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迅速消失在通往后花园的月洞门后。
寒风卷着硝烟,吹透了我单薄的衣衫,也吹散了唇边那点虚假的笑意。
裴湛,这一次,你又放弃了我。
我扶着冰冷的廊柱,强忍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以最快的速度挪回自己的卧房。
青雀正惊恐地在房内团团转,见我回来,立刻扑过来,带着哭腔:“夫人!侯爷说让您躲进暗格里!快!”
“好……”
我喘息着点头,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
身体的情况我自己清楚,外面兵荒马乱,这副残躯根本跑不出几步。
躲起来,或许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指望了。
尽管这指望,渺茫得如同风中之烛。
我们踉跄着扑向内室角落那个巨大的紫檀木壁橱。
青雀手忙脚乱地移开沉重的衣物,摸索到壁橱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机括,用力一按。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壁橱的后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两人勉强挤入的狭小空间。
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陈年木料和灰尘的气息。
“夫人快进去!”
青雀不由分说地将我推进去,自己也立刻挤了进来。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填满,我们几乎紧贴着彼此,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因恐惧而剧烈的心跳和颤抖的呼吸。
壁橱门被青雀从里面小心地合上,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只留下几条细微的缝隙透进些许微光。
暗格的门也紧紧关闭。
我们像两只受惊的鹌鹑,蜷缩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里,只能听到彼此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以及外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恐怖的声响。
府邸各处传来的哭喊、尖叫、打砸声,以及叛军粗野的吆喝和狂笑。
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正一寸寸逼近。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像如隔三秋。
外面似乎有沉重的脚步声冲进了卧房。
“搜!仔细搜!值钱的东西和人,一个都别放过!”
粗嘎的吼声就在咫尺之外。
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桌椅被粗暴地掀翻,妆奁被砸开,瓷器碎裂,布帛被撕扯……
叛军贪婪地翻找着、破坏着,离我们藏身的壁橱越来越近。
青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也屏住了呼吸,胸口因窒息和剧痛而火烧火燎,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哐当!”
壁橱的门被猛地拉开了,光线骤然涌入。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老大,这柜子够大,里面肯定有好东西!”一个叛军的声音带着兴奋。
粗鲁的翻动声响起,我们的衣物被胡乱地扯出来扔在地上。
叛军的手就在暗格的门板外摸索,每一次触碰都让我们肝胆俱裂。
“咦?这后面好像有块板子不太一样?”
那个声音带着疑惑,敲了敲暗格的门板。
完了!被发现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们淹没。
“躲在这儿呢!给老子滚出来!”
伴随着一声狞笑和猛力的一踹。
“砰——!”
暗格那并不算特别坚固的门板被生生踹裂,木屑纷飞。
刺眼的光线伴随着两张狰狞、沾满血污和贪婪的脸,出现在我们眼前。
“哈哈!竟然藏着两个娘们儿!虽然灰头土脸,瞧着身段倒是不错!”
为首的叛军目光淫邪地扫过我们因恐惧而惨白的脸,伸手就要来抓。
“夫人!”
青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一刻,求生的本能和对主子的忠诚压倒了一切。
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从狭小的暗格里扑了出去,撞在那个伸手的叛军身上,试图将他撞开。
“小贱婢找死!”
叛军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顿时恼羞成怒,眼中凶光暴射,手中滴血的大刀毫不犹豫地朝着扑在他身上的青雀狠狠劈下。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温热的鲜血泼墨般溅满了残破的暗格内壁,也溅了我满头满脸。
“青雀——!!!”
我目眦欲裂,失声尖叫,心脏似乎也被那只血淋淋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青雀小小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软软地倒在叛军脚下,那双总是盛满关切和担忧的眼睛,此刻圆睁着,映着血色的火光,死死望着暗格里我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还在催促我“活下去”……随即,光芒彻底熄灭。
悲痛和灭顶的绝望将我吞噬。
最后的庇护所被攻破,最后的依靠在眼前惨死。
看着那叛军狞笑着甩掉刀上的血迹,再次将贪婪淫邪的目光投向我,看着他那沾满青雀鲜血、向我伸来的肮脏大手……
求生的意志在那一刻被碾得粉碎。
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决绝的念头。
我宁可死!
像青雀一样干净地死!
绝不受辱!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我的刹那,就在那叛军脸上露出得意狞笑的瞬间,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或许是青雀鲜血的刺激,或许是生命最后燃烧的火焰,
用尽这残躯里仅存的所有力量,带着对这世间最深切的恨意与最终解脱的渴望,朝着那刚刚夺走青雀性命的凶徒,朝着他手中那把还在滴血的冰冷大刀……狠狠地撞了过去!
噗嗤——!
比刚才更沉闷、更令人心悸的撕裂声响起。
一股难以言喻的、足以将灵魂都撕碎的剧痛,从前胸瞬间炸开,席卷了四肢百骸。
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浸透了单薄的粗布衣衫。
冲击力让我向后倒去,重重撞在狭小暗格冰冷的木板壁上,再缓缓滑落在地,蜷缩在青雀流出的、尚有余温的血泊之中。
身体砸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痛……无边无际的痛……像火焰焚烧着意识。
视野迅速模糊、旋转、变暗。
叛军惊愕的咒骂声、外面更响亮的厮杀、火焰燃烧的噼啪……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遥远而扭曲。
奇怪的是,在这灭顶的剧痛和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时,心口那片早已荒芜死寂的地方,竟真的一点也不觉得疼了。
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意识在飞速地抽离。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残破的壁橱、倒塌的房梁,望向后花园的方向。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裴湛……你此刻,应已带着她,安然踏入密道了吧?
也好。
身体渐渐冰冷,沉重的眼皮再也无力睁开。
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柔地、彻底地包裹下来,隔绝了所有声音,所有痛苦,所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