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浮生》 1、嫁黄泉(1) “少女作为祭品,被宗门献给酆都鬼王。” “原身被迫穿上红嫁衣踏入鬼域,等待她的是一场生死未卜的洞房花烛。” 寥寥几语,敲定一名炮灰配角的生命轨迹。 命簿掌控书中世界,定人生死离合。没有主角光环,话本里的工具人们挣扎生存,是随时会被命运碾死的小透明。 也许只需男主轻飘飘的一句“我要三界为你陪葬”。 很不幸,祝之渔也穿成了这么一个冤种炮灰。 [鬼域阴风吹得烛火奄奄一息,少女踉跄着后退,缠住腰肢的蛇尾骤然发力,将她卷入帷帐。] “躲什么?”男鬼冰冷的唇贴着她耳廓。 [少女被迫撞进鬼王怀里,嫁衣已然滑落,鳞片随着呼吸翕动,激得她蜷缩身体。] “别……别吃我……” [蛇尾扫过裙裾。]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鬼王俯首埋在她颈间。] [力道渐渐收紧,少女辗转极乐与室息间挣扎,最终在极致颤栗中陷入昏迷。] “这这这这!我穿的真不是限制文吗?!” 祝之渔接收原主的记忆,坐在地上,懵了半晌,也没缓过来劲儿。 她穿过来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吊住身体,高悬半空。 祝之渔环视四周。 脚底是万丈虚空,黑沉沉的,深不见底,望上一眼便觉头晕目眩。 “……熬夜熬出来幻觉了?” 凌晨四点,她明明窝在宿舍又窄又硬一翻身就吱嘎乱响的床上,对着电脑苦大仇深敲打论文,眼睛一闭一睁,就被人抓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是梦吗? “救、救命……”唇齿颤动,祝之渔咬住字音,试图推翻这场噩梦。 传闻梦中人会失语,但入耳清晰的声音警示她,这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现实。 祝之渔心凉了半截。 乌云翻墨,天光晦暗,她望一眼脚底的万丈深渊,心知稍有不慎便会摔个粉身碎骨。 心脏砰砰狂跳,云层间依稀传来男女低语声,祝之渔眼睛一亮,下意识想去抓救命稻草。 呼救声还没脱口—— 一股力量击中后背,将少女自万丈高空猛地推了下去! 耳畔疾风呼啸,震得耳膜嗡嗡,脸颊也被风刃刮得生疼。祝之渔逆着风睁不开眼,只听到远处飘来一声极轻的嘲讽: “妹妹,天镜宗不需要平庸的废物,喻公子也瞧不上你。寻你回来有什么用处呢?成为不了父亲的骄傲,你活着毫无意义。” 什么骄傲? 祝之渔听得云里雾里,她的价值凭什么以成为谁的骄傲来衡量。 平庸? 平庸怎么了,普通人不配活着吗? “你……是谁?” 没有回应,人声已然远去,只剩她自半空逆风坠落。 一头扎进漆黑的深渊,祝之渔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她死定了。 落地的瞬间,深渊里突然生长出大片大片血红的彼岸花,花海绽开光辉绵延数十里。漫天红光像一把撑起的保护伞,将疾速坠落的少女稳稳接住。 “七月半,嫁新娘;阴阳隔,两相忘。” “昨日红颜美少年,今去白骨委黄泉[1]。此去莫回头,苦海无涯,道阻且长。” 伴随诡异的童谣,冰冷的机械电子音在这时流入祝之渔耳中: 【编号003宿主载入世界,穿书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 “所以,你的意思是,穿书这么魔幻的事情竟然被我碰上了?” 祝之渔揉了一把风中凌乱的头发,欲哭无泪。 删了改改了又删,在通宵高强度肝论文之后,她,猝死了。 好消息,人没“死”成。 坏消息,卑微牛马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定稿前夕,日日夜夜熬出的心血一刹那付之东流,祝之渔她穿书了。 开局就是洞房花烛夜,画面还那般激烈,看得人心惶惶…… 【也不用这么惋惜。】系统客观补刀。 【穿书有什么好惋惜的?你本来就是生活在条条框框里的npc,按照设定的时间节点度过平庸的一生,前半生苦读,后半生操劳。】 “……你礼貌吗?” 系统正在宣读规则,瞟一眼祝之渔脸色,突然沉默。 ……这谁给她报的名,半死微活摆烂类型选手也往穿书局里送? 不会很难带吧? 系统极力否定这个想法,它辅导过那么多穿书者,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能败在一名清澈愚蠢的学生手上? 笑话! 系统敲黑板,继续刚才的介绍: 项目名称:《虐恋九生九世后,霸道仙尊火葬场了》 【他,无情道高岭之花,本以为终生断情绝爱,却遇到矢志不渝的她。】 【他不肯承认真心,历经九世虐恋与她互捅一百零八剑,爱人死在手底那一刻,他为爱黑化大开杀戒,喊出那句感天动地的霸气宣言:】 “我要三界为你陪葬!!” 祝之渔:“……” 【三界生灵虽然失去了性命,可男主失去的却是千万年来独一份的爱情。对神最大的惩罚,便是让他在永生不灭中,拥有无上权力,感受失去爱人后的孤独。】 “……牺牲所有npc,只为了成全男女主?” 祝之渔忍不了,她觉得小角色们很可怜,如同现实世界里的普通人,忙忙碌碌奔走一辈子,沦为养分牺牲。 【配角而已,故事属于主角,普通人本就无关紧要。】系统态度轻蔑。 【对了,你也是即将下线的三界陪葬团之一,你叫祝虞,是代替女主祝黎嫁到鬼域的妹妹。】 天镜宗是修者眼中的最高学府,踏入门槛的皆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如此高手云集之地,却突兀地冒出个废物草包——祝虞。 这个世界同样唯利至上,祝虞流落在外多年,连最低阶的入门术法也不曾学过,掌门夫妇并不怜惜她,只觉得女儿丢脸。 【因为你的存在,假千金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身份要被你夺走,自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的日子要被你夺走,就连那纸与仙尊联姻的婚约也要被你夺走,太可怜了。】 祝之渔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可是……这些不都是本应属于‘我’的东西吗?占据久了,便理所应当沦为他人所有?” 系统遭到反驳,发觉这个小姑娘不是个软柿子:【所有的一切,都服务于主角,而不是‘你’,不是任何配角!】 【禁止宿主违反命定规则!】 “……哦。”祝之渔委屈,她有点不服气。 系统不耐烦地催促:【现在,执行你替嫁炮灰的任务,继续往鬼域走。结束你这条线,我还要赶时间再去带其他npc。完不成任务,你休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祝之渔不说话了。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取下路边一盏闪着幽幽鬼火的灯笼,提在手中照亮。在冷凄凄的月光下,沿着彼岸花海间曲折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更深夜阑,风声凄厉,寂静的旷野间山鬼乱啸。磷火于黑暗中扑闪,忽明忽暗,丛林里藏着的精怪发出怪笑,扇动双翼自身后遽然划过,掀起刺骨寒风,惊起人一身冷汗。 祝之渔在一声一声冰冷的机械音中,一步一步走向原书为祝虞设计的命运。 替嫁到鬼域只是开始,毕竟,配角的结局越惨,越能衬托出主角的幸福。 “祝虞的结局是什么呢?” 【书里没写。】系统道。 【一个炮灰角色而已,谁会在意。】 没人在意吗, 祝之渔为她感到难过。 “她会死在酆都鬼域吗?” 【当然。】 鬼域之主秉性残忍,掌权以来,神界都要礼让鬼域两分,生怕惹祸上身,疯子嘛,谁都知道轻易不能惹。 一旦假新娘身份暴露,祝之渔绝无可能活着离开酆都鬼域。 这场替嫁就是在送死。 祝之渔忽然转身,望向来时路。 【你要做什么。】系统警惕地问。 祝之渔提着灯笼,身姿在风中轻轻摇晃:“我不嫁。” “我不喜欢冰冷的鬼域,我要回人间。” 她撇开嫁衣,提起裙摆突然朝回跑。 突发的变故打了系统一个措手不及。 【站住!】 祝之渔忽略刺耳的机械音,无视识海中弹出的警示,一心离开鬼域。 系统慌了。 它从未见过这样不听话的npc,不论如何威胁,都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宿主、姑娘、大小姐、姑奶奶……我求求你不要乱来……】 鲜红的身影像一阵风掠过彼岸花海。 平地忽然掀起漩涡。 绵延数十里的花海以祝之渔为中心迅速汇集。 她身周凝聚起风暴,将花株连根拔起,血红的光芒直冲天际,刹那间照彻鬼域。 寂静长夜里响起一道男声,冰冷侵骨: “前尘尽断,一元复始。” “酆都律令,既入忘川,不得回头。” 祝之渔心惊,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她记得男鬼的声音。 来自初始记忆中激烈的洞房花烛夜场景……【你现在阅读的是 】 2、嫁黄泉(2) 耳畔响起滋滋电流声: 【副本·酆都鬼域】 【编号003宿主请做好准备,任务开始。】 “……” 狂风扑面袭来,吹得祝之渔睁不开眼,系统提示音出现许久,风暴也没有停止的征兆,反而越来越凶悍。 风声嘶吼,血红色的包围圈越缩越紧,释放出杀戮的危险气息。 祝之渔抬手遮挡漫天红光。 莫非方才逃婚触怒了那位传闻中的鬼王?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祝之渔想了想空中飘来的话,觉得自己大概率要小命呜呼了。 要命的机械音催促她立刻马上道歉求饶。 “求饶?” 【求饶!】系统心焦。 识时务者为俊杰,祝之渔微微颔首:“好吧。” 系统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人总算学乖了,做攻略嘛,就是要老老实实的。 祝之渔仰起脸,轻轻叹息一声,又笑了笑。 不对劲。 系统生出一阵不详的预感,紧紧盯住祝之渔的一举一动。 “十年寒窗怎么没把我冻死啊……”扑通一声,祝之渔直接躺平,没有求生欲。 不好——! 系统警铃大作! “你杀了我吧,反正牛马生活我过够了,光顾着写论文忘记上吊了……” 系统险些死机,只觉一道惊雷当颅劈下,炸得它程序紊乱。 完了。 这届宿主被逼疯了……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祝之渔捂着脸,心里特别痛快。 当牛马已经很累了,穿书还穿成了人人嫌弃的炮灰小苦瓜。天崩开局,与其委曲求全在鬼域苟命,还不如就此痛痛快快摆烂。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编号003!】系统崩溃。 鬼域山野间藏匿的精怪吓得纷纷往丛林深处钻。 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怨气比鬼还重,实在可怕得很! 卷地狂风却在这时渐渐和缓下来。 血红风暴散作漫天彼岸花,轻飘飘落下,在祝之渔身周重新凝聚起形状。 是一顶红纱花轿。 祝之渔抹了把眼泪,止住笑声。 她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突然坐进了一顶轿子里。 祝之渔壮着胆子,悄悄揭开一角红纱,借着灯笼的光往外看去。 人型骷髅分立轿子前后,顶起花轿行在鬼域浓重的大雾中。 红纱随风飘动,轿前悬挂的镇魂铃碰撞着发出一阵空灵的异响。花轿晃晃悠悠的,不知将要去往何处。 【宿主,】陪伴系统怕死她了,一改上线时强硬跋扈的态度,低声下气的,就差给祝之渔跪下了。 【别激动,凡事好商量,凡事好商量哈……】 这祖宗软硬不吃,穿书局检索生平资料及时挖出一株救命稻草。 【只要你肯留下来,事成之后,我局一定帮你实现愿望。】陪伴系统小心翼翼试探。 祝之渔罕见地安静下来。 “当真?” 【比真金还真!】系统像个谄媚的狗腿子。 花轿此时慢悠悠停下。 该落轿了。 【宿主,考虑考虑吧。】陪伴系统痛改前非,恨不能砰砰磕头。 祝之渔垂眸看着手里的灯笼。 幽幽鬼火于黑暗中忽明忽暗。 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终于起身。 她捏着灯笼杆,伸向轿帘边缘。 纱幔只轻轻挑开一角,忽然卷来一阵风。 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灯笼那端,猝不及防间,带着祝之渔整个人直接飞出花轿。 祝之渔吃了一惊,迅速甩开那支细细的木杆。 可她松手的瞬间,灯笼在空中燃烧起来,火光中化出一根红绳,主动缠上祝之渔的手腕。 另一端远远飘向深沉夜空,缠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手的肤色冷到极致,鬼气缭绕,不见一丝血色,白得透骨,映出清晰的青筋。赤红细绳缠绕其间,一抹艳色格外醒目。 “哦?”男子看见那截红绳,似乎有些意外,唇间溢出一声低笑。 祝之渔好奇,伸手想解开细绳,指腹甫一搭上去,像是触碰到什么机关,酆都鬼域漆黑的夜倏然亮了起来。 她仰起脸,目光随之望去。 忘川河上升起灯火,人间供奉的河灯随流水漂向河畔。河畔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开得茂盛,殷红如血。 花海簇拥着一棵参天大树。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男鬼屈起一膝斜坐树上,大红婚服分散膝侧,束发的暗红绸带于身后随风飘动,姿态甚是闲散恣意。 红绳另一端延伸至他袖间。 中元之夜,鬼王娶亲。 寂临渊半身笼罩在阴影里,冷白的面皮毫无生人气息,一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里折射出细碎的光。分明生了双含情目,却无端盯得人瘆出冷汗,瞳仁黑得惊人,似是吞噬无尽恶念的深渊,正一瞬不错盯着祝之渔。 祝之渔一手牵住红绳,眨了眨眼睛,也在望着他。 竟然不怕他。 有意思,寂临渊勾了勾唇。 “不怕本座?” 祝之渔摇了摇头:“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看多了。” “我以为鬼域之主会是个青面獠牙、无比丑陋的恶鬼……” 祝之渔突然紧紧捂住嘴。 鬼王作祟,她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吐露出了心声! 寂临渊斜倚树干,似是听到什么趣事,突然笑出了声,笑得身旁枝叶随之剧烈颤抖,簌簌作响。 笑声透着病态的疯意,在鬼域寂静的夜里瘆得人心慌。 这是…… 祝之渔觉得这是个不定时炸弹。 一身大红喜服在寂临渊身上没显出半分喜气,反倒让他穿得鬼气森森,妖冶中透出危险气息。像是全身浴在血水里,谈笑间随时出其不意杀人毙命。 寂临渊抬了抬下颌,问她:“衣裳也好看?” 好看个鬼。 跟刚杀完人的凶.案现场似的。 阴郁鬼气太沉重了。 “人界的婚嫁习俗,迎亲穿红。但本座堕入鬼道已逾百年,向来不守人界的规矩。” 寂临渊挥袖自树端落下,墨色转瞬间自衣襟泼洒开来。艳色褪去,惟袖摆、衣角余有几抹暗红,似沾染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祝之渔迟疑了,不知怎么接他这话。 要么换个话题,夸夸鬼王的黑袍深v很诱人? 手腕紧绷的红绳忽然松散下来。 祝之渔一怔,惊觉百步开外那道黑影,一愣神的功夫竟瞬移至她面前。 阴风嗖的扑面而来,衣裳飘动,冷气自上而下贯穿她全身,冷得人直打寒颤。 近距离直面男鬼,祝之渔心底直打退堂鼓,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就是天镜宗嫁来的姑娘?”寂临渊突然发问,审视的目光令人局促不安。 “嗯?”祝之渔愣了一下,对自己在异世的身份还不甚熟悉。 “嗯呢。”她很快反应过来。 寂临渊垂眸盯着人,无声无息靠近,冰冷的吐息扫过她耳廓。 “你是祝黎?” “对。”一回生二回熟,祝之渔表现得极为自然。 男子低笑一声,冷峻的眉目染上淡淡温度,如冰封始解。让人产生一丝错觉,恍惚间危险的气息都淡了些。 祝之渔掐着红绳,暗暗松了一口气。 应该糊弄过去了吧,该死的系统,回去就让它投影北影中戏的教材学习。 脚畔突然响起窸窣摩擦声,祝之渔低头看,只见粗壮的藤蔓如游蛇般于穿过花田疾速攀爬,缠绕。 不过她没有心思脑补什么捆绑play人外play。 因为藤蔓缠上了她的脚踝! 那物滑过双腿,霎那间紧紧缠上她的腰。藤身粗壮,触感如蛇尾一般冰冷滑腻,刺激得人神经紧绷,忍不住尖叫。 枝条缠住祝之渔手腕,将人“咻”的吊了起来,悬在半空。 “放开我!” 男鬼眼底挑起一丝恶劣的趣味。 他启唇,用最温柔的嗓音说出最冰冷的宣判: “你撒谎。” 撒谎。 祝之渔霎时停止挣扎,手脚一片冰冷。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寂临渊笑得越温柔,她心里越慌。 缠住腰肢的藤蔓滑过双腿,还在慢慢收紧。 完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她不至于这么快就暴露身份了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3、嫁黄泉(3) 藤蔓将“晕厥”过去的柔弱人类拖回山谷里。 祝之渔双目紧闭,看起来虚弱极了。 【鬼王离开了。】系统提醒她。 “走了?”祝之渔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确认危险已经远离,这才松懈下来。 “呼,暂时安全了。” 她开始尝试自救。用力挣了挣缠住手腕的藤条,没什么变化,又抵着一旁的岩石锋利边缘来回摩擦半晌,抬头一看,植株表皮光滑得很,没一丁点儿破损。 邪门,鬼域里生长的东西不是一般的邪门。 祝之渔手臂酸痛,遂不再花费力气,喊话系统:“转人工,帮我解开枝条。” 陪伴系统腆着脸,笑得心虚:【抱歉,系统不会施法,无法满足您的需要。】 “那么,你给我找一件法器,用法器割断藤蔓总行了吧?” 祝之渔看过一些小说,书里的系统堪称金牌辅助,金手指大开,素材库里应有尽有,像哆啦a梦的口袋一样丰富。 【实在抱歉,】系统笑得更心虚了,【您的陪伴系统版本过低,无法匹配素材库。】 “……” 祝之渔疑惑:“你能会什么?” 【版本1.0为您提供世界运行规则与基础资料。】 “就这?” 【就这。】 “没了?”祝之渔不死心,又确认一遍。 【没了。】系统破罐子破摔。 “太欺负人了!” 祝之渔这才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艰难。 她是个炮灰女配,没有主角的金手指。遇到危险时系统不会保护她,遇到困难时也不会给她提供辅助打脸所有人。 【高端的系统只服务于高级角色,而您,只是一个配角。根据匹配规则,您只能适配最低等级系统。】系统看出了祝之渔的不满,存心挖苦她。 带了这么多年npc,这届宿主绝对是它带过的最差一届学生。 “我看未必,”祝之渔很乐观,“也许是田忌赛马式的匹配方式呢?上等的我搭配最没用的你。” 系统又羞又恼,攻击她:【你若有真本事,又怎会被区区藤蔓困住。】 祝之渔气笑了,活动手指,胡乱结印:“在仙侠世界的设定里,但凡我会一丁半点法术,早就一把火烧了这些植株脱身,用得着呼叫你……” 话到嘴边,她突然愣住了。 一小簇火苗倏然凭空出现,随着她的手势落下,将藤蔓烤出一片焦黑。 系统也震惊了。 “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原身祝虞竟然真的会法术?” 她动了下手指,又试了一次。 视野一亮,火苗“唰”的落在枝条间,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火,是异火!我们有救了!】 系统一扫低沉情绪,瞬间欢呼雀跃起来。 祝之渔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她记得初始资料中记载,祝虞自小漂泊吃了很多苦,没有读书的机会,没有接受过启蒙教育。灵根毁坏,她根本修不成法术,因此在人才济济的天镜宗中备受排挤。 可是…… 温暖的光晕映在漆黑瞳仁中,祝之渔看着眼前越烧越旺的火苗,心里暗暗有了一个决定。 系统问她:【脱离困境后,下一步宿主有什么计划。】 她说:“回人间,回天镜宗。” 系统正在查阅鬼域资料,冷不丁被她这话惊的一愣。 【宿主的活动范围限制在鬼域之内,不能违背命定规则离开。】 “不,”祝之渔坚持道,“我一定要回去人间。” “你说祝虞没有自己的结局,没人在意她一个小小炮灰。我既然用了她的身份,便应当做些什么。” 祝之渔将烧断的藤蔓撇开,踩着碎石与枯枝慢慢往外走。 “我想为自己写一个结局,不管是好是坏,生天或是死穴,都是这段人生的终点,总好过自己的命被他人钉死在笔底。” *** 祝之渔沿着山谷间的缝隙一路往前走。 陌生的环境里危机四伏,她只能凭借直觉与运气去赌一把大的。 【宿主,】系统提示前方位置,【是忘川。】 忘川横亘于鬼域黄泉道之间,乃亡灵必经之道。亡灵由人间坠入忘川,摆渡人引路,去往鬼域。 若想离开鬼域,必然要涉过忘川。 祝之渔小心翼翼伸手没入水中,试探水深几何。 “好冷!” 手指甫一触到水面,便缩回袖子里不断呵气取暖。 “怎么办啊,”祝之渔搓搓手,“水太冷了,游不过去,我也不会飞,怎么能渡过忘川。” 她一时想不出办法,抱起两瓣巨大的蚌壳遮掩自己,躲在岸边默默观察。 头戴斗笠,背负厚重龟壳的老人划着草船悠悠自水中漂过。 “老伯!”祝之渔犹豫了下,壮着胆子叫住他。 老伯听见声音,抬起头茫然地四处张望。 只见蚌壳间露出一颗明珠,他老眼昏花,再打起精神仔细一看,红衣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满眼期冀望着他。 老伯撑着手中竹篙,往水中斜着一滑,小船便轻盈地漂往岸边。 “老伯。”祝之渔钻了出来,头发蓬乱松散,发丝间夹着几片叶,看着很是可爱。 “我可以搭一程您的船吗?” “当然。”老人很爽快地应了,弯腰搬移船上的酒坛,挪开干净地方热情邀请祝之渔落座。 小船晃晃悠悠涉过水面。 祝之渔坐在窗边,头一回真真正正看清楚鬼域景象。 河畔,一名姑娘对着河水照镜梳妆,水面映出的却是一张男子的面孔。 模样清秀的青年坐在河畔,任世间纷纷扰扰,他只安静地坐着,蘸取河水用刻刀一点一点,专心致志雕琢手里的小物件。 奈何桥上,一名撑着白伞的年轻公子匆匆逆行而上,神色焦急,于亡灵间频频问询:“请问,您可有见过我娘子?她头饰白纱,衣绣银质蛇纹……” “他们都是夙愿未尽,郁结于心的游魂。”老伯又撑了一竿,见这姑娘好奇,便主动为她解惑。 “心事未了尘念未断,肉身虽灭,魂灵却不得安生。亡魂始终游走于忘川河畔,迟迟不肯渡河步入轮回往生之路。” 老伯一手叉腰,撑起竹篙歇歇手。 “都是可怜人,不肯赴轮回之道,便要承受魂飞魄散的痛苦,再无来生。” “竟然有这么多魂灵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释怀生前事。”祝之渔举目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从前并不算多,只是近百年间祸事骇人,人间死伤无数,这才积累了这般数目。”老伯道。 “祸事?”祝之渔转过身,“天灾还是人祸?” 老伯道:“是天灾也是人祸。” 船慢慢停了下来,靠近岸边。 “到岸了,这儿是鬼主的宫殿,有些事老头子不方便在这里说。” 祝之渔从船舱里钻出来,刚伸脚踏出一小步,听到老伯的话突然身体一僵,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老伯,您……您说……什么?” 祝之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里是谁的宫殿?” “鬼域的主上啊,”老伯热情地给她介绍,怕她没听清又说了一遍名号:“酆都鬼王。” “老伯,”她心凉半截,“您这船行往的地方,不是忘川对岸吗?” “不是,”老伯乐呵呵地搬着酒坛子,“鬼王大婚,这船是往来行宫给宾客送酒的,今夜便停在岸边了。” 祝之渔头脑一片空白,已经听不见老伯后来的声音了。 轻舟已撞大冰山。 她怎么歪打正着自己送上门了……? *** 【陪伴系统导航已开启,正在为宿主定位。】 【前方左转。】 祝之渔屏息贴着高高宫墙疾行,裙裾掠过回廊,在地面拖出暗影。 “统子你可千万不能出差错,我能不能逃离行宫就靠你了。” 【宿主放心,基础的导航功能值得信赖。】她的低阶陪伴系统信心十足。 【右转后直行三百步即达出口。】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前方道路宽敞,她越跑越快,脚步越来越轻松,周遭山石掩映风景秀丽,一回头,只见巍峨压抑的鬼域宫阙被远远甩在身后。 她成功逃出来了! 祝之渔脑海中炸开喜悦的烟花,从未觉得风是如此的舒坦,流水是如此的动听悦耳。 等等! 石壁后传来的水流声…… 祝之渔扒住山石,悄悄探出脑袋: 泉池水雾缭绕,清寒沁骨。 泉水鸣溅,当中一道身影正静坐闭目冥思。男子额前碎发浸湿,水珠沿着苍白的面颊滑落脖颈,深入半敞的衣襟里,墨色长发披散开来,湿发蜿蜒浸入水中。 目光再往下滑,便是他腰腹以下幻化出的庞大蛇尾,强劲有力…… 【导航…错误…重新规划路线……】识海里机械音滋啦作响。 系统给她干哪来了! 祝之渔大吃一惊,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音露馅。 画面太具冲击力了。 酆都鬼王竟然还有另一重人蛇形态。 “救救我救救我……”祝之渔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离开,她得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试探着刚想…… “谁,出来。” 背后蓦地传来一道冰冷凌厉的斥问,砸得人头脑嗡嗡手脚发软。 祝之渔拔腿便跑! “站住!” 池中男子又一声斥责落下,广袖划过水面,浓重黑雾瞬间涌出,越过石壁重重击向祝之渔。 祝之渔瞳孔骤缩,生死一刹那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手腕处早已消失的红绳突然显现,闪烁着淡淡光亮。 杀气腾腾的黑雾蓦地被那股力量撞散了。 祝之渔愣了一下,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段红绳像是融进了她的血脉里,她解释不清缘由。 “哗”一阵阵水声响起。 蛇尾突然缠上祝之渔脚踝,沿着小腿攀附而上,粗糙鳞片滑过腿根,突然翻起细小倒刺,刺激她忍不住颤栗。 祝之渔踉跄着想逃,庞大的蛇尾却缠住她腰肢骤然发力。 “砰——” 水花炸开,少女跌进寒潭,浑身湿透。 水面忽然漫开墨色衣袍,寂临渊自水池中直起身,锐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是你。” “是、是我……” 祝之渔抓住男鬼湿透的衣裳,却被他趁机扣住手腕按在潭边。 冰冷的指尖触到少女脖颈,鬼王的嗓音里透着危险: “你来做什么?” “我……”祝之渔清楚,事已至此,她躲不掉了。 她主动抱住庞大的蛇尾爬上去,求生欲极强:“我是专程来洞房的!” 刚喊出声来,她忽然脸色一变。 不……不对。 手感不对。 祝之渔猛然想起一些科普。 蛇有两根,还带倒刺。 她倒吸一口冷气,盯着寂临渊漆黑的眼瞳,缓缓道: “我……我又不想洞房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嫁黄泉(4) 她现在不想洞房了。 她急需一个合乎逻辑的补救理由救她小命。 祝之渔心虚,扶着蛇尾悄悄撤离。 “我不知此处是沐浴汤池……这样,殿下继续忙……我还是回山谷里待着吧……” 鲜红的身影毅然跃入水里,身形快成离弦箭窜出,飞速游离这片危险的区域。 “回来。”寂临渊冷声道。 平静的泉池骤然水花四溅。 庞大的蛇尾抽击水面激起千尺浪,缠上她身,将人倏地卷回冷潭。 祝之渔浑身都湿透了。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勉强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被寂临渊的声音敲了一个激灵。 “跑什么,不是说专程来洞房的么?” 阴冷的目光扫过,祝之渔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要直视蛇类的眼睛。 竖瞳多为捕食者的特征,伏击与进攻的欲.望会自漆黑的眼瞳里赤.裸裸地流露出来。 “我们……不合适……” 蛇尾越缠越紧,冰冷而粗粝的鳞片隔着湿透的衣裳,紧贴着祝之渔的身体。 单薄的婚服随着缠绕的动作缓缓滑落,露出里面的…… 寂临渊不由皱起眉。 祝之渔低头看了一眼,瞬间沉默。 系统不是说她魂穿吗,谁来解释为什么她身上还穿着毛茸茸奶龙睡衣? “这是……”祝之渔开始一本正经地编造:“……这是我们天镜宗的吉祥物。” 嗯,吉祥物奶龙嚣张地吐着舌头。 寂临渊注视着她,眼底尽是怀疑。 祝之渔拎着婚服重新提回肩头,“我真的是天镜宗的人。” “不信你看。”她抬起手腕,发现光洁的皮肤上没有任何痕迹。 “奇怪,方才明明……”祝之渔蹭了蹭皮肤,方才这里明明显现出红绳,为她抵御攻击。 寂临渊打量着她发间碎叶:“你能挣脱蛇藤的束缚?” “对!”祝之渔眼睛一亮:“我用的是天镜宗修习的异火,这足以证明我出身不假。殿下若是不信,可去山谷中查看遗留痕迹。” 她有一事不明,来到这个世界后思索很久,才隐约猜中来龙去脉。 根据原作设定分析,掌门夫妇偏爱祝黎,根本不至于把祝黎嫁到鬼域这种有命去没命回的地方…… 如果不是天镜宗授意,那么这桩婚约只有一种可能。 利益冲突,有人蓄意推原身祝虞替嫁,让她死在鬼域,永远无法重返人间。 祝之渔能确定一件事,寂临渊不知祝黎相貌。否则依照鬼王的脾气,早在少女掉进鬼域那一刻便会动手除掉假新娘,根本不会留人存活至今。 若想活下去,必须咬死自己身份属实,不能暴露。 “你在想什么。”缠住腰肢的蛇尾缓缓收紧。 “没什么。”祝之渔回过神,立即否认。 寂临渊那双冰冷的眸子注视着她,眼瞳泛起幽光:“撒谎。” “说话。” 少女一怔,开始不受控制直白吐露心声: “好冷,鬼王常年泡冷水潭真的不会风湿关节腰腿痛,英年阳萎老寒腿吗……冻死我了……” 祝之渔睁大眼睛,紧紧捂住嘴。 死嘴,别再继续说了! 寂临渊眉心紧锁。 蛇尾滑过腰身,越缠越紧,似乎随时会扼住少女脆弱的脖颈,带来窒息的危险。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 祝之渔捂着嘴,声音却不受控制自指缝间流出: “大概意味着我要死了,或者微乎其微的可能享受来自蛇尾□□的双倍快乐……救命,不要再讲了……” 祝之渔紧紧咬住唇,脸上写满生无可恋。 非要听她心声,听了又不高兴 男鬼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 “对不住。”祝之渔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如您所见,我们真的不合适。所以,我可以自觉地离开鬼域,还鬼域一片清静。” “想走?”鬼王的声音透出沉重寒意。 蛇尾游动,摩擦衣裳发出细碎声响,尾尖抵住她后腰凹陷。 “猜猜为何本座要应下这桩荒唐的婚约?” 交错的呼吸里蒸出白雾,祝之渔谨慎地道:“利益与共,各取所需?” 人界需要维持稳定,至于鬼域需要什么…… “各取所需?”鬼王喉间滚出一声低笑,难掩对天镜宗轻蔑意味。 “即使百余座宗门合攻鬼域,也不足为惧。人鬼实力悬殊,何谈各取所需?” 他唇角扬起弧度,缠在祝之渔的腰间的蛇尾加重力道。 “再猜。” “猜、猜不出。”粗糙的鳞片隔着湿透的衣料刮蹭着脆弱的腰窝,祝之渔咬着唇咽下闷哼:“总不会是看上我这个人了罢。” 寂临渊挑了下眉,盯着她挣扎的动作,幽幽竖瞳生出灼人的光。 蛇尾将少女卷至眼前,慢慢松开束缚,动作温柔。 祝之渔揉了一把勒出红痕的腰,隔着氤氲水雾望向鬼王。 水雾缭绕,凝成液滴顺着男鬼发丝滑落,墨发贴颈,更衬得他肤色呈病态冷白。 真……真看上她了? 祝之渔将信将疑。 她能活下来了吗? “你猜中了一半。” 男子笑得温柔,冰冷的话语却残忍敲碎幻想。 “是,也不是。” 祝之渔呼吸一窒,死里逃生的喜悦化为泡影湮灭。 男鬼突然靠近她,敞开的墨色衣袍浮于水面,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黑影。 “恶鬼修炼需得吞噬魂魄,那日,恰好天镜宗来人,向本座呈上了你的生辰八字。那是一具完美的……” 祝之渔捂住心脏。 在恶鬼眼中,人不能被视作为“人”。 那是一具益于修炼的药材。 黑影越来越近,笼罩她身周,祝之渔慌乱间踉跄后退。 “不,不要吃我……” 庞大的蛇尾滑过少女脚踝,自水底紧紧缠了上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5、嫁黄泉(5) “你的身体在颤抖。” 水汽洇湿的碎发遮住男鬼阴郁的目光,他的声音也在缭绕水雾中变得模糊起来。 “颤抖是因为冷么,亦或是……” “你很害怕我,不想让我靠近?” 蛇类盯上猎物的眼神瘆得人冷汗涔涔,比池水还要刺骨。 “你找错人了!”祝之渔心急,“我不是祝……” 我不是祝黎,这句话怎么也喊不出口。 “……”她似被刺中了哑穴,无论怎样努力,嗓子里都发不出声音。 【警告:宿主不得违背剧情,擅自暴露身份。】 识海里,系统刺耳的警报音倏然响起。 祝之渔触碰声带,无声抗议:“你们要我代替祝黎成为献祭给鬼王的祭品,凭什么?” 【这是女配的义务。】高阶系统进入控制中枢,发出冷酷的命令。 “义务?代她去死?”祝之渔觉得荒唐,“我生存的时代并没有规定公民应当履行这一条义务。” 【抗议无效,强制宿主履行剧情线。】 【女配结局:死亡。】 祝之渔泡在水池中,不得不面对眼前棘手的境况。 “祝虞”这个配角必须下线,才能为主角腾出位置,开展他们的剧情。 原身早在替嫁之初便该死了,是祝之渔的出现,误打误撞使得鬼王改变主意,从而导致副本后续剧情变动,才有了如今一幕。 “怎么不说话了?”寂临渊语调温柔,蛇尾缠绕她的力道却很重。 危险的气息伴随湿冷水汽扑面而来,令人产生强烈的窒息感。 “你……你要吃掉我吗?”祝之渔紧张地盯着鬼王。 “吃掉?”寂临渊挑眉。 “我不好吃,”祝之渔着急,“我作息昼夜颠倒,肉质一点都不美味!” 她受制于系统无法报出真实身份,只能用这种苍白的解释来打消鬼王念头。 寂临渊对她的反应颇有些意外。 “不好吃?”男鬼重复祝之渔奇怪的话语。 半带调侃的语气到了祝之渔耳中便是笃定。 她一个花季少女,要成为鬼王盘中餐了。 祝之渔很伤感。 替嫁时运气好让她躲过一劫,这一回蛇尾紧紧捆着她的身体,她如何能逃的掉? “原是如此,”男鬼勾了勾唇角:“怕我吃了你?” 蛇尾缠绕腰肢,将人缓缓卷至身前。 危险的距离越缩越近。 “我不想死……我不要替祝……!” 控制中枢再度禁言祝之渔。 “……” 祝之渔的身体卷在光滑的蛇尾中剧烈挣扎,激起水花震荡。脚底打滑,她抱住蛇尾重重跌坐了下来。 寂临渊喉间蓦地滚出一声隐忍的闷哼。 冷泉忽然变得滚烫,庞大蛇尾抽击水花飞溅。 人的温热躯体与冷血妖鬼的体温产生极致反差。 “我、我不是故意的……” “别动!”寂临渊喉结滚动,眼底涌出血色。 祝之渔僵在原地,不知所措。隔着薄薄衣料,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处鳞片正在翕张,热度透过湿透的布料渗进肌肤。鬼王的蛇尾比她想象的更冷,可跌坐着的那块逆鳞却热得惊人。 “你的尾巴变得不一样了……”嗓子里挤出的颤音被男鬼的动作截断。 蛇尾突然贴近,她仰躺在池壁上。 浸透的裙裾堆叠,祝之渔浑身绷紧。 池水在周身形成漩涡,极端的温度变化使得她清晰感受到藏着倒刺的鳞片正在艰难开合。 寂临渊攥住少女的手腕按在岸边,眼看着便要压上来。 赤红蛇瞳骤缩,他收住攻势。 太急迫了。 男鬼克制欲念,独自忍受痛苦。 不可以吓到她…… 他望着祝之渔慌乱的眼神,突然划伤手臂。 血液蜿蜒而下,痛觉刺激寂临渊清醒过来,对抗致命的吸引力。 “走……”他竭力压抑兽性。 “卡、卡住了,出不来。”祝之渔焦急低头。 颈侧青筋爆起,寂临渊极尽隐忍。 “腿分开。”他几乎咬碎了牙。 祝之渔看着他,见鬼王冒汗了,这才慢吞吞分开。 “动一下。”寂临渊扣住她发抖的手腕,引着少女撑住自己胸膛。 祝之渔满眼诚恳:“我不会。” “……” “不会?”寂临渊眉头紧皱,冰冷的手掌顺着脊骨下滑,在尾椎处施力帮她。 手指陷进鬼王肌理分明的胸膛,冷热交织的触感惊得祝之渔心口发麻。 “继续。”寂临渊发出命令,嗓音却哑得厉害。 水波随着祝之渔的动作漾开涟漪,每一次细微移动都掀动一阵新的颤栗。 “是这样吗?”她踩了下另一处张开的逆鳞。 “别乱动。”鬼王攥住她乱动的足踝,逆鳞突然暴起,又被压抑着强行平复。 黏腻的水声中,祝之渔终于脱困。 “我,我先走了。”少女心虚,一心想抓紧时间溜走保命。 身体蓦地一僵。 祝之渔动弹不得,惊觉腰肢仍被鬼王的手掌紧攥着。 “过来。”寂临渊目光沉沉。 “若是再有下次……” 蛇尾轻轻扫过少女脚背,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红痕。 “不要吃我!”祝之渔应激反应。 一听到她提吃,寂临渊便觉青筋胀痛。 蛇尾倏然消失,化为人身。 “不想再出意外,便老老实实待着,”鬼王冷声警告,“不要去碰不该碰的地方。” “不碰不碰,”祝之渔盯着鬼王的腰,匆忙摇头,“以后绝对不会再碰了。” “所以……”她抬手悄悄指向身后:“现在我可以离开了么?” “离开?你想去往何处。”男鬼掀眸,幽幽望着她。 “我想回……” 祝之渔抿了抿唇,正想开口,突然被鬼王堵住了话。 “你觉得,本座会放你走?”男鬼阴郁的眼神盯得她头皮发麻。 “既入忘川,不得回头,谁也不敢违抗本座,擅自带你离开鬼域。” “留在我身边不好么?”寂临渊残忍低语,语调却温柔得过分。 “你若不见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再次将你寻回。” “为何是……再次?”祝之渔在心底悄悄嘀咕,只觉男鬼的话语透着奇怪。 “仍对红尘人间眷恋不舍?”寂临渊看出她凡心未断,“只可惜,人界已然抛弃了你。” “天镜宗来信,掌门亲笔,凡人寿数百年,于恶鬼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一瞬间,他愿将你的余生献于鬼域,换得天镜宗片刻安宁。” 祝之渔静静地听着,安静得出奇。 她听懂了。 宗门罔顾生死,舍弃了这个草包女儿,用她作为祭品换取利益。 寂临渊并未在少女脸上寻到半分悲伤或是失望的情绪。 男鬼有些意外:“被至亲抛弃,不觉伤心么?” “伤心?”祝之渔想了想,摇头道:“不会。” “我成年后学会的第一个道理便是,永远不要为了打翻的牛奶而哭泣。” 如果她是祝虞,被至亲舍弃也许会悲伤。 可她是祝之渔,那么便不能任由悲伤发酵,就此一蹶不振。 “有什么好伤心的,于我而言,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休养身体。” “唔,倒是心境豁达。”男鬼深邃的眼底浮现几分兴致。 “亲故背叛,人间你是回不去了。既然你已无路可退,那么……” 寂临渊勾了勾唇角,胸有成竹朝祝之渔伸出手:“准备好余生与贪得无厌的恶鬼抵死纠缠了么?” “不。” 出乎意料,少女竟然不假思索拒绝了他。 男鬼唇角的笑顿时僵住了。 她说什么? 她方才拒绝了自己的邀请。 寂临渊紧紧盯着她,眼底的情绪变得复杂。 骗子。 当年明明说好了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什么真心换真心,转身便忘。 出尔反尔,心口不一。 “骗子……”男鬼唇齿间咬出幽怨的气音。 祝之渔爬上池岸,眼见气氛危险起来,及时找补:“我就不待在行宫了,省得扰得您心烦。鬼域那么大,鬼王大人您放我在外自生自灭吧。” 寂临渊冷笑,几乎压不住眼底的火:“酆都恶鬼遍地,你孤身一人不觉害怕?” 祝之渔被他盯得心里发怵,心想,遍地的恶鬼再可怕,还能凶得过鬼王你么? “不怕。”祝之渔硬撑,“见识一下风土鬼情,没什么好怕的。”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鬼王的反应,试探着一步步退出他的视野范围。 寂临渊无声注视着少女,眼神愈发阴郁。 男鬼心底动了阴暗的念头。 直接把她囚.禁在行宫吧,如此便能一直将人留在身边了。 他也不必再患得患失,心神不宁了。 动手吧,寂临渊,将人捉回身边。 庞大的蛇尾会自下而上缠紧她的身体。 看着她在其间沉浮,吞吐,喘息,哭泣,呻吟。 还在犹豫什么? 少女轻盈的身影被男鬼阴冷的目光紧紧锁定,直至自他视野中彻底消失。 膨胀的野性与欲望如同洪水,几欲冲垮理智。 寂临渊终于收回了视线。 她走了。 真的毫不留恋地走了。 有趣。 真是个有趣的人物。 “你会后悔的……”寂临渊显现出蛇尾,将燥热的身躯沉入冷水中。 “不出两日,你一定会回来……” 凝视着祝之渔消失的背影,男鬼眸光晦暗。 他不甘心。【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嫁黄泉(6) 【宿主,待在外面,你、你真的不害怕吗……】 鬼域阴森,死气凝重,系统声音被阴诡的氛围吓得哆哆嗦嗦。 【要么……您和鬼王低个头,咱们回行宫吧。】 “我不回去。”祝之渔含糊应了一声。 “待在外面怎么了?能活就活,再苦再难,人也得往前继续走。接下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日子总会翻篇的。” 