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姝落水受惊,缠绵病榻月余。
裴湛衣不解带,或亲自守在谢府,或延请名医,或搜罗珍奇药材,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裴小侯爷对谢家小姐的深情厚意。
至于裴府里那个生辰咳血、形销骨立的夫人?
无人问津。
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恭敬,渐渐染上了掩饰不住的怜悯和一丝轻慢。
连汤药,似乎也一日比一日敷衍了。
那身染血的湖蓝衣裙,被我亲手收进了箱笼最底层,连同那点可笑又可悲的妄念,一同锁死。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点,死水微澜。
暮春时节,裴湛难得在家,提及京郊慈恩寺后山的桃花开得极好,语气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想去看看么?”他翻着手中的邸报,并未看我。
心口早已麻木的地方,又被那细微的刺扎了一下。
去看桃花?和他?
这算是什么?怜悯?补偿?
还是仅仅因为谢静姝病情好转,他心情尚可,施舍一点闲暇给家中这个摆设?
我该拒绝的。
可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句“好”还是不受控制地、极轻地逸出了唇畔。
连我自己都鄙夷这份卑微的贪恋。
马车出了城,一路向慈恩寺驶去。
车厢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裴湛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那是为谢静姝劳心费神留下的痕迹。
我则静静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指尖冰凉。
行至半途,山路渐陡,林木也茂密起来。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唿哨声破空响起。
紧接着是马匹凄厉的嘶鸣和车夫惊恐的喊叫!
“山匪!有山匪!”
马车猛地剧烈颠簸,随即在巨大的冲力下轰然侧翻。
天旋地转间,我的身体狠狠撞在坚硬的车厢壁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同时,我感觉到旁边的裴湛身体猛地绷紧,在车厢翻滚的瞬间,他本能地伸出手臂格挡了一下撞向我的车壁碎片,但那力道只是稍缓,巨大的撞击力仍让我痛彻心扉。
混乱中,只听见刀剑撞击的刺耳锐响、护卫们愤怒的呼喝和山匪粗野的狂笑。
“保护侯爷!” 有人嘶吼。
“车里人拖出来!” 粗嘎的声音带着淫邪的笑意逼近。
侧翻的车厢一片狼藉。
裴湛反应极快,他一脚踹开变形的车门,动作矫健地率先钻了出去,长剑已然在手,与扑上来的山匪战作一团。
剑光闪烁,带起一片血雨。
“宋晚!出来!”
他一边格挡着攻击,一边厉声朝车厢内喊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忍着剧痛和眩晕,挣扎着想从变形的车厢口爬出去。
就在这时,一只布满老茧的肮脏大手从另一侧被劈开的破洞伸进来,精准地抓住我的脚踝。
恐惧笼罩我,我本能地尖叫挣扎,指甲在木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侯爷!救我——!”
裴湛闻声回头,看到了我被那只大手拖拽的情景。
他眼神一厉,一剑逼退身前的山匪,就要朝我这边冲来。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另一辆装饰更为华贵的马车,正被受惊的马匹拖着,疯狂地朝着我们这个方向冲撞而来。
那马车的徽记,赫然是谢府。
谢静姝?
她怎么会在这里?!
裴湛的目光,在触及那失控马车和谢府徽记的刹那,双目紧缩。
他脸上所有的冷静、对眼前战局的掌控、甚至对我处境的焦灼,在那一刻被一种近乎毁灭的惊恐和焦灼彻底覆盖。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掩饰的恐惧。
“静姝——!”
那声嘶喊,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肝胆俱裂的意味,甚至盖过了周围的厮杀。
他冲向我这边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没有半分犹豫,他转身,将后背完全暴露给围攻他的山匪(幸得护卫拼死挡开),如离弦之箭,决绝地、不顾一切地朝着那辆失控的谢家马车扑了过去。
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去为谢静姝挡下那致命的冲撞。
我的手臂,还徒劳地伸向他的方向,僵在半空。
指尖触碰到的,只有他疾掠而过时带起的、冰冷的风和浓重的血腥气。
那只抓住我脚踝的脏手骤然发力,剧痛让我眼前彻底一黑。
山匪粗鲁地拖拽着我,身体在碎石和荆棘上摩擦,火辣辣地疼。
意识模糊间,我最后的感知是身体被粗暴地扛起,耳边是山匪得意而粗鄙的狂笑,以及裴湛那声撕心裂肺、却离我越来越远的呼喊:
“静姝——!抓紧我!”
“快!拦住他们!”
这是他仓促间丢向护卫的、模糊焦灼的命令,声音被风声和混乱迅速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