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清垂眸吃着松子,神识却锁住谢衍灵台翻涌的黑雾。
方才魔魂悄悄伸出的触须,此刻正缓缓缩回灵台。
很少有人知道九幽玄铁锁对魔气最为敏感,她要是再不出手,试炼难保不会出事。
玄铁锁进攻力度减缓,谢衍借机在铁锁上着落。
铁锁落地产生巨大气压。
“砰!”
谢衍分毫不差的被重重摔在终点,血水浸透粗麻衣襟。
他仰头望向高台,撞见沈霁清寒潭般的眸子惊起一丝涟漪。
仙尊刚刚似乎帮了他。
少年染血的唇角忽而翘起,像在末路里开出的荼蘼花,谢衍强撑着从地上爬起,踉跄地走向休息场。
执事长老的声音于风中传来,“一试,魁首谢衍。”
观礼台的琉璃瓦折射着暖阳,沈霁清垂眸看着掌中金线颤动。
九幽玄铁锁在罡风中摇晃,吸收着谢衍留下的鲜血。
第二试的铜锣尚未敲响,休息场已是暗流涌动。
谢衍蜷在角落处理伤口,笨拙的扯开粗麻衣襟,露出嶙峋肋骨间狰狞的疤痕。
刚才那番剧烈动作让这副身体吃不消,连带着旧伤都都一齐发作。
被贯穿的右腿正不停往外淌血,谢衍只得忍着伤痛先照顾这处伤口。
他在心里不禁暗骂自己:“真是麻烦。”
“要帮忙吗?”
三个锦衣少年嬉笑着逼近,将谢衍突然笼罩在阴影里。
“这金疮药可是掺了上好的赤焰蚁,包你……”
几人说着便要往谢衍身上撒。
谢衍冷笑,这三人为了讨好谢凌云没少做欺辱他的事。
赤焰蚁食人骨肉,更别说放在伤口处了。
三人还未反应他已夺过金疮药顺道将沾血的布条勒住为首者咽喉。
墨紫色魔气如毒蛇缠绕在谢衍指尖,翻涌间欲将眼前人绞碎。
然而正欲触及那人皮肉,金线骤然迸发刺目华光,似烈日熔金般灼得他指尖生疼。
谢衍神色骤变,腕间筋骨不受控地颤抖,魔气瞬间溃散,他不得不松开手,任那人如断弦风筝般瘫软坠地。
另外两人被吓得不轻,他们虽然实力不怎么样,好歹都是炼气期,为首的老大更是炼气九层。
谢衍一个尚未引气入体的废物竟然让老大都没来得及反击倒下了。
“废物。”
话是对着那三人说的,可谢衍的眼睛却望向高台。
沈霁清正颇有闲情的剥松子,玉雕般的指尖拈着果仁,对这边的骚动恍若未闻。
只有缠在谢衍腕间的金线微微发烫,警告他不准弄出人命。
当——
第二试的铜锣震落梧桐叶,幻雾迷踪阵轰然开启。
七十二根盘龙柱升起,浓雾相随,阵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不能使用灵力,那就用点别的。”
谢衍摸出三枚铜钱,这是方才从找事的人身上顺来的买命钱。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白白放了他们那是不可能的事。
识海中心魔翻涌,煞气如雾般漫开。
魔魂的声音裹挟着冷意渗入识海:“坎位三尺埋捆仙藤,离位之下藏九阙剑阵。”
谢衍唇角勾起半分凉薄:“正好叫那几个鼠辈尝尝滋味。”
语毕。
他足尖轻点青石板,衣摆摇曳中掠过斑驳树影,“既是自投罗网,便怨不得旁人。”
待身后脚步声渐近,他忽而驻足,脚底碾碎枯叶的声响里,故意迈向腐叶覆盖的坎位。
在后面几人凝滞的目光中,他唇角冷冽弧度骤显。
鞋底刚一触地,捆仙藤便应声破土,如墨绿毒蛇般破土而出,在晨雾里抖开满是倒刺的藤蔓。
淬毒的藤蔓缠住那几人脚踝时,谢衍已攀上盘龙柱,将铜钱嵌入龙睛。
剑阵随之变动,攻向那几人。
不出一息他们便全部强制出局。
阵枢骤倾之际,观礼台上哗然骤起。
案几上茶盏震得轻晃,有人拍案而起道:“此子竟在逆改阵图!四阶《太昊困龙阵》的阵眼枢机,岂是轻易能撼动的?”
“且看他指尖过处,阵纹竟如活物般扭曲!”
左侧青衫修士攥紧玉板,目色惊惶,“许多人穷其半生难窥四阶门径,他不过舞勺之年!”
“更奇的是试炼禁用灵力,”有人压低声音,“他竟纯以指尖勾动阵纹,未借半分灵力!”
议论声如潮涌般漫过雕栏。
高位席中某位阵师忽然击节长叹道:“纵是废灵根又如何?单凭这等手定枢机的天赋,便是搁在九宫殿也算得奇才!”
言罢袍袖一甩,震得案上玉简哗啦啦翻页,
“此等人物,来日必成阵道新星!”