说到吃饭,祝之渔饥肠辘辘:“好饿。” 鬼域并没有给她准备食物。 恶鬼无需进食凡人之物,而天镜宗的修者按理说也已练就辟谷之术,同样无需进食。 祝之渔嘟囔抱怨着,不知不觉就飘到了忘川附近。 “饿死了,饿……什么味道?” 饥饿状态下人的嗅觉分外灵敏,祝之渔跟随香味一路追了过去。 钻到桥洞底下,只见一名白衣姑娘正架着柴火烤鸡。 祝之渔抿了抿唇,只觉这姑娘有几分眼熟。 “请问……” 白衣姑娘听见声音,转身怔怔望着祝之渔。 “你……”姑娘迷茫的眼睛里闪过喜色,“你也是人类?” 这个“也”字就相当的耐人寻味了,此情此景,颇让人心底生出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祝之渔点点头。 “我也是,总算盼来新人同我做伴了。”姑娘兴奋,“你不知,我一人在这鬼域有多难熬。” “难不成你也是被人扔到鬼域做祭品……” 祝之渔话还没说完,腹中咕噜噜发出异响。 “啊,你是饿了吧。”姑娘眼睛一亮,热情地拉着祝之渔坐下,给她分食物。 祝之渔接过烤鸡缓慢咀嚼。眼眶微微发酸,她眨了眨眼睛,掉落一滴泪。 自己一个异世之人莫名其妙掉到鬼域,轮番死里逃生,女孩的善意使她生出流泪的冲动。 姑娘很是热情,不停投喂:“你叫什么名字呀。” “叫我小祝就好,”祝之渔反问她:“你呢。” 姑娘脸上热情的笑容突然凝固。 她茫然而麻木地絮叨着:“我叫什么,我是谁……” “我记不得了……什么都记不得……” 姑娘神情痛苦,拼命捶打头颅。 “系统,救人!”祝之渔震惊,匆匆抱住姑娘予以安抚。 【我不会。】系统羞愧。 刚将姑娘揽入怀中,身后倏地掀起一阵阴风,令人毛骨悚然。 祝之渔肩上猛地挨了一掌。 伸出的手臂突然被鬼气折了回去,一道黑影闪过面前,祝之渔还未反应过来,姑娘的身体便被人抢走。 “你是何人?”察觉危险,祝之渔捂着伤处踉跄后退。 黑纱覆面的男人目视着她,抬掌拢起鬼气: “鬼域判官。” “鬼域判官……”祝之渔想起寂临渊方才的话。 酆都恶鬼遍地,黑暗里潜藏着无数危险。 要回行宫寻求鬼王的庇护么…… 少女抿紧唇,正要开口,后颈蓦地被一股力量击中。 眼前一黑,祝之渔失去意识,晕晕乎乎躺倒在地。 *** *** 鬼域夜至,残月如钩。 虬结枯枝包围起一处院落。 少女坐在火堆旁,揉捏自己生疼的胳膊。 她昏了半宿,苏醒后头脑仍然糊涂不清,便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缓神。 眼前柴火噼里啪啦烧着,祝之渔脱下湿漉漉的嫁衣晾在树枝上烘烤,撸起袖子,发觉臂弯被鬼域判官打青了一块。 很疼。 祝之渔抱紧双膝,将头深深埋了起来。 这是她来到这个陌生又危险的世界后,第一次哭泣。 她其实没那么矫情,那块淤青只是一个导火索,祝之渔就是想哭,想发泄,那点儿痛适时地给了她一个理由。 “怎么了?”昏迷的姑娘悄然苏醒,她慢慢挪坐到祝之渔身边。 “你……哭了?”她看见了少女滴下的泪水。 “没事没事。”祝之渔抬手抹了抹眼泪。 “你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女孩儿扶着脑袋,轻轻摇头:“我方才不知怎么,突然就昏过去了,让姑娘见笑了。” 祝之渔经历了一遭,也不敢再问她名字刺激她受伤。 两个小姑娘依偎着坐在一起烤火取暖,周遭静得只能听见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 *** 鬼域行宫。 身着黑袍黑纱覆面的判官被带至主殿。 “主上,”鬼域判官嘴角仍残有斑斑血迹,“主上,属下不知……” 话未说尽,肩上猛地遭受一击,他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撞上石壁。 判官坠地,半晌爬不起来。 寂临渊自黑暗中走出。 “你僭越了。” 他掌上悬着一块黑色水晶,清晰地映出祝之渔同那姑娘的影像。 “你不该私自在鬼域留下她。” “主上,求主上饶她一命!”判官明白他意指何人,慌张地手脚并用爬上前来。 “只要主上肯放过她,属下愿献出一切,永堕浮屠地狱。” “鬼域不缺你一个,多她一人却是乱了规矩。” 寂临渊不允他求情。 分立两侧的鬼侍得令,不由分说合力将其拖出宫殿。 判官面如土灰,不住求饶。 嚎叫声逐渐远去,鬼王登上高座,观察水晶中的情境。 他看见了少女的委屈,看见她抱膝垂泪。 鬼域的第一个夜晚,于她而言应当十分难熬。 弱小的人类少女会失眠,亦或是嚎啕大哭? 都不是。 透过水晶,他看见女孩儿盖好她的小被子,酣然入梦。 祝之渔哭过一场就忘了,拿得起放得下,睡得那叫一个香。 寂临渊颇有些意外。 祝之渔受了委屈。 但她仍然坚持着,遇到困难并未回到鬼王身边寻求庇护。【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嫁黄泉(7) 待在鬼域的第一个夜晚,祝之渔并未失眠,她入睡很快,睡得很安稳。 猝死穿书这件事让祝之渔深刻意识到良好睡眠的重要性,现在,天塌下来也无法阻挡她睡觉。 天还真塌下来了。 睡梦中的祝之渔喘不过气,感觉什么压在她身上。 这里是鬼域,不会是孤魂野鬼来吸食她的精气吧…… 祝之渔紧闭双眼,希望只是她的幻觉。 然而那物却越来越激动,一双冰冷的手颤抖着摇晃她。 祝之渔骨头都要被晃散架了。 一手悄悄伸出,握住防身的石头,她睁开眼睛。 “是你?” 祝之渔坐起身,看着同榻而眠的姑娘:“你干什……” 姑娘惊恐地捂住她嘴巴,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不要大声说话,有、有声音。”她十分紧张,用气音小心翼翼地说。 有声音? 祝之渔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晌。 鬼域的深夜比宵禁后的人间还要寂静,除了旷野里的猫头鹰偶尔扑棱翅膀叫唤两声。 “你听,”姑娘满目恐惧:“敲击声每敲三下停顿一会儿……一直在敲……” 敲击声? 祝之渔怀疑自己没睡醒,用力揉搓面颊。 还是听不见。 “姑娘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 女子蜷缩身体窝在祝之渔怀里,恐惧得全身发抖,低声呢喃:“又来了……冷……我好冷……” “冷?”祝之渔掐诀召出一团异火,点亮鬼域漆黑的夜。 温暖的火光映在姑娘脸上,她逐渐安静下来,依靠在祝之渔肩上缓缓昏睡过去。 “好神奇,”祝之渔看着掌心那簇火苗:“我的金手指是治愈吗?” 她只是穿书世界中一名不起眼的炮灰配角,没有主角移山填海的力量,也没有扭转乾坤的光环。 星星之火虽然微弱,却也能给人带来温暖,照亮小小一隅。 少女心底涌起成就感,在温暖幸福的氛围中重新入睡。 祝之渔没注意到,在她睡去后,异火的光芒照在女孩儿脸上,慢慢照出……枯骨。 美人,枯骨。 鬼域度过的第一个夜晚,睡这场觉可谓是一波三折。 后半夜,祝之渔又被闹醒了。 男鬼的躯体压在她身体上方,森然冷气扑面。 “不用怕。” 祝之渔很有耐心,尽管不愿起床,唇间仍含糊不清地呢喃着轻声安抚。 她以为此刻压在身上的,仍是昨夜那位姑娘。 男鬼冰冷的手捏住她下颌,指节太瘦,骨头硌得祝之渔有点痛。 睡梦中的祝之渔蹙了蹙眉,拨开那只作乱的手,用力将人往怀里一揽: “放心,有我在……嘶!” 那具躯体比祝之渔预想中的要重,被她搂着猛地一撞,重重压在祝之渔身上,把人疼醒了。 祝之渔睡眼惺忪,缓缓掀起眼帘。 “鬼啊——!”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宫殿,陌生的豪华大床房,还有…… 乌发白肤的男鬼贴在眼前,一瞬不瞬盯着她。 呼吸交缠,寂临渊突然俯身下压,披散的发顺势笼罩住少女的身体。 对视的瞬间,祝之渔被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灼了一下。 这是真正的“鬼压床”。 “我……你……我怎么在这里……”祝之渔警惕地打量四周。她方才明明抱着可怜的姑娘在城外一起睡,怎么突然间就掉到了这张床上。 寂临渊冷笑,指节掐住她下颌:“待在你该待的地方而已。若不寻你,你便不打算回来了?” “我该待在什么地方?”祝之渔不明所以,顺手甩了一巴掌。 她的手堪堪擦过寂临渊的下颌,却被寂临渊擒住手腕重重按进被褥,压在头顶上方。 动作撞得床柱作响。 鬼王盯着她的手:“这么些年,真是一点没变。” “什么没变!我听不懂!”祝之渔挣了挣被他攥住的腕骨。 寂临渊就撑在她身体上方,一张妖冶俊美的脸在视野里晃啊晃。 他又说了些什么,祝之渔通通不记得了。 听不清,脸好看…… 祝之渔抿住唇。 不、不对劲…… 头好晕…… 视野中男子的面容越来越模糊,祝之渔用力甩了甩脑袋,眼瞳逐渐失焦,似是笼罩上一层水雾。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8、嫁黄泉(8) 视野模糊,意识越来越涣散…… 祝之渔头晕目眩,支撑不住几欲昏厥。 笑意凝在嘴角,寂临渊偏头端详她,指腹缓缓摩挲她的腕骨。 “想起来了么,你究竟是谁。”男鬼的语调如情人般温柔,手指却滑过下颌,扼住了少女脆弱的喉咙。 “我……”祝之渔意识混沌:“我是……” 攥住脖颈的指骨突然收紧。 “不许说谎。”目光相撞,鬼王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一瞬间将她笼罩。 祝之渔双手仍被他的手掌紧紧攥住。 “我说……我说……” 祝之渔吸食着稀薄的空气,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楚:“我是、祝……” 寂临渊紧盯着她的眼睛,指腹轻轻摩挲着少女的肌肤。 “祝……” “……黎。”祝之渔用尽力气,自齿缝里挤出最后一个字,浑身瘫软,终于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黑夜再度陷入寂静。 周遭场景逐渐模糊,少女的身体轻飘飘回归原位。 片刻之后…… 祝之渔猛然惊醒,捂住脖子坐起身,急促地呼吸空气。 “你怎么了?”身旁姑娘被她的呼救声惊醒。 祝之渔愣愣看着姑娘。 这里并非阴冷肃穆的宫殿,也没有阴晴不定、用意不明的鬼王。她仍歇在姑娘的居所,方才经历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没事。”祝之渔心有余悸,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穿成替嫁炮灰的身份也太冤了,不成,她才不做憋屈的冤大头。你不仁我不义,既然那个定人生死的“命簿”让她替祝黎背锅,那么以后闯下的塌天祸事通通算在他们头上。 祝之渔的腿还软着,夜间冰冷的蛇尾似乎真实缠绕过这具身体。 衣襟松散开来,她褪去中衣,发觉腰间多了一圈暗红痕迹。 熟睡时,肌肤似乎被鳞片碾压过。 莫非,鬼王审问那一幕,并非梦境…… 祝之渔呼吸一窒。 “这是怎么了?”白衣姑娘见她怔怔坐在床畔,走过来问候。 “没什么,我睡懵了,不甚清醒。”祝之渔匆匆穿上衣裳遮住痕迹。 “你得跟紧我,”姑娘拉起祝之渔的手,带她去生火煮饭:“鬼域四方潜伏着未知的危险,师妹一定不要和我分开哦。” 祝之渔不明就里点点头,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师姐是如何来到的鬼域。” 白衣姑娘神秘一笑,转而谈起了她的生平:“我六岁时便进入天镜宗修习,后被太阴峰收入座下,成为首座亲传弟子。一同启蒙的兄长远不及我,他争强好斗,为了胜过我不惜修习邪术堕入妖道。” “后来呢?”祝之渔钻木取火搓得手疼,索性偷个懒直接掐诀,用掌中升起异火点燃柴火。 “后来我奉师尊之令,诛杀妖邪,斩兄长于剑下……”姑娘说着话,目光不经意间被那团旺盛的火焰吸引。 只是轻轻一瞥,姑娘骤然变了脸色。 手中碗筷“当啷”掉地摔得粉碎,她惶恐不已,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天敌。 “你很害怕火吗?”祝之渔疑惑,“别怕,我这就端盆水过来浇灭。” 她从柴火堆前站起身,还未迈出一步,面前猝然掀起一道凌厉的掌风! “姑娘,你的身体怎么……” 祝之渔踉跄后退,错神间,余光中隐约闪过一具森森白骨。 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白衣姑娘的手掌化作枯骨转瞬间逼至她眼前,掌风当头劈下。 “你究竟是人是鬼!” 祝之渔呼吸一滞,下意识抬手掐诀唤起异火防御。 火焰落地烧起包围圈,白骨周身被火焚烧,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 凄厉的叫声响彻旷野。 祝之渔捂住耳朵,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鬼王叮嘱她的那番话,这时再度浮上心头: “鬼域里潜藏着无数危险。” 怎么办…… 祝之渔望着愈来愈暗的天穹,转身拔腿便跑。 鬼雾翻涌自天而降,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念!”鬼域判官身影凝成黑雾落地,掌中化出一柄长剑,直劈向火焰。 熊熊燃烧的火焰被剑意劈出一个小缺口,转瞬之间又合上。 祝之渔踉跄后退,心知自己不是恶鬼的对手。 白骨发出绝望的悲鸣:“司云深……哥……救我……” 鬼域判官周身凝起磅礴鬼气,双手结出法印驱出全部的力量。 长剑倏然拔地而起,高至数丈,如大厦倾塌,轰然砸向燃烧的烈火。 一道锋芒划破长空,瞬间击中长剑。 剑刃霎时裂开,散作千万碎片如骤雨般坠落。 鬼域判官遭到反噬,猛地呕出一大口血。 “蠢物,执迷不悟。” 鬼域上空阴云密布,雷声轰鸣。 刺目的电光划破天际,判官敏锐地察觉到浓重杀气,浑身都因恐惧而战栗。 雷声轰鸣,黑暗中显现出山峰般高大的九头蛇。 闪电劈开漆黑天穹,寂临渊立于蛇首,病态苍白的面容在电光中忽明忽暗。 “主上……主上……” 鬼域判官将目光投向一旁不知所措的祝之渔,强撑着身体,突然拔剑奔向她。 眼前一切变化得太快,快到祝之渔这个异世之人根本无法消化。 朝夕相伴同床共寝的姑娘自眼前化作一具恐怖的枯骨意欲杀她; 情急之下召唤出异火防御,小小火苗却使白骨妖痛不欲生。 还有寂临渊,出什么事了搞这么大阵仗,太吓人了。 【宿主当心!】系统突然拉响警报。 祝之渔猛地抽回思绪,却见那柄鬼气缭绕的剑直冲她而来。 她呼吸一窒。 这……这是要拉她同归于尽?! “师妹!”及至跟前,司云深却突然跪下了。 他摘下斗篷,扯落覆面黑纱。 那是张清俊的面容,想来生前也是位光风霁月的剑道大师兄,只可惜如今面上血迹斑斑,很是狼狈。 “师妹,看在同门情谊的份上,师兄求你,求你收起异火,饶司念一命罢!” 烈火焚烧中的白骨一声又一声哭着求救:“哥……救我……小念好疼啊……” 司云深望着火焰中挣扎的枯骨,心痛如刀绞。 “司某已堕入鬼道,再无法掌控仙家术法,还请师妹出手相救。” “师妹,我愿一命抵一命!”从前清冷高傲的大师兄垂下头颅,双手高高捧起长剑献于祝之渔面前。 “自废修为?司云深,你傻得可怜。” 鬼王不以为然,堕入恶鬼道数百年,人类的爱恨嗔痴早已掀不起他心中半分波澜。 司云深却执意坚持:“请师妹出手相救!” 祝之渔认真思索一番,拒绝了他:“白骨方才要杀我。” 她只是懒,又不是傻。白骨妖那阵杀意起得突然,祝之渔想想都后怕。 寂临渊将祝之渔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名人类少女做出的反应总能在他意料之外。 这么多年,她当真是……一点没变…… 九头蛇感知到主人的心境变化,凶煞之气都平息了许多,转而好奇地望向寂临渊。 寂临渊沉下脸色。 九头蛇惶恐,乖乖履行职责,复又转向地面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司云深听到师妹的决定,心灰意冷。 白骨哭声凄惨,听得人愁肠百转。 司云深在那一声声哭泣中,逐渐失去理智,起身跌跌撞撞走向火焰。 “小念,小念……” 他同白骨隔着火光遥相对望。 “哥……”白骨哭着朝他伸出手。 “噗呲——!!” 白骨握住司云深的剑,毫不留情狠狠刺穿他心脏! 祝之渔目睹这一变故,大惊失色。 寂临渊神色平静,却似早已预料到。 焚烧白骨的大火瞬间退去。 白骨妖自其中施施然走出,全然不见方才被烈火焚烧的痛苦模样。 “你……你骗我……”司云深皱了下眉,眼中忽然滚落一滴泪。 “骗你又如何,我可是恶妖啊,恶妖就是以蛊惑人心为乐,尤其是,你这样的正人君子。” 白骨不留情面,猛地抽出剑,俯身狠狠掐住他下颌。 “看看呐,我们光风霁月的大师兄被一只恶妖玩.弄于股掌之中。” “嗯?哥哥,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吗?” 司云深呕血不止,痛得无法回答她。 大师兄……妖…… 祝之渔突然想起那姑娘说过的话。 “我六岁时便进入天镜宗修习,后被太阴峰收入座下,成为首座亲传弟子。一同启蒙的兄长远不及我,他争强好斗,为了胜过我不惜修习邪术堕入妖道。” “后来我奉师尊之令,诛杀妖邪,斩兄长于剑下……” 不,不对! 白骨全然说反了,司云深修习成为首座亲传弟子,她才是那只堕入妖道、被斩于剑下的妖! 祝之渔踉跄后退。 与她同榻共寝的姑娘,竟然是一具枯骨。【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嫁黄泉(9) 司云深唇角沾血,倔强地偏过头不愿同她对视,又被司念掐住下颌掰回来,任她摆弄。 青年眼神破碎:“我以为你已经……” “你以为我已经忘了,”司念斑白的指骨滑过男子泛红的眼眶,“带我回鬼域那日,你便封锁了我的记忆,对么?” 司云深垂下眼睫,泪水滚落:“原来你一早便知道……” “是啊,我一早便知道,故意引导你走到今日这一步,助我如愿潜入鬼域。多亏了哥哥,除了你,还有谁会傻到放弃大好前途,自刎堕入鬼道呢。” 司云深不敢置信:“你算计我……” “这本就是你欠我的!”白骨骤然发怒,打断他的话。 她活动僵硬的骨骼,转而仰起脖颈,仰视那座山峰般高大的九头蛇。 “鬼王殿下应当早已知晓我的存在了吧。” “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快便暴露了身份。” 寂临渊立于蛇首,俯瞰着地面。 白骨低笑一声,空洞的目光落在祝之渔身上:“算是意外吧,她的净莲异火照出了我的真身,若不能杀她灭口,我便藏不住了。” 白骨收拢掌心,自上而下反复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类少女: “说来也稀奇,你究竟是何来历?能修炼出这般纯净的异火,必有一颗纯净至极的心,这倒也不像天镜宗中人浮躁功利的心境。” 她是妖力雄厚的百年大妖,竟会被少女召出的小小异火灼伤,半身白骨都灼出了焦灰。 祝之渔见骷髅空洞的眼眶突然盯上了自己,以为白骨又要杀她,拔腿便跑。 “人的潜力真是无限大……在校体测八百米跑起来都要命……现在、现在竟然能一口气跑出这么远……” 祝之渔扶着膝盖,累得气喘吁吁,刚缓过来一点力气,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量攥住,凭空飞了起来。 寂临渊注视着地面那粒微小的人,动了动手指,将人拎回起跑点。 鬼王的恶趣味,这很坏了。 惨白的骷髅蓦地闪现至眼前,阴风透骨,祝之渔只觉脑袋里轰隆一声巨响,心态崩塌了。 “寂临渊你是不是有病!滚下来说话!”祝之渔怨气冲天,一时忘了害怕,仰起头对着高不见顶的九头蛇发泄。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诡异地冷了下来。 白骨匪夷所思,暗自揣度这姑娘背景似乎很硬,敢挑衅鬼王,究竟什么来历? 九头蛇深受震撼,哪怕是天界的神仙也没这胆量敢对它主子破口大骂,更遑论弱小的人类。 它支起一侧蛇首,战战兢兢去看主人脸色,突然愣住。 它惊觉鬼王挨了那人族少女的骂,竟然不怒反笑。 寂临渊的确在笑,唇畔扬起,眉梢微挑,眼底隐匿着一股阴恻恻的坏劲。 这种心境令九头蛇感到陌生。 鬼域百年岁月,鬼主的心境已沦为一潭死水不起一丝波澜,即便弑神杀人亦是平静无波,如碾死蚂蚁一般,丝毫不放在眼里。 九头蛇怀疑自己眼睛花了,它从未感知过主人有这样的情绪起伏。 祝之渔喊得口干舌燥,跑也跑不了,索性就地坐下歇脚。 “我觉得你与天镜宗的修者很不一样。”白骨打量着她,“同你相处的这两日,我遇到了很多变化。” “比如,夜里的敲击声?”祝之渔揉了揉跑得酸痛的腿,“我如今想明白了,按照丧葬风俗,下葬时棺椁会被敲击三声,你昨夜听到的便是当初下葬时的声音,也许那一刻我便该意识到,你已经死了。” 祝之渔换了一条腿继续捶打:“还有那些食物,摆在盘中整整齐齐,若我所料不错,应当是你的祭品吧。” 她仰起脸,朝司云深扬了扬下颌:“是你供奉的?” 司云深抿唇不语。 白骨倒是冷笑一声:“假惺惺,装模作样骗谁?