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鬼将军x越桃
城池上空,天光被翻涌的鬼气吞噬。血色电光与剑锋相击,迸发火星四散。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白衣剑仙衣袂翻飞,手中长剑在虚空划出残影,数道雪亮剑光霎时绽放。
“鬼域进犯凡尘地界,吾誓要替天行道,护佑苍生安危!”在全城百姓崇敬的目光中,喻晏川厉喝一声,执剑起势。
“替天行道?”寂临渊扬唇冷笑,“天道亲临,也不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地面剧烈震颤,升腾起黑雾,磅礴鬼气凝聚成骷髅形状,尖啸着扑向半空中的剑仙。
白衣剑仙双手结印,命剑分身,身后浮现万道虚影组成的剑阵。
“诛!”法诀出口的瞬间,万剑齐发,漫天剑影如流光疾速坠落,刺向疯狂翻涌的鬼雾。
漆黑的天幕骤然间电闪雷鸣,数道雪亮的电光银蛇般狂舞。
“那是什么!”
菩提木似是感应到某种力量,掌心光华剧烈颤动。祝之渔按住手腕,警惕地盯着漫天刺目的电芒。
【天罚。】系统回答。
“天罚?”祝之渔震惊,掌心燃起灼烧之感。
“鬼王越界,违背天道。天罚将至,当受雷霆极刑。”喻晏川高举长剑引雷霆击向地面,祝黎躲在道侣身后投来崇拜的目光。
“难得寻到契机,鬼王,天时地利人和,你的死期到了。”新仇旧恨交织,喻晏川誓要一雪前耻,一举铲除祸患。
数道闪电在云层间翻涌,应仙君之请,携雷霆万钧之力裹挟业火直劈而下,自四面八方涌向鬼王的身影。
大地震颤,四分五裂,天罚的力量眼看着便要劈向鬼王,突然被什么吸引,转而击向人群当中。
寂临渊心底一紧,一掌震碎喻晏川的剑,闪身迅疾追去。
“小渔!”越桃忍不住惊呼。
雷电触到祝之渔的瞬间,她掌心的神木印记突然泛起青光。本该劈碎山岳的天雷似被无形漩涡吞噬,源源不断汇入少女单薄的身体。
围观人群目睹惊变,顿时开始骚动,众人颤巍巍指着祝之渔的双手,只见一道神印倏然跃出她掌心,菩提木吸纳雷霆之力在天地间迅速膨胀。
“怎么会这样!”祝黎登时变了脸色。
喻晏川脸色比她还难看,他撑着断剑起身,忽然发现那白纱覆面的神秘少女脚边野草全数直立如剑。
“是雷灵根觉醒的征兆……”青衫公子现身,折扇化作一道流光直上苍穹,试图阻止天罚。
喻晏川瞳孔震颤,骤然攥紧手掌。
可恨,那名少女竟连天道的力量也能吸纳!
雷霆愈发凶猛,吸纳的力量仍在不断膨胀。
“你不要命了,犯什么傻替我挡天罚!”寂临渊闪身至她身旁,抬掌强行阻断雷霆之力。
风暴席卷城池,鬼气裹挟着暗金符文直冲天穹,吞噬掉狂舞的电光。
“我只是想用菩提木吸纳天道之力……”
然而这股力量未被神木吸纳,反而经菩提木引导,源源不断汇入她身体,祝之渔只能被迫承受。强大的神力聚集在少女单薄的身体里,几乎要将这副凡人身躯撑爆。
全身被电光裹住,祝之渔实在承受不住了,发出一声痛苦的声音。
掌心雷光交织成电网,映亮她的面庞。
在场所有人的本命法器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嗡鸣。
“不好!”青衫公子意识到什么,倏地执扇闪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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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猝不及防迎面劈下,喻晏川突然急步避退,原先站立处炸开焦黑雷坑。
“晏川!”祝黎惊叫一声,满目恐惧地望向那名少女。
她竟然吸纳了天罚的力量,化为己用!
喻晏川借力后撤,剑锋在地面不断划出血线,百姓们震惊发觉,那些血线里竟浮现出神秘的纹路。
“仙君剑上的怨气似乎快压不住了。”寂临渊冷笑一声,突然抬掌甩动鬼气缠住会场摆放的舍利塔,重重砸向那白衣仙君。
喻晏川脚踏碎瓦片急退,衣角被燎出一道道异样的痕迹。他并指抹过剑身,神力凝成防御屏障挡住追击的鬼气,却听见鬼王冷笑一声:“凡人精血养就的法器,可还趁手?”
喻晏川脸色骤然一变。
防御屏障应声炸裂,鬼气霎时化作锁链束缚住他的身体。围观的百姓突然指着喻晏川尖呼:“看,看仙君的影子!”
电光协同鬼气穿透剑仙身体,地上投出的分明是巨狼轮廓。寂临渊拽着铁链将他掼向地面,驱动鬼气将白衣仙君打出原型。
长剑脱手飞出,钉在地面竟渗出殷红血珠。
祝黎惊得踉跄后退。
“好个斩妖除魔,驱邪避鬼的仙君。”鬼王声音掀起地脉震颤的轰鸣,“谁人知晓,对妖痛下杀手的仙君实则也是一只狼妖。”
命剑突然发出尖锐嗡鸣,剑仙向来淡漠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旋身欲退,烧起的火焰转瞬之间已灼上他雪白的衣襟。
“嗤啦——”
锦缎焚烧声里,百姓们惊恐地看到白衣剑仙后颈露出银白毛发。鬼王铁链缠住他脚踝猛拽而下,将他的身躯掼入地面塌陷出的深坑中。
“玉渊是……妖?”青衫公子震惊了。
“不……不可能……”祝黎无意识地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的道侣分明是高居天庭,法力无边的仙人,绝无可能是一只身份低微的狼妖!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寂临渊微微俯身,勾了勾唇角:“我道为何城中恶妖夤夜伤人,仙君分明见过了尸体上的爪痕却执意将罪责推至鬼将头上,原是想找个替罪羊,遮掩妖祟行凶。”
扎入地面的剑刃化开血水。
“本座御下,绝无可能纵容鬼魂放肆。鬼将阴兵夜行,也只是为了击杀恶妖,护卫他们故土安宁。仙君这把剑,想必便是由同族吞食凡人精魄,供养铸就的吧?”
人群骤然炸开了锅。
“仙君竟然是妖!”
“这些时日城中死尸皆是被恶妖杀死的!”
“如此说来……竟是我们先前冤枉了鬼将军?”
“不!不是这样的!”群情愤慨,百姓愤怒的声音几乎要将这双道侣淹没。
祝黎突然发疯似的扑过来,不顾阻拦扑到喻晏川身前。
“晏川,我信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祝之渔皱了下眉,对系统说:“我似乎猜到你们的剧本了。”
火葬场男主的一种经典洗白方式,无论他屠戮过多少生灵,祸害过多少百姓,对女主如何虐身虐心,只要给他一个悲惨的身世,给他一个凄苦的童年,那么他所犯下的所有罪孽,一律可以轻松洗白。
“而此类女主通常……”祝之渔目光转向祝黎。
此类女主无论身心如何被摧残虐待,始终坚信自己能够用爱拯救一切,哪怕牺牲自己性命。所谓的火葬场到了最后,通常是女主失去性命,而男主坐享无边权势。
果不其然。
“晏川,人妖殊途也没关系。”祝黎落泪,“我陪你一起,永远在一起……我们不顾世俗眼光,哪怕三界都背弃你,我愿意为了你与三界为敌……”
祝之渔扶额。
“高级系统,我真的觉得,女主应该报工伤。”
高级系统无暇同她一个小配角斗嘴。
今日这一突然的变故直接导致原本的剧情架构崩塌,多线系统正紧急修正后续剧情,忙得焦头烂额。
这个世界无一不处于控制之中,祝黎动情的倾诉配合系统的控制,轻易便洗脑了城中百姓。
无数可怜的炮灰配角们一齐流着泪,共情喻晏川这个主角。
“可是,喻晏川的的确确是施害者呀。”眼看场面即将失控,祝之渔不服气,突然发声。
“无论他过去多么凄惨,身世多么坎坷,冤有头债有主,他的苦难又不是这座城中百姓造成的,凭什么牺牲大家的性命去给他铺路?”
这一反驳打了高级系统一个措手不及,它刚想禁言祝之渔这个碍事的小配角,奈何祝之渔嘴快,已经把话出清楚了。
潸然泪下的百姓们蓦地一愣,被少女的话重重锤了一下,系统控制的麻木思维出现一丝裂缝,开始僵硬地萌生出自我意识。
“是啊,这姑娘说得对,仙君过得再惨,又不是我们造成的,凭什么拿凡人精魄贡他修炼?”
“冤有头债有主,关我们什么事?”
“凡人的命也是命啊!谁要心甘情愿白白送命给他陪葬?”
“……”
“不,不对!你们怎么能这么想!”祝黎惊慌失措,“晏川他是有苦衷的,你们这群冷血的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太自私了!”
“他有苦衷去找他的苦主啊,逮着弱小的人类欺负算什么东西!”百姓当中有人愤而揭竿,率先发声。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挣脱系统道德绑架的,站出来发声。
声势鼎沸,凝聚成强大的力量,压得喻晏川几乎窒息。
另一侧。
寂临渊目光落在那白纱覆面的少女头顶。
深邃的眼底划过一丝探究。
她法力低微,身躯单薄弱小,却蕴含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她胆量很小,小到会被鬼魂吓哭。
她胆量又很大,大到敢同天道抗衡,大到分明怕得要死,还敢为白骨妖挺身而出,大到闯进浮屠塔,破解一个又一个世界……
唔,也许的确如她所说,人类很复杂,复杂到他这个恶鬼无法理解。
寂临渊微微收回思绪,余光倏然被一抹亮眼的绿色吸引过去。
“嗯?”他伸出手。
不知为何,祝之渔头顶悄然长出一株小花,随风摇曳。
第42章 今夜过来房中渡灵力
男鬼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触碰花苞拨弄了下。
祝之渔突然捂住脑袋:“你揪我头发!”
