与前世分毫不差。 人山血海中,谢衍忽见幻境里沈霁清正驭着那缕曾贯穿自己心脉的金线。 流光缠指,风采依旧。 恰在他抬眸刹那,幻境上只映出一道风姿绰约的背影。 沈霁清当机立决,暗中掐出十二道指诀,于虚空中织就瞒天法网。 指尖凝光化雾,幻出一重虚妄之境浮于众人眼前,幻境里烟霞流转,竟将方才的真容尽数掩作镜花水月。 沈钰辞看着那处虚假的幻境,另一只手渐渐抚玉箫上的剑痕。 这剑痕是当初魔域大战时师妹为救他而留下的。 那时的少女浑身浴血却笑着说:“师兄吹箫的样子比用剑好看。” 她总说他握箫的手该弹弦弄月,不该染血握剑,却忘了总是染血的明明是她。 这个孩子幻境里出现的那个身影他曾在无数个日夜描摹,不会错的,是她。 他看着身侧的沈霁清,心中难免失落。 师妹,连我也要瞒吗? 尽管如此,沈钰辞最终也仍没有过问,他只是默默的施法帮师妹掩藏。 师妹总有她的理由,也……不必事事都告知于他。 沈霁清自己则留了一道缝隙,注视着谢衍真实的幻境。 毕竟这等天机,岂可轻易泄露。 幻境中谢衍忽而低笑,任由烈火舔舐心脉,衣摆已被灼出焦痕。 金线即将绞入心窍时,他指尖碾过胸前渗出的血珠,望着雾岚深处呢喃:“仙尊……” 还未来得及说完他便呕出大口鲜血,喉结滚动间又咳出几点血沫。 他知道,沈霁清必然在看。 而且仙尊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动用璃焰,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让别人发现不了,他也不必担心颜面问题。 那么他就更该“好好”表现了。 他发间沾着业火灼焦的碎发,却在睫羽投下的阴影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狡黠。 若能叫那冰山仙尊皱一皱眉,便是多受三分璃火,又何妨? 当幻境中沈霁清的金线触及谢衍心脉时,时空交叠间,两缕金线在谢衍的方寸心间缠成金绳,炸出惊雷般的巨响。 谢衍衣襟下霎时泛起蛛网般的金光纹路,连虚空中的幻境都因这同源之力的对撞而泛起水纹般的裂痕。 问心火海掀起滔天烈焰,本该护阵的金线全部没入火中,化作星点流萤。 沈霁清指尖轻颤,她的竟然金线断了? 是幻境中的她所为,可是……为什么…… 烈焰翻涌如赤色莲华,在众人的惊呼中,谢衍自火海中踏焰而出。 溯光剑穗残丝缠绕腕间,于猎猎热风中扬起血珠,在触及地面的瞬间蒸腾成猩红雾气。 沈霁清身侧的溯光发出嗡鸣,自动出鞘三寸。 这是护主的反应! 溯光剑刃森寒,映出谢衍此刻的模样。 乌发缠血,衣袂染烬,恍若从无间业火中踏血而出的罗刹魔尊,眉目间凝着万载不灭的戾焰。 “三试魁首,谢衍!”执事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几分震惊。 沈霁清不动声色的压下溯光,广袖轻振,足尖点过沸腾气浪,踏虚至谢衍跟前。 金线自袖中游出,在谢衍即将坠地时织就流光软垫。 “这份大礼,本座收下了。” 传音时,她指尖正抵住少年眉心蜿蜒的血痕,霜雪气息混着松香侵入识海。 话音未落,她周身腾起凛冽威压,宛如天雷压境。 周遭空气好似被凝固,众人只觉呼吸都仿佛被无形之力锁住,连衣角微动都不敢,满座寂静得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心跳。 谢衍涣散的瞳孔里最后映见的,是仙尊为他波动的情绪。 让他不禁想抓住这从不驻足,自由的风。 沈霁清刚准备强行抽出魔魂,谢衍却突然昏厥,手不知何时攥住她的衣角。 血痕在沈霁清襟袖间晕开数朵珠花,她抬眸再顾谢衍才觉那人衣袂破碎。 