……
观礼席上已有长老目露热色,指节无意识叩击着案几。
方才昭晦仙尊仅提断骨洗髓之罚,未言师徒名分,这便留了转圜余地。
座中数位阵道峰主暗自攥紧袖中荐帖,彼交换眼色时,眼底皆燃着灼灼之意。
魔魂在谢衍灵台十分不解。
“你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的实力,装都不装了吗?”
谢衍在识海里故作高深的说道:“你不懂,”语气里还带了一丝小傲娇,“不展示一下仙尊怎么知道我的实力。”
“我要当她的弟子,接近她,然后徐徐图之。”
魔魂瞬间被谢衍无语住,欲言又止,看着谢衍的样子有点恨铁不成钢,最后放弃,懒得跟他争辩。
沈霁清指尖金线没入地面,在众人看不见处修正阵纹。
雾气中,谢衍穿梭于柱间,行如鬼魅,来去无痕,他探手入袖,指尖捏住羊脂玉瓶。
趁那金线因沈霁清分神而稍有松缓,玉瓶倾侧,细如尘雪的粉末便随着袖风漫向生门方位。
而那里正聚着谢氏子弟。
谢凌云察觉异动,忙叫众人注意,但还是晚了一步,惨叫声中几名谢氏子弟被淘汰出局。
这“金疮药”果真好用。
“竖子尔敢!”谢家长老拍案而起,气势汹汹,势要讨个说法。
腰间玉佩却被金线缠住。
沈霁清慢条斯理地咽下松仁,逐渐释放威压,“谢长老,小辈玩闹罢了。”
她双眼微眯,面上少见的露出一丝“和蔼”。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这金疮药为何能有这么大威力,又是从何而来,你说呢,谢长老?”
谢长老顿时被这话噎住。
这金疮药本是治疗类药物,谢家私自掺了各类禁物,原欲助子弟闯关时暗施机巧。
此药若被追根究底,必有蛛丝马迹指向谢家,届时纵有千般说辞,也难掩私带禁物之咎。
况昭晦仙尊既点到即止,必是已窥得雾里看花的玄机——她虽未戳破,却留三分薄面与谢家,若再不知进退,便是自毁仙门体面了。
思及此他神色略有缓和,“哼,谁知道那小子哪来的。”
玄天宗既然给他谢家面子,那他也不得不不要。
谢长老也就只能说点话,以至于看起来不那么心虚,而后惺惺坐下。
此事就此作罢。
浓雾中,谢衍踩着藤蔓跃向阵眼。
他指尖轻挑剑阵锋芒,任由寒铁剑锋划破掌心,血珠溅落阵纹时,竟在阴影里勾绘出蜿蜒魔纹。
最后一道血色弧光收笔刹那,谢衍倏尔转身,朝高台扬唇一笑,衣袂翻卷间带起的腥风拂过。
沈霁清握住茶盏的手微微缩紧,少年眼底掠过魔域血月般的妖异猩红。
而他指尖游走的轨迹,分明是当年那魔物亲手所授的魔符路数。
阵纹微光映着他垂落的碎发,那些沾着血珠的墨色发丝,正随着风飘扬。
倒真是……
像极了记忆里那道在血月下教她画符的身影。
待血雾渐薄,众人只见原本谢氏子弟的玉牌均落入谢衍掌心。
谢衍舔着虎牙上的血,将多余玉牌扔进深渊,“真可惜,只差一点就能通关了呢。
其中一位谢氏子弟目睹此景,按剑叱道:“你竟敢如此跋扈!”
言罢剑鞘轻响,佩剑已出鞘三寸,衣袂带风便要动手。
谢凌云抬手按住其剑鞘,墨色广袖垂落如松枝横斜,“且慢,技不如人便需认命,与其在此纠缠,不如另寻他法。”
他看了眼其余的弟子,皆是面带怒色,顿时颇感无奈,这群傻子生气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是寻他处玉牌。”
话音未落,谢凌云指尖已扣住同伴手腕,将其半步踏出的身形生生拽回。
如今有这么多人看着,他断不能让谢家在此丢脸。
至于谢衍,这个废物不知是哪学的阴毒手段,不过终究上不得台面,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临行之际,谢凌云忽而驻足回首,广袖翻卷间眸光沉冽如霜。
“我与你……来日方长。”尾音拖得极轻,似针坠地,却暗藏锋芒。
言罢拂袖转身,墨色衣摆扫过青石板上的血痕,领着余下谢氏子弟踏入雾中。
靴底与砖石相击的声响渐次消隐,唯余雾岚翻涌。
谢衍望着那行渐没入雾岚的背影,挑眉轻笑。
“且记今日之约。”
识海深处魔魂却急得在谢衍识海转来转去。
“你费尽周折只为窃取玉牌?!”
他唇角微牵,染血的指尖弹了弹空中游弋的金线,“不然如何?”
眸中掠过一丝无奈,“她既以金线监视,那便不能妄动杀孽。”
说着踏碎满地落红,朝生门方向悠哉离去。
“鬼知道仙尊为何盯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