“你的头发?”寂临渊挑眉,盯着那株随风颤动的小花。
“有什么问题吗?”祝之渔察觉男鬼神情有异,伸手沿着幂篱摸了摸头顶。
“这也没什么……”她声音一顿,手心忽然被柔软的花苞蹭了下。
短短一瞬,祝之渔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化。
“劳烦让一让……”她急着挤出人群找镜子。
寂临渊把人拎回来,在她面前幻化出一面水镜。
祝之渔睁大眼睛,直勾勾注视着头顶那道清晰的轮廓,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我怎么发芽了……”
祝之渔郁闷了,虽然看起来很可爱,但她以后难道要一直顶着一株醒目的小花在人群间行走吗?
太社死了。
“怎么办啊,”祝之渔捂住脑袋,“统子你说句话!”
系统忙于紧急重整崩溃的剧情线,无暇回答她。
“要么这样,”越桃紧张地靠近她,“春日百花齐放,民间有在发髻间簪花的习俗,我摘些来装饰上去。”
但那株小苗似乎格外坚韧,嫩绿的花茎挺得笔直,压根不是簪上一朵两朵花便能遮掩住的问题。
“我要为了遮这一株花,簪上一头花。”祝之渔想了想,更悲伤了,“怎么会这样!”
“本体。”
“什么?”祝之渔听见声音,倏然抬头望向鬼王。
寂临渊下颌微扬,示意她:“看见喻晏川如今的模样了么。”
“喻晏川?”祝之渔循着男鬼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白衣仙君被打出本体,后颈露出银白毛发。
她瞬间开悟:“所以,我也是因为灵力衰微,露出了一部分‘本体’?”
“可我是人啊,纯血人类。”祝之渔懊恼地揪了一把头顶的花。
“但菩提木已经融入了你的身躯。”寂临渊点醒她。
祝之渔一怔,顿时明白了。
她才刚开始修炼法术,有点能耐但不多。方才毁掉仙君打造的那方空间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灵力,后来驱动藤蔓去救越桃时,已经分身乏术了。
“也就是说,等我恢复了灵力,小花便能消失了。”祝之渔捂住脑袋,“可是,我根本没有什么厉害的本事能在短期之内补全灵力。”
以她目前的能耐,少说也得修上个一年半载。
祝之渔垂头丧气,认命似的:“看来,以后只能顶着一朵小花生活了。”
她松开手,露出那株坚韧的小苗。
“倒也未必。”男鬼忽然出声。
“想要恢复灵力,除了修炼自愈,还有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祝之渔仰起脸。
男鬼注视着她,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还可以借力。”
他倏然凑近少女:“譬如,双修。”
晴天霹雳,祝之渔被他这话炸得两耳嗡嗡。
男鬼继续俯身凑近祝之渔:“我帮你渡灵力。”
“不、不、不用了。”祝之渔侧身躲开他的气息,莫名打了个寒颤,直觉鬼王憋了股坏劲。
“不用?”寂临渊皱眉。
祝之渔匆忙摇头:“不用!”
“想清楚了,真的不需要?”寂临渊盯着她发间那抹鲜亮的绿色。
祝之渔刚想坚定拒绝,突然眼前晃过一道影子,那抹绿色的小苗似乎被晒蔫了,懒懒弯下腰,垂在了她额发间晃悠,像在荡秋千。
耳后响起男鬼一声低笑:“看来,它似乎很需要我。”
“没关系,浇点水就好了。”祝之渔硬撑着不低头。
寂临渊饶有兴致打量着她,不再辩驳,只神神秘秘留下一句话:
“想解决,便在今夜回来厢房找我。”
“我偏不……”祝之渔下意识便想转身,鬼王的身形霎时化作浓重黑雾散去,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耳畔只余下男鬼似有若无的低笑声,勾她心弦。
越桃害怕,攥着祝之渔的手。
“没事,别怕。”祝之渔抬头轻轻拨动一下晃晃悠悠的小苗,“我一定会尽快恢复灵力的。”
她正思索着自己如何去实践,识海里突兀地拉响警报。
【宿主注意,宿主注意!脱离系统控制人口数量过载,副本出现重大故障!副本出现重大故障!时空错位,时空错位!】
“时空错位?”祝之渔心底一惊,“不会把我转送回到原点吧……”
地动山摇,脚底地面突然塌陷,裂开深渊巨隙。
眼前世界分裂成一个个板块,祝之渔的身影倏然掉了下去。
她像是掉进了黑洞,脑海混沌思绪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许久之后……
【宿主即将完成本次菩提木赋予的任务,成功激活菩提木后,神木将指引宿主脱离原本的时空禁锢,前往一个新世界。】
冰冷的机械音突然打破混沌思绪。
“你的意思是……”祝之渔迷迷糊糊地问,“我可以摆脱这里的一切,直接离开?”
不用再苦思冥想制定计划,不用再和鬼王日夜博弈如何自他眼底溜走,也不用再因为菩提木的缘故而被仙君他们觊觎。
【是的,只要圆满完成本次副本,宿主便可离开。】
太好了,她可以跑路了!
祝之渔视野中的黑暗逐渐散去。
她打量四周环境,忽然松了一口气。
万幸的是,此次系统崩坏并没有将她传回原点,她还好好待在小饭馆的后院,保住了原有的任务进度。
但此刻具体是什么时间节点,祝之渔尚未搞清楚。
她边走边思索对策,上楼推开了厢房的门扉。
“你还是来了。”
男鬼的声音冷不丁吓了她一跳。
祝之渔愣愣站在那儿,一只脚踏过门槛,另一只留在门外。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方才渡灵力的邀约。
祝之渔拔腿就跑,“砰”一声关上门。
巨大的蛇尾却撞开门扉,转瞬间缠上她的腰肢,将人拽回房内。
伴随一声急呼,门扉重新关合。
***
烛火光影映在窗纸间轻轻摇晃,将两道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
祝之渔蜷在蛇尾当中,听见了蛇鳞摩擦丝褥的沙沙声。
发间颤巍巍立着的那株花苞被汗水浸得半透,男鬼抬手抚上发间,修长的指节触到柔软花瓣时,花苞蓦地一颤,又绽开两片新瓣。
“看呢,灵力溃散到花苞都凝不实了。”寂临渊幽幽注视着她,发出低笑。
“子时灵力最易交融,你来的时辰刚刚好。”
寂临渊突然隔空掐灭烛火,厢房骤然暗了下去。
“你熄灯做什么!”祝之渔按住他手。
“还剩七盏,正好对应你绽开的花瓣数。”蛇尾滑动,鳞片摩擦衣裳产生窸窣细响,如同活过来般翕动,骤然在腰间收紧,迫使祝之渔跌进男鬼胸膛间。
“现在,要开始渡灵力了。”
男鬼冰冷的指尖点在祝之渔眉心:“闭上眼睛。”
尾音被寂临渊含进唇齿,少女突然发出一声轻哼。
鬼气化作蛇形,顺着经脉缠上她战栗的脊柱,渡入花心。
第一盏蜡烛熄灭时,男鬼的吻还带着克制的轻柔。他含着祝之渔的下唇慢慢碾磨。
第二盏蜡烛倏然熄灭。
寂临渊突然咬破舌尖,将带着血腥气的灵力顶进祝之渔喉间。
“唔……!”祝之渔被血腥味激得后仰,后脑却撞上男鬼早已等候的手掌。他顺势扣住她后颈加深这个吻。
祝之渔受到刺激猛地想要逃离,腰肢却被蛇尾紧紧缠住,那冰冷的尾尖自裙角钻入,鳞片刮过小腿时激起一片战栗。
紧接着,第三盏蜡烛光影摇曳。
男鬼衣衫不整,反手撕落中衣。
第43章 好喜欢你
男鬼贴上来的唇冰冷,渡入的灵力却十分滚烫,烧得祝之渔心跳加快。
心脏砰砰直撞,她头顶的花苞缓缓绽开第一瓣。
“你衣裳松了,穿上,顺便让我缓一口气……”
热气蒸腾,蒸得祝之渔头脑晕乎乎的,焦急寻找借口躲避这番灵力渡引。伸手把男鬼滑落的中衣一把拽上来,她撑着寂临渊的肩拉开距离。
烛光将男鬼眼睫的阴影投在她襟前,寂临渊垂眸盯着她,像条伺机而动的小蛇。
祝之渔缓劲的功夫,男鬼没歇着也没闲着,薄唇贴着那层湿透的布料游移,微微一动。
心衣的系带悄然松了一寸。
祝之渔到了嘴边的惊疑声突然被渡进来的灵力堵住。
“要开始了。“修长的手指擦过她汗湿的掌心,嵌入指缝,寂临渊咬开少女颈间细绳,齿尖怜惜地触碰着肌肤。
“两心相悦……何为两心相悦?如何才能得到你所谓的‘喜欢’,我有些等不及了。”
摇曳的灯花被暴涨的鬼气倏然震灭,祝之渔发间第二枚花瓣在喘息声中缓缓绽放。
“你……没有拒绝?”男鬼直勾勾盯着她,观察她的反应。
漆黑的眼眸倏然浮现光亮:“这是允许的意思么?”
望着鬼王眼底遮掩不住的惊喜,祝之渔轻轻点了点头。
又一盏烛火被暴涨的异香浸熄。
几乎在她点头的瞬间,寂临渊便抱起她,倾身一同跌入帷幔。
被褥很快吸饱了他们的体温。
“接好了,“鬼王轻轻抵住她下唇,“别让灵力从齿关漏出来。”
蛇类求偶散发的异香瞬间强势地笼罩住少女,寂临渊俯下身,将自己的力量源源不断哺给她。
祝之渔发出几声呜咽,思绪被强烈的灵力涌动感搅得混乱,发间又一片花瓣浸透情意,变得绯红,颤栗着绽开。
烛台腾起缕缕青烟,在空中幻化成蛇尾缠枝的形状。
祝之渔的裙裾已被鬼王的手掌推了上去。
最后两盏烛火开始剧烈摇晃,花瓣依次绽开,自浅淡化为深紫之色。人蛇的竖瞳已完全变得赤红,蛇尾紧紧绞住祝之渔的身体。
“在这里,找到了……”寂临渊低声呢喃,“你看,它们很喜欢你…”
不可以!