当年斩我于剑下时,倒是不见你手底留情。” “你堕入妖道为祸百姓,我是天镜宗的修者,职责便是护佑苍生。”司云深低下头,“师门之令,不得不从。” 白骨似是听到什么笑话,突然癫狂大笑:“好一个护佑苍生!好一个师门之令不得不从!” “都是一群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她一掌重重打在司云深伤处! 司云深咳血不止,眉头紧拧痛苦不堪。 “痛吗?这都是你欠我的!”白骨俯下身,欣赏他痛苦的神情。 祝之渔看得直皱眉,她感觉司云深快要魂飞魄散了。 下这毒手,多大的仇多深的怨啊。 白骨甩开男子,仰颈望向寂临渊的方向。 “天镜宗答应我,若我能代宗门潜入鬼域成事,便重新收我为首座弟子,入主涵虚宫。” 摆烂中的祝之渔正揉着腿,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量提拎起来,直上云霄。 耳畔疾风呼啸,她倏地飞上蛇首,险些扑倒鬼王。 祝之渔松开手,攀着鬼王的胸膛僵硬地滑下来。 她恨死这个飞来飞去的世界了,更想锤死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男鬼。 “如你所愿,帮你离开。”寂临渊偏头端详她。 祝之渔顺着鬼王目光俯瞰地面,只见白骨四周凝聚起庞大的妖气,疯狂吞噬周遭一切。 草木被吸尽精气,瞬间枯萎。 “小念,你不是对手……”司云深想要阻止,身体却因重伤而脱力坠地。 “谁说只来了我一只妖。” 强大的妖力惊涛骇浪般涌动,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攻向蛇首。 寂临渊分外冷静,并未出手迎敌。 出乎意料,他抬掌突然将祝之渔悬至空中,直面攻击。 众人皆是一惊,谁也没料到这番反常的动作,以鬼王的能力根本不至于拿一名女子抵挡攻击。 “寂临渊疯了!”视野中那团庞大的妖雾越来越逼近,祝之渔紧急求救系统。 白骨分明看见了她,却没有收手停止攻击。 司云深震惊:“她是掌门之女,你若伤了她,如何同天镜宗交差……” “你以为,我应下天镜宗的任务是为了当什么亲传弟子?我已是百年大妖,天镜宗的奖赏我根本不稀罕。” 司云深已经看不透妹妹的心思了。 白骨仰天长笑:“我只想寻个由头杀进天镜宗,杀尽那群惺惺作态的伪君子,报仇雪恨。” 太有魄力了!祝之渔心想。 她转头便朝寂临渊喊:“你听到了吗?她根本不在乎天镜宗,我的存在威胁不了白骨,放我回去!” “本座知道,”寂临渊语调冷冷,“本座是想要你看清楚,白骨待你好,只因她别有目的,天镜宗亦如是。你费尽心思想回去的人间,才是真正的地狱。” 雷电交加,空中爆开巨大轰鸣。 他抬掌击退那阵强大的妖力。 浓重鬼气霎时散开,青年脸色阴沉,眸中划过戾气,俨然杀戮成瘾的恶鬼。 “太弱了,都出来吧。” 一声落下,鬼域沉重的夜色间突然涌现无数光点。 皆是天镜宗弟子御剑而来,万剑齐发直直刺向鬼王所在方位。 祝之渔目睹阵仗,心底登时凉透。 完了。 天镜宗同鬼域撕破脸,她作为中间人肯定要沦为炮灰悲惨牺牲了。 寂临渊猛地将她拽回身前,冰冷的唇贴在她耳畔,惊得祝之渔不禁打了个寒颤。 “知道他们是如何偷偷潜入鬼域的么?” 祝之渔忐忑:“和……和我有关?” 寂临渊轻轻嗯了一声,难辨情绪。 “你嫁入鬼域那日,鬼门关开启,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沾了你的光。” 祝之渔一颗心彻底凉透了。 天镜宗拿她当垫脚石,株连下来,寂临渊显然要找她算账。 【宿主请注意,酆都鬼域副本进度——90%,宿主即将下线,请您做好准备。】 冰冷的吐息自她耳廓滑落至脖颈,森森鬼气缠绕着祝之渔的身体。 “你同他们合起伙来骗本座,你说,本座该如何处置你呢。” 祝之渔清楚自己喊冤也没用了。 npc的职责履行完毕,她大概要到达生命终点了。 她应该高兴,终于可以离开这本癫文架构的世界观。 但她又有点不甘。 为什么,凭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来到这里吗!” 祝之渔想起步入这个世界时,系统过分的指令与不公平对待,眼泪不争气地掉落了。 “为什么非要将我拉进这个世界!威胁我恐吓我欺负我,所有的npc都是服务于主角的炮灰,我不能有恨不能有怨不能有一句不满!必须老老实实服服帖帖按照你们的要求去奔赴必死的终点!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就把我拉进这个世界!” “为什么!凭什么!” 作为临终遗言,祝之渔索性一口气将这些时日的委屈通通宣泄出来。 【达成矛盾激化,宿主死于鬼王之手。】 【酆都鬼域副本终结。】 【提示,宿主即将下线。】 【提示,宿主下线。】 冰冷的机械音流入祝之渔耳朵,她低头看了一眼寂临渊握住脖颈的手,心里有点难过。 剑修凌厉的光芒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祝之渔轻轻闭上眼,等待这副躯体被毁灭。 九头蛇感知到主人异样的心境变化,突然昂首望向主人。 它看见寂临渊盯着手背上一点水光,情绪剧烈起伏。 那是什么?九头蛇疑惑不解,望向人类少女的眼睛。 地面上,白骨释放出全部妖力遮天蔽日,霎时间天昏地暗,大妖同漫天剑光一起合攻蛇首顶端两道身影。 寂临渊用指腹轻轻蹭去手背上那滴泪,漆黑的瞳仁中突然涌起浓重杀意。 沉沉妖气笼罩的天穹蓦地被一道巨大的闪电劈开。 雷电风暴肆虐,大地剧烈震颤,天地之间劈下无数道血红可怖的电芒,将整座鬼域映成血海深渊。 猩红的天幕以雷电织就天罗地网,空中频频炸开骨肉血花,被击中的修者瞬间碎作齑粉,惨叫声划破天际。 血雨漫天降下,将鬼域的泥土滋润成诡异的殷红色。彼岸花海饱饮鲜血,在血雨中开得更艳丽了。 祝之渔听见了四面八方炸开的惨叫声,她正欲睁开眼睛。 寂临渊冰冷的掌心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眸,遮住血腥场面。 天昏地暗,他的声音响彻鬼域: “天镜宗掌门不曾告诉你们吗?擅闯鬼域者,尽杀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嫁黄泉(10) 【紧急预警:宿主注意!宿主注意!副本·酆都鬼域出现严重故障!副本·酆都鬼域出现严重故障!系统正在紧急修复剧情线!】 识海里拉响最高级别警报,祝之渔的陪伴系统在各种杂乱的警报声中挤进识海,提醒她:【宿主,副本剧情产生变故,世界线调整重构了。】 “剧情改变,这算好事还是坏事?”祝之渔问。 陪伴系统刚要回答,被上级自控制中枢强行挤掉线。 情况似乎异常危急,识海里警报声此起彼伏,吵得头痛。祝之渔索性屏蔽识海,意识回归到这副躯体里 天地间仍在淅淅沥沥降下血雨。 祝之渔的眼睛被寂临渊用手遮住,她看不见正在发生的惨状,只凭四面八方炸开的凄厉叫声,也能猜到这是何等残忍的场面。 “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 冰冷的吐息幽幽扫过她耳畔,祝之渔打了个寒颤,心底顿感不妙。 “你的同门皆会死在鬼域,如今你有两个选择,你离本座最近,可以趁我不备刺上一刀,终止这场杀戮。” “或者……”他低笑一声,嗓音中透出几分引诱的意味。 “或者舍弃你的宗门,归顺于我。” “鬼域能给你的,远比天镜宗多得多。” 这是一道送命题。 同时又是一道送分题,常人眼中,这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放水了,堪比放了五大洲四大洋,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这条小命的不尊重。 但祝之渔显然不是正常人。 她是咸鱼,一条半死微活的咸鱼。 祝之渔考虑得很周全:“如果有一天,你不跟我好了,我不就完蛋了?” 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滋味也太憋屈了。 鬼王的眼神变得忧郁起来:“所以,你选择和你的同门站在一起,与我为敌吗?” 百年岁月无聊透顶,奈何桥上离魂轮回往复无数次,忘川之水日复一日流逝。寂临渊很有没有遇到这样有意思的人物了,没想到祝之渔选择离开他。 叫他如何不伤心。 寂临渊覆在她眼眸上的手缓缓下滑:“怎么办?本座不想放你走。” “先别顾着忧伤了,什么威名远扬的鬼域之主,咦,真幼稚,”祝之渔突然按住男鬼的手,“东南方位,有人偷袭!” 两点耀眼的光芒于血雨中穿行,越来越近。 酆都鬼域副本因祝之渔产生变故,控制中枢修正世界线,让男女主前来拯救苍生。这是祝之渔那可怜兮兮的系统酱方才被挤掉线前,冲进识海里给她传递的最后信息。 女子执剑,斥道:“恶鬼,放开我师妹!” 闭嘴吧,祝之渔心想,就是你俩一对癫公癫婆把我推进的鬼域。 果然,她身旁那位正义凛然的郎君手中剑微微一偏,没刺向寂临渊,反倒是祝之渔面临危险。 说得透彻点便是,这两位主角只是来鬼域刷履历的,送死的活另有那些炮灰弟子承担。 冤种祝之渔就这么被动替鬼王受了一剑。 好痛。 祝之渔皱皱眉,又舒展开。 没扎中。 那道锋利的剑芒就停在她身前,再无法继续前进一寸刺穿她身体。 寂临渊抬手捏碎剑刃,将人一把拽至身后。 男子见势不对,示意祝黎及时抽身。 两人当机立断,携手飞离此地。 那白衣剑仙转身的瞬间,头顶却突然劈下一道血红闪电。 他抬掌撑起结界挡住雷击,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晏川!”祝黎御剑接住他。 “无妨,”喻晏川硬撑,抿了抿唇上血,道:“快走!” “来不及了。”寂临渊抬掌,猩红可怖的天幕间雷声轰鸣,霎时劈下数道闪电织成包围圈,将两人困在当中。 祝黎与白衣剑仙匆忙联手结出法阵御敌。 寂临渊立在蛇首,欣赏漫天飘飞的血雨,不由冷笑:“让座下弟子打头阵过来鬼域送死,那群德高望重的老东西却躲在凡间当缩头乌龟?所谓名门正道不过尔尔。” 祝之渔趴在鳞片上,好奇地问系统:“人间与鬼域化界而治,为何非要侵占鬼域呢。” 世界修正,识海终于安静下来,她的伴随系统得以重新上线: 【如那日忘川河畔所见,这里立下一条苛律:亡魂不得离开鬼域地界,一旦踏入人间便会灰飞烟灭。故而凡间宗门供奉的银钱香火减少许多,人们开始以鬼域的方式,为逝去的亲故做一盏纸糊河灯飘入忘川祈福,不论贫贱富贵。】 “懂了,”祝之渔简明扼要地概括,“意思便是凡尘那些宗门捞不着油水了,打着除鬼卫道的光伟正名义来重新打通人鬼两界之间的渠道。” 【倒也不能这么说……】陪伴系统汗颜。 天穹之下雷电交加。 宗门炮灰们全部化作花肥养料,只剩祝黎与那白衣剑仙顽强支撑。 【剧情修改提示:重压之下,祝黎为救爱侣亮明真实身份,履行婚约嫁与鬼王。此后,喻晏川苦修术法渡劫飞升,杀回鬼域救出女主祝黎,成就宗门一段佳话。】 “好老套烂俗的戏码,”祝之渔受不了,但还是敬业地问一句:“那我呢?我该怎么演?” 【触发剧情:真贤妻为爱忍辱嫁鬼域,假新娘身份暴露遭毒手。】 “炮灰非死不可了是吧?”祝之渔惊讶,“谁写的书!npc都不配活着吗!” 高级系统向她传递命令:【如果不打脸女配,让女配真千金自高位重重跌落,又怎能衬托出主角假千金从低位逆袭的爽感呢?】 【正所谓,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祝之渔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发问:“死也得死个明白,你们准备用什么手段惩罚女配,所谓的‘毒手’是指?” 【失贞。】 “什么?!”祝之渔瞳孔地震,“你再说一遍?” 【毁去一个女子最好的方式便是使她失去贞洁。根据信息采集,可参考提升爽度打脸女配方式有:轮*、当众捉*、勾引男主被发卖等等。】 祝之渔深受震撼,这些套路的确耳熟,也的确能帮助主角获得爽感。可是,就算不用在她身上,祝之渔也要大喊: 真的很恶臭! “为什么这样对我!”她不甘心。 高级指令答复:【惩罚配角逆命而行,致使世界线修改。】 【主人主人,】她的低级系统小声说,【上级意思是,你先前没有乖乖听话,你本该平和地死在酆都鬼域副本里。可如今,剧情改变,作为惩罚,你会死的比原定剧情更惨。】 “惩罚我?”祝之渔气笑了,“我不乖?你们未经我同意便强制将我拉进这个世界,难道还要我感恩戴德吗?” 高级指令并不搭理她,只是下达冰冷的命令:【剧情开启。】 祝之渔将意识自识海中抽离,她仰起脸,望向血色落网困住的两道身影。 白衣剑仙本就负伤,硬抗天雷消耗许多力量,眼看着便要支撑不住。 “晏川!”祝黎扶着战损的道侣,心疼到声音颤抖。 她将目光缓缓转向那位高居蛇首俯瞰疆域的鬼王,神色挣扎,似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祝之渔心道不好!只怕要触发那段祝黎为爱忍辱嫁鬼域的剧情了。 那么接下来便是她这个假新娘身份暴露遭毒手。 怎么办。 不蒸馒头争口气,祝之渔从前无所谓,可她现在不想死,更不想遂了这癫书的愿落得惨死结局! 祝黎遥望着远方,哽咽出声:“寂临渊。” “阿黎,你要做什么。”喻晏川神色一紧,握住她手,深情道:“我不允许你伤害自己。” “晏川,好好活下去,我们来世再续前缘。”祝黎美眸含泪。 “不!”喻晏川痛彻心扉,“你若有失,我必让三界为你陪葬!” 祝黎流泪摇头:“晏川,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为了你,我愿意献出一切。” 她毅然决然推开白衣剑仙,执剑趁雷电间歇飞身闯出,奔向鬼王的方位。 “阿黎——!”男子撕心裂肺地唤着爱人名字。 “寂临渊!”祝黎来至九头蛇座下,仰首唤鬼王之名。 “今日我便告诉你,我才是……” 一道雪亮的闪电犹如利剑骤然划开猩红暗沉的天幕。 惊雷震耳欲聋,盖住了祝黎的声音,很不寻常。 地面的妖与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惊恐抬头,一齐望向蛇首。 祝之渔在女子出声的瞬间,突然跳起来抱住人,用力捂住寂临渊双耳,抵上他的唇。 鬼王眼瞳剧烈一颤,全身僵住。 天穹一刹那劈开一道雪亮电光,照亮了昏暗的鬼域。【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嫁黄泉(11) 身体颤抖得厉害。 祝之渔已分不清究竟是冷得发抖,还是因为害怕。 前者因为寂临渊是鬼,他没有人的体温。后者因为她孤注一掷,赌注是她的小命。 祝之渔觉得自己疯了,她亲眼见识到寂临渊动动手指,宗门百里挑一的修者在绝对力量碾压之下瞬间灰飞烟灭。 她怎么敢直接强吻了鬼王…… 滚滚惊雷震彻山谷,血红闪电比方才更为激烈,将天幕切割得支离破碎,令人悸恐。 祝之渔贴着男鬼的唇一动不敢动。 如果寂临渊让她赌输了,她也会在弹指一瞬间炸成血雾。 “没事的、没事的……”祝之渔安慰自己,总好过系统的报复,胜过在漫长的屈辱中死去。 可是她的体力很不争气。 方才长途奔波,她的腿已经麻了。 挂在鬼王腰间的身体缓缓下滑,祝之渔仍在努力捂住他的耳朵,隔绝祝黎的声音。 “撑不住了……救命!” 双腿突然悬空,祝之渔紧急攀住寂临渊的肩。 青筋凸起的手臂猛地箍住腰肢,鬼王单臂将她凌空托举起来,绷紧的胸膛抵在她腿间。 强势的力量感严丝合缝禁锢住身体,更令她心惊的是,寂临渊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唇。 男鬼深沉眼底翻涌着情绪,目光有如实质,自她唇间扫过,激起触电般的感觉。 “好烫!” 祝之渔忽然发现,鬼王这具冰冷的躯体有了人的体温。 甚至逐渐超越人具有的温度,变得滚烫,越来越烫。 手臂发力绷紧,男鬼的气息强势地侵入祝之渔的身体,火炉般灼热,令人产生窒息感。 寂临渊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又疑惑地碰了下她的唇瓣。 很软,很奇怪的触感。 男子的指骨太瘦了,硌得祝之渔脸疼。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不许捏脸。”祝之渔没控制住自己,条件反射甩出一耳光。 响声炸开的瞬间,她深吸一口冷气,顿感不妙。 完了,闯大祸了…… 指痕在男鬼苍白的皮肤上洇出红印。 寂临渊唇角却勾出餍足的弧度。 潮热的呼吸在耳畔蒸腾,少女仓惶抽离的手腕突然被他紧紧攥住。 “本事见长。”寂临渊不怒反笑。 指节摩挲着青筋下跳动的脉搏,男鬼的气息扫过祝之渔的掌心,像毒蛇吐信触碰猎物残留的体温。 祝黎一行人仰头看着,也跟着心肝猛地一颤,仿佛那一耳光结结实实抽在他们脸上。 “她是祝之渔?”喻晏川深受震撼。 他印象中,宗门找回的那个女孩很是窝囊,是个连低阶术法都学不会的废物。只有祝黎这样的天之骄女,才配站在他身边,才有资格成为他的道侣。 思及此处,喻晏川将欣赏的目光投向祝黎,相视一笑。 身后,白骨手提骨节鞭无声无息飘至。 *** 蛇首之上。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祝之渔神思恍惚。 她僵硬地从寂临渊胸膛间滑下来。 滑到一半,突然被鬼王的手掌按在腰间。 “想走?” 寂临渊盯着她的眼睛,俯身慢慢逼近:“我改变主意,不会放你离开了。” “鬼域许久不见你这般有趣的人物了,放走你,谁陪我继续忍受这百年孤寂?” 男鬼漆黑的眼眸染上一层冷雾,弥漫开淡淡忧郁。 “你想多了,”祝之渔故意打击他,“凡人寿数至多百年。” “倒也未必。”那点低沉的情绪自眼底一闪而逝,寂临渊又恢复了她所熟悉的模样,唇角扬起恶劣的笑。 “你太乐观了,这里是鬼域,你或许只能活到明日,亦或许后日,一瞬失足便可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肆虐暴涨的妖气突然打断短暂的宁静。 白骨癫狂的笑声于旷野间回荡:“百年光阴啊!” 她手持骨节鞭,一步一步走向那对道侣,翘起尾指漫不经心地清点人数。 “终于等到了这一日,不枉我煞费心血将你们聚集到鬼域。” 最后一指,遥遥落在司云深身上。 一截骨鞭霎时于空中甩出残影,爆出惊人的威力。 三人一齐重重摔了出去。 “晏川!”祝黎负伤吐血,惊呼一声。 “阿黎,”喻晏川稳住她后退的步伐,朝白骨厉声喝道:“何方妖孽!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出手伤人!” “何方妖孽?无冤无仇?”白骨冷笑,笑得浑身颤抖。 “贵人多忘事啊,你们忘了,我可不敢忘。百年岁月,每一日我都在清楚地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受过的屈辱。” 她收拢指骨,掌中升腾起恐怖的煞气。 识海中再度响起刺耳的高级警报,只不过,这次触发警报的人不是祝之渔。 祝之渔疑惑:“怎么回事,白骨同他们有旧怨吗?” 【宿主不要忘记,整个世界都是围绕主角运行的哦。】 【除了你,白骨妖司念、剑道大师兄司云深也是配角。】 “所以,这次对抗命定剧情,触发警报的是……司念?” 祝之渔抱住两片鳞片,慢慢蹲下身,趴在蛇首去看地面。 “夙愿未了,愿奉上百年妖丹,借鬼域之地以除宿仇。”白骨妖仰起头,甩开骨鞭。 寂临渊微微颔首。 白骨得到应允,当即手持骨鞭攻向对面。 “你这么好说话?”祝之渔觉得稀奇。 “鬼域向来不做赔本生意,白骨今日借鬼域庇护一场,要付出代价的并不简单。”寂临渊看她一眼,冷笑:“鬼域百年,本座只同你做过无本交易。” “无本吗?”祝之渔才不信他的鬼话,探头继续望向地面。 三方力量打得不可开交,喻晏川先前负伤,面对杀气腾腾的百年大妖逐渐力不从心。 祝黎执剑抵挡:“我二人究竟何时冒犯于你!” 她只知这白骨妖当初寻上养父,愿助天镜宗荡平鬼域,条件是天镜宗收她为徒,助她渡劫飞升。 白骨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甩开骨鞭折断祝黎的剑。 “宗门常言师妹天资出众,术法高明,依我看,不过尔尔。” 剑刃断作两半飞出去,划伤喻晏川肩膀。 祝黎望着残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她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白骨凝聚妖力,身体升至半空:“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死?” 喻晏川捂住肩膀,望着司云深那张熟悉的脸,眉头紧拧:“我是否在天镜宗见过你?” “他的确是天镜宗的弟子。”白骨瞥了一眼地上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替司云深回答:“我从前也是。” 她同司云深是被人收养的一对兄妹。 司念很聪明,天资极强又十分刻苦,处处都要压学院男弟子一头。 相衬之下,司云深便显得略逊一筹。 