遍体血痕交缠如蛛网,青紫色淤痕叠着深可见骨的创口,连指节都在往下滴着黑红血珠,竟似被万刃削磨过,再无半分完好之处。 沈霁清看着这副孩童身躯止不住的想起那时的自己,她心底悔意骤生,也惊叹于自己居然会反思做的是否太过。 沈霁清抽回金线,对着魔魂传音,“罢了,先且容你苟延残喘。” 少年的青涩面容映入沈霁清眸中,眉梢未褪的稚气里凝着与她相似的孤冷。 他和她一样都不过是被岁月遗落在角落的杂草,想要活下去,便只得在风雨中经受一遍又一遍的冲刷。 而她现在想将这株杂草,纳入自己撑开的伞下。 沈霁清垂眸拨弄腕间收回的金线,声线如松间流泉般清冷,“自今日起,谢衍入本座门下。” 沈霁清声音淡淡的,仿佛定下的不是收徒大事,口吻轻描淡写似谈云雾聚散,却叫满座皆惊。 那些没机会收谢衍的人都在惋惜,但由于是被沈霁清带走也无可奈何,因为是她的话,他们心服口服。 沈霁清昔年以废灵根叩开玄天宗山门之事。 彼时她不过青葱少女,却被前掌门沈吟秋收为关门弟子,惊得各峰首座茶盏落地。 如今算来,她不过百岁便力压群贤,与玄门尊者共列人族战力之巅。 有人以袖掩口低语:“想当年杂灵根者,于下三流宗门亦不过执帚仆役,谁能料到她竟能斩魔尊,破万古成见?” 话至此处,旁边指节轻叩石案的人突然停下,开口道:“你们瞧如今各脉收徒玉简,杂灵根三字旁竟多了半页批注——这可都是她当年以本命剑拓开的修途。” 另一灰袍女子长叹道:“更难得是创杂灵根修途十二卷,从引气入体到化神劫数皆有详解。” “昔年仙门紧闭如铁壁,她偏以剑斩出万点星光,教那些曾言‘杂灵根不入道’的老顽固,都得捏着鼻子改了宗规。” 谢衍虽是废物灵根,配不上做她的弟子,可谁不知沈霁清做事向来从无定法? 当年她灵脉全毁重修时,满门皆道她疯魔,断然成不了气候,如今却成了人族擎天柱。 念及此,众人眼底皆泛起热意:若能得这位开创者垂青,便是做个记名弟子,怕也是仙途平坦。 沈霁清耳畔嘈嚷如潮,她只觉聒噪欲呕。 指尖轻挑间金线已如活物般缠上谢衍腰际,托住那具血透衣襟的躯体。 足尖轻点石砖凌空而起,衣袂翻卷如振翅白鹤。 她懒得滞留,只携影踏风,留一道剑光穿云的残影教满场修士望而屏息。 那些曾讥讽杂灵根只配洒扫庭院的人,此刻仰头望着掠过的身影,恍如再见当年血洗魔域时,剑气撕开永夜的惊鸿照影。 唯有沈钰辞握着玉箫的手骤然缩紧,箫身上的纹路深陷入掌心。 第4章 你凭什么躺她床上 沈霁清将谢衍带至缥缈峰。 这峰顶楼台皆覆着经年未扫的雪,唯有主殿檐角铜铃在她衣袂带过时叮咚作响。 她素日不喜人间烟火气,旁的厢房蛛网结了三层,檀木案上的茶盏还凝着三日前未干的茶渍。 “总不能扔你去喂山风。”她眼尾扫过谢衍渗血的袖角,语气平的像在聊天,指尖却已掐诀震开主殿雕花木门。 屏风隔开的卧榻上,剑穗垂落的银线正自织成微光结界,床尾石几上放着的鲛珠映得满室清辉,倒衬得被她拎进来的谢衍格外狼狈。 沈霁清指尖凝出寸许刀刃,在谢衍攥得死紧的衣角上轻轻一划,裂帛声混着夜风穿林响,转瞬便甩袖抽离谢衍的禁锢。 窗棂边的竹笛正被月光浸透,竹节处嵌着的冰魄石将银辉滤成星子,斑驳的光影洒在谢衍身上。 沈霁清指尖凝出淡金咒文,俯身在谢衍腰腹处轻轻抹过。 金芒如活物般舔过狰狞伤口,血痂应声剥落,露出底下泛着青白的陈旧疤痕。 从心口蔓延至腰侧的鞭伤足有三寸深,愈合处的皮肤却像被烙铁烫过般扭曲。 “像是从血里泡大的。”沈霁清叹道,接着她褪去少年衣物,并指抹过谢衍腰腹,为他上药。 谢衍灵台深处突然炸开魔魂的尖叫:“你凭什么躺她床上!!!” 谢衍意识尚未清醒,本能地蜷缩。 “吵……” “你现在躺的可是沈霁清的床榻!”魔魂幻化出黑雾手掌猛拍他灵识,“等等,她还在解你的衣衫……” 谢衍意识朦胧中被冰凉的触感惊醒。 他倏然睁眼,正撞见沈霁清指尖凝着药膏划过他旧伤。 沈霁清指尖正碾着药膏的手顿在半空,抬眼时睫羽上还凝着未化的霜雪。 