祝之渔堵住他的话,不给商量的余地:“不许这样,最多一个!”
寂临渊皱了皱眉。
被冷落的另一个看起来很委屈。
尾尖拂过裙裾,滚热的逆鳞委屈巴巴蹭了蹭她。
“不可以,这灵力有命赚,你不能让我没命享。”
为了自己脱离这个世界的计划不受影响,祝之渔鼓起勇气,大胆压下那片粗糙的尾鳞。
倒刺划过掌心,戳得她手又烫又痛。祝之渔下意识想松手,一双宽大的手掌倏然包裹住她的手,带着她动作。
“帮我。”寂临渊压低声音,示意她施舍些怜悯。
掌心躁动不安地跳了跳。
“你看,多可怜。”
“堂堂鬼王,就不要装可怜啦。”祝之渔推搡鬼王,无意间刮蹭而过。
压在她肩上的高大身躯倏然剧烈颤抖一下。
祝之渔一愣。
爽……爽了?
这是什么感觉?
她出于好奇又试探了一下。
寂临渊突然握紧她的手,鬼王手臂青筋随着力量涌动的节律暴起。
“帮我,”祝之渔被他咬住襟前垂散的系带,男鬼声息急促,“求你,帮我。”
脑子里的思绪被喘声绞得乱成浆糊,只剩耳畔翻来覆去的呢喃,陪她熬着时间。
竖瞳猛地收缩,寂临渊俯身紧紧抵住她的唇。
祝之渔心脏慌得砰砰狂跳。
太辛苦了,她突然有点不想要这份灵力了。
“我……”祝之渔开口,刚要试图讨价还价。
“我好欢喜,”寂临渊截断她的话,突然攥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冰冷的心窝,“我没有心跳了,也失去了人的情感,成鬼后的一切感触都来源于你。”
和祝之渔待在一起的这些时日,似乎他也像一个鲜活的人了。
掌心贴着那处冰冷的、寂静的心窝,祝之渔将要脱口的话蓦地咽回了嗓子里。
她原本打算和陪伴系统核对离开这个世界的步骤,却被寂临渊的话骤然刺了一下心间。
她慢慢抬起眼帘,打量青年漂亮的眉眼。
目光交汇的一瞬,祝之渔骤然恍惚了。寂临渊深邃的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鬼王一向傲慢,疏离,冷漠。
这是第一次,祝之渔在他眼中窥见了冰冷覆盖之下的温柔。
煞风景的机械音突然敲醒她。
【宿主请注意,距离任务结束还有六个时辰。】
系统提醒祝之渔,再过半日,她便离开这个世界了。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祝之渔心脏揪紧。
最后一盏烛火被飞溅的情念浇熄,蛇尾拂过衣裳,即将触碰到她。
“等一下!”祝之渔突然打断男鬼的进程,起身慢慢后退,离开蛇尾。
“穿好衣裳,随我过来。”她仓促拢起衣襟,匆匆忙忙光着脚跑下床,取来纸笔铺开在桌案上。
所谓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鬼王给她渡了充足的灵力,作为回报,祝之渔更希望能在仅剩的半日光阴里教给寂临渊原本答应的知识。
“你这是做什么。”寂临渊皱眉,逆鳞翕动不安,看起来委屈极了。
“忍一下,先来这个,这是我答应过你的。”祝之渔掀起纸张给他看。
鬼王被她一句“忍一下”砸得眉头紧皱,眼前发黑。
祝之渔望着他阴鸷的模样,匆匆解释:“我不是要渡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没有教化你,改造你的意思。”
在她看来,这个世界的好坏善恶不应当由种族划分,神鬼妖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无论他们选择何种生存方式,只要不是故意作恶,都应当得到基本的尊重。
时间紧迫,祝之渔没功夫再详细解释。她提起纸张,坐到寂临渊身边:“你说你前生亡故太早,不通人情世故。我只是希望,能帮你把生前的遗憾补上一点。”
寂临渊紧紧盯着她,似是预感到什么,神色蓦地一沉。
“为什么现在同我说这些。”
祝之渔仰起脸望向他,心口酸涩。
因为,我要走了呀。
“没什么。”祝之渔藏起失落的情绪,“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我记性不好,恐怕隔几日便忘了。”
她垂下眼睫,着手将这些时日写好的纸张铺展开。
“从第一条开始讲,所谓……”
寂临渊突然按住少女的手。
祝之渔心底一惊,倏地抬头对上鬼王深邃的眼眸。
生怕被寂临渊看透心事。
第44章 “求你,不要离开我,求你……
昏暗的光影下,祝之渔的手腕突然被寂临渊紧紧攥住,男鬼骤然冷却的体温冻得她骨头发麻。
“你要走。”寂临渊突然开口,笃定地道
烛花“啪”一声炸开,惊得祝之渔心头一跳。
“没有。”她矢口否认。
“要去什么地方。”
“真的不走。”
“准备何时离开。”寂临渊紧追不舍。
“……”
祝之渔沉默一瞬,抱起纸笔,声音闷闷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想学就不学,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啦。”
两条有力的手臂突然自背后紧紧环住祝之渔的腰。
祝之渔身体一僵。
“你说谎。”
寂临渊贴着她冷汗浸透的后颈,将人箍得更紧了。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力道大得让祝之渔感到窒息。
“你又要走,又是这样。”
“……没有。”
男鬼低落的声音在她心上锤了一下,祝之渔气息虚浮,半晌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能去哪儿呢,鬼王神通广大,我怎么可能再动那种念头呢。”
寂临渊扣在她腰间的手掌又紧了紧,仿佛一不留神,她便会化作一缕烟自眼前消失。
“别走。”
窗扇突然被夜风吹开,卷起书页哗哗作响,如他心绪一般杂乱。
患得患失的感触搅得寂临渊心神不宁。强大如鬼域之主,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无论祝之渔藏到哪儿,只要他想,总能轻易寻到踪迹。
可是这一回不同。
寂临渊心底莫名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似乎这一回一旦松手,他便真的再也寻不到祝之渔了。
“别走。”他突然将祝之渔按进胸膛,攥住她手中纸张,“坐下来,就这么贴着我坐下,我听你讲,我什么都愿意听,你把每一条道理都教与我,只是不要再擅自离开,好不好。”
语气是祈求的语气,力道却不是求人该有的力道。男鬼幻化出蛇尾,滑过祝之渔脚踝将她紧紧缠在身上。
不好!
祝之渔心底一紧,留给她完成任务的时间不多了。若是鬼王有意拘着她,无法再规定时间内结束本次副本,祝之渔便会失去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
“你勒着我了,松开一点。”祝之渔心中焦急,开始挣扎。
“我不放手。”
“待在我身边不好么?”夜雨裹着倒春寒的冷意扑入窗户,寂临渊脸色透着病态苍白,手指深深陷进她的腰窝,“别走,我答应你,你不喜欢冰冷的鬼域,我便陪你待在人间。”
扣住祝之渔手腕的指节泛着青白,他低抑的嗓音渐趋疯狂:“你厌恶天镜宗抛弃你,我去把他们都杀了,从前伤害过你的、惹你不悦的恶人都会被杀干净,再也不会污了你的眼。还有天罚,天罚你不用在意,神界那帮老东西他们不敢动你的。你喜欢怎样的死法,我让他们给你赔罪……”
“不要这样!”祝之渔被他突然暴涨的疯劲惊到了。
冷雨敲窗,寂临渊沾湿的眼睫在颤抖。
他在昏暗光影里怔怔盯着祝之渔,眼尾悄然泛红。
“我明白了……”
“你只是不喜欢我。”
微弱烛火摇曳,厢房陷入寂静,两道身影相顾无言,只闻窗外夜雨潇潇声。
“我……”祝之渔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侧开脸,不再看寂临渊眸中支离破碎的光。
“你想多了,我真的没打算离开。”
寂临渊从背后环住她,潮湿的眼睫扫过她颈侧,低声确认:“当真?”
祝之渔点了点头:“嗯。”
她低头掰开男鬼铁箍般的手臂,却意外触到他手臂间未愈的刀痕。新痂叠着旧伤,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扭曲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祝之渔心惊,想不到谁能伤到鬼王。
“我喜欢你啊。”
她指尖发颤的瞬间,寂临渊忽然褪去可怜伪装,发了狠将她压在榻上。
挺立的蛇躯重重抵入她膝间,滚热急促的气息拂过祝之渔耳廓。
“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触碰到你,就如眼下这般,紧密相贴。”
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他抓着祝之渔的手去触碰逆鳞,给予躁动的蛇躯以安抚。
“可是你总在躲我,汲取不到你的气息,欲瘾发作的滋味实在太煎熬了。”
“那些躁动不安的日子,便只能刺激痛觉来止渴,你说,你是不是亏欠我太多。”
掌心烫得祝之渔心惊,她想松开这个恐怖的家伙,奈何寂临渊紧紧攥着她手*,根本无法挣脱。
呼声被男鬼俯身狠狠堵进唇齿间。
“说,”寂临渊力道很重,“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瞳孔突然闪烁赤红光芒,映入祝之渔眼中,晃得她神情逐渐涣散。
男鬼抵着她唇,嗓音冰冷:“说,你永远不会离开寂临渊。”
“我、我永远……不会离开寂临渊……”
寂临渊喉结滚动:“继续,说你也喜欢……”
烛花“啪”一声炸开异响。
鬼王突然噤声,没有底气再强迫她说这一句。
低垂的眼睫在苍白的脸色扫落阴影,寂临渊在模糊的光影中认真注视着她。
“我喜欢你。”
祝之渔瞳孔涣散,神智受到控制陷入一种混沌状态。
直至掌心的菩提木突然浮现,肌肤涌起一阵灼烧之痛,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警告宿主: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五个时辰。】
祝之渔一个激灵,突然清醒。
窗外夜雨萧瑟,漆黑的夜幕里传来一阵沉闷的行军马蹄声。
【时间线提示:天明之前,鬼将军率领阴兵即将魂飞魄散。请宿主及时收集夙愿,灌注菩提木转化为灵力。】
“等一下,”祝之渔捧住男鬼的面颊,“鬼将军他们,将在今夜消散?”