可是,在那场百年一遇的仙考遴选中,司念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串冰冷的电子音。 放榜之日,司念被一个名为“系统”的组织告知,她只是话本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女主身边需要一位呵护她的大师兄角色,这是主角标配。司念存在的意义便是,帮助兄长司云深成为这位剑道魁首大师兄。 司念不信所谓的命,直到,她亲眼看到属于她的仙考排名,最后冠上了司云深的名字,而她,被淘汰出局,离开宗门。 “百年间,我起早贪黑苦修,不曾怠惰一日。直至出榜之时,系统清清楚楚告诉我,我这些年吃的苦、付出的努力都只是笑话,都只是为旁人做嫁衣。” “百年光阴,叫我如何甘心!” 司念闯入宗门,求个公道。 掌门之女祝黎最是心善,握住她的手主动去向爹爹求情,当众请求天镜宗诸位还司念一个公道。 宗门长老们纷纷赞扬祝黎心怀苍生,司念亦对她十分感激。 可是当夜,司念居住的村落在大火中焚为灰烬。 火势起得突然,更深夜阑,没有一户人家能够逃出生天,所有的村民被烈火生生烧死。 血肉烧坏,司念用斑白的指骨疯狂刨开焚毁的房屋,烧烂的手臂护住陪伴她的小猫。 她想活,她不要死! 小猫在她怀里断了呼吸,司念也精疲力尽倒在火海里。 冤魂盘旋村落上空久久不愿消散,司念的魂灵见到了两道熟悉的人影。 女子娇羞地依偎在白衣剑仙怀里,含羞嗔怪道:“你烧了这里做什么呀。” 男子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尖,宠溺一笑:“惹你不悦的人,我要他们一同陪葬。” 司念望着焚毁的村落,突然崩溃。 父母拼命托举起的婴孩被火焰焚为灰烬,村口往日嬉闹的猫犬被火焰焚为灰烬,邻家慈祥和蔼的阿嬷也被火焰焚为灰烬…… 这里往日欢声笑语,而今只剩死寂。 系统警告司念,这便是她对抗命定之书的报应。 愧疚,悔恨,怨愤……种种情绪潮水般将司念淹没,令她感到窒息。 报应……报应…… 司念泪如雨下。 明明他们才该遭到报应! *** 妹妹死后百年,司云深遇到一只妖。 她有着司念的容貌,有着司念的声音,只是相视一眼,便勾起了司云深心底的歉意,让他落了泪。 司云深清楚,宗门的戒律不允许他对一只妖动感情。 可是,可是…… 司云深内心挣扎许久,重新抬起剑,刺了过去。 那妖忽然开口,凄声唤他:“哥哥,我是小念啊。” “当啷”一声,长剑脱手坠落。 司云深愣在原地,瞬间泪如雨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系统之外,他们相识、相爱 司念的骨头没有烧尽,她凭借残骸修炼成祸乱一方的大妖,当着司云深的面,将赶来捉妖的师兄弟们杀了个干净。 “正道剑修的妹妹是一只罪孽深重的恶妖,我那光风霁月的哥哥,你说,这可怎么办呀。” 雪白的足踩过血泊,步步绽开血色莲花。 女妖轻轻伏上那剑修的肩,笑着聆听满地残尸以魂魄发出的咒骂。 他们叫嚣着正邪不两立,师兄万万不可被女妖蛊惑了心智,逼着司云深除掉这祸害。 “拿起你的剑!”师尊千里传音下达命令。 正邪不两立,忠义难两全。 百年前,他失去了妹妹。 百年后,重逢之时又再次失去她。 祝之渔的眼前出现了一行行字,记述着斩妖后,司云深因愧疚而自刎堕入恶鬼道。他封锁了白骨妖的记忆,将亡魂引入鬼域暗中照顾。 他以为他们能在不被世俗打扰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直至方才那一剑刺穿内丹,司云深这才醒悟,原来妹妹从未原谅过自己。 甚至,从一开始他便受了司念的骗。 “小念,”濒死的男子神情凄然,红了眼眶:“你故意现身将天镜宗弟子引来捉妖,故意杀了他们挑衅我,故意不还手任由我将你的虚假分身斩于剑下,就连……就连我自废修为堕入鬼道也在你的算计之内……” 白骨妖放声大笑,“我是恶妖啊,恶妖最是会蛊惑人心的。愧疚是个好东西,我用它引诱你自甘堕落,让清高正义之士堕入鬼道,你看,我只是凄凄婉婉地唤你一声哥哥,你便心软受骗了呢,多可笑。” “妖孽,原来是你!” 一道镇妖金光符咒迎面飞来,白骨执鞭一甩,符咒当空“哗”一声被撕碎。 另一节长鞭紧随其后横扫而过,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逼得一双道侣连连后退。 “好厉害啊。”祝之渔睁大眼睛。 司念的确是个天才。做人时,她是年轻弟子中的魁首;堕妖后,成了祸乱一方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妖。 【警报——!警报——!】 【主角有性命之危!危险指数:四星!请该角色履行职责,速救!】 “我救?”祝之渔冒出问号,“你们是太看得起我的本事了,还是想拿我当冤种肉盾,为主角无私奉献一切?” 【这不是宿主的任务,】陪伴系统提示,【这是转播的通知。】 “不是我的任务,那是……”祝之渔将目光投向—— 司云深跪伏在地,头痛欲裂。 那阵催逼得人痛不欲生的机械音又来了。 那年!自那年仙考遴选放榜之日为始,这声音便突然出现控制了他! 司云深头痛,望着眼前大打出手斗得不可开交的三方力量,视线越来越模糊。 那白衣剑仙的命剑先前被寂临渊毁去,他失了法器又身负重伤,自是不敌已然癫狂的大妖,剩祝黎与白骨竭力缠斗。 系统强制司云深回归大师兄的身份,为女主挡下致命一击。 “晏川!救我!”白骨的妖力太强,又凝聚了整座村庄烧死的冤魂的深重怨念,祝黎负伤难以抵挡,眼看便要坚持不住。 不对! 祝之渔心底莫名升起一阵不详预感,命定之书一定不会让主角死在这里的,按照主角光环的经验,爱人受困,这时另一方会突然觉醒天赋,大开金手指。 她忽然刚穿书时,系统似乎说这本书叫什么仙尊火葬场…… 仙尊? 喻晏川他怎么看着都不像仙尊,莫非是神话传说中下凡历劫的仙者,在人间化为凡人身? 惊觉白骨可能遇到了大麻烦,同为系统支配下的炮灰npc,祝之渔对白骨生出了同情。 “你能不能出手帮……”她转身望向寂临渊,刚一开口便发觉异常。 她再次被系统禁言了,无法说出有关剧情的信息。 高级系统的态度表明,祝之渔多半猜中了因果。 祝之渔心急,她知道在鬼王眼底下她自己都未必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她知道寂临渊作壁上观,不屑插手仙界或是妖界的争斗。 祝之渔去拽寂临渊的衣裳,又慢慢松开手。 她没道理要求寂临渊帮她,她只能怨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力量太弱了。如果她也有一身本领,便能帮助和她一样受制于系统不得自由的小角色们了。 “有事?”寂临渊忽然问。 祝之渔背对着他,摇摇头:“没有。” “说。” 祝之渔不吭声,只是继续望着地面的打斗。 寂临渊看穿她心思:“需要我帮忙?” 祝之渔听着识海中催逼得越来越紧急的警报,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白骨没机会了。” 系统不会允许任何人物干涉的。 “嗡——”识海中拉响最高级别警报。 【触发剧情:】 【生死劫:恶妖伤人,神尊归位。】 重伤的喻晏川眉心逐渐显现出一道印记,身周突然迸发出万道金光。 司念的骨节鞭轰然断裂。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无论她做出何等努力,无论她如何煞费心机,每一次,每一次!眼看着便能结果此二人性命报仇雪恨时,总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阻碍! 莫说眷顾,命运根本就不会站在她这里! 强光刺目,数丈高的天道法相倏然显现,执剑刺向白骨妖。 司念心底忽然涌起深重的疲倦感,拖着她的身体在下坠。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如何与天斗,如何能赢。 她放声荒唐大笑:“最后一次了,精疲力尽之前,至少应该给我自己、给百年前死在大火中的生灵一个交待。” 白骨释放出全部妖力,霎时间阴云蔽光,天昏地暗。 她的力量已至极限,然而神尊的剑却轻而易举破除障碍,刺向妖心。 “不要!”祝之渔心脏揪紧,一慌神倏地自蛇首滚了下来,落入万丈高空。 白骨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剑锋,三百年后第一次落下了泪。 深重的无力感让她感到崩溃。 “你们倒是圆满了,我们呢?谁能来还我,还三百年前那场大火中死去的生灵一个公道。” 她喃喃地道:“都言天道昭昭,可凭什么,我们只能任由人欺负呢。” 剑光骤然而至,白骨溅上了一身血! 司云深挡在她身前,代她受了这一剑! 祝之渔在疾速坠落中,惊骇地望着眼前一幕。 地上拖行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那是司云深一步一步爬出来的痕迹。 “小念……”司云深骨骼尽碎,已无力再抬起手。 他再无法阻止妹妹,也不打算阻止。 但他还可以为司念再做最后一件事。 “限制你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办法……” 喻晏川的天道法相忽然弱了许多。 建构的世界出现了重大变故,刺耳的警报突然爆炸。 只是司念与司云深识海清明,再也不会听不到那一声声刺耳的命令了。 司云深不理解什么叫做女主,什么叫做女配,也不理解为什么名为系统的组织强制要求他去喜欢一个本不该喜欢的人,为旁人付出,乃至牺牲生命。 他只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小念,无人能够取代。 “既然所谓的命运注定你我不得同生,那么,”司云深咽一口血沫,“只能由我赴死了。” 百年光阴,他终于得以违背天命,杀死了自己。 司云深的身体化为灰烬散去,只余一颗破碎的内丹,落入司念手掌。 *** 祝之渔以为自己要摔死在这里了。 半空被寂临渊捞了起来。 好险,今天也是没死成的一天。 祝之渔向鬼王郑重道了一声“谢谢”,落地后脚都没站稳,便匆忙奔向白骨的方位。 司念无力地摊开掌心,给祝之渔看破碎得不成样子的内丹。 “我想回家,我想那片村庄,那间漏风的茅草屋,还有狸奴,还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掌心残破不堪的碎片。 祝之渔察觉到,白骨的生命力在飞速消逝。 “怎么会这样!” 【这便是同命定世界对抗的下场!】高级系统向祝之渔传递预警。 【违抗命定剧情,便会得到更为残酷的惩罚,配角越反抗,下场只会越惨。请宿主们遵守游戏规则,保证完成任务。】 警报声停止,白骨垂下僵硬的头颅,断了呼吸。 祝之渔呼吸一滞,望着那具枯骨,许久许久未能抽离情绪。 她已经不想再问“为什么”“凭什么”这样的话了。 没有意义,制定规则的幕后之主根本不在意他们这些炮灰角色的情绪。 【宿主……】她的陪伴系统有点不忍心,劝道:【忍一忍算了,老老实实完成你的任务,何必再生事端。】 何为忍耐?是司念百年苦修的心血活该被他人掠夺,还是祝虞活该成为垫脚石,被人偷走圆满的一生? “忍一忍算了?”祝之渔帮助白骨合拢手心握住破碎的遗物,抬手擦了擦眼泪,眼中透着倔强:“倘若,我偏不遂愿呢。” 陪伴系统焦急劝阻:【宿主!你……】 识海中突然响起一道严厉的问责: 【人年轻时意气风发,心比天高,总对未来抱有不切实际的愚蠢幻想。生死有命,宿主确定要同命簿抗衡?】 “是。”祝之渔没有犹豫。 【即使死局注定无解,即使重蹈前人悲剧粉身碎骨,即使不切实际的理想注定被残忍抹杀,你依然选择作茧自缚?】 “即使死局注定无解,即使重蹈前人悲剧粉身碎骨,即使不切实际的理想注定被残忍抹杀,我依然选择——” 祝之渔十分平静:“我依然选择遵从自己的意志。” 话音落下的瞬间,经她之手触碰的枯骨忽然重新生长出血肉,渐渐的,白骨全身恢复如初。 枯荣转生。 祝之渔脚畔,鬼域荒芜的土地开始灵植复苏。萌芽,抽枝,欣欣向荣,苍翠之色蔓延开来,俨然人间春回大地之势。 鬼魅精灵于山野间冒出来,欢呼雀跃,惊喜于死气沉沉的鬼域变得生机盎然灵力充沛。 喻晏川的神力受到遏制,天道法相渐渐不稳。 “她能够引导自然万物生气汇流?”祝黎不敢置信:“这、这不可能……她的灵根早就坏了,根本无法修炼……” “远远不止,她在剥夺我的神力。” 喻晏川看着自己的双手,掌中神纹忽明忽暗。执规治春的木系神袛能做到枯荣转生,活死人肉白骨。 “这是……怎么了。”祝之渔也懵了。 寂临渊注视着她,想起白骨先前的话: “说来也稀奇,能修炼出这般纯净的异火,必有一颗纯净至极的心,这倒也不像天镜宗中人。” 枯荣转生,再塑血肉。 寂临渊目光一凝,低垂的眼睫压抑着兴奋,微微颤抖。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让他猜猜,她何时会记起自己。【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浮屠塔(1) 祝之渔感觉一股灵力源源不断注入上丹田,伴随淡淡草木香,很是清凉舒适。 天镜宗掌门现身时,被鬼域充沛的灵气震撼到。 酆都一向是死气凝重的,除却鲜血浇灌的彼岸花,这里灵植枯萎寸草不生。 “老夫竟不知,喻公子乃上界神袛转世,掌有枯荣再生之神力。”老者言语间难掩喜悦。 喻晏川盯着掌心渐渐暗淡的神纹,冷着脸道:“伯父言重了,鬼域之境非吾所为。” 老者愣了下,望向引以为傲的女儿,抚须欣慰一笑:“吾儿前途无量,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 “父亲,不是我。”祝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瞥了少女一眼,不甘不愿地道:“是她。” 一刹那,静得落针可闻,人群间暗流涌动。 “你这是……”掌门看着祝之渔,神情凝重。 他根本没瞧得上祝之渔,一个灵根毁坏的废物怎么可能拥有强大的枯荣转生之力。 少女也在以一种凉薄的眼神凝视着他。 祝掌门微微一怔。 陌生,这种感觉太过陌生。 模样还是从前的模样,但眼前少女给人的感觉却已全然不同。 祝掌门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她。 祝虞自小颠沛流离,在流民堆里摸爬滚打长大,这样的童年经历养成了她怯懦卑微的性格,回到宗门如同寄人篱下,只知一味小心翼翼仰人鼻息。 他这个做父亲的尤为厌恶这一点。想他堂堂宗门之首,何等风光,亲生女儿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 祝掌门摆出长辈架势,问:“你何时修炼至此等高深境界?” 女孩没搭理他,起身径直离开。 “站住!”祝掌门不敢置信,“目无尊长,你好大的胆子!” 他印象中的女儿一向是怯懦的,仰人鼻息的。 “叫我吗?”祝之渔慢悠悠地转过身,“什么事?” “你!”祝掌门被少女这副轻慢的态度激怒了。 “你……”他迈步上前。 一道杀气腾腾的锋芒划破长空,自眼前一闪而过,阻碍住老者的脚步。 祝黎等人惊诧之余连连后退,只见脚下土地随之轰然坍塌,裂出一道崎岖深渊,横亘在祝之渔与他们之间。 扬天飞尘散去,裂缝一路飞速蔓延,至寂临渊靴前突然停止。 “此地系酆都地界,本座是鬼域之主。不论哪路神仙,敢在鬼域闹事,都是嫌自己命长。” 寂临渊打了个响指,鬼域霎时暗了下来,血月升起,天空隐约有雷电轰鸣之势。 漆黑的天幕遽然炸开一声惊雷。 祝之渔自觉捂住耳朵。 “父亲救我!”祝黎惊得杏眸含泪,往老者身后躲。喻晏川扶住她柔弱的身子,满眼心疼。 “吾儿莫怕,为父在此。”祝掌门将手一挥,气势十足:“老夫此行,是要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回人间。” 祝之渔眨眨眼,唔,看起来他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自己就是多余的。 果然没她这个炮灰闺女的份儿。 真是讽刺,这个情深义重的家庭似乎忘了,祝之渔才是被他们扔到鬼域嫁掉的冤种祭品。 “女儿无能,惊扰父亲出关相救。”祝黎泪流两行,凄声软语:“女儿惭愧,无颜面对父亲。” 祝之渔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姐妹摆清楚位置好吗,你们主动来打鬼域,怎么还先委屈上了……” 身旁的鬼王忽然低笑一声。 祝之渔转头盯他:“你又偷听我心声。” 寂临渊勾了勾唇,笑得更恶劣了。 祝之渔有点骨气但也怂,转战系统搭建的识海继续吐槽:“听不到了吧,猜去吧略略略。” 男鬼感应不到她的心声,莫名开始烦躁。 状况之外不明就里的祝掌门正巧撞枪口上了。 云浪翻涌,狂风拔地,鬼门关骤然关闭。 “想走?”寂临渊冷笑,“本座听闻天镜宗奉行苛法严律最重规矩,怎么,酆都鬼域是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擅闯酆都这样的大事,掌门想要息事宁人,也太没规矩了。” 祝掌门神色一凛。 哪有批判长辈没规矩的!这是他一介晚辈向长者说话的态度吗! 再怒也不能放肆,这里是鬼域,他寂临渊一手遮天。 祝掌门指向血海中的彼岸花,痛心道:“老夫闭关,不知座下峰主竟擅自下令冒犯鬼域,宗门犯错在先,老夫代宗门上下向鬼主赔罪。只是今日一战,天镜宗折进修士九千余名,损失惨重,还不足以平息鬼王之怒么!” 这份说辞假得很。 寂临渊挑眉:“他们死于贵宗愚蠢的决断,根源不在本座。因而,今日冒犯酆都一事,该向鬼域赔罪的另有其人,掌门以为如何?” 阴恻恻的目光锁定那一双幸存的道侣,似将他们圈入牢笼之中。 祝黎脸上唰的退了血色,紧张不安地攥住喻晏川的手,情真意切懊悔不已: “父亲,是、是师叔让我们来的……黎儿冤枉……黎儿并不知情……” 好一朵我见犹怜小白花,祝之渔从前没在意,现在睁大眼睛逐帧学习。 她很好奇,她得弄清楚祝虞到底亏在哪方面了。 祝掌门强抑怨气:“敢问天镜宗当如何赔罪才能平息鬼主之怒。” “天镜宗毁约在先,擅自逾越人鬼两界界限,要么你们都留下来以死谢罪,要么……” 寂临渊语调慵懒,尾音上扬似钩子突然钉住身旁的少女。 “要么把她赔给本座。” 那义愤填膺的年长者表情一瞬崩裂了。 “什……什么?” “哎,”正在聚精会神研学的祝之渔倏地抬起头,懵然问道:“我?” 她收起面授课学习笔记,凑到寂临渊面前:“我一个人就够了?你确定?这怎么看也不对等,你太亏本了。” 祝掌门脸都黑了,心底暗骂:“孽子你究竟站哪边阵营!” “掌门以为如何?”寂临渊敲了敲指骨,显然心情不佳,没的商量。 祝掌门当然愿意,毕竟能换回他一对优秀的女儿女婿,回到人界又能吹嘘一通自鬼域脱身是如何如何的神武。 至于祝之渔…… 愧疚是会有一点的,但,怪只能怪这孩子命不好,掌门夫妇怜惜之余也难免觉得丢脸。 对方无异议,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得好看的,德高望重的天镜宗掌门怎能落得一个抛弃女儿的污点呢?这于他精心维护的名声不利。 于是祝黎这朵解语花适时又贴心地站了出来,为父亲分忧解难。 祝之渔也有话要和他们说,指着面前崎岖的裂隙:“我想过去。” 祝黎御剑飞起,将妹妹带了过来。 她拉着妹妹的手,不理祝之渔,却泪眼朦胧转向寂临渊,凄婉求情:“鬼主宽仁,请善待妹妹。我最是怜爱妹妹,经此一别,我放心不下,只怕分别后心中愁思百结,寝食难安……” “啪!” 突兀的一声清脆巴掌声打断了那缠缠绵绵的哭声。 祝黎惊呆了,捂住脸怯生生望着她。 这一巴掌是替原身祝虞打的。 祝之渔甩开她手:“你若真有心,便不会把我留在鬼域,让我为你们的愚蠢收拾烂摊子。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漂亮话?漂亮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动动嘴的功夫,谁不会啊。” 祝黎眼眶红红,满目委屈:“你、你怎么能这么和姐姐说话呢,你太伤姐姐的心了!” “师妹太放肆了!”喻晏川霸气护妻,拽起祝之渔那只手便要斥责她。 男鬼盯着他那只手,眉峰一压,目露不悦。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落在喻晏川脸上。 祝黎望着面前身姿高大伟岸的男人,惊慌发出尖叫。 小师妹一向懦弱,平时莫说打人,在宗门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短短几日为何突然间性情大变! 祝之渔打完慢悠悠舒展开另一条手臂。 “你大胆!”喻晏川愣了好一会,才松开少女慢慢去摸那半张麻木的脸。 他一松手,祝之渔反手又是一耳光。 “啪!” 这一掌也是替原身祝虞打的。 “懦夫。”祝之渔心想,祝虞就是被这个男人的婚约坑了,成了替嫁炮灰扔到鬼域。 女的一巴掌,男的更是两巴掌。 祝黎心疼地扑进男人怀里,着急地查看他伤势:“晏川,疼不疼啊。” 