她惯常冷肃如冰川的眼尾,此刻却漫着鲛珠映出的柔光,像极了早春峰巅未化的残雪,在晨光里融出一汪清润的泉。 他看见沈霁清眼底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被汗浸湿的碎发黏在额角,各处的伤痂在光影下更显狰狞。 却偏被她眼中漫出的暖意化成了春雪初融时溪涧里的流水。 记忆里她总像极地不化的玄冰,此刻却忽然有了人间烟火的温度,袖摆上的银鳞纹在月光辉映下若隐若现,好似在他心口织就了张温柔的网。 让人甘愿与之纠葛,不愿抽离。 青鸾尾羽炼制的药刷扫过某处,将谢衍思绪拉回,激得他喉间溢出半声呜咽。 “忍着。”沈霁清腕间金线缠住他欲挣的手脚。 魔魂在识海里不知出于什么,细细数着沈霁清扫过的每处伤痕,“哼!她连你那处陈年箭伤都上药了。” 潮红顺着耳后漫上脸侧,谢衍猛地将发烫的脸埋进被褥。 他偏头时恰巧撞进沈霁清垂落的墨发,发间雪松熏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惊得他浑身僵成木雕。 “仙尊都是这般照料他人?” “有何不妥?” “莫不是太疼了?” 沈霁清素不通药理,此刻见谢衍耳尖红得要滴血,心下暗忖或许是自己施药手法粗粝。 面前少年竟因此生出几分……雏鸟般的惶惑。 谢衍支支吾吾半天,欲言又止,最后开口道:“没有。” 如今这副少年身形,如何能与仙尊分说男女大防? 况且……明明能用法术了事…… 偏生沈霁清指尖还碾着他尾椎处的旧疤,浑然不觉广袖拂过他赤祼脊背时的僵硬。 膏药的凉与她掌心的温竟让他觉得比业火还要灼上几分。 鲛绡帐无风自动,窗外传来霜鹤清唳。 沈霁清收手时,谢衍后颈已覆了层薄汗。 “明日辰时,去寒潭。”她甩袖离去,金线却将药瓶悬在他枕畔。 谢衍盯着瓶身,突然低笑:“你说……”指尖摩挲着尚有余温的床榻,“她当年对你可曾这般心细?” 月光忽然大盛,照见谢衍腕间新缠的银丝。 魔魂幻化出虚影贴在他后背:“不如猜猜,此刻缠在你手腕的银丝,究竟是为护你……” 黑雾掠过少年泛红的耳垂,“还是防你?” “不要忘了是谁杀了我们。” 谢衍听后陷入沉思。 蜷在尚有松香余温的床榻间,指尖抚过被剜去腐肉的新生皮肤,那里正泛着细微刺痛。 他却没注意新生的皮肉在月光下呈现半透明状,映出皮下跳动的金线脉络。 魔魂突然出声提醒:“有人来了。” “师兄何故扰了霜鹤?” “不过是想见你,没成想竟扰了它的安宁。” 沈钰辞立于庭间,一身月华,如霜似雪,一只手轻抚着霜鹤,垂眸低凝。 看见沈霁清时眸光清润似清水照天光,眉眼含笑却内敛三分,尽显君子的端方温润。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霜鹤再轻颤,只是因为某种因素被迫同沈钰辞岁月静好。 接着沈钰辞将灵猫从乾坤袖中拎出,赤色毛团在触及月光的刹那炸开一圈鎏金妖纹。 “弟子们在苍梧山捡的小玩意。”沈钰辞漫不经心挠着猫儿下颌,浑然不觉怀中灵兽骤然僵硬的脊背,“我一时瞧见了,想来赠予你……” 话音未落,那猫儿突然挣出他怀抱。失了妖力的前爪在空中滑稽地扑腾两下,“正巧”撞进沈霁清松香气息的怀抱。 “喜欢我吗?小家伙。”沈霁清面上显露几分笑意,拎着猫儿后颈提到眼前,金线在它炸开的绒毛间缠出蛛网。 鎏金妖纹触到她灵气,竟般泛起微光。 灵猫浑圆的瞳孔映出她似笑非笑的脸,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肉垫狠狠拍向她鼻尖。 “变脸真快。” 还未得手就被沈霁清用金线捆成个赤色毛球。 “真丑。” 猫身陡然僵住。曾经引得三界修士倾心的妖族少主,此刻被金线勒出双下巴,犬牙咬着缠满嘴的丝线,从喉间挤出变了调的呜咽。 “喵唔~” 沈霁清屈指弹了弹它泛粉的耳尖,“怎么,小畜生听得懂?” 沈霁清忽然提起它与自己视线齐平,看着它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由的在心里感慨:这副蠢样还真像他。 “既是师兄好意。”沈霁清将毛团按在肩头,染血的妖纹贴上她颈侧旧伤,“我便留着……慢慢照料。” 灵猫贴上沈霁清的颈侧,在感知到她的旧伤时骤然温顺下来。 沈霁清会心一笑:故人? “对了师妹,你的小徒弟可安好?” “他就在里面。”沈霁清脚尖轻点竹梢,尾音隐在竹枝摇曳声里,倒似怕惊了檐角悬着的那串雨铃,“师兄若得闲,不妨替我瞧瞧他的伤势。” 沈钰辞得了她的准许,抬手拂开屋舍的结界。 他运用灵力探入屋内谢衍的体内,尽管他一直都没从谢衍体内感知到异常,可他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左右思虑,最终将一缕神魂没入谢衍体内。 作为掌门,他有责任确认新入门弟子的状况——至少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沈钰辞推门时特意放重脚步,待听见帐内窸窣声才温声道:“谢师侄可还安好?” 他循着血气推开寝殿门,鲛绡帐隐约显出寒玉榻上蜷着道单薄身影。 谢衍感知到异动,掀起鲛绡看向来人。 “掌门……”少年哑声轻唤,指尖揪着染血的衾被往后缩,不小心打翻沈霁清留下的药膏与床柱相撞发出清响,“弟子失仪……” 沈钰辞笑意不达眼底,“无妨。”他拾起药瓶,感受着沈霁清裹着松雪的余温,“伤在何处?” “心脉受损,仙尊说需静养。”谢衍掩唇轻咳,指缝间漏出星点血迹。 谢衍目光掠过窗边竹笛,状似无意轻声道:“那是仙尊的竹笛?” 沈钰辞指尖摩挲玉箫纹路,温声解释道:“是你师尊年少时练手的物件。” 沈钰辞眼前闪过多年前的月夜。 少女时期的沈霁清蜷在炼器室角落,鼻尖沾着炉灰,怀里抱着刚成型的竹笛胚子睡得昏沉。 他站在阴影里,看月光淌过她攥着刻刀的手,终是无奈摇头,叹息着取走半成品。 那夜他熔了本想嵌在本命剑上的冰魄石,将竹笛顺着少女留下的痕迹雕刻。 竹笛刻的是寒梅覆雪枝的场景,她常爱看那样的景色,也因此缥缈峰终年飘雪。 而等他快刻完时,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的在玉箫的末尾处留下了少女此刻滑稽的样子。 两件灵器于晨光微曦成型时,彼时拂晓的光洋洋的撒向少女的侧颜,斑驳的光影星星点点的落在她的脸上。 沈钰辞就静静的看着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熬了整宿的夜还没有一丝疲倦,反而挂着浅浅的笑意。 沈霁清的睫羽忽而轻颤,沈钰辞忙把脸撇开,耳侧泛起谁也没注意薄红。 “师兄?”沈霁清揉着眼凑近,发梢扫过他手中玉箫,“这是我的?” “竹笛做好了,玉箫……”他突然想起那刻痕匆忙将玉箫藏入袖中,“玉箫需温养三年。” 后来那支竹笛成了沈霁清比试时最爱用的灵 器,而玉箫许是被她忘了,未曾提起。 沈钰辞便私自将它留下,始终悬在腰间,连穗子都不曾换过。 谢衍祥装无意看到沈钰辞腰间别的玉箫,惊叹道:“掌门的玉箫和仙尊的竹笛倒是般配。” 竹笛和玉箫是他与师妹共同完成的物件,自然般配。 “好生养着。”沈钰辞并未继续这个话题,指尖轻点,为他穿好滑落的衣服,“既然入了师妹门下,自得注意体面。” 沈钰辞垂眸睨着那袭破碎褴褛、几难蔽体的衣衫,眸中掠过一丝不忍。 这师徒怎的都这般。 旋即自乾坤袋中取出一袭玄色劲装。 