“是。”
祝之渔一个翻身紧急从床榻上坐起来,又伸手拉了男鬼一把。
她要赶在阴兵消散前收集夙愿,帮助他们了却遗憾,否则神木缺少意念力便会枯萎。
***
夜雨不绝,声势渐大。
城池里却诡异地泛起浓重白雾。
鬼将军率领将士,骑着骷髅大马破雾而出,在黑夜中每前行一步,魂魄便淡退一分。
“你本不必这么早消散,白日里仙君挑衅,伤你不轻。”
鬼将军闻声勒紧缰绳,下马俯身向鬼王行礼。
他用手语表达:“没办法,越桃在他们手上,即便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也得来。”
祝之渔走上前,将伞撑在他头顶:“离开前,你不想再见越桃一面吗?”
鬼将军惭愧摇头,动作间甲胄发出腐朽的声响。
“多谢姑娘这些时日出手相助。”他向祝之渔致以谢意,起身踩上马蹬,准备离开。
今夜患得患失的忧虑与占有欲作祟,寂临渊伸手把祝之渔的伞柄拨回来,连带着她人也一并按回自己身边,不肯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一刻。
祝之渔摸了摸男鬼的手背轻轻安抚,示意他放心。
鬼将军将要离去,忽地转过身,心事重重比划手语:“她恨我入骨,盼我魂飞魄散万劫不复。请姑娘代为转达,是我亏欠她良多,而今越桃心愿既遂,我只愿她放下往昔恩怨,解开心结,重新开启人生。”
菩提木光华流转,祝之渔颔首应下:“我定会如实传达将军的遗愿,诸位且安心地去罢。”
鬼将军如释重负,抱拳行礼。
夜雨瓢泼,逐渐吞噬掉鬼魂浅淡的身影,祝之渔目送他们离去,于尘世间消散。
“站住!”
女子的呼声遽然打破长夜寂静。
是越桃的声音,祝之渔一惊。
雨急风骤,越桃顾不得油纸伞被夜风掀翻,淋着雨奔至街前痛声责问:
“你也知你是个毫无节气可言的可耻叛徒吗?只敢躲在鬼面之下做缩头乌龟,不敢露出真容!”
“越桃,冷静。”祝之渔将伞遮在她头顶。
越桃不顾她的阻拦,只一味问责鬼将军:“你若当真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为何不敢以真正面目示人!”
鬼将军听见她的声音,并未回头。
他走得越来越远,魂魄在夜雨中越来越淡。
越桃声线颤抖,突然冲出祝之渔的伞盖,追了上去:“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一看是不是你这个懦夫,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一看!”
鬼将军铁了心不肯与她相认。
魂魄已经淡至模糊了。
“你不要躲着我……”
“肖衡!”
“你以前从不会躲着我的,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再看一看你啊!”
越桃叫出他的名字,突然哭出了声。
祝之渔望见,女子放声哭泣的那一刻,鬼将军的背影突然剧烈颤抖。
他竭尽心力伪装出的铁石心肠,在越桃的哭声里一瞬崩溃。
第45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夜雨暴涨,笼罩城池。
茕茕身影踏过满地迸溅的雨水,走近那道淡至模糊的魂魄。
“非要不辞而别,永远藏在面具之下做一个缩头乌龟吗?”
雨水冲刷着越桃的面颊,她伸出手触摸那张玄铁面具。
“还是说,你也以自己为耻,不敢再露出真面目。”
哽咽堵住喉头,泪水砸落地面腾起青烟。鬼将军始终一言不发,覆着铁甲的手突然痉挛般抽搐。
“既有苦衷,为何不坦言相对,又为何恶语相向,自添烦扰。”寂临渊皱眉,人性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伞柄从祝之渔手里被他夺去攥住,空间狭窄,鬼王体型又很高大,为了避雨,祝之渔不得不主动去贴近他。
“人总是喜欢口是心非,用尖锐的语言筑成一座围城保护自己,同时将对方扎得鲜血淋漓。至于鬼将军的态度,人间有一种说法叫□□是常觉亏欠。这一点倒是还没来得及给你讲……”
暴雨倾泻如瀑,油纸伞在雨幕中劈开一方狭小天地。祝之渔撇去肩上雨水,侧身正欲调整姿势避雨,突然被寂临渊顺势按进了胸膛间遮住。
“不用,懂了。”
寂临渊掌着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囫囵罩住。喉间震鸣贴着头顶滚落,祝之渔仰起脸从他衣袍间露出脑袋,这才发觉自己蜷缩的身体竟不及鬼王一半胸膛宽阔。
太恐怖了。
完整的人形已经很可怕了,夜间她看到过寂临渊的人蛇形态,半兽的身量更是惊人。
男鬼的气质太阴郁了,以至于让祝之渔总对他抱有肾虚、骨瘦的刻板印象。然而寂临渊并不肾虚,身量也很高挑,这样近距离依靠着他的身体,高大的体型差赋予的压迫感不由让祝之渔产生怀疑,她是否有被这具身躯压死的风险。
胡乱担心这种事做什么,祝之渔晃晃脑袋,过了今夜她便要离开了,不需要再顾虑这种问题。
她将目光投向雨中那支军队。
“你这个毫无气节的可耻叛徒!”
“如果不是你当初弃城投敌,故土便不会沦陷,南逃之路也不会饿殍遍野,我也不会无家可归!”
“怎么,哑巴了?你从前不是惯会花言巧语哄人吗?”
越桃被鬼将军一直以来的沉默激怒了,突然发狠地拽住他:“你看着我!当年在月老祠扯着我袖子,说‘来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风光迎娶娘子’的混账,如今只是个连脸都不敢露的懦夫!”
“你罪孽深重,怎么还敢回来,你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尝尽苦楚,为你犯下的冤孽赎罪!”
鬼魂的魂魄越来越淡,她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越桃用最伤人的话、最恶毒的诅咒去宣泄,去攻击,仿佛心里只剩下无尽仇恨。
“越桃,别哭。”鬼将军毁坏的声带终于震出断续的音节。
“说恨我的时候,不要哭。”
越桃嘴唇颤抖了下,突然说不出话了。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当年十里八乡有头有脸青年托了媒婆来游说,越家整日热热闹闹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肖衡看在心里难受,他自知出身贫微,配不上越桃,也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
越桃笑着调侃:“东城门在征兵,你一身的力气,又读过兵书,若是去参军,得个一官半职回来,祖父祖母定然欢喜得不得了。”
肖衡少年意气,正是有雄心有抱负的年纪,也会幻想用挣下的军功堂堂正正来娶心爱的姑娘。
只是,世事总不会顺遂,遗憾才是人生常态。
年少时热血慷慨激昂的豪言壮志犹在耳畔,而今两两相望,已是阴阳两隔。
眼眶边缘渗出血泪。
鬼将军抬手,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面容:“我没有背叛,我们至死没有背叛自己的故都。”
满城阴兵突然发出呜咽,那些被禁锢的魂灵一齐将锈迹斑斑的刀剑插入焦土。
眼前迸出血光,无数记忆顺着鲜血灌注菩提木——
祝之渔看见被铁链锁在祭坛上的将士,看到他们溃烂的脸颊刺上囚字;看见他们蘸着喉血被迫认罪伏诛;最后看见他们撕扯残魂重返人间。
枉死异乡的鬼魂们日夜兼程回到故土,履行生前未能尽到的责任,在黑夜里无声为这座城抵挡住无数次妖邪的攻击。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越桃想触碰肖衡,手臂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惊愕一瞬,方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只是个即将消散的鬼魂。
越桃伤心地哭了起来。
肖衡想安慰她。
他想像从前那般拥抱住越桃,可他如今只剩一具淡至透明的魂魄了。
近在咫尺,明明就近在咫尺。
他却只能看着越桃哭,束手无策。
肖衡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甚至比被处死那日还要绝望,他什么都做不到,连让越桃重新绽开笑颜都做不到。
在黑夜里短暂重逢,又要在黎明前永远分别。
祝之渔脑子转得快,仰起脸:“既然都是鬼魂,为何他不能同你一样修成实体,不死不灭呢?”
长夜“当啷”响起一阵清脆的锣声。
“你以为谁都能修炼成酆都鬼王?”青衫公子突然现身,手里拎着一套锣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寂临渊是千万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活人之躯生撕魂魄堕入恶鬼道的鬼王。”
“你来做什么。”寂临渊打断他的话。
“来收魂。”青衫公子锤子一敲,鬼将军的魂魄便淡上一分,“抱歉,鬼王殿下,这事儿比较特殊,我们司命殿得插手。”
铜锣一声,眼泪一断。
青年将军始终微笑着注视越桃,直至最后一声敲落。
肖衡神情突然变得急迫:“把我忘了,越桃,忘了我,重新开始生活,过好自己的人生……”
“对不起,越桃,从前我顺你心意千万次,只此一回,容我自作主张私心一回。”
他向祝之渔投去祈求的目光。
“请帮助她,永远忘记我。”
“她是好女子,我已成泉下孤魂野鬼,不堪托付,不敢误她余生。”
声音渐远,被暴雨覆盖。
恍若大梦一场,魂灵在黑夜中彻底消散。
***
天将明时,祝之渔回到了小饭馆。
“你把肖衡从越桃的记忆中抹掉了?”祝之渔悄悄打量着越桃,见姑娘言笑晏晏、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半分夜雨中的悲恸。
“不是你承肖衡所托,对她施了遗忘术么。”寂临渊淡淡道。
“我没有。”祝之渔皱眉,“除非越桃心甘情愿,否则任何人未经她同意篡改她的记忆都是一种冒犯。”
祝之渔不放心,又悄悄跟了越桃一段路,喃喃自语:“奇怪,她看起来分明已经忘了……”
寂临渊垂眸:“是真正忘了,还是假装忘记,除却她自己,没人知道真相。”
越桃开启了一段忙碌又充实的新生活,她比以前更加乐观活泼了,街坊邻里们都喜欢这个姑娘。
她依然是祝之渔印象中的鲜亮模样。一条麻花辫斜搭在肩头,发尾用细绳扎紧,点缀几朵清晨路边顺手新采的花骨朵儿,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灵气。
越桃将自己的日子经营得很好。
只是……
只是某个春日,陌上杨柳依依时,小巷里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词婉转而至:
“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越桃突然安静下来,她坐在窗前,望着树下折柳送别的行人,忽地落下一滴泪。
***
【恭喜宿主通关新副本,接下来系统将为宿主发放奖励,请宿主做好准备,在规定时间内离开。】
祝之渔俯身叠好最后一件被褥:“稍等,我去同婆婆道个别。”
她环顾这间厢房,仔仔细细确认每一处都收拾干净了,缓慢关上门扉。
老妇人在楼下热情张罗着,祝之渔静静走过来:“婆婆,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姑娘,遇到难处了?”老妇人察觉她情绪不对劲。
“没有,”祝之渔摇摇头,“婆婆,我要回家了。”
老妇人愣住了:“这么突然?”