喻晏川按住祝黎的手,注意力被少女那一声斥责吸引过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懦、夫,听清楚了吗?”祝之渔字正腔圆,“与鬼域为敌,你敢吗?你不敢,你只会牺牲别人保全自己的利益,你就是懦、夫!” “竖子放肆!”年长者震惊了,他似乎突然之间不认识这个女儿了。 陌生,那种陌生的感觉又上来了。 祝之渔瞟了他一眼,不在乎地笑了笑。 老登不配为人父,更是降龙十八掌! “祝之渔。”喻晏川盯着她,以口型无声地威胁。 祝黎哭着出来劝解:“父亲,晏川,妹妹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在怨我,无奈牵连了你们……要责罚,便罚我吧……” “好姐姐,”祝之渔歪着脑袋,眼神清澈:“你若真心可怜妹妹,便换你留在鬼域,我回人间生活,如何?” “够了!” 喻晏川厉斥一声,终止这场闹剧。 “阿黎一片好心,你既如此不知好歹,便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他抬掌,掌上真气疯狂涌动,爆出强大的神力。 “太过分!你恃强凌弱!”祝之渔挣扎,“放开我!” 鬼域上空骤然响起上古凶兽的咆哮,震得人五脏六腑疼痛。 九头蛇穿过阴郁云层,撞向地面。 大地震颤不休,人皆跌倒,如有地崩山裂之险。 祝之渔趴在蛇首,摸了摸它的漂亮鳞片。九头蛇亲昵地蹭了蹭她,乖顺极了,全然不似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 寂临渊冷冷瞥了那蛇一眼。 九头蛇倏地正经起来,呲牙咧嘴继续装凶。 鬼王的身影如幻影般飘忽不定:“今日涉及神界人界妖界的恩怨,尔等自行解决,本座没兴趣插手。但若要在鬼域放肆,那么休怪本座翻脸无情。” 鬼门关重新敞开,浓重鬼气一齐涌出。 “慢走,不送。” “晏川,算了,”祝黎察言观色,“你的伤要尽快回天镜宗治疗。” 佳人软语安慰,喻晏川勉强咽下这口气。 两人并天镜宗赶来救场的诸位长老,反身朝鬼门关的方向走去。 行至阴阳两界交界处,背后猝不及防掀起一阵刺骨阴风! 喻晏川痛叫一声,鲜血喷溅染脏白衣,他捂住断臂缓缓俯身。 “晏川!”诸位长老大惊失色! “鬼主!您何必如此欺辱人!” 寂临渊在浓重鬼雾间现身,眼神冰冷,盯着男子滚落在地的断臂。 这便是方才握住祝之渔的那条手臂。 男鬼语调慵懒:“本座今日心情欠佳,断他只手臂留下。” 祝之渔吸一口冷气,真够残忍的,断了剑修握剑的手是一种耻辱。 “寂临渊!”喻晏川怒不可遏,天道法相显现,金光万丈杀气腾腾,眼看便要爆发一场恶战。 “仙君,要试试么?”男鬼勾唇冷笑,温和懒散的语调莫名瘆得人毛骨悚然。 鬼王阴郁的眼底浮现弑杀的愉悦: “要试试么?本座不是第一次弑神了。” 喻晏川猛地呕出一口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浮屠塔(2) 祝之渔屏住呼吸。 她离寂临渊最近,她比任何人都能更准确地感知到危险的讯号。 对方或许以为鬼王是在夸大其词或是恐吓,但祝之渔自那声低笑中感知到了极轻的、轻到旁人无法察觉的颤栗。 那是压抑的、隐秘的渴望在作祟。 欢愉,他渴求极致的欢愉。 滚烫的鲜血浇上反骨,他的灵魂都因征服欲的满足而愉悦颤栗。 这是一个纯粹的、厌世的疯子。 祝之渔头皮发麻,手脚一阵冰凉。 她似乎听见了血液缓慢滴落的声音。 那也是鬼域彼岸花生长的声音。 粘稠的血液缓缓渗入土壤,植株根部每多吸饱一滴血,花枝便会拔高一节,开得越发妖艳。 一想到余生都要待在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身边,祝之渔觉得天都塌了。前途光明她看不见,道路曲折她走不完。 识海拉响警报:【任务提醒:男主有性命之危!危险指数:五星!请编号003宿主履行职责,速救!】 电闪雷鸣,磅礴鬼气一刹那席卷天地。 天镜宗诸位长老祭出法阵抗衡,两股力量激烈对撞,余波所过之处土地开裂、山石炸毁。 【请编号003宿主履行职责!】 祝之渔僵硬地将目光转了回来,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不想死,更不想做炮灰替男主死。” 她低下头看自己脚尖,心想系统总不能控制她的身体吧,毕竟司云深也接到了帮女主抵挡攻击的任务,有他的成功案例在前,祝之渔不信系统会强制…… 骤然拔高的警报声短暂模糊了她的意识。 【采取紧急措施,强制编号003宿主履行职责。】 祝之渔睁开眼,惊觉自己正挡在喻晏川身前,而那道致命的攻击直冲她而来。 完了。 祝之渔心底咯噔了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杀死这群发癫系统的心都有了。 “你、你们……”祝黎站在远处,目睹这一幕脸色霎时变了,她看着喻晏川的背影,浑身都在颤抖。 “趁乱快走!”诸位长老丝毫不顾祝之渔的死活,只想抓住这短暂的逃生机会仓惶逃离鬼域地界。 喻晏川看了身前女孩一眼,目光停顿一瞬,转身离开。 手腕上光芒闪烁,红绳感知到寂临渊的力量倏然显现,挡住那致命一击。 刺目的光柱冲天炸开,照得鬼域亮如白昼。 祝之渔抬手遮住眼睛,心底没有侥幸逃过一劫的喜悦。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噩梦才刚刚开始。 刺眼强光慢慢散去,浓重阴暗的鬼雾再度占据祝之渔的视野。 磅礴鬼雾当中立着一道黑影。 寂临渊唇角分明扯出一道微笑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可怕,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祝之渔从未见过寂临渊这般可怕的神情,哪怕是天镜宗剑修围攻鬼域时,鬼王也只是轻蔑一笑不以为意。 “我……” 祝之渔踉跄后退。 身后的鬼门轰然紧闭,切断退路,她的后背撞上冰冷坚硬的门。 男鬼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 “你、你怎么受伤了?”祝之渔惊觉汩汩鲜血正顺着鬼王的手腕流淌而下。 受到伤害的那一方本该是她,为何自己毫发无损,反倒是鬼王…… 寂临渊一言不发。 阴郁的目光凝为实质盯得人头皮发麻,如同将少女架在火上烤,这种感受分外煎熬。 蛇尾猛地将祝之渔卷至身前,滚热吐息擦过她的耳廓,幽幽道:“你同喻晏川站在一起,你很在意他的安危?” “当然不是!”祝之渔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寂临渊听到答案,唇角的笑反倒消失了。 蛇尾收紧,少女的衣裳被鳞片揉皱,祝之渔紧贴着鬼王,清晰感受到男鬼胸膛间的剧烈起伏。 他似乎动了怒意。 “不在意?”男鬼冷笑,“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祝之渔抿住唇,不敢开口。 “天镜宗早年与喻氏指腹为婚,她与喻晏川的婚约早在出生前便定下了,至于关系么,自然是曾经的未婚……等等……寂临渊你个变.态又偷听我心声!” 祝之渔浑身一颤。 完了! 背叛,男鬼最容不得背叛了。 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涌上胸口,她不敢再直视男鬼那双忧郁的眼睛。 她低头看着手腕红绳。 完了,落在寂临渊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还不如方才被那一击打死算了,省得活着受罪…… “想死?”男鬼的目光缓缓移至她脸上。 “没有!”祝之渔匆忙矢口否认,“开个玩笑而已……” 蛇尾倏然收紧,她被托举而起与男鬼平视。 挣扎间,伸出的手抚上寂临渊侧脸,指尖触到一片湿冷。 男鬼突然张口含住她的指尖。 齿尖刺破皮肤的刺痛使得祝之渔颤栗,她垂下眼眸,却见男鬼喉结滚动,将渗出的血珠尽数咽下,唇齿抵着她的手指反复摩挲。 “生死之说不可妄言,这并不好笑。”寂临渊一字一顿,那双阴冷的眸子注视着她。 他抿起唇,冰凉的指腹贴在少女颈间跳动的脉搏上,缓缓下压,攥住她呼吸。 寂临渊盯着少女的眼睛。 “本座最是厌恶遭人背叛,你竟会为了那个男人背叛本座?” 男鬼染血的手掌紧紧攥住她,鬼气凝成的锁链缠住双方交叠的手腕:“你情愿随他回人间受苦,也不愿留在本座身边?” 祝之渔在识海里痛骂系统。 “为什么……”寂临渊望着手背的泪迹,破天荒因无法感知人类的七情六欲而烦躁。 他是鬼魂,感受不到祝之渔的情感,也无法理解她的情感。 情绪越来越激动,男鬼指节颤动,僵硬地蹭去祝之渔眼角泪水:“你在为谁而流泪啊……” “唇寒齿亡,我为白骨妖的遭遇而流泪。”祝之渔突破系统禁言,突然宣泄出声。 寂临渊眼底情绪晦暗。 “你的亲故舍弃你,你丝毫不伤心。你与白骨相识不过短短两日,却能为她流泪。” 祝之渔用力掰开他的手:“有的人纵是萍水相逢亦能一见如故;有的人同行一生最后各奔歧路。我与白骨境遇相似,感同身受自然会为她流泪。” 她喘了口气:“至于为何不在乎亲故造成的伤害,因为盼望他们良心悔过就和盼着渣男痛改前非一样荒谬。” 黑夜霎时归于沉寂。 只剩蛇尾游走的沙沙声,混着压抑的喘息声。 “你总有一番自己的道理。”寂临渊垂眸注视着她,静静看了许久,似是沉浸在过往回忆中。 他嗓音低哑:“竟然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舍不得就别杀了吧。”祝之渔见机取巧,对着鬼王眨了眨眼睛。 “可你背叛本座是不争事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寂临渊硬下心肠,避开她可怜的目光。 “即日起,本座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蛇尾缠着她缓缓攀附而上,粗糙鳞片贴着肌肤游走,绞得少女呼吸凌乱。 祝之渔望着男鬼眼底细碎的光,直觉他居心不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浮屠塔(3) 鬼域之外。 喻晏川眼前展开一册金光闪闪的书卷,他抬手施法修改。 此卷名为命簿,司掌生死命脉。 写有“白骨”“司云深”等字眼的书页忽然燃起一把火,将脱离命簿控制的内容烧尽。 喻晏川的目光来到新的一页。 “祝之渔。”他看到这个名字,阅览文字的过程中不禁皱起眉。 显然,这个人物的轨迹也脱离了控制。 命簿一页又一页迅速翻动,喻晏川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关于祝虞这一配角的记述停在了酆都鬼域一战,此后便脱离控制不见踪迹了。 她最好是死了。 喻晏川恨恨地想。 很不幸,祝之渔没死成。 她反而好端端留在了鬼域。 只是鬼域地邪,她近来总爱做春.梦。 纱幔垂落,笼罩这方隐秘的空间。蛇尾攀上床榻,缓缓缠住少女的脚踝,鳞片刮过寝衣蹭出细响。 “为何迟迟不肯入睡。”男鬼修长的手指撩开祝之渔汗湿的鬓发。 “在等谁?” 祝之渔抿着唇疯狂摇头。 “抖得这样厉害……白日里阻拦本座,挡在你心上人身前的勇气去哪了?”蛇尾绞紧,男鬼贴着耳廓低语。 寂临渊将“心上人”三个字咬得极重。 兴许是错觉,祝之渔自他语气里听出几分嫉恨的意味。 少女蜷缩在被褥里的身突然绷紧。 蛇尾游走,逆鳞刮过肌肤窜起酥麻电流,直要钻入心里。 “他不是什么心上人……我根本不喜欢他……” 余音消失在猝然收紧的缠绕里。 层层堆叠的裙裳被蛇尾撇开,祝之渔忍不住仰头喘息。 鬼王眼神晦暗,俯首将少女的挣扎声吞进湿热的吻里。 唇齿间渗出血腥味。 祝之渔猛然睁开眼睛。 是梦…… 她又做春.梦了。 纱帐外天光朦胧,被褥间却残留着异样的气息。 祝之渔颤抖着掀开寝衣,肌肤间鳞片压出的红印闯入视线。 真的是梦吗…… 床底隐隐约约传来鳞片摩擦声。 “是谁!”祝之渔披上衣裳,匆匆伏到榻边。 巴掌大的小玩意正睁着两只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小蛇没有蛇类的恐怖特征,长得又乖又可爱 祝之渔不知道,这只便是那头比山还要高大的九头蛇。 小蛇一拱一拱,欢快地奔向她。 “好可爱。”祝之渔拎着尾巴把它拽了起来,握在掌心里大力揉捏。 揉着揉着,小蛇害羞升温了。 “嗯?你怎么变烫手了?”祝之渔盯它,“你们鬼域的蛇都会变烫吗?好神奇。” 与此同时,鬼域行宫里轰然一声巨响。 “殿下息怒!” 鬼差惊慌失措纷纷伏地,谁也不知主上为何突然情绪失控。 灵宠与主人共感,因为祝之渔的触碰,寂临渊全身都在发烫,情绪躁动不安,像搁浅的鱼迫切渴望流水的温柔抚慰。 水晶映出祝之渔的模样,还有他那只不争气的灵宠。 “立刻把她带过来!” 男鬼扯散衣襟,呼吸艰难。 他怎么也没想到,祝之渔胆子大到会对前去探看的蛇动手动脚。【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浮屠塔(4) 祝之渔站在空旷的正殿里。 四周墙壁燃着幽幽鬼火,宫殿异常昏暗,总觉得视野尽头会冷不丁窜出恶鬼,吓人一跳。 软绵绵的小蛇一拱一拱挪到她脚边,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祝之渔。 “你好呀。”祝之渔蹲下身,抱起小蛇放在掌心里揉捏打发时间。 “你主人让你带我过来,他人……他鬼呢?” 小蛇很容易害羞,一贴近她便开始升温。热到烫手的一瞬间,寂静的宫殿突然响起鬼王一声严厉的斥责: “下来!” 祝之渔走神,冷不丁被斥了一声,惊得手掌力道一重,捏得小蛇尾巴僵硬。 宫殿上方传出一声男鬼压抑的喘息。 “什么声音?”祝之渔仰起脸打量四周,疑心自己听错了。 掌中小蛇听到主人的命令惊慌逃离,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蹭了蹭祝之渔。 “原来是让你下来。”祝之渔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在斥责我呢。” 小蛇离开,宫殿内重又回归诡异的寂静。 祝之渔摸不清鬼王的意图,他为什么不露面,也迟迟不再开口。 “殿下?”祝之渔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招我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祝之渔后颈冷嗖嗖的,浑身颤栗,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暗中窥探她。 “你今日去了何处。” 寂临渊终于开口,嗓音较之以往更显燥郁,带着低低的喘息。 祝之渔心慌,抱着胳膊取暖:“按您的吩咐,作为惩罚,每日清扫鬼域领地。” 活儿倒是不重,鬼域从前灵植枯萎寸草不生,她去的那片丛林全是枯枝,地面只有新生的草芽,并无什么落叶。 “仅此而已?” 祝之渔点点头。 幽幽鬼火倏然一齐熄灭,空旷的宫殿彻底陷入黑暗。 祝之渔听到一阵冷笑,头皮发麻。 低低笑声由远及近,似刀刃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令人在漫长的等待中心惊胆颤。 “说谎。” 黑暗中,身后掀起一阵阴风,锋利的刀刃突然抵住少女脆弱的脖颈。 冷刃紧贴着薄薄的一层肌肤,其下涌动着鲜血。 祝之渔心脏猛地一颤,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视野一片漆黑,视觉的缺失无疑放大了其他感官的感受,譬如,她听到了耳畔男鬼的呼息声。 “你知道的,本座最是厌恶欺瞒。”刀背调情撩拨似的,来回划过她最脆弱的地方,寂临渊皱了皱眉,灼热的呼吸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 “我真的去洒扫了那片丛林……虽然后半日偷懒睡觉去了……”祝之渔气息微弱,半晌方能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心里清楚,本座并非此意。” 寂临渊在黑暗中紧盯着她,如蛇类盯住猎物那般,黑眸蕴藏着尖锐的攻击性。 祝之渔紧张地吞咽口水,喉中滚动时突然蹭上刀刃,惊得她头脑一片空白。 她视野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灵敏异常的第六感清晰地让她感知到,鬼王坚硬的胸膛正自背后慢慢贴近。 “你在寻找逃出鬼域的道路,对么?” 祝之渔的呼吸一瞬停住了。 他,如何发现的。 “你最好乖乖待在鬼域,不要再如今日般耍小聪明,否则——” 鬼王周身透着骇人的冷意。 幽深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烁异光,似利箭穿透人心,挖出她每一分隐藏的心思,让那些离开他、离开鬼域的念头暴露在眼底,无处遁形。 “你的命格契合本座的需求,本座绝不会放你离开鬼域。” 祝之渔回忆起那时鬼王娶亲的目的了。 寂临渊迫切想要吃掉她。 为何如此急切。 “我……我能问一个问题么?”祝之渔壮起胆子,“我一直不明白,明知实力悬殊,天镜宗为何会突然攻打鬼域。” “因为你啊。”寂临渊勾起唇角。 “……我?”祝之渔云里雾里。 “本座放出消息择娶亲之日闭关修炼,鬼主闭关便是鬼域最为虚弱之时,这群蠢货想趁虚而入。” 男鬼蓄意放出假消息,引人上钩大开杀戒。 疯子灼热的胸膛同她肌肤相贴。 祝之渔惊出一身汗,里衣已经湿透了。 “你的身体在颤抖,你很害怕本座?”寂临渊把玩着薄刃,“他们与你结仇,本座帮你杀了他们,你不应当开心么?” “……?”祝之渔暗自踌躇,鬼王为何知晓她那么多心事。 黑暗中,在祝之渔看不见的地方,男鬼深沉的目光自下而上,缓慢滑过她温热的脖颈,柔软的脸颊,定格在唇上。 祝之渔的每一次触碰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那种灵魂颤栗的快感通过灵宠传递到寂临渊身上,令他抗拒又渴望。 要再试一试同她肌肤相贴么? 寂临渊盯着自己颤动的手,最终强行抑制住这一念头,选择用冰冷的刀刃同她间接接触。 他不能纵容这一欲望泛滥,他要及时扼杀苗头,遏制对这名人族少女的渴求。【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浮屠塔(5) 祝之渔觉得自己看到那么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了。 她发现了鬼王的两个秘密。 第一,与她肢体接触似乎会令鬼王感到“痛苦”。 第二,当她触碰那只小蛇时,小蛇会羞得通体绯红,而它的主人会间接“难受”。 祝之渔想起了鬼域行宫里的冷泉,想起寂临渊昨日一身湿冷的水汽,想起鬼王灼热的体温。她从自己贫瘠的知识储备中挖掘出一种最贴近的症状——渴肤症。 寂临渊心思诡谲,显然先她一步意识到这一弱点。 接下来的日子,寂临渊继续使用锋利的匕首,刻意避免同祝之渔肢体接触。似乎不是鬼王威胁着她,而是她给鬼王带来了威胁。 祝之渔见到寂临渊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她有了更大的自由度去探索鬼域的环境,寻找离开这里的道路。“病”愈后,祝之渔每日拎着扫帚在鬼域地界转悠,一边打扫,一边在识海里同她的陪伴系统商量对策。 【外面世界仍处未知状态,宿主确定要离开?】 “当然要走,留在这里会被吃掉的。” 祝之渔一想到那具突然飘至身后的冰冷躯体,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并不天真且盲目自信地以为“渴肤症”能救她小命,相反,这有可能成为一道催命符。 人是欲望组成的怪物,恶鬼更甚,他们的罪名包括但不限于淫.欲、嫉妒、贪婪、暴食、傲慢、愤怒。 有个道理叫:堵不如疏。鬼王抑制欲望无异于压迫弹簧,压抑到极致,反弹那一刻便会爆发出毁灭性的报复。 男鬼冰冷的唇会贴上她的脖颈,触碰肌肤,咬断最脆弱的地方,吸吮血液。 祝之渔不敢想象自己会被他如何疯狂地吞食。 “白骨给我留下了一条线索。” 避免男鬼听到她心声,祝之渔在识海中思索:“白骨说,娲皇修补天道,划定神、鬼、妖、人的边界线。除却中元鬼夜,鬼魂不得越界进入人间,一旦踏过界线便会修为尽失、魂飞魄散。” 她抱着扫帚象征性地扫了两下,掩鬼耳目。 “这是否意味着,只要我能成功踏出鬼门关,鬼域便无法再越界将人捉回。” 陪伴系统查阅信息,给出答复:【是的,宿主。】 祝之渔眼睛顿时亮了。 【但是,宿主。】系统给她泼冷水:【首先,接受现实,您无法离开鬼域。】 祝之渔扫兴:“你就不能让我有点盼头嘛。” 【绝无可能。】 “你!”祝之渔一生气,忍不住喊出口。 不好! 她倒吸一口冷气,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知道,背后有一双阴郁的眼睛。 