云锦暗纹流转,金线绣就的云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正是亲传弟子方能穿戴的服饰。 指尖轻抖将弟子服舒展开来,沈钰辞淡声道:“此后便着这件吧。” 碎银般的月华漫过青石板,将沈钰辞的身影曳得修长如竹,那道淡薄剪影恰好覆住谢衍眸中翻涌的探究之意。 “此乃固元丹,对你的情况有帮助。”他将玉瓶搁在案几,青瓷与寒玉相撞发出清响, “师侄若需要什么……” “弟子斗胆,仙尊可会嫌弃我资质愚钝?”苍白指尖陷进被褥,不经意露出腕间被金线勒出的红痕又恰到好处露出沈霁清带血的衣角。 “她既选了你,自有道理。不过师妹喜静,你不可过多叨扰她……” 沈钰辞看了看在床上格外刺眼的谢衍。 “我可让人在弟子居给你备置住处,你……” 谢衍突然剧烈咳嗽,指尖蜷进染血的衾被,故意扯开话题,“仙尊说……咳咳……明日让我去寒潭。” 他抬眼时睫羽轻颤,显露苍白面色,那样子像极了一位虚弱不堪的病者,“但弟子不知寒潭在何处。” “缥缈峰西侧有冰雾处便是。” 沈钰辞瞥见少年攥着的染血衣料,那是沈霁清被扯破的袖角。 他想起师妹向来不喜旁人近身,此刻却容得这少年触碰,心头莫名泛起涟漪。 忽有灼意自袖中腾起,沈钰辞垂眸见掌纹间掌门令红光暗涌,此乃宗门之召。 他指尖微蜷,将未说完的逐客令又咽回喉间,原本欲遣谢衍移出缥缈峰的筹谋,终究化作一声轻叹。 抬眼望向窗外如钩的残月,他敛了敛广袖,“夜已深沉,师侄早些安歇。”话音未落,人已踏着满地月光离去。 谢衍盯着他背影轻笑,他注意到了那异常的掌门令,如此,该是许多人都会前去。 仙尊也会去。 魔魂却在灵台嗤道:“要你装,差点就被人家赶出去了吧。” “你能不能安静点!” 魔魂忽然正经,“对了,小疯子,他还放了一缕神魂在你体内。” “留着。”少年缓缓擦去唇边血渍,看着那只竹笛,“以后搞事的时候有用……” 玄天宗掌门以一支寻常玉箫为器,令修真界众人皆生疑窦。 彼时皆道此箫温润有余而锋芒不足,难成克敌制胜之兵。 昔日困惑,而今方解,原是有着这一层关系。 想来也是,情丝早绕指尖,却犹自蒙在鼓里,恰似雾锁重楼,终不识彼此眸中藏着的半世柔情。 前世全修真界估计就这对师兄妹不识得彼此心意。 谢衍忽自榻上翻身而起,指尖轻挑广袖,三两下将衣袍系妥,旋即推门欲行。 魔魂瘫着的虚影自识海腾起,周身黑雾翻涌,声音裹着惑意传来:“这么晚了,你去哪?” “见傻猫。” 第5章 重逢,还我妖丹 缥缈峰寒潭深处,月华被浓雾割裂成破碎银斑。 沈霁清足尖掠过水面,霜色裙裾扫过岸边碎石,金线缠着只赤色毛团拖在身后。 那猫儿前爪不自然地蜷着,妖纹黯淡成灰褐色,每被拽出半步就在湿地上蹭出带血的梅花印。 她忽然松了金线,任由毛团滚进寒潭边缘的泥泞里。 “若不是师兄一时兴起,我竟没发现你进了玄天宗。” 沈霁清逐渐靠近,提起泥里的灵猫悬于寒潭之上,透彻的潭水将一人一猫的倒影清晰映照。 忽而她俯身近前,青丝垂落如瀑,在灵猫耳畔吐气如兰:“少主且细看这潭中倒影,瞧瞧你如今这副落魄模样,倒真似那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 沈霁清指尖挑开它粘连的皮毛,暴露出深入骨髓的魔气蚀痕,“怎么过去这么久还是没长进?” 当初魔域永夜之战的尾声,她解决完魔尊去寻妖族少主。 血锈味充斥着魔域的每一片土地,呛得她不禁蹙眉,剑尖挑开尸堆上奄奄一息的赤发少年。 妖族少主倚在断旗上,所剩无几的妖力维护着染血的手心里紧紧握着破碎的妖丹。 他掌中攥着的碎丹泛着微弱萤光,那是她亲手雕琢的赝品,此刻正用最后一丝灵息牵引她前来。 “来看我笑话?”少年喉间呛出血沫,异瞳里淬着讥诮,“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少年冷冷望着沈霁清。 