“这些月钱都还给您,今后我用不上了。”祝之渔将钱袋子塞到她手里。
“收着吧,当做路上盘缠。”老妇人按住她手心,“婆婆没什么好送你的,给你备些干粮,越桃!过来……”
“不、不用麻烦,”祝之渔匆忙阻拦,“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老妇人怔愣着点点头,一时头脑混乱,不知该如何面对分别,只是红着眼眶絮絮叨叨着:“出来这么些时日,也该回家了,家中父母都念着你呢,好孩子,路上当心安全……”
祝之渔沉默一瞬,道:“谢谢婆婆收留我。”
她将钱袋子悄悄放入柜台里,转身飞快地跑了。
寂临渊在门前等着她:“确定要同我回鬼域?”
祝之渔点点头:“嗯,思来想去,人间也没有什么值得让我牵挂的人和事了。”
她跨过门槛,正慢悠悠说着话,倏然一愣:“糟了糟了……”
“怎么了?”寂临渊望她。
“我的日记本忘在楼上了!”
“日……记?”男鬼眉目间闪过一丝疑惑。
“就是记录我每日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的一个本子。”
祝之渔急得要哭了,“收拾行李时顺手放在桌案上,忘记收入包袱了。里面写着我的秘密,若是落到别人手里可怎么办呀。”
她拽住寂临渊的袖子:“你会飞,还能突破空间的限制自由行动,可不可以帮我爬楼去取一下。”
寂临渊眼睫微垂,怀疑地盯着她。
祝之渔满眼真诚:“我不走,我就在这里乖乖等着。再说了,这么短的时间,由着我跑又能跑多远呀。”
寂临渊疑心难消,按住她的手臂谨慎道:“一起走。”
“也成。”祝之渔一口应下,跟他回到楼上,穿过门扉。
“就在那儿。”她伸手指向那本显眼的簿子,转身弯腰继续收拾:“你帮我拿过来,这边箱箧有些乱,我再帮婆婆清理一下。”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簿本,是祝之渔依据系统提供的资料,偷偷用符纸做成的一种遗忘咒。
依她对鬼王的了解,寂临渊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一定会促使他打开簿本窥探祝之渔的秘密。
从他翻开扉页那一刻起,上古神力加持下的遗忘咒便会迅速生效,彻底抹除少女存在过的这段记忆。
祝之渔继续收拾箱箧,给男鬼创造窥探秘密的机会。她将头埋得低低的,心神不宁等待结果。
身后传来脚步声。
祝之渔手指一颤,不小心打碎一只瓷瓶。
尖利的碎片散落满地,她匆忙俯身去捡,寂临渊的手掌却抢先她一步盖住碎瓷,收拢起来。
“给。”另一只手将簿本完好地递至祝之渔眼底。
“你……”祝之渔神情一僵。
“你没有打开看一眼吗?”
“没有。”鬼气自手掌释出,寂临渊将她打坏的裂隙修补、复原。
祝之渔心神一慌,紧紧抱着簿本不知如何面对:“为什么不打开看,你不好奇我的秘密吗?”
“你说过的,人人都有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应当保护,而非强行剜出,暴露在日光下。”
“我记得,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寂临渊握住她按在遗忘咒上颤抖的手,俯身对上她的眼眸:“世间法度千万种,天道不是唯一至高守则,我只听你的,一切都听你的。所以,不要离开好不好。”
祝之渔静静望着他,良久,突然眼眶一酸:“忘记吧。”
掌中燃起异火,簿本瞬间被火焰焚毁,火光化为斑斓光辉,释放出上古神力。
“休想离开!”寂临渊紧紧攥住她手,手掌却径直穿过她虚化的身躯。
“怎么会……”他怔然望着自己空白的掌心。
祝之渔的衣裳已碎作流萤,轮廓开始摇晃,像水中被搅碎的月亮。
再强大的力量也留不住异世之人,磅礴鬼气也无可奈何,刚缠上她的指尖就寸寸破灭。
“你答应过我……”寂临渊穿过她逐渐透明的指缝,腕间却再也系不上同心缕,“你分明答应过不会离开我!”
“对不起。”祝之渔只剩薄雾似的轮廓了。
“你我本属两个世界,你的家在这里,如今,我要回到我的世界了。”
“我不放手!”寂临渊疯了似的想留住她的魂魄:“我会找到你,天上地下,我一定会寻到你的踪迹!”
晨光刺破云层的瞬间,他指尖碰到祝之渔最后一点虚影。
“不会有机会了。”少女松开他的手,心生酸楚:“寂临渊,这一次,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第46章 一场雨,连接两个时空
惊雷劈开天幕时,祝之渔正站在登仙阶最底层。
这场雨下了太久,贯穿两个世界。雨水打湿少女的面颊,顺着她垂腰长发往下淌,落在石阶上汇成蜿蜒的溪流。
少女仰起脸,望向高不可攀的玉阶尽头那块金光闪闪的牌匾——天镜宗。
系统它大爷的,给她送哪儿来了?
“不是说好了任务完毕让我回去吗!”
【宿主,天镜宗就是您的家啊,您的家人都在这里。】
“谁家人?”祝之渔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认真说道:“我来自现代世界,把我送回公元20□□年。”
【抱歉,经查询,编号003宿主的确归属天镜宗。】
“我不是原身祝虞,和天镜宗没有半点关系,你们穿书局明明知情呀……”
雨势渐大,砸得她肌肤生疼,少女这副身子骨实在受不住了,不得已中断对话,提起湿漉漉的裙摆仓促奔到树下避雨。
祝之渔突然发觉异样。她淋了雨,全身都湿透了,衣裙紧贴着腰线,勾勒出少女过分瘦弱的身体曲线。
双臂细得一只手便能轻松捆住,腰更是瘦得惊人,不堪盈盈一握,一看便知少女长期饥饿,体质很弱。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原来那具身体了吗?”
祝之渔抱着一片硕大的芭蕉叶遮蔽冷雨,俯身望向青玉阶积聚的雨水。
水面映出那张熟悉的少女面容,模样还是祝之渔本来的模样,只是下颌尖尖,小脸瘦得可怜。
“不对……”祝之渔抚摸自己的脸,“系统,你们把我送到了什么时候?”
【正在为编号003宿主定位时间线……】
【时间阶段:流落在外的落魄真千金被宗门寻回。】
【进展:认亲】
祝之渔抱着芭蕉叶蜷缩在树底避雨,听见系统提供的信息,顿时坐不住了。
“你们也太过分……”
“哪来的乞丐竟敢碰护山灵植!”一声厉喝骤然打断她思绪。
少女被那声斥责唤的一愣,还未回过神,一柄重剑裹着破风声突然抵住她咽喉。
颈间传来刺痛,祝之渔呼吸一窒。
冷雨混合血水顺着她脆弱的脖颈往下淌,染红衣襟。
“我……是乞儿?”祝之渔望着这个傲得鼻孔朝天的仙门子弟,满头疑惑。
天镜宗弟子执剑,冷眼蔑视她:“仙门重地,岂容你这乞儿踏足,赶紧滚!莫要污了仙者的眼!”
剑锋挑破少女肌肤,血珠浸入土地,祝之渔突然听见了一阵古怪的根系崩裂的脆响。
“长荆!当心身后!”
其他弟子蓦地惊恐大呼。
那浸了祝之渔血水的老树开始异动,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开皲裂的树皮,虬结的枝干越过少女,猛地刺入执剑弟子的后心窝。
“当啷”一声,长剑脱手坠地。
那名威风凛凛的弟子上一瞬还在蔑视少女,然而顷刻之间便被老树肢解,浸泡在血水中,当场死去。
“妖、妖术!”
目睹惨死之状的修者们大惊失色,也无心看热闹了,一齐出剑猛地压紧那名身姿纤弱的少女。
少女看起来弱小又可怜,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断然不会相信同门亡于此女之手。
喉间刺痛让祝之渔清醒了几分,冷雨灌入脖颈,她捂住流血的伤口,仰头望着重获新生的古树。
死去百年的老树抽芽时爆发的蓬勃生机,使得祝之渔意识到一件意外之喜——
草木复生之力还在,菩提木还在,她获得的上古神力也还在。
满级玩家重回新手村,这回有好戏看了。
少女掌心光华流转,正欲唤醒古树。
“听闻有妖来犯,怎么回事?”一道清冷女声在这时穿透雨幕。
金门轰然洞开,琉璃仙灯映出绰约身影。月白留仙裙裾拂过门槛,少女矜贵的姿容进入祝之渔的视野。
是祝黎。
祝黎目光扫过被长剑团团围住的少女,盯着她的脸,突然踉跄着扶住门框:“你……便是父亲说的那个……妹妹?”