寂临渊一直透过水晶,监视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他能看到少女入眠时安静的面,长长睫毛随着呼吸轻微颤动,感知她每一次心跳,每一声平稳的呼吸。 能看到她进餐时,肌肤细腻的手抚摸食材,柔软的唇被食物压得微微陷下去,亦或是饮水时,清澈水液溢出唇角些许,像是清晨沾了露水的花瓣。 男鬼闭目,喉结随之上下剧烈滚动。 视觉刺激让他想起唇舌柔软、湿润的触感。【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浮屠塔(6) 祝之渔知道鬼王一直在监视她。 那种阴冷、粘腻的目光如影随形。 男鬼窥探的欲望日益膨胀,起初只是她的身影,逐渐细致到唇角,到纤细的后颈,到她肌肤每一次细微颤动。 祝之渔后颈发凉。 一双眼睛隐匿在黑暗里,长久地凝视着她,和她的一切。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祝之渔同识海里的陪伴系统诉苦:“你说,鬼王难道不用睡觉的吗?他为什么能时时刻刻盯着我一个人?” 系统无法给出认知以外的答案。 【大概……可能……也许鬼王精力极强,无需休憩养身。】 “还有,”祝之渔双手托腮,郁闷道:“他能监视到鬼域境内每一处角落,那么,我居住的地方呢?” 她并不知道,寂临渊也会暗中窥视她入睡时的模样。少女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呼吸时睫毛的轻微颤动,睡梦呓语时唇瓣的开合。 这种阴暗的滋味让寂临渊上瘾,少女熟悉的身影在他视野中消失片刻都让他难受。 当晚,祝之渔做出了第一次验证。 她困得磕头打盹,身体晃悠着“咚”的一声突然垂直倒地,手脚象征性地抽搐两下。 她趴在地上装死,在慌乱的心跳声中,紧张地等待结果。 俄而,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来至她身后。 *** 翌日,祝之渔迷迷糊糊醒来,头有些昏沉,不知昨夜为何突然睡去。 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她应当伏在地面。 祝之渔怔愣了下,瞬间吓醒。 心脏狂跳,祝之渔拽起被子,仰起脸警惕地打量着四面墙壁。 完蛋,碰上病娇了。 她的隐私,现在成了她与寂临渊共有的隐私。 扭曲的窥探欲与占有欲作祟,鬼王抗拒同祝之渔肢体接触,却又渴望靠近她。磨人的病症发作,他有意疏远,又被动拉近。 与“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接吻”道理相同,他用窥视代替实质的肢体接触,以此解渴。 祝之渔攥住被衾,手指越收越紧。 她得逃离这里,要尽快逃离这里。 忍耐都是有限度的,谁也不知恶鬼的欲念会在哪一日如洪水崩溃决堤。 她承担不起后果。 祝之渔爬下床,抱着她的扫帚继续魂不附体般四处游荡,完成一天的劳作之后,慢吞吞地再次回到住处。 这本该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但…… 寂临渊望着水晶映出的景象,神色突变。 犀利的目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扫视房间每一个角落。 人不见了。 按住座位的手骤然收紧,手背青筋在躁意驱动下暴涨而起。 鬼王的呼吸变得急促。 祝之渔在他眼底下消失了。 *** 祝之渔伏在床底,一手按住草稿纸,一手拿笔争分夺秒绘制地图。 草稿纸是她穿书时塞在睡衣口袋里的,系统至今也无法解释她一个魂穿npc身上为什么携带着异世的物品。 祝之渔清楚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一旦鬼王发现她人不见踪迹,便再没机会了。 她在纸上依据白日游荡的记忆绘制草图,将寂临渊禁止她靠近的几处地带特别标注出来,又根据周遭危险程度一一排除。 “有了。”祝之渔指间一转,抵笔画出一个漂亮的圆圈,收起笔正要爬出床底,突然动作一僵,警惕地察觉到危险。 一道阴影逐渐靠近她的床。 男鬼来得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快。 祝之渔按着纸张的手微微发抖,将平整的纸面压出褶皱。 鬼魂行动无声无息,她无法凭借脚步声判断远近。 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死神的镰刀已然悬至颅顶。 祝之渔屏住呼吸,身体因紧张而颤抖。她看着手底的纸,五指张开按住纸张迅速团成一团,塞入口中。 唇瓣闭合的瞬间,垂地床单猛地被掀开,那只手过于用力,以至青筋暴起。 一双漆黑的眼正冷冰冰注视着她。 “找到你了。” 指骨敲了敲床底,寂临渊语调冷得吓人:“出来。” 祝之渔身体僵硬,闭眼装睡。 寂临渊盯着她轻轻颤抖的身体:“要么自己出来,要么,我来。” 祝之渔唇角动了下,缓慢睁开惺忪睡眼。 她慢慢从床底爬出来,低着头掩饰,尽量给自己多争取一点吞咽掉证据的时间。 男鬼显然失了耐心,这时忘了渴肤症的禁忌,攥住她手腕将人直接拽了起来。 “藏在这里,躲我?”寂临渊唇角勾起冷笑,盯住她的眼睛。 祝之渔茫然地眨了眨眼:“太累了,打扫的时候睡着了。” 她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纸团仍抵在舌上,因为太紧张,口腔分泌不出太多唾液,喉咙干燥,祝之渔根本咽不下去。 这一点没能逃过寂临渊的注意。 目光锁定祝之渔的唇,他冷声审问:“怎么了?” 祝之渔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紧张地抿了抿唇,想要咬死计划逃跑的秘密。 “你在害怕什么。” 寂临渊盯着她唇,盯着那瓣暗中窥探过无数次的柔软,俯身靠近,动了撬开她秘密的念头。 阴影笼罩住少女颤抖的身躯。 祝之渔掐住浸满冷汗的手心,突然抱住寂临渊的身体,用尽全部力气紧紧贴住他胸膛,双臂颤栗仍不敢松手。 她在赌,也在等,等鬼王的病症发作。 “起开。”寂临渊冷着脸掰开她手臂。 “不要!”祝之渔挣脱他,整个人重新贴了回去。 “我……做噩梦了……” 寂临渊推拒她的动作停了一瞬。 祝之渔冷汗涔涔,心脏狂跳。 无论如何,一定要藏住出逃秘密。 寂临渊的体温在升高,同她相贴的胸膛很快变得滚烫。 他似乎很是难受、煎熬,这回没有耐心再去掰开祝之渔的手臂,而是猛地推开她。 “噩梦?” 寂临渊全身都在发烫,只有那双深邃的眼依然冰冷,盯着祝之渔: “你觉得,同如今境况相比,哪一幕才是真正的噩梦。” 很拙劣的演技与借口。 但偏偏,他有点想陪她演下去。 祝之渔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觉得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鬼王才会有心思继续拷问她。 她鼓起勇气,靠近一步。 “站住。”寂临渊发出警告。 祝之渔将手里那支笔藏好,又靠近一步。 她再赌一次,寂临渊会忍受不住煎熬离开。 鬼王神情冷得吓人,身体却如遭烈火焚烧般煎熬,那是鬼域冷泉也无法浇灭的沸腾,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着去触碰眼前人止渴。 碰一下,碰一下他就不难受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浮屠塔(7) “过来。”鬼王的身躯很烫,音调却极冷。 祝之渔僵硬地挪动一小步。 “过来。”寂临渊语气重了几分,预示耐心即将告罄。 祝之渔又挪动一小小步,身子朝门侧微微倾斜。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敢想象事情败露的后果,无论如何,必须冒险一试。 庞大的蛇尾突然滑过她的脚踝,紧紧缠上腰肢将人拽了过来。 祝之渔后背撞上男鬼坚硬的胸膛。 “想跑?” 寂临渊滚烫的掌心突然按住她颤抖的一双手。 祝之渔全身一僵,连呼吸都凝固了。 “跑得掉吗?修为太弱了,你甚至走不出这个房间。” 蛇尾划过衣裳,男鬼终于汲取到渴望已久的气息,粗糙鳞片紧贴着她,隐忍而快慰地颤栗着。 滚热的体温将祝之渔淹没,寂临渊浑身都烫,只有贴在祝之渔耳廓的唇齿仍是冷的。 “我最厌人欺瞒,为什么又骗我。” 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骗呢,祝之渔加速嚼嚼纸质证据:“我没有……” 刺痛骤然爆开,她身体一僵,全部注意都随血液汇聚于颈下。 寂临渊低头,突然狠狠咬上她锁骨。 血液的腥甜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寂临渊埋在她颈间吸吮鲜血。 色中恶鬼! 祝之渔大脑一片空白,吸吮声混合男子的喘息萦绕耳畔,强烈的恐惧感掩盖了身体的疼痛。 逃亡计划还是晚了一步。 她要被吃掉了。 “要死了要死了……”祝之渔推搡挣扎:“不要吃我……” 寂临渊攥住她作乱的手,掐着下颌抬起祝之渔的脸,俯身狠狠堵住她唇。 鲜血经鬼王渡入她口中,舌尖化开腥甜,祝之渔惊慌地睁大眼睛。 她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脏……”祝之渔快疯了,血渍沾红的唇轻轻颤抖。 “不脏,很甜。”寂临渊盯着她的唇,狠狠咬上去吸吮溢出的血珠。 祝之渔不习惯这种古怪的味道,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变.态,太变.态了! 黑鳞蛇尾紧紧缠住她身体,缠得她近乎窒息。 不够,远远不够…… 躁动的神经急需更多抚慰。 祝之渔能清晰感受到鳞片之下传来的热意。 热气熏蒸,涨潮般一阵比一阵汹涌,自下而上包裹她的身体,蒸得她湿.润的眼角发红,热汗淋漓,如落入水中浑身湿了个透。 鬼王吃人的方式委实恐怖,祝之渔精疲力竭,觉得自己通身的精气都快被吸尽了。 要升天了。 燥郁感在她的气息安抚下趋于镇定,寂临渊终于恢复冷静。 肩颈传来他滚热的喘.息:“忽然觉得,这门婚事还不错。” 好你个鬼! 祝之渔受到惊吓,只觉自己的魂已经飘上天了。 寂临渊低着头,自背后伏在她肩上,修长的手指滑过锁骨上的红痕齿印。 伤口渐渐止住了血。 “这是什么意思?”祝之渔疑惑地转头,冷不丁对上寂临渊那双深邃的眼,瞳孔中突然晕开奇异的光晕。 是幻术。 鬼王眼底血色闪烁,俯首压在祝之渔颈间,嗓音低哑,蛊惑她: “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蛇尾缓慢滑动,缠绕着少女的腰肢。 “你不叫祝黎。”寂临渊凑近她,双目直勾勾盯着。 祝之渔失去意识,神情空洞,僵硬地启唇道:“……祝……祝之渔。” “祝之渔,”寂临渊重复念了一声,忽然幽幽地笑了。 “祝之渔,我记住你了。” *** 祝之渔又做春.梦了。 梦里计划逃离的她被鬼王抓住,蛇尾紧紧缠住身体“惩罚”她。 祝之渔手忙脚乱从床上爬起来,掀开衣裳一看,锁骨上清晰印着男鬼的齿痕。 果然不是梦魇! “逃!统子别睡了,再不跑路下回真要死了!”祝之渔强行唤醒陪伴系统,双手掐诀口中低念隐身咒。 蓄谋已久,她隐匿身形,依照这些时日规划的路线奔向鬼门关。 青面獠牙的厉鬼把守关隘,盯紧了过路的魂灵。 下界的亡魂太多了,祝之渔几度尝试逆流而上,都以失败告终。 眼看通往人间的关口近在眼前,祝之渔心里焦急,寂临渊一旦察觉到她踪迹不明,她便生机渺茫了。 祝之渔咬咬唇,将心一横,再度逆流而上。 “欸呦!” 亡魂愣愣地望着身侧魂灵,大吼一声:“你谁啊?你挤老子干什么?” 那魂灵被他莫名其妙凶了一嗓子,也不乐意了:“谁挤你了?神经兮兮的。” “你骂谁呐!”亡灵骤然拔高音量,“你知道老子生前混哪条道么?” “小爷我就骂你了!咋了!” 双方谁也不让谁,开始大打出手。 壮硕的胳膊重重推了一把,自亡灵队伍缝隙间穿行而过的祝之渔惨被误伤,小身板跌坐在地。 “嗯?”大打出手的亡灵愣愣望着对方。 “老子打的不是你啊?” “小爷也没推你啊!” 双方面面相觑,视线一齐望向空荡荡的地面:“咱俩方才碰到的是谁?” 祝之渔:“……” 她刚要从地上爬起来,远处蓦然传来急促的鼓声: “鬼王有令!即刻封锁鬼门关!严查过往魂灵!” 祝之渔心底咯噔了下。 完了,寂临渊已经发现她跑路了。 “统子,你说天镜宗的隐身咒能躲过这群鬼将么?”祝之渔忐忑不安地问。 【难说,但以鬼王的修为,在他眼里肯定是小儿科。】系统道。 “如果,寂临渊不在场呢。”祝之渔紧张得掌心冷汗直冒,心里仍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然而,下一刻鬼王冰冷的声音便自背后猝然响起: “找到你了。” 目光轻飘飘投向她存在的位置,男鬼抬手蹭去唇角血迹:“你的气息藏不住的。” 祝之渔吓得心脏瞬间悬起,冷汗浸湿的手心紧紧捂住锁骨上的红痕齿印。 逃!快逃! 求生的本能支配肢体,祝之渔慌不择路,往丛林深处奔去。 寂临渊紧盯着她的踪迹,眸色一暗,隐身咒瞬间失效,少女现出身形。 【宿主!危险危险危险……】 “怎么办!”病急乱投医,祝之渔向系统求救:“我该往哪里逃!” 【稍等,为您紧急开辟逃生路线——宿主!前方左转!】 【继续左转,进入丛林。】 祝之渔呼吸急促,慌不择路,按照系统导航的路线狂奔。 系统这一回似乎派上用场了。 寂临渊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我真的逃出他手掌心了吗?”祝之渔这时冷静下来,心底莫名升起不祥的预感。 鬼域之内,寂临渊的手能伸向任何地方,她怎么可能逃的掉。 可是…… 【宿主,已经安全了。】系统道。 “好。”祝之渔缓了缓气息,放慢脚步,开始思索处境。 不对! 她心脏骤然一紧,呼吸凝窒。 这不是陪伴系统的声音。 是高级系统,是掌控命簿的高级系统。 祝之渔身体颤栗,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你……你把我引到了什么地方?” 高级系统不言,只有冰冷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祝之渔突然惊叫一声,脚底踩空! 身体在深渊里不断下坠,她的意识被峡谷里的寒风冲散。 电子音在这时流入耳中: 【编号003宿主进入副本:浮屠塔·永生蝴蝶】【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浮屠塔(8) 意识渐渐苏醒,祝之渔睁开眼睛。 深渊底不是什么杂草丛生的原始丛林,也没有世外高人隐居的小木屋。 祝之渔缓慢爬起身,目光由低至高,仰起脸打量这陌生的环境。 这是一座塔,建筑风格庄重而神秘。她掉落在青铜祭坛中心,四周墙壁篆刻着复杂而华丽的花纹,亦或许是失传千年的古文字。 像是上古时代的遗迹。 “系统,系统?”祝之渔捂住慌乱跳动的心脏,“你们把我引到了什么地方?” 一串电流声过后,高级系统的声音响起: 【编号003宿主已进入浮屠塔。】 七级浮屠是最高等级,修行者通过七重境界的修炼,最终悟道解脱。 “我不是配角吗?戏份这么多?还要打升级流剧情?” 祝之渔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高级系统冷嗤一声:【副本当然不是为你准备的。】 祝之渔明白了,这是主角的戏份,他们通过副本升级变得更高更强,而自己,又是被拉过来当垫脚炮灰的。 “配角就非得为主角奉献一切吗?配角就非死不可吗?” 祝之渔:“喷子说话!” 系统:【请宿主慎重考虑。】 “还考虑什么?” 祝之渔躺下:“假使我就地摆烂,会因缺食缺水而困死塔中。如果我顺从命簿的安排,去辅助主角升级,即使侥幸活了下来,成功离开浮屠塔,回到鬼域还是会被鬼王吃掉。” “横竖固有一死,无论我怎么选,结局都不如意,所以——” 祝之渔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遇到困难睡大觉,你们玩吧,这炮灰我不当了。” 她整理了下衣裳,安详地躺平。 “哦对了。”祝之渔想到什么,“腾”地坐起来:“休想再强行控制我的身体,为主角抵挡伤害。” 【这倒不会。】 【只是,浮屠塔副本中,有人向宿主发出求救,宿主确定放弃该副本?】 “谁求救都不好使哦。”祝之渔揉了揉眼睛,准备睡觉:“我才不要傻傻地为别人冒险。” 【倘若,向宿主发出求救的人,是过去的你呢?】高级系统突然说道。 【未来的你,不愿意拯救过去的自己吗?】 祝之渔眼前出现了一幕模糊的影像。 *** 鬼域行宫。 九头蛇耷拉着脑袋,紧跟在鬼王身后,亦步亦趋。 寂临渊脚步一顿:“你在为她求情?” 九头蛇顿时来了精神,疯狂点头。 寂临渊扫了这畜牲一眼,冷笑:“打消这个念头,她的事,本座并不关心。” 九头蛇霎时泄了气,流露出失望的模样。 “究竟谁是你主子,小没良心的。” 寂临渊皱眉,后半句不知是在斥责灵宠,还是另指她人。 九头蛇委委屈屈,它好喜欢那个人族女孩,它是上古凶兽,长得凶神恶煞,在鬼域,除了主人,便只有那个女孩肯让它亲近了。 它也好喜欢变成小小的一只,窝在少女的手掌心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女孩的触碰会让主人感到分外难受,但落在它身上便是轻柔的爱抚,就像撸猫,舒坦极了。 九头蛇杵在那,犹犹豫豫不肯离开。 “退下。” 寂临渊罕见地动了怒。 “退下!” 九头蛇一愣。 主人在发怒,但灵宠能感受到鬼王的真实心绪,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九头蛇小心翼翼爬上前来,脑袋蹭了蹭鬼王的手背。 它在用行动表达,它不离开,它会一直陪伴主人。 寂临渊注视着它,沉默许久,伸出手轻轻抚摸蛇鳞:“你为什么不走。” 他嗓音低哑:“她为什么会离开。” 大蛇再次用脑袋蹭了蹭。 “你也懂得了。”寂临渊垂下眼睫,“她怕我。” “从今往后,生死有命,她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与他无关。 寂临渊想,他绝不会再插手祝之渔的任何事。 *** 【浮屠塔一层即将开启,请编号003宿主做好准备。】 祝之渔走到一扇古朴的青铜门前,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青铜门缓缓打开,一道刺目的光自门内涌出,瞬间吞没了少女的身影。 祝之渔再次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陌生的环境,便察觉到这具身体出了古怪。 这里的树好高,房屋好高,板凳也好高…… 不对。 祝之渔看着自己的小拳头,又晃了晃两条小短腿,艰难地爬下凳子,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到河边,借着月光往水面一望—— 她变成一个奶娃娃! “系统给我滚出来!” 情绪很激烈,但稚嫩的童音将气势削减了一半。 “呜哇——”小团子气得大哭。 “哇——哇——” 河畔一户人家的院落里,突然传出响亮的婴孩哭声,盖过了祝之渔的声音。 “?” 祝之渔闭上嘴,好奇地望过去。可她如今的身量太小了,仰起小脸,仰得脖子都酸了,也只能勉强望见矮矮的篱笆。 “生了,”接生婆抱着个襁褓,“是个女娃。” 房屋门前一片哗然。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还以为能得个大胖小子,老四,这女娃你打算怎么处置?” “处置啥?”孩子父亲愁眉苦脸,“生都生下来了,养着罢。” “养着?”人群闻声议论纷纷,“你可不能糊涂!养着吃白饭的女娃做甚么?” “那……那怎么办!”男人显然也被说得急了。 “丢了呗,就往那河里一放,溺了得了。”旁人将弃养说得轻轻松松,仿佛只是丢掉一件普通的物件。 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人语声与脚步声混合。 寂静的深夜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你们要把孩子送去哪里……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祝之渔抬起眼眸,望见黑夜里一行人抱着竹篮往河边走去。 她灵活地穿过院落,先人一步跑出院落。 唉,人生地不熟,自己如今也只是一个奶娃娃,根本无法同那群粗莽的男人抗衡。 祝之渔准备避着人群,转身离开。 婴孩细细的啼哭声忽然自黑夜里响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如绳子拴着人心磋磨。 河畔人群低语,抱着那襁褓往水中一按—— 河水淹没上来,牵动人心的婴啼渐渐减弱。 黑夜重归宁静,安定下来。 今夜这场悲剧,完美地隐入黑暗中。 祝之渔的心脏却是猛地一沉。 趁着人手聚集在河边,她现在走,没人能发现她。 可是…… 可是。 