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内,狭窄而阴冷,只有火把跳跃的光芒映照着湿滑的石壁。
沉重的石门在他们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地狱般的喧嚣。
谢静姝惊魂未定,紧紧抓着裴湛的手臂,身体还在剧烈颤抖。
“湛哥哥……我们安全了吗?外面……外面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满是依赖。
裴湛像是没有听见。
他直挺挺地站在刚刚合拢的石门前,背对着谢静姝,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微微颤抖着。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从骨缝里渗出来的、无法抑制的冰冷。
那只握剑的手,指节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静姝安全了。
这个念头闪过,带来一丝短暂的松懈。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如同海啸般汹涌扑来的、无法言喻的恐慌。
宋晚!
她还在房里!
在那个他让她等待的暗格里!
外面全是叛军!
她能藏多久?万一……
“静姝,你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石门很厚,外面进不来!”
裴湛的声音嘶哑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湛哥哥?你要去哪?”
谢静姝惊愕地看着他转身,手伸向那刚刚关闭的石门机关。
“我要回去!”
裴湛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焦灼,“宋晚还在房里等我!我必须去接她!”
他脑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回去!立刻回去!把她带出来!
他扳动机关。
咔哒……嘎吱……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厚重的石门微微震动了一下,却只开启了一条不足一指宽的缝隙。
随即,便是令人绝望的、沉重的阻塞感。
“怎么回事?!”
裴湛脸色骤变,眼中布满红丝。
他疯狂地扳动机关,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扇石门。
嘎吱……嘎吱……轰隆!
石门非但没有打开,反而在巨大的外力下,似乎触动了什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紧接着,通道顶部传来令人心悸的、石块和泥土簌簌掉落的声音。
“侯爷!不可!”
一个负责看守密道的护卫魂飞魄散地扑上来,死死抱住裴湛的手臂,“是塌方!外面的震动可能引动了山石!通道口被落石堵死了!强行开启只会让整个密道坍塌!我们都会被活埋在这里!”
裴湛的动作顿时僵住。
他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那条狭窄得连光都透不进来的缝隙,听着外面石块滚落的闷响,感受着脚下地面的震动。
护卫的话像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最后的希望。
堵死了?回不去了?
宋晚……还在等他!
“不——!”
一声绝望的嘶吼从他胸腔里炸开。
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困兽,不顾一切地用身体再次狠狠撞向那扇坚不可摧的石门!
咚——!
沉闷的巨响在狭窄的密道内回荡,震得石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然而石门纹丝不动。
“开门!给我开门!” 他嘶吼着,声音因极度的暴怒和恐惧而扭曲变调。
他疯狂地用拳头砸,用脚踹,用肩膀顶!
坚硬的石门在他血肉之躯的疯狂撞击下岿然不动,只有他拳头上、肩膀上的皮肉绽开,鲜血淋漓,染红了冷硬的石壁。
“侯爷!侯爷不可啊!”
护卫们心惊胆战,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石门打不开了!外面全是落石!您这样会害死大家!夫人……夫人她吉人自有天相……”
护卫的声音哽住,不敢再说下去。
吉人天相?在那样的炼狱里?
“滚开!”
裴湛甩开护卫的钳制,力道之大,几乎将人掀飞。
他赤红着双眼,像看仇人一样瞪着那扇隔绝了他和外面地狱、也隔绝了他和宋晚的石门,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她还在等我!她还在等我回去!宋晚——!”
“让我出去——!”
他再次不顾一切地撞向石门,仿佛要将自己的血肉之躯撞碎在那上面。
护卫们再不敢犹豫,几人合力,死死将他抱住、按倒在地。
裴湛奋力挣扎,像一头被锁链困住的凶兽,嘶吼着,在石地上抓出刺耳的声音,留下道道带血的指痕。
“侯爷!您冷静!强行出去我们都会死!夫人……夫人她或许已经……”
护卫苦苦哀求,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她不能死……她不能……”
裴湛的嘶吼渐渐变成了破碎的低语,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她答应等我的……她说‘好’……她还在等我回去……”
密道内只剩下他粗重绝望的喘息和护卫压抑的劝慰声。
谢静姝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惊恐地看着那个状若疯魔、满手鲜血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痛苦和悔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掌控一切的裴湛,此刻彻底崩塌了。
而这一切,竟是为了那个她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宋晚?
那个“好”字,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执念?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震动似乎平息了,落石声也停止了。
裴湛终于不再挣扎。
他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脸上、手上沾满了他自己的血污和地上的灰尘,狼狈不堪。
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密道顶部嶙峋的岩石,里面一片死寂的灰败,再无半分光亮。
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护卫小心翼翼地松开钳制。
裴湛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坐起身。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微微颤抖的手。
密道内死一般的寂静。
“湛哥哥……” 谢静姝怯怯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挪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触他又不敢,泪水涟涟,“你……你别这样……静姝害怕……”
她环顾着阴森冰冷的石壁和护卫们紧张的脸,恐惧再次包围她,“外面……外面是不是很可怕?我们……我们还能出去吗?静姝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静姝好怕……”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依赖,像一只受惊的幼鸟寻求唯一的庇护。
这声音,这依赖,曾是裴湛心中最柔软的牵绊,是他无数次奋不顾身的理由。
裴湛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空洞的目光落在谢静姝梨花带雨、写满恐惧的脸上。
那眼神里,有挣扎,有痛苦,有被撕裂的茫然,还有一丝……被强行从绝望深渊拉回现实的麻木。
“静姝……”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听不清,“她……还在等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血块。
“可是湛哥哥!”
谢静姝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抓住裴湛染血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哀求,“外面全是叛军!密道口堵死了!你回不去了!你去了会死的!你死了……静姝怎么办?静姝一个人在这里……会疯掉的!湛哥哥,你答应过要护我周全的!你答应过的!”
她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晕厥过去,“宋姐姐……宋姐姐她吉人天相,她那么聪明,一定……一定躲好了……她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出去,等安全了再回来找她好不好?求求你了湛哥哥……别丢下静姝……静姝真的好怕……”
护卫们也纷纷低声劝道:“侯爷,谢小姐所言极是!外面情势不明,贸然出去九死一生!夫人……夫人她深明大义,定能理解侯爷的难处!当务之急是保全自身和谢小姐啊!”
“深明大义”……“理解难处”……
裴湛的脑海中猛地闪过宋晚最后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那一声轻飘飘的“好”。
一种蚀骨的寒意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她真的会理解吗?
她真的……还在等吗?
他看着眼前哭得几近崩溃的谢静姝,那双盛满恐惧和依赖的眼睛,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是他这么多年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护卫的话也在耳边回响,出去是死路,留下……至少能护住静姝。
一个残酷的两难选择,再次**裸地摆在他面前。
一边是可能已经……不,他不敢想!
另一边是眼前活生生、需要他保护的谢静姝。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裴湛的喉结剧烈滚动着,最终,他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那双灰败的眼眸深处,翻涌着痛苦、愧疚、绝望,最终归于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那是对现实最沉重的妥协。
“等……等外面……安静了……”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砾磨过,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出去……找她。”
“活要见人……”
他的声音哽住,剧烈地喘息了一下,才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吐出最后三个字,“死……要见尸。”
他没有再看谢静姝,也没有再看那扇堵死的石门。
他像一座沉默的雕像,靠着冰冷的石壁,闭上了眼睛。
只是那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的手,仍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密道内,只剩下谢静姝压抑的啜泣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