惊雷恰在此时炸响。
琉璃灯在狂风中摇曳,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祝之渔不偏不倚对上了祝黎的视线。
目光交错的一瞬,祝黎无端胆寒。
她从头到脚是那样的高贵,落魄少女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可欺。
可偏偏,令她心生一股莫名的恐慌。
“阿黎师姐当心!”宗门子弟慌忙出剑。
裂帛声中,古树突然剧烈震颤,松针暴雨般刺向在场所有人。
除却祝之渔。
她安静地站在树底,望着满地慌乱跳脚的宗门子弟,梳理思绪。
她回到了初入天镜宗的时候。
这也意味着,接下来她会因为愚笨受到宗门排挤,因为身份被喻晏川他们针对,最终……
最终成为炮灰,替嫁到鬼域,遇到寂临渊。
第47章 有人暗中护她
暴雨冲刷着满地狼籍,方才执剑欺人的仙徒被松针扎成刺猬,鲜血混着泥土气息在雨中蔓延。
碧绿的芭蕉叶下,少女仰头望着耸入云端的阶梯,突然觉得世人敬仰的第一门派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妹妹受苦了,千盼万盼,总算将你盼来了……”血腥味刺鼻,祝黎勉强扯出一个笑,走上前要牵着她寒暄。
女子的手保养得宜,润如白玉,肤质细腻,一看便知是宗门精心娇养出的女儿。
相较之下,这个浑身被冷雨淋透的姑娘就显得寒酸狼狈多了。
祝之渔撇开手,略过她的示好,转身踏上了玉阶。
祝黎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这人什么来头,竟敢对阿黎师妹无礼,待我好生教训教训她,为师妹出一口恶气!”
“放肆,还不速速跟上去带路!”祝黎捏紧手心,尽量压住异样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凄婉动人。
“这位便是父亲所说的妹妹,可怜我这妹妹自幼漂泊在外,吃了好些苦头,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中。谁若是怠慢了她,让她受了委屈,我定禀告父亲,严惩不贷。”
音量不高不低,漂亮话说得不迟不早,刚好传入闻讯赶来的掌门夫妇耳中。
“孩子,你怎的孤身一人寻上了天镜宗?你父亲派去接应你的车马呢?”
身着华服,姿容昳丽的年轻妇人缓步上前,心疼地想抱住她,却见女孩儿浑身湿淋淋的。
她穿着寒酸,粗布衣裙不知洗了多少回,旧得褪了色,尺寸也不贴合女孩儿清瘦的身量,再往下看,一双鞋也被泥水浸脏。
湘夫人伸出的手臂顿时垂了下来。
嫌弃。
祝之渔从她的肢体动作中察觉到了嫌弃。
这里人人仙风道骨,掌门一家尤为雍容华贵,独她一个外来者与仙门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少女清瘦的身子骨晃了下,自觉退后一步,避开母亲的触碰。
“父亲,母亲,妹妹体弱,又淋了冷雨,还是先让她沐浴更衣吧,当心受了风寒。”
祝黎倒是不嫌弃,从容地走过来,白皙柔荑轻轻抚上祝之渔的肩。
她望着肩颈流血的伤口,忍不住掩面而泣:“是阿黎的错,未能及时救下妹妹,致使长荆师兄误将妹妹当作刺客,不小心伤了妹妹。”
“没关系,”一直缄默的祝之渔开了口:“他已经死了。”
祝黎一愣。
少女的语调是那样平静,像波澜不惊的水面。
可她偏偏自其中窥到了一股寒意。
祝黎警惕地打量起祝之渔。
“死……死了?”湘夫人惊诧了下,这才注意到山门之外满地晕开的血水。
“掌门,山前那棵枯死的老树不知为何突然间复苏,散落松针攻击弟子们,枝干刺穿了长荆师兄的身体!”
一众仙徒声泪俱下,指着那棵老松告状:“掌门,师母,长荆师兄他已经断气了。”
“断气!”祝掌门目光一凛。
丢失的女儿今日寻回宗门,枯树复生本是好寓意,可莫名闹出了血光之灾……
场面瞬间凝重起来。
众人各怀心思,将复杂的目光投到祝之渔身上。
“我可以进去了吗?”
女孩的声音突然自潇潇急雨间响起。
祝之渔将手轻轻捂住颈间伤痕,低声道:“很疼。”
这里无人真心关注她的伤。
人心各异,没人在乎她疼不疼,没人在乎她从前过得多辛苦,没人在乎她走了多远的路才来到这儿。
只在意她寒酸的衣着拉低了仙门档次,她是否蠢笨,是否平庸,她贫瘠的根基是否会让父母蒙羞。
雨水冲刷血珠,顺着指缝流淌出来,祝之渔重复一声:“疼。”
祝黎与湘夫人最先回过神来,湘夫人犹有些嫌弃,犹豫之时,祝黎已取出帕子去擦拭血水:“妹妹快随我进来。”
一边忙着,一边抽身朝掌门夫妇歉疚行礼:“父亲母亲见谅,请容女儿先行一步,陪妹妹回房处理伤口。”
掌门望着这个得体大方的养女,频频满意点头。
“阿黎最是懂事体贴了。”湘夫人越过祝之渔,亲昵地扶住祝黎手臂,“妹妹交给你,阿娘放一百个心。这孩子初入宗门,什么都不懂,往后要给你添麻烦了,还望阿黎多担待些。”
“母亲客气了,阿黎一见着妹妹便觉心里欢喜,想来妹妹也是极聪颖的,何来麻烦一说。”祝黎笑着回应,俨然母慈女孝、和乐融融的一家人,根本不在乎一旁形单影只女孩儿的感受。
祝之渔蹙眉。
“系统,在我穿书过来之前,原身过得这都什么日子?”
掌门爹娘嫌她草包丢脸,更喜欢漂亮精明的祝黎;宗门上下也心疼祝黎,视草包小师妹祝虞为绊脚石眼中钉。
有没有人来心疼她一下,炮灰女配跌跌撞撞摸爬滚打长大,饭都吃不饱,谁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顶替了她的身份替她岁月静好?
【宿主,你的待遇已经很好了。】系统认为她应当知足。
“好?”祝之渔觉得整个世界都癫了。这些本就属于原身,既得利益者夺走了原身的一切,再高高在上地施舍一点,便要对他们感恩戴德?
祝黎笑容和煦,带着她来到精心布置好的院落。
侍女们自殿内迎上来,带祝之渔去沐浴更衣。
祝黎站在远处,盯着少女的背影,面上挂着的温柔笑意渐渐消失。
一道身影落在她身后。
“还有脸来见我?”祝黎的声音很冷,冷得让人陌生,全然不复人前的温和。
“一群废物,连一个瘦骨伶仃的丫头片子都奈何不得。从青州到天镜宗这么远的路途,途中那么多次机会,你们竟容她徒步生生走到了天镜宗,完好地站在了父亲母亲面前。”
宗门抱错的亲生女儿回来了,这对于她是个莫大的威胁。祝黎惶恐自己偷来的地位会被这个女孩儿撼动,惶恐她的能力会压自己一头,亦惶恐宗门之女与喻氏郎君的联姻婚约会落到那女孩儿头上。
“小姐恕罪!”黑影伏地,“属下的确沿途布下数道陷阱劫杀,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祝黎难抑怒意,骤然转身。
“我不信,难不成她身周藏有什么世外高手,能沿途一路将她好生生地护住,让她自你们手底每一回都能毫发无损逃过死劫?”
“不觉得荒唐么!”
黑影伏首,颤抖着道:“小姐恕罪,此事听起来的确荒唐,但……”
“但这女子身边,确有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一路相护,属下实在无能为力!”
第48章 被锁链缚住的少年。
祝之渔全身浸泡在温水池里。
饥寒交迫,这具身体太过虚弱,她不知晓原身祝虞究竟在冷雨中走了多久,致使寒气侵入骨髓,冻得她关节隐隐作痛,若不尽早驱寒,免不了重病一场。
暖流覆盖肌肤,祝之渔在水中舒展手臂,放松身心。
她开始思索那双浸满泥水,磨损严重的鞋子。
看得出,女孩儿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吃了很多苦才来到这里。可方才见面时,湘夫人却问她怎的孤身一人寻上了天镜宗,祝掌门派去接应她的车马呢?
车马应当已经遭遇不测了,有人蓄意阻拦原身回到宗门。
掌心轻轻贴上肌肤,萤火般的光芒自少女手底散开,草木复生之力愈合了颈侧血痕。
谁动的手?她的存在对谁的威胁最大?
答案不言而喻。
可若是有意针对,又怎会放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行过漫长路途,最后安然无恙地站在天镜宗门前?
祝之渔拨动水面,掬起一捧花瓣放在手心里数:“运气好,运气坏,运气好,运气坏,运气好……”
又一瓣滑入水中,她不再贪玩,将掌心花瓣抛散。
毋庸置疑,一定有人暗中相助。
这人是谁?
祝之渔捂着脑袋,暂时想不出。
流水淙淙,门外突然响起一连串女声:“师妹,师妹在吗?奇怪,新来的小师妹她人呢?”
“……谁?”祝之渔双手按在岸边。
“药王谷医修半枝莲,奉令来诊疾,人在哪边?”
半枝莲问了殿中侍女,转身往浴池方向走:“原是在这儿沐浴,正好,师妹你稍等啊,师姐过来帮你搓澡。”
搓什么?!
“别过来!”祝之渔被她的热情吓到了,手臂展开匆匆聚拢花瓣覆盖身前。
“哎妈呀不用跟师姐客气,”半枝莲一边走一边撸起袖子:“我跟你说,师姐老家那旮瘩搓澡文*化名扬天下,相信师姐的手法,搓完保证老舒服了。”
眼见拦不住热情师姐,祝之渔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溜上岸,衣裳倏然滑上她手臂,快得闪成一道虚影。
侍女引着女修刚要踏进浴室门槛,突然当头一声:
“师姐好!”