终于来了,不枉他呆在这装可怜等她还一直带着这碎丹,这个她留下的唯一念想,所以她果然还是在乎的。 沈霁清蹲下身,溯光剑映出他狰狞的伤口:“若我说……我要救你呢?” 少年虽闻此言心头微动,猫耳尖儿倏地立起,赤尾亦从衣摆后蜷蜷探出。 然深谙此人心性——这人素善诓人,惯会拿三分真话裹着七分虚言,此刻指节抵着唇瓣笑得温润如玉,怕又是挖了坑等着他往里跳呢。 “虚伪。”他猛地攥住她手腕,妖纹灼得她皮肤发烫,“你们人族猎杀我妖族无数,两族之间不共戴天,我也不需要你救。” “我们妖族宁死也绝不会接受他人施舍。” …… 少年口若悬河,絮语滔滔不绝,赤色猫尾在衣摆后晃成一团赤焰。 沈霁清静听他言语,翻来覆去皆是妖族那套,渐觉耳畔生噪。待耐心消磨殆尽,那少年仍浑然不觉,犹自说得眉飞色舞。 沈霁清眸光微冷,素手轻扬,一道禁制闪过,少年话音戛然而止,只余惊愕神色。 她神色淡淡,“聒噪。” 少年再次张口仍发不出声音,只能气鼓鼓的盯着沈霁清,一只手悄悄握紧了妖刀。 居然敢对他动手,她果然又是在骗他。 “我只是觉得……”她染血的指尖轻抚过少年颤抖的睫毛,在眼尾妖纹处碾出绯色痕迹,“这么漂亮的异瞳,没了多可惜。” 沈霁清指尖如蝶落寒潭,轻触少年心口那道墨紫色深痕。腐坏的肌理间魔气翻涌如潮,侵蚀骨血间竟带起丝丝缕缕幽蓝鬼火。 她垂眸凝神,素白指尖倏然漫起月华般的清辉,灵力凝成锁链探入伤处,试图驯服那脱缰的邪祟。 刹那间,妖刀破空声割裂满天血雾沈霁清颈侧喷涌的血花在少年眉心处绽放,连鬓角碎发都被血珠浸得黏在苍白的颊边。 沈霁清颈侧血珠顺着锁骨滚落,她连眉梢都没动,漠然注视着伤口,仿佛那深入肌理的伤不属于她。 他的瞳孔倏然收缩,不可置信。 少年回忆着往昔与沈霁清的交手,明明……全盛状态的自己也无法真正伤到她。 溅在他身上的鲜血仍有余温,提醒着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少年想不明白,怎么会,这种程度怎么可能伤得到她。 沈霁清沾血的指尖忽的扣住他腕骨,指腹碾过脉搏处跳动的温热,直直的看着少年,那眼神像是在嫌弃。 她贴着他耳畔低语,呼出的白雾四散,“少主。”沈霁清引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要剖开,捏碎,才算得报仇。” 触及她心口的刹那他才发现沈霁清体内灵力紊乱。 混这具身体如同打碎的琉璃盏,魔气、灵力、还有数不清的阴毒咒术正在裂缝间相互撕咬,侵蚀着她身体的每一处。 仿佛稍加触碰就会碎作星屑。 这种状态还敢来找他,难道自己恨她她不知道吗? 真是疯子! 少年内心不停的斥责沈霁清的行为,手却无意识的颤抖,连妖刀都快握不住,猫耳焉焉地塌在发间,赤尾也没了先前摇晃的灵动。 妖刀坠地发出清越鸣响,他如避蛇蝎般抽回手,指尖还在无意识蜷缩。 那方才触及的温软触感,此刻竟化作千万根冰针,顺着血脉直钻心尖。他攥紧双拳,骨节泛白,掌心残留的余温与刺骨的痛意纠缠不休。 妖力如决堤之水,汹涌灌入沈霁清体内。 似金辉染朱般的流光顺着她的脉络游走。 那股磅礴之力横冲直撞,却在触及破碎经脉的瞬间,化作春风细雨的温润,小心翼翼地填补着每一处残缺,试图将这残破的躯体重新修补 。 这个人曾经刨他妖丹又假死骗他,他是恨她的,但他偏偏没想过她死。 碎丹在掌心崩解,随指缝漏作星沙,他终究撑不住那口气,跌堕时撞入沈霁清怀中。 她胸前的温度透过单薄衣襟传来,竟比他的妖丹还要灼人。 银蟾冷辉漫过尸山,磷火在远处明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漏雨的铜壶,一下比一下迟缓。 染血的赤发如残焰拂过她垂落的青丝,发间银饰硌得额角生疼,却还是不顾一切的往沈霁清怀里钻。 