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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作者:清辉如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当外面的厮杀声彻底平息,被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死寂沉沉的氛围取代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晨光艰难地透过密道出口缝隙的尘埃,带来一丝微弱的光明。


    裴湛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


    他根本不顾护卫的阻拦,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身后惊魂未定的谢静姝。


    他像一支离弦的箭,带着满身的血污和尘土,疯了一般朝着已成废墟的侯府狂奔。


    昔日繁华威严的京城,如今断壁残垣,焦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幸存的士兵和百姓在废墟中麻木地翻找着,哀嚎声此起彼伏。


    裴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目标明确,直冲主院。


    主院也未能幸免,房梁塌了大半,门窗破碎,满地狼藉,四处是焚烧过的焦黑痕迹和干涸的血迹。


    他凭着记忆,踉跄着冲向宋晚卧房的方向。


    那个他让她“躲进去等他”的内室壁橱后的暗格位置。


    卧房内一片狼藉。


    家具倾颓,帘幔被扯落,妆台被砸烂,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裴湛的心跳如同擂鼓,每一步都重若灌铅。


    他冲到那个熟悉的紫檀木壁橱前,壁橱的门已经被砸坏,歪斜地敞开着,里面的衣物被翻得乱七八糟,扔了一地。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壁橱深处,那个暗格的位置。


    暗格的小门……被暴力踹开了!


    原本精致的门板碎裂变形,歪斜地挂在那里,上面溅满了大片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


    刺眼!狰狞!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


    更触目惊心的是,地面上,拖曳着两道长长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痕。


    裴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倏然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


    “不……不可能……”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顺着那刺目的血痕,目光僵硬地、一寸寸地移开……


    就在壁橱前方不远处,在满地狼藉和灰烬之中,在惨淡的晨光照射下……


    两具冰冷的躯体,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交叠着倒卧在冰冷的地面上。


    上面那个,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衫,身形娇小,是云雀。


    她小小的身体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后背对着上方。


    一道贯穿左右的刀口狰狞地撕裂了她的后背,凝固的血液将她身下的地面和身下人的衣襟染成了深褐色。


    她的脸侧向一边,凝固的神情是极致的惊恐和某种决绝的守护。


    而被云雀身体半掩在下面……


    裴湛的双眸骤然缩紧,呼吸彻底停滞。


    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是宋晚!


    她同样穿着粗陋的布衣,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灶灰,却掩盖不住那死灰般的、毫无生气的苍白。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在这片废墟中睡着了。


    只是她的胸前,同样是一个致命而狰狞的贯穿伤!


    鲜血浸透了粗糙的布料,在她身下汇成一滩浓稠的暗红。


    而最刺目的,是她蜷曲、攥紧放在身侧的那只手。


    那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却依然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紧握着。


    她就在这里!


    就在他让她“躲好”、“等他回来”的那个暗格之外!


    就在这间他以为能暂时庇护她的卧房里……


    在他亲手指定的藏身之处几步之遥的地方……


    她被拖了出来,遭遇了最残忍的屠戮,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她甚至没能死在他以为安全的那个囚笼里!


    裴湛的世界,在看清这一切的刹那,彻底崩塌了。


    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了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轰然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布满灰尘和血污的地面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离她的身体,不过几步之遥,却犹如隔着无法跨越的深渊。


    “宋……晚……”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破碎、嘶哑到极点的气音。


    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大颗大颗砸落在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地面血污上。


    他的目光,死死地、近乎贪婪又带着毁灭般痛苦地,凝在她那只攥紧的手上。


    那只纤细的、总是安静地放在膝上的手,此刻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死死地攥着,指节僵硬和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似乎握着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她死也要抓住的是什么?


    一个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似毒藤般疯狂滋生。


    裴湛的心猛地一抽,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


    他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同样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琉璃,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


    他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濒临崩溃的意志,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去掰开她冰冷、僵硬如铁的手指。


    每掰开一分,都是在他心口剜下一块肉。


    终于……


    一枚小小的、染血的玉戒,静静地、毫无生气地躺在她的掌心。


    那玉质温润普通,雕工甚至有些笨拙,样式在裴湛看来,是十足的“俗不可耐”。


    那是三年前成亲时,他随手丢给她,带着一丝不耐和敷衍的“信物”。


    他甚至记得当时她眼中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的光芒,记得自己心底那丝不屑的嗤笑。


    他曾对它不屑一顾。


    他曾将它弃如敝履。


    他甚至早已忘了它的存在。


    可如今,这枚被他遗忘、被他鄙夷的玉戒,却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至死不放!


    温润的玉石被粘稠的、已经变成黑褐色的血污彻底浸透,戒环上凝固的血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深深地、狠狠地刺进了裴湛的心底,刺穿了他的灵魂。


    这枚染血的玉戒,像一个无声而最响亮的耳光,一个血色的、永恒的烙印,一个对他所有傲慢、冷漠、辜负最残酷的嘲讽!


    它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至死,都还在守着那份被他践踏的婚约和承诺!


    一声撕心裂肺、宛若濒死野兽被碾碎心脏般的悲鸣,从裴湛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凄厉得足以划破苍穹,久久回荡在侯府焦黑的废墟之上,回荡在这间弥漫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卧房里。


    他再也无法支撑,俯下身,将脸深深埋进宋晚冰冷、染血的颈窝,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她早已僵硬的躯体,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她。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困兽般的破碎呜咽和嚎啕。


    他终究,还是把她弄丢了。


    就在他亲手指定的、所谓的“安全”之地咫尺之遥。


    这一次,是永远。


    原来,这世上最痛的凌迟。


    不是刀剑加身。


    而是他亲手,将那颗曾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被他弃如敝履的心,连同她的性命,一寸寸,碾得粉碎。


    那枚染血的玉戒,那抹刺目的黑红,将如同跗骨之蛆,永远刻在他余生的每一个日夜,成为他永世无法挣脱的梦魇和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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