话音未落,少女身上沾着的淡淡皂角香先一步扑鼻袭来。
屏风后水声渐歇,水汽氤氲满堂,从雕花木棂缝隙间钻进来。水池岸边沿搭着条素白帕子,少女被热气蒸得两颊透红,行走时湿漉漉的长发扫过珠帘,水珠子顺着脊背滚进地面涟漪里。
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祝之渔胡乱裹了件杏粉纱裙,带子系得松垮,锁骨窝里汪着没擦净的水,映得她比廊下养的那缸芙蕖花更显灵气。
半枝莲被香气绕了一下,眼睛忽然看直了:
“妈呀,美人儿啊。”
冷不丁被夸了一声,祝之渔有点害羞。
没等她开口,半枝莲突然上前一步抱住她手臂发出惊叹:“这么漂亮的膀子,不搓澡可惜了。”
“……”
“不不不,多谢师姐好意,我真的不需要。”
祝之渔朝一侧侍女投去求救的眼神。
师姐是个好人,就是太热情了。
“姑娘仔细着凉。”侍女抱着细棉布巾子匆匆搭上她肩,将人从半枝莲手臂间拔萝卜似的拔了出来。
“要不……劳烦师姐看一看?”祝之渔不想再扫半枝莲的兴,保持安全距离,伸出手腕给她把脉。
“瞧我,差点儿忘了任务了。”半枝莲一敲脑袋,开始搭指诊脉:“寒邪入体,脉沉迟,我开贴药方,一日两顿煎服即可。剑伤呢?听闻有个剑修刺伤了师妹,伤在何处?我来处理一下伤口。”
伤口已被草木灵力治愈了。
祝之渔初入宗门,对这里的一切人事物都抱有一定警惕性,在确认绝对安全之前,她不想暴露拥有的神力。
“小伤,已经止血了。”她遮掩了下。
“小伤?不能吧。”半枝莲不信,“听闻那名剑修功底深厚,他若出手,怎么可能只是小伤,师妹你别客气,有事说事,不用藏着掖着。”
“妹妹这儿好生热闹。”外间珠帘撩动,叮当作响。
祝黎微笑着进来,一入内殿便盯上了那披散衣裳的少女,又僵硬地移开视线。
“我是来代为传话的,父亲母亲等着见妹妹呢,宗门诸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也都在。”
“等着见我?”祝之渔抬起眼眸。
“是,妹妹应该知晓,天镜宗乃人界第一修仙大宗,凡有弟子入门,皆要验灵根,划分品阶,从而因材施教。妹妹既回来了,自然要依规矩行事。”
祝黎抬手,笑盈盈地道:“请吧。”
祝之渔清楚记得,穿书初入这个世界时,系统分明介绍过,原身祝虞是一块蠢笨不堪的愚木,连最基础的法术也无法修炼。
可她分明继承了原身的异火,这足以证明原身根基并不糟糕。
万一是被人动了手脚呢。
测灵根?
祝之渔倏然抬眸,注视着女子的眼睛。
事情没这么简单,这是场鸿门宴。
“妹妹,快些动身吧。路途遥远,若是迟了,只怕父亲与诸位长老会不悦。”
祝黎看出她的犹豫,莞尔一笑:“怎么,妹妹不愿意?”
“愿意,”祝之渔站起身,“我怎能辜负姐姐好意。”
“好,”祝黎满意颔首,“妹妹随我进入后山雪境,只需摘得雪魄莲一朵,便能通过第一关测试了。”
“后山雪境?”半枝莲闻言突然拍案而起,“疯了!这是掌门的意思吗?雪境凶险,从未听过哪位弟子入门便被派去摘雪魄莲,不要命了?”
祝黎按住她:“妹妹身份特殊,旁人不可同一而语。身为掌门之女,自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妹妹以为如何呢?”
不如何。
这人表里不一逮着机会就想暗算她。
松枝上的积雪簌簌洒落少女肩头。
实事求是地说,祝之渔不是主动进来寻死的,她本来好端端地在冰面上挪动着,冷不丁被人推掉雪崖。
后山的风刮得人骨头发酥。祝之渔把冻僵的手指缩进袖口,积雪没过膝盖的触感像无数细针刺进皮肉。她盯着冰湖中央那朵半透明的雪魄莲,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在空谷里格外清脆。
雪境真不是人待的,祝之渔合理怀疑天镜宗这群人存心想把自己冻死。
她的睫毛结了一层冰碴,呼出的白雾还没成型就被北风撕碎。她跪在冰面上,那株雪魄莲在幽蓝冰层中舒展花瓣,像是在隔着水晶棺在嘲笑她。
“可恶!”祝之渔咬着后槽牙高高举起铁镐。
当啷一声,铁镐从冻僵的指间滑落,祝之渔突然发现冰面下的倒影不对劲。
本该映出自己狼狈模样的冰层里,依稀映出一道身影——
是个被锁链缚住的少年。
墨色长发垂落在他苍白的锁骨上,青鳞蛇尾在冰水里泛着幽暗光泽,鬼气森森又摄人心魄,透出破碎的美感。
“这人是不是有点眼熟……”隔着厚重冰层,祝之渔有些看不清晰。
少年突然睁开眼,赤色蛇瞳隔着冰层与祝之渔对视。
少女一惊,睫毛上凝着的冰雪簌簌飘落。
冰面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蛛网纹路。
第49章 你身上,为什么有我的印记
赤红竖瞳突然睁开,隔着冰层对上祝之渔的眼睛。
束缚躯体的锁链哗哗作响,少年掀起巨浪,猛地撞击厚重冰层。
咔嚓!
冰面霎时裂开密集的纹路,裂隙迅速蔓延至祝之渔脚底。
“你你你是谁!”
祝之渔来不及细想,踉跄后退。
水底来历不明的怪物对她抱有敌意,连续撞击冰层,动作充斥着强烈的攻击性。
“我只是路过,无意冒犯,你不要过来!”
雪崖之上,两道身影立于崖边监视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她似乎很恐惧的模样。”祝黎疑惑。
喻晏川瞥了眼空无一人的冰湖,不由皱眉,“她在害怕什么?”
祝之渔着急逃跑,拄着铁锹在冰面上溜得飞快,脚底打滑,“砰”一声躺了个四脚朝天。
脑袋有点懵,她睁开眼睛,视线刚好望见站在雪崖断壁间的一对道侣。
“带我上去,水底有怪物……”
祝之渔爬起来,转身一指,话音突然咽回了嗓子里。
冰面完好无损,水底并无异样,湖中心的雪魄莲散发着幽幽光泽,等待她去采摘。
祝之渔不敢置信,倏然睁圆眼睛。
怎么会这样……
那名禁锢冰底,向她发动攻击的少年呢?
为何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祝之渔擦了擦眼睛,蹲下身重新观察。
“妹妹愣着做什么?”祝黎疑惑发问,“雪莲近在眼前,摘下它便可通过第一关试炼,妹妹因何踌躇不肯上前?”
因何踌躇……
祝之渔听见祝黎的声音,猛然抬头。
他们看不到方才发生的危险吗?
莫非……那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寒风呼啸,刺骨冷意直往后颈里钻。不管是不是幻觉,祝之渔都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我不要试炼了,带我上去。”祝之渔拒绝任人摆弄,“我只是一名初来乍到、平平无奇的凡人,没有你们修炼多年的高深法力,也没有护体根基,用这种高难度试炼来磋磨我,有失公允。”
“好妹妹,你要理解父亲母亲望女成凤的苦心。”祝黎柔声劝学,似是用心良苦:“你被觊觎厚望,只有尽快成长起来,才能为父亲分忧啊。”
“平凡的人也有活下去的权利,我不需要成为谁的骄傲,我只是我自己。”祝之渔小脸冻得苍白,并不接受道德绑架。
“胸无大志,不成气候。”喻晏川瞥了少女一眼,不容商量,“何时摘得雪魄莲,何时放你离开。”
他言辞难掩轻蔑:“胆怯懦弱,如此上不得台面,远不及阿黎万分之一。”
祝黎抿唇,暗暗松了一口气。
喻公子果然瞧不上这姑娘,幸而师妹懦弱无能。
祝之渔遭了嫌弃,孤伶伶一个人站在冰湖中央。
千山孤寂,视野被苍茫无垠的雪白覆盖,人的无助感与孤独感在风雪中放大至极致。她在寒风里蜷缩起身体,轻轻触碰烧得滚烫的额头,忍不住垂下眼睫落泪。
她心生悲哀。
主角一个是负有神力的天上仙,另一个是名门大宗千娇百宠养出的孩子,高高在上的天龙人仗着与生俱来的优势,去嘲笑她一个漂泊半生、捉襟见肘的凡人懦弱、无能。
她的确弱小。
可她并不以弱小为耻,也不认为弱小是一种罪名。
祝之渔抬起冻僵的手抹去眼泪。
头脑昏昏沉沉的,她起了高烧。
飞雪混着冰粒往衣襟里钻,她死死咬住下唇,握着铁锹的手已经冻得发紫。
“当啷”一声,铁锹砸向厚重冰层。
冰面传来细碎的破裂声。
高烧烧得祝之渔思绪僵硬,视线重影,她听见动静,昏昏沉沉地移开铁锹,观察冰层破损情况。
垂眸瞬间,苍白的少年倒影再一次隔着冰层与她四目相对。
祝之渔蓦地僵在原地,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泼醒,混沌头脑霎时清醒过来。
祝黎他们当真看不到吗……
只有自己一人能看见少年?
冰面像活过来的春水般泛起涟漪,半透明的身影从湖底浮起,玄色衣袂间垂着细细锁链。墨色长发在水里散成海藻,锁链穿过琵琶骨的位置洇出淡淡血雾。
少年容貌妖冶,冷白面皮浸在在幽蓝冰水里,一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里折射出细碎的光,似是吞噬无尽恶念的深渊,正一瞬不错盯着祝之渔。
“凡人?”
冰层破开,祝之渔终于看清了少年的面容。
她声线微颤,难以置信念出那个名字:“寂……临渊?”
出声的瞬间,锁链撞击声贴着她脊骨爬上来,祝之渔突然动弹不得。
男鬼尾部冰冷的鳞片顺着她的脚踝缠了上来。
“你认得我?”
苍白指节掐住她下颌,少年呈现出妖异的赤红蛇瞳,冷声审讯。
祝之渔也茫然了。
寂临渊,不记得她了。
她垂下眼睫,心底有点失望。
忘了也好,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祝之渔摇摇头,心生酸楚,彼此都忘记吧。
可是……
她看着少年玄色衣袂间垂着禁锢锁链,琵琶骨位置洇出一缕又一缕血雾。
不,不对。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寂临渊。
祝之渔恍然想起,如今的时间线定位在她刚被寻回天镜宗的时候。
“谁许你进来的?”