尾尖蜷过她腰际,像濒死的灵蛇环住最后一根支柱,仿佛要将沈霁清锁进这具伤了她的躯体里。 碎丹成烬的细响在耳畔簌簌,恍若天地间只剩这两具交叠的躯体,在尸海遍地中作最后的相依。 “傻子。” 沈霁清指尖划过少年绒耳,绵雪般的触感下,耳尖还微微发烫。 妖力如潮水在她经脉间翻涌,丹田处的妖丹悄然跳动,吞吐间似天狗食月,将那属于原主的妖力尽数纳入。 她垂眸看着怀中化作原形虚弱的身影,素手仍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猫耳,尾尖偶尔无意识地扫过她手腕,带来一阵酥痒。 沈霁清细细体会着手心的触感。 没有变,少主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擅长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她突然把灵猫丢进寒潭,平静的水面荡起水花晕出鎏金血色,潭面冒出魔气。 数道金线随波游走,细如天蚕丝,亮似点翠金,缠上灵猫躯体时,竟在他皮毛下织出暗纹。 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处,肌肉翻卷处正被金线细细缝缀,每一道金光掠过,便有鱼鳞般的血痂剥落,露出新生的淡粉肌理。 月下金纹缝骨的图景,乍看恍若鲛人织绡,温柔缱绻。 然灵猫痛极的呜咽混着寒潭水波,方揭去这层粉饰,金线穿梭似刃,每一道流光掠过伤处,都是将新生血肉与旧骨强行牵连。 灵猫在巨痛中弓起脊背,妖纹爆发出剧烈的光芒,他本能的想要逃离,在水中扑腾起水花。 沈霁清突然动身没入寒潭。 墨发在水中铺陈开来,似九重墨纱裹住皎月,雪白罗裳浸透后紧贴脊背,蜿蜒的金线自肌肤下若隐若现,恰似暗夜里流动的星河。 灵猫在潭中止不住的翻腾,喉间溢出的嘶吼震颤满潭月华。 剧痛如万千钢针钻心,神智尽失的刹那,一抹雪白闯入眼帘。 那近乎本能的求生欲与难以忍受的痛楚交织,让它不顾一切地张口咬去。 尖锐的獠牙刺破肌肤,血腥味在口中迅速蔓延开来。 腥咸的的气味裹挟着松香在他口中迅速蔓延开来,他像是恢复了一丝理智错愕的松口,口中弥留的味道正提醒着他干了什么。 这份清醒连疼痛都不能左右。 沈霁清的目光掠过他胸前那道曾被魔气侵蚀,此刻在金线缝合下已开始缓慢愈合的狰狞伤口。 沈霁清笑着开口道:“怎么,清醒了?” 灵猫吓了一激灵,这个人的笑给他一种很瘆人的感觉,以至于他忘记了挣扎被潭水淹了。 但他能感觉到,方才喂出的那口血,蕴含着沈霁清精纯的灵力与一丝源自他妖丹的本源气息。 如同投入干涸河床的甘霖,正以惊人的速度催发着他自身妖力的复苏。 肉眼可见的,他周身黯淡的鎏金妖纹骤然亮起! 难以觉察的妖气不再萎靡溃散,而是变得凝练,澎湃,如同蛰伏的猛兽,在他体内奔涌咆哮。 他身上的魔气蚀痕,在金线与妖力的双重作用下,边缘的腐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新生的皮肤替代,顽强地对抗着残留的墨紫魔息。 寒潭骤起的雾气被鎏金妖纹映出金辉,水面如沸鼎翻涌,万千涟漪间赤发男子破水而出。 猫耳垂着细碎水珠,顺着绒毛滚落,于劲瘦腰际流淌出银亮水痕。 脊背上金线未褪,似蛟蛇盘踞,随他展臂的动作泛起流光。 月光浸透他异色瞳孔,琥珀与幽蓝交织流转,妖异的光在眉眼间明灭,恍若淬了月华的利刃,锋芒乍现间,寒潭水汽都仿佛凝成了霜。 沈霁清垂眸敛去眼底暗芒,素手轻抬支着下颌,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少年化形的身姿上游移。 