蛇尾掀起水浪,穿凿身躯的锁链当啷作响。寂临渊扣住她脚踝,鳞片刮过少女肌肤,激得她膝弯颤栗。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遇见你了,”祝之渔坦诚道,“我此时应当在天镜宗。”
“你是天镜宗的人?”寂临渊冷笑一声,“说谎,这里分明是忘川地界,擅闯鬼域者,死路一条。”
果然。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她误打误撞触动了某种联系,某种只有她和寂临渊能缔结的联系。
但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因为她要死了。
湖水突然沸腾起来。
祝之渔拼命挣扎,双腿溅开水花。
冰冷指骨紧紧掐住她脖颈,陌生的时空重逢,迎接她的没有炽热的怀抱,只剩陌生的眼神。
彼此相对不相识,男鬼出手狠辣不留情面。
不愧是他,还是这么变态!
祝之渔也不留情面,拎着铁锹猛锤他:“松手!不然未来的你就没有老婆啦!”
手腕上消失的同心缕突然显现,闪烁微光缠上了男鬼腕骨相同的位置。
上一个世界的烙印慢慢变得清晰,祝之渔只觉颈下涌起灼烧之感。
“你身上,为什么有我的印记?”
少年忽然俯身嗅了嗅她的气息,冰蛇尾隔着她湿透的薄衫游走,气息洒上祝之渔的锁骨。
寂临渊观察咬痕,神情凝重。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第50章 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透过湿透的衣裳,寂临渊窥见了肌肤上那道清晰的咬痕,伤口愈合后凝成一簇殷红的彼岸花开在锁骨间。
那是独属他的印记。
怎么会……
“你是谁?”寂临渊抬眸,眼瞳泛出赤红色,警惕地打量着少女。
锁链垂落少年衣袂间,锁链穿凿琵琶骨,伤处随着他激烈的动作不断洇出血雾,染红这具身躯。
被禁锢的男鬼呈现出破碎感。
“名字不重要。”祝之渔瞄一眼锁骨,开始忽悠纯情男鬼,“那一夜,我们都喝醉了……”
“……”少年的眼神难掩疑虑。
按照形势推算,祝之渔估计这个时候的寂临渊还未修成酆都鬼王,没有那样深沉歹毒的城府,大概率是个纯情青涩的男鬼。
那很好骗了。
“我们江湖儿女端得起放得下,露水情缘,好聚好散。强扭的瓜不甜,我再也不纠缠你了,这就自觉走人。”
铁锹“当啷”一声凿进冰层,祝之渔借力爬出冰湖,准备溜走。
脚腕突然被男鬼冰冷的手攥住,拖着她往下一拽。
“扑通”一声,少女的身体沉入冰湖。
“你在发抖。”男鬼的指尖轻轻抚上她脆弱的脖颈:“害怕我?”
指腹按着少女跳动的血脉缓缓摩挲,随时皆可折断她的性命。
“不、不怕。”祝之渔嘴硬。
“说谎。”寂临渊盯着她,眸色骤然一沉,“你是谁,因何来到鬼域禁地,莫不是来看我笑话的罢。”
男鬼手臂青筋用力绷紧,穿凿琵琶骨的锁链随他而动,磨损伤口渗出血雾。
那伤祝之渔看着都觉触目惊心,寂临渊却浑然不知痛似的,大幅度动作着,任由锁链搅动血肉,加重伤势。
“我无意闯入鬼域,并不知晓你受了伤。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身处天镜宗,你看那株雪莲便是栽种在宗门后山雪境间的天材地宝。”
祝之渔扛起铁锹,指向雪魄莲:“我的任务便是将它带走。与其说我闯进了鬼域,倒不如说是你莫名其妙突破了时空的限制,进入天镜宗。”
“突破时空限制……”寂临渊抬眸,只见远处山崖间那一双璧人对他视若无睹。
祝黎他们只能看到祝之渔一个人抱着铁锹哼哧哼哧凿冰的幻象。
他们都看不见寂临渊。
只有眼前这个身份成谜的少女可以。
她处处透着古怪,譬如——
蛇尾缠着少女的身体,寂临渊冷冰冰道:“你的身体在发热。”
熟知鬼王特殊体质的祝之渔看着同自己肌肤相贴的蛇躯,根据经验淡定地提醒:“很快你也要发热了。”
本能反应发作起来比祝之渔预想的要快得多,触之即燃。
水波晃荡,锁链震颤,寂临渊惊觉这具躯体异样,似乎分外渴望眼前少女的气息予他安抚。
“离我远点。”寂临渊俯身推开少女。
他讨厌身体失控的反应。
未完的话被突然贴近的柔软截断,祝之渔的唇擦过他突突跳动的青筋。
“你对我做了什么……”男鬼眼尾泛起猩红,死死盯住祝之渔。
祝之渔一脸无辜摊开手,继续忽悠:“我在水里洒了椿药,你信吗?够不够,不够我再加点。”
“你想死!”
男鬼瞳孔骤然一紧,释放出强烈的攻击性。他十分抗拒这种脱离控制的欲望,蛇尾却诚实地卷住祝之渔腰间绦带,尾尖一勾,浸湿的裙袂滑落,像一尾游动的鱼在水中轻盈浮动。
粗糙鳞片隔着薄衫游走,轻颤着寻求慰藉,祝之渔呼吸间全是冷泉浸过的气息,混着男鬼身躯间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我大概死不了,但是你现在一定难受得要死。”少女伸手触上他的逆鳞,安慰着轻轻抚摸了下。
鳞片因她的触碰而陡然剧烈一颤。
男鬼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喘。
“是不是很难受?”祝之渔眨了眨眼睛,悠哉悠哉打量他。
“起开!”寂临渊苍白的手指狠狠扣住她脚踝,猛地将人推开。
他厌恶这种感觉,坚决抵抗这种不受控制的冲动。
动作幅度过于激烈,穿凿血肉的锁链哗哗作响,少年周身洇开更多血水,看着更为触目惊心了。
“还挺有骨气。”祝之渔浮出水面,回身望着他,捂着良心摇头晃脑。
“看不出来,这个时候还是个克己禁欲的单纯青年。后来怎么就成了放纵欲念的恶鬼呢?鬼王殿下,堕落呀堕落。”
她嘀咕的时候,清澈的冰湖逐渐被浓重血水染红。
细银锁链已辨不出本色,沾满了少年的血,看着都痛。
血液气息刺激得祝之渔忍不住蹙起眉。
现在是个离开的好时机。
祝之渔松开抱住冰层的手,舒展手臂开始浮游。
寂临渊全身浸在水中。
饶是水底冰冷刺骨,也缓解不了半分躁意。
穿凿躯体的锁链剜着他的肉,疼至神经麻木,视线模糊。他被血水包围,已分不清,什么是热,什么是痛。
身躯逐渐沉入水底。
一双柔软的手倏然触上他的身体。
陌生又熟悉,那是寂临渊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柔。
躁动难忍的灼烧感被她抚平,身躯穿凿出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祝之渔用电芒劈断锁链,拆除少年身前一截又一截糊满鲜血的刑具,放他自由。
掌心凝聚起枯荣转生之力覆上伤痕,她轻轻抱住寂临渊,伏在他肩上低语:
“变得更强吧,成为最强大的那一个,以后都不会再受伤了。”
寂临渊心神震荡,被人拥抱的瞬间,他胸腔处那块早已停止跳动的死物因少女而砰砰作颤。
奇异的暖流自心脏蔓延开,汇入腕骨处血脉。
手腕显现出细细的一条红线。
是同心缕。
寂临渊神色骤变。
“我该走了。”
祝之渔缓缓松开少年。
他们应当回到各自世界。
她舒展手臂向上浮出水面,少年的身躯向下沉去。
分开的下一瞬,冰面突然剧烈震颤。
寂临渊睁开眼,猛然回身攥住她的手:“我见过你。”
少年的话让祝之渔悚然一惊。
“是你,我认出你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一定不会有错。”寂临渊盯住她,笃定的语气压抑着疯意。
黑发湿漉漉垂在锁骨,水珠顺着喉结滑下,滴落胸膛蜿蜒。
不会吧……
祝之渔心惊,莫非鬼王也同她一样穿了回来?
可是寂临渊方才为何认不出自己?
寂临渊也看不懂祝之渔眼神中陌生的情绪。
他记忆中那名的少女从来不会这样看着自己。
不,他不会认错人。
少年皱起眉,忽然意识到一件残酷的事情。
他眼神忧郁,低声道:“你把我忘了。”
祝之渔神情惘然:“分明是你把我忘了呀……”
她听不懂寂临渊的意思。
正欲追问时,双方身侧水流突然逆向奔涌,形成相悖的漩涡,卷走两道身影强行分离。
这是时空颠倒的象征。
“怎么回事!”祝之渔陷在漩涡间挣扎。
“我明白了。”寂临渊紧紧抓住她的手,几乎瞬间便想透了因果,“你我不属于同一个时空。”
他们逆向时空里相遇,相对不相识,彼此携带着不同的记忆。
“我会来找你!”
指尖分开的那一刹那,寂临渊突然喊出声:
“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
祝之渔跌坐在冰面上。
冰层平整,不见方才坍塌的冰窟窿,她衣裳也好端端的,没有被水浸湿。
额头烫得厉害,祝之渔怀疑自己被高烧烧糊涂了。
方才那一幕幕情境,究竟是谁的记忆?
天地苍茫,她忽然陷入空洞的迷惘之中。
她已分不清,那究竟是祝虞的记忆,还是她的记忆。
亦或者说,她和祝虞,究竟是什么关系。
“妹妹!”祝黎站在雪崖上唤她,“别发呆了,父亲和长老们该等着急了,若是迟了,或是完不成任务,只怕会丢了妹妹的脸面。”
催催催,就知道欺负她。
祝之渔咬住下唇,拿铁锹凿了两下。
冰层稳固,毫无破裂的迹象。
后山雪境岂能轻易破解?祝黎作壁上观,等着看她出糗。
祝之渔抱着铁锹,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
她仰起脸,望着山顶的一双璧人,眨了眨眼睛。
“都站那么高干什么,多危险呀。”
掌心倏然涌起一阵阵光芒。
“下来陪我。”
电芒击中雪崖,祝黎与喻晏川立足地轰然坍塌。
闪电速度太快,两道身影猝不及防砸向冰面,神力裹挟灵力,咔嚓一声砸出巨坑。
空中响起一声又一声尖叫。
祝之渔小步跑过去,撬开碎裂的冰面,捧出雪莲花。【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