良久,她唇角勾起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声线裹着寒潭余韵的清冽。 “久别经年,别来无恙,祁烨。” 沈霁清半身浸在寒潭中,祁烨骤然靠近,异色妖瞳死死盯着她。 “妖丹还我!” 祁烨赤发如瀑,裹挟着寒潭残水,因为突然的靠近,那水如成串珠链般垂落于沈霁清身上。 沈霁清颈间玉肌生凉,那些水珠顺着优美的弧度一路直下,在锁骨凹陷处聚作一泓小小的水洼,又不堪重负地溢出,如银蛇般没入半敞的衣襟深处,消失于隐秘之地。 四目相触刹那,寒潭蒸腾的雾气仿佛凝作无形丝线,缠绕在两人交错的呼吸间。 水珠滚落的轻响,衣料濡湿的摩挲,连同未散的鎏金妖纹微光,都在月色里酿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旖旎,将周遭空气浸染得愈发浓稠。 “想要回妖丹?” 溯光剑突然龙吟出鞘,寒芒如练抵在祁烨颈侧。 她眼尾泛起笑意,“你们妖族不是宁死也不接受施舍吗?” 剑锋微动,割破皮肤渗出的鎏金妖血顺着剑纹蜿蜒而下,“那就凭本事拿回去。” “凭本事?” 他忽然扯动嘴角,血腥味混着寒潭水汽漫入齿间,指尖在袖底掐入掌心。 当年濒死时拽着他的衣角不放,只用那双破碎又执拗的眼睛望着他,求他救她的时候,他的本事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知你不服,但看清楚了,现在于我而言,你就是个废物,我随时可以要你命。” 说着她将溯光剑又压重了几分。 “你要杀我?” 祁烨像是气疯了,尾音带笑,忽然抓住溯光剑往脖颈送,他不理会滴落的妖血,只是一味地盯着沈霁清。 那眼神里满是幽怨,像要把她刺穿。 沈霁清微愣,逗他玩的怎么当真了? 溯光化作流萤消散,换金线束缚祁烨。 “别这么看着我……” 她指尖有意无意的抚过颈间旧伤,“我可受不起。” 祁烨注意到那道旧伤,怒气息了几分,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忽然别开眼,开始转移话题。 “你知道妖族人都说我什么吗?” 祁烨抢在沈霁清启唇前扯开嗓子,尾尖烦躁地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沈霁清脸上。 沈霁清也没生气,就静静的看着他。 “还用你问?那帮嚼舌根的老东西,非说我为了苟延残喘,把自己卖给你当玩物!” 他突然凑近,眼底翻涌着不甘与恼意。 “如今整个妖族都等着看我笑话,说什么‘少主卖身求荣’,你倒说说,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 “那日你剜走妖丹,北境的雪整整下了三月,狼群见我落单便群起而攻,若非拼死咬断狼王喉管,早成了它们腹中餐!” 他忽地指着胸口狰狞的爪痕交错如蛛网,“还有南疆那群巫蛊师,竟将我当成活蛊引,生生在皮肉里种了了上百只噬心蛊……” 猫耳垂得极低,异色瞳孔泛起水光,倒映着沈霁清看的面容,她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绪。 “如今连小妖都敢朝我丢石子,骂我是没了内丹的丧家之犬。” 祁烨的尾尖突然缠住沈霁清的手腕,声音染上几分哽咽。 “沈霁清,你当真就……一点都不愧疚?” 祁烨不停的列举他因为沈霁清失了妖丹后的悲惨待遇,试图唤起她的良知,他硬抢绝对没有胜算,所以他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这些,我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