祝之渔紧咬着唇,内心挣扎。 若是再不抓紧时间离开,再迟一点,那群人散开后便会发现她的身影。 快走,快走!再迟一点,再迟一点…… 祝之渔突然转身,朝河畔奔去。 可是,再迟一点,那初生的女婴便彻底没救了! 人群已经各回各家了。 祝之渔涉过冰冷的河水,冷得全身打颤。 她焦急地寻找着那女婴踪迹。 没有结果。 许是竹篮浸满了水,已经沉入河底了。 祝之渔的心冷了下来。 这座村庄住着一群杀人凶手。 她漫无目的地趟过河水,往岸上走,寒夜里冷水浸泡的腿脚突然抽筋,祝之渔腿一软,本就不高的身量倏地被河水淹没。 她灌了一大口冷水,呛得难受。 “小心!”一双小手忽然拽住她。 “抓紧我们!” 祝之渔的身体随水流浮动,艰难地挣扎着。 “一二三,握紧了!”女孩们害怕引人注意,低声喊着号子,一齐使力将她拉上岸。 寒风一吹,祝之渔冷得哆嗦了下,头脑瞬间清醒了。 面前的女孩们年纪都不大,放在现代,至多也只是读小学的年纪。 “谢谢。”祝之渔接过她们递来的干衣,裹住身体,一抬头,目光倏地被一只竹篮吸引了过去。 “她……” 抱着竹篮的女孩见状,笑了笑:“还活着。” “太好了!”姑娘们欢呼:“我们又救下了一个妹妹。” 祝之渔茫然:“诸位方便告知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不是这里的原住村民吧。”姑娘望她,“村里的女婴几乎都被弃养了,侥幸活下来的我们便偷偷地搬离这儿,大孩照顾小孩,小孩照顾婴儿,就这么慢慢地组成一个大家庭。留心蹲守河畔,防止再有女婴被遗弃。” 她自己都只是个孩子,却已经能熟练地哄着襁褓里的婴孩了。 姑娘们彼此拉着手,黑夜里却遽然亮起火把。 “臭丫头,终于逮住你们了!” 祝之渔呼吸一窒,推了被吓住的女孩们一把,点醒她们:“快跑!” “追!”越来越多火把在黑夜里烧起来,将女孩们冲散。 这是一场灭绝人性的围猎。 “我跑不动了……”拎着竹篮的女孩大汗淋漓,祝之渔很想接过竹篮帮她分担,但自己如今的身体太弱了。 “跑不过,先躲起来。”祝之渔拉着姑娘在村落里狂奔,寻找藏身之所。 “躲好了,千万别出声。”祝之渔用稻草将姑娘遮住。 “你呢?你怎么办。”姑娘不放心,拽住她的手。 “我去引开他们,为你争取时间。”祝之渔看了一眼她怀中的襁褓,“待到人走了,你找机会离开。” 既然她的使命是做炮灰辅助主角升级,那么在她死掉之前,喻晏川和祝黎他们一定会出现,她便还有一丝机会。 祝之渔闯进村民视野,一边跑一边呼唤系统快点让主角现身。 她甩掉尾随的壮汉,爬到柴火堆深处藏身,透过缝隙紧张地盯着外面。 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祝之渔捂着狂跳的心脏,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垂下眼睫,正要思索下一步的计划。 藏身的缝隙间突然出现一只印着刀疤的眼睛! 癫狂的笑声刺入耳膜: “逮到你了!” *** 鬼域行宫。 寂临渊掀开宽袖,手腕上红线闪烁,预示少女遭遇了危险。 男鬼视若无睹,落下宽袖:“本座说了,生死由她,本座不会再干涉。” 九头蛇委屈极了。 “主上,属下有事求见。”鬼差手捧一盏河灯,进入大殿,低首行礼。 “忘川渡口清点河灯时,这一盏无人认领。属下核对鬼域名册,发觉此人不在亡魂名录之上,又核验了生辰八字,发觉是……” “似乎是祭给君后的河灯。” 宫殿陡然陷入寂静。 寂临渊掀起眼眸,冷声道:“呈上来。” 鬼差惶恐地双手敬上。 祝黎洋洋洒洒写了很长一篇祭文,哀悼其妹只是一小部分,大半篇幅用来写给鬼王看。 劝他向善。 寂临渊不由皱起眉。 命簿塑造的女主拥有一种叹为观止的自信与何不食肉糜的慷慨。 热衷于高举爱与和平的旗帜坚信自己能够感化一切反派,让他们放下屠刀,拜倒石榴裙下。 主角:你们难道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吗? 反派:……? 很可惜,寂临渊与寻常反派的脑回路更是大不相同。 “啰嗦。” 那大半篇幅情真意切的示好令鬼王感到厌烦,但尚不足以触怒他。 真正夺走寂临渊注意的,是“祭妹”这件事。 寂临渊动了动指骨,那盏花灯在他掌中瞬间燃成灰烬。 祝之渔求生还是向死,自由她心志,他不再干涉。 但有人盼着她死,那么这事便不能坐视不管了。 腕骨上的红线闪烁光芒,仍在昭示那姑娘遇到了危险。 寂临渊站起身。 他想,祝之渔胆子那么小,他得亲自去看看。【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浮屠塔(9) “小乖乖,你什么都没看见,对不对?” 劈柴的斧头威胁似的一下又一下重重砸在地上,震得人心慌慌。 祝之渔识相,赶紧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村民们心里也一清二楚,弃养婴孩触犯律法,这片地发生的事就烂在土里,绝对不能走漏风声让官府知晓。 “是个有眼色的。” 那刀疤男嗤笑一声,这才撂下斧头。 “逮住她们了!” 外头传来呼声,五大三粗的汉子像薅羔羊一般拽住女孩,一手高高扬起竹篮,得意炫耀。 襁褓中的婴孩受惊大哭。 藏匿的女孩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晦气,老子烧死你们这群晦气东西。”村民们烧起火,往火堆里投掷菖蒲、柚叶、艾草等物,还有老人离开时拿桃木在衣间比划两下。 祝之渔看得很是疑惑,这座村落到处充满着古怪。她挣了挣手腕处的麻绳,没挣脱开。 女孩们被柳枝捆在一起,或是愤怒地咒骂这群灭绝人性的禽兽,或是低声哭泣祷告,祈求神仙能帮助她们化险为夷。 喻晏川与祝黎便是在这时进入了浮屠塔。 主角终于来拯救世界了,祝之渔喊到:“祝……”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在天镜宗眼里,她已经死了。 “神仙!神仙救救我们!”祝之渔换了称呼。 “神仙?”姑娘们眼睛重新亮了起来,燃起希望,“真的是神仙!” 神仙听到呼声,下凡来救她们了。 村民们开始慌了。 喻晏川被祝之渔的呼救声吸引,目光悠悠转向一旁孤伶伶的女孩,看着她的眼睛,蓦地一怔。 这个女孩的眼神,莫名令他感到熟悉。 喻晏川活了几百年,一时记不起于何时何地见过这双眼睛。 他听到女孩们的呼救声,又望着燃烧旺盛的火堆,问道:“这是……” “晏川,正事要紧。”祝黎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示意。 村民们被这从天而降仙气飘飘的一双璧人震慑到,心里正忐忑不安,却见祝黎主动过来攀谈。 女子笑意温柔:“我与郎君寻觅菩提木,误入此地无意打扰,还请诸位海涵。” 无意打扰。 祝之渔闻言猛地抬起头。 主角的设定不是以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为己任吗? 喻晏川衣袂飘飘,径直掠过被捆绑住的女孩们,接着祝黎的话说道:“诸位常居此地,可曾听闻过菩提木?” 女孩们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人群中传出哭泣:“神仙不愿意救我们。若是求神有用,这么多年,村落里的女婴便不会一直被遗弃了……” 烧火的汉子露出狞笑,往火堆里又抛了两捆菖蒲:“求爷爷告奶奶叫神仙都没用,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人群间爆出一阵痛快的大笑。 “火候差不多了,来,帮忙搭把手,把她们抬过来烧了。” 村民们撸起袖子,抓起可怜的女孩们,往火坑里推搡。 粗糙大掌拽住祝之渔胳膊,将人提拎起来。 祝之渔一惊,当即便要反抗,那人却将她扔到一旁,另行转身抓起个姑娘往火堆的方向拖行。 “你,一边儿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祝之渔怔住了。 村民为什么单独放过她。 她没来得及细想缘由,便看见那可怜的姑娘被推入熊熊大火之中。 “系统!救人啊!”祝之渔心底一紧,险些喊出声。 火苗燎到她们身体的瞬间,识海里却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哇……哇……” 孩童们突然发出诡异的婴啼声,身形缩小,肤色惨白。 她们四肢扭曲,着地迅速攀爬,像没来得及学步的婴儿一样,以爬行的方式行动。 驱邪用的艾叶、菖蒲、柳枝等物被踩得稀烂,她们开始扑向村民,张口撕咬。 “啊啊啊啊——” 人群中爆开惊恐的尖嚎声。 “怨灵!这些东西果然是怨灵所化!” “怨灵?”祝之渔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的巨变。 这意味着,真相是村落里诞生的女孩并没有侥幸存活下来,她们早就被溺死了,化成怨念深重的婴灵。 难怪村民们单独放过祝之渔一人,难怪他们往火堆里烧那些驱邪祛晦的物件。 “大胆妖孽!不得伤人!”祝黎召出命剑,剑气横扫—— 撕咬村民的怨灵纷纷跌落,发出凄厉的婴啼声。 祝黎抬指迅疾画符掷出,驱邪符咒落在怨灵身上,倏然燃起火焰将其烧成灰烬。 村民们震惊之余,涕泪交加:“神仙……求神仙救救我们!” 祝黎挥剑:“诸位莫怕,我辈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定不会让邪祟横行欺人。” 剑意强大,怨灵们伤亡惨重,远不是修者对手,纷纷开始逃离。 危急撤离途中,她们朝祝之渔发出一声声呼唤。 祝之渔愣了一下。 或许就如女孩们所说,被父母放弃的她们组成了一个大家庭,互帮互助,相携共生。她们没有忘记祝之渔,视她为同类,想要带她一起走。 窝藏鬼心的人与披着人皮的鬼,究竟哪一个更可怕? 祝之渔忽地落入两难境地,她不知自己该如何选择。 有鬼给她提供了第三种选择。 祝之渔的身体倏地被鬼王拎了起来。 寂临渊低头打量着她,皱了下眉:“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人类幼崽冷不丁受到惊吓,跳起来打他膝盖。【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浮屠塔(10) “吓死我了!” 双脚甫一落地,人类幼崽边跑边哭:“你怎么追到这儿来了……我真的一点都不美味……不要吃我啊……” “这是……谁家的孩子?”祝黎正要执剑刺出,突然被这只幼崽闹出的动静打断了。 寂临渊不语,只是盯着那道上蹿下跳的小小背影,动了动手指。 “嗖”的一下,祝之渔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到鬼王手里。 寂临渊拎着她衣领,将身高才及膝盖的小人提起来:“再乱跑,真吃了你。” 人类幼崽在空中蹬了两下腿以示抗议。 祝黎皱起眉,鬼王心思莫测,她洋洋洒洒精心琢磨几千字的书信被直接烧了,这小屁孩什么来历,竟敢在鬼王面前如此放肆。 “阿黎,站至吾身后!”喻晏川如临大敌,挥袖召出命剑。他的目标是镇塔之宝菩提木,倘若寂临渊也为寻此物而来…… “不用这么紧张。” 寂临渊挑眉,眼神像在看智障:“本座既不是来主持公道,也不是来打架的,鬼域以外的纠纷,本座并不在意,更没有兴趣参与。” “那么殿下此行是为了……”祝黎警觉。 “带一个人回……”字音在唇齿间辗转,寂临渊瞟一眼拎着的小人: “家。” 祝之渔仰起脸,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这么好?我不信。” 寂临渊看着她,幽幽恐吓:“煮了吃。” 小人吐舌翻了个白眼,当场晕厥。 他果然没安好心! 喻晏川不信鬼王这番说辞。浮屠塔隐世后,塔门分散各地,皆不为人知。深海鲛人族群镇守其中一处,他与祝黎用尽手段,才逼得那鲛人为他们开塔。 “吾于三界辗转数百年,直至今时今日才找到线索。鬼王殿下煞费苦心进入浮屠塔,只为带走一人?” “入塔很难吗?”寂临渊反问。 喻晏川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噎了一口,冷着脸道:“不难。” 寂临渊微微颔首:“是不难,当中一处位于鬼域。” 就在家门口,要多方便有多方便。 喻晏川脸色崩裂了。 一切困难来源于火力不足,进入浮屠塔还有第三种方式。 “早闻浮屠塔,中有解脱门,今以鬼域之主的名义,承娲皇遗志开塔。” “应我所请。” “开。” 青铜门应声而开。 不需要过五关斩六将,也不需要被遵从系统安排,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进入浮屠塔。 太拽了!祝之渔晃悠小短腿,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可能,”喻晏川脸色变了变,“天道昭示,神与鬼界限分明,神族创造的浮屠塔,怎会允许鬼界进入,更遑论将其中一扇塔门置于鬼域之内。” 寂临渊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垃圾。 “本座总算明白,千年之前浮屠塔为何宁愿沉入鬼域,也不置于神界镇守了。” “创世之初女娲补天裂,修正运行的天道,强调众生平等,神鬼妖人并无高低尊卑之分。娲皇辞世后,天道几经变化,而今竟只推崇神族独尊?” 寂临渊眉峰一挑:“天道何时背着鬼域暗中修改了这一条,也不派人知会本座一声。” “可是神族本就……”祝黎正欲辩驳,被喻晏川按住。 鬼王断去他一臂,虽勉强修复,但急需菩提木助长神力。 “阿黎,莫忘了正事,”喻晏川敛眸,“菩提木要紧。” 为了从村民那儿拿到菩提木的线索,他与祝黎此行必定要匡扶正道,帮助村落除掉怨灵邪祟。 “她们不是邪祟!”祝之渔突然出声。 “她们是被活生生溺死的女婴!” 祝之渔抬起手,指认那群仗势欺人的村民:“你们才是披着人皮、罪孽深重的邪祟!” 祝黎一怔,打量着她:“小姑娘,不可信口雌黄污蔑他人。” “我没有污蔑人。”祝之渔希望她能停止诛杀那些婴灵,“我就是人证,我亲眼看到他们将初生的女婴溺入河里。” “小孩子不懂事,满口胡言乱语。”村民厚着脸皮,殷勤地谄媚:“神仙,别听她的。当务之急是灭掉这些晦气玩意,还村庄一片安宁。” “这是自然。”祝黎执剑,两指并拢划过剑刃,真气自指下溢出。 “我辈修道,正邪泾渭分明。婴灵乃怨气凝聚而成,邪物无疑。” “正邪之别不当如此划分!”祝之渔震惊。 “若仅凭刻板意志将婴灵定为邪祟杀尽,又放任这群杀人凶手逍遥于世,你们颠倒是非,与邪祟又有何异!” “荒唐!”喻晏川愠怒,“何为正,何为邪,岂由你一无知稚童定义!稚子之言不足为信,你说怨灵因村民溺毙而生,人证物证何在?” 村民们指指点点应和:“是啊,谁能作证?这丫头胡说八道,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 黑夜里的罪恶烂在了黑夜里,除却祝之渔亲眼目睹,没人能证明这条河吞噬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她孤立无援,被深重的无力感淹没。 “我能为她作证!” 远处忽然传出女人的声音。 场面骤然一静,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昨夜诞下婴孩的女人站了出来。 “芳娘,你不要犯傻,她们都是秽物!”人群中一男子脸色大变,忙奔过来阻拦。 “啪!”。汗湿的头发贴在她苍白的脸上,女人撑起虚弱的身体,颤抖着手重重打在男人脸上。 “虎毒不食子,那样小的孩子,你怎能狠的下心……” 男人捂住脸,良心遭受谴责,他不敢再直视妻子悲痛的目光。 女人脚步踉跄,不顾众人阻拦,执意靠近那群模样诡异的怪物,她的手轻轻抱住其中一个面目全非的怨灵,哭着道: “孩子,是你吗。” 怨灵嘴角咧至耳根,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张嘴猛地咬住她手。 汩汩鲜血瞬间冒出来。 “邪祟!这就是啖食血肉的邪祟!你们都看到了吧!”村民们抓住把柄,亢奋起来。 祝之渔心底一紧,怎么会这样…… 女人望着鲜血淋漓的手臂,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的情绪。 她将那怪物抱住怀中轻轻摇晃,像在哄婴儿入睡,嘴里呢喃:“不怕,不怕,阿娘在这……” 怨灵睁着空洞的眼睛,伸出小手,好奇地去触碰她的眼泪。 女人脸色苍白憔悴,勉强撑起一个笑,却止不住眼泪:“不听他们乱讲,你就是阿娘的孩子,阿娘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满地躁动的怨灵在一声声哼唱中逐渐安静了下来,望着女人轻柔的拍抚,仿佛她们也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 村落里又站出了第二个妇人,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村民们大惊失色,怒斥道:“这群娘们都疯了!回去!” “我们都可以作证。” 弯腰洗衣、烧饭、劳作,委屈了一辈子的女人们,为溺死的亡灵挺直一回腰板。 纵使孩子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女人们也能一眼认出。 她们血脉相连,曾拥有九个月的共同心跳。 也有不敢相认的,那些怨灵呆愣愣仰起脸,露出失望的模样,委屈大哭。 祝之渔抹了抹脸上泪水,质问道:“事已至此,还看不出孰是孰非吗?” 祝黎抿着唇,望向喻晏川:“怎么办。” “杀。”喻晏川冷静地道。 “邪祟就是邪祟,吾辈以伏魔驱邪为己任,无可非议。” 菩提木的线索还握在村民手里,他与祝黎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以除祟的名义为村民解决掉这群麻烦,名利双收。 祝黎的剑涌出真气,怨灵吓得纷纷自女人们怀中离开,四散奔逃。 喻晏川抬掌设下结界,轻而易举拦住逃生的怨灵。她们惊恐尖叫,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阿黎,动手。” 祝黎执剑起势,背后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好了——村长家里起火了——!!” 众人一愣,齐齐转身望过去,只见村庄上空冒着浓重黑烟,火光烧红半边天,火势蔓延,一处宅院连累沿途一大片宅院。 村长心脏一梗,如遭雷击:“我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啊——” “走水了!” “救火,快救火!” “缸里没水了!” “去河边打水啊!” 村民们提着桶连滚带爬奔到河畔,却见河水诡异地结上厚厚冰层,锄头狠凿都凿不开。 不像冰面,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墓碑。 他们大概忘了,这条河里溺毙过无数婴孩。 “神仙!”有人反应过来,双手死死拽住那从天而降的一对道侣:“神仙!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村落里火势蔓延,乱成一锅粥。 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道小小的身影自火场里灵活地窜出。 祝之渔脸上被浓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扔掉掩住口鼻的湿帕子,悄悄跑到怨灵跟前。 “那些人自顾不暇,你们趁机快走,去找一个叫忘川的地方,洗除怨气百年后重新投胎转世,再也不要再回来了。” 村长家那把火是祝之渔放的。 一报还一报,她用的是村民们预备烧死婴灵的火把。 “用得着这么麻烦?我不就在这么。”寂临渊微微俯身,打量膝盖高的小人。 “你说鬼域不参与外界是非纠葛,我便不将鬼域牵扯进来。”祝之渔从没指望寻求鬼王帮助,也不再寄希望于喻晏川他们了。 寂临渊挑眉,觉得这小小的人愈发有趣了。 “擦擦。”他盯着祝之渔越蹭越脏的脸蛋,递出一方巾帕。 识海里,早在祝之渔决定放火那一刻起,系统的警报声就炸了。 【宿主纵火焚村,功德大亏,直接失去了成神的资格。将来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也无法修炼得道飞升了!】 惨重的代价对于任何一个渴求长生的凡人而言,都是毁灭性打击。 “我没打算成神呀,”祝之渔坦然,“我本来就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系统震惊:【宿主怎能如此不知进取!!】 祝之渔不同意:“不是每个人都有崇高的追求,为什么一定要成神呢,为了像喻晏川那样高人一等吗?平凡并没有什么不好,我没必要内耗自己。” 她忽略刺耳的警报,抱住朝她奔来的婴灵。 “是在同我道别吗?”祝之渔认出那双手,“谢谢你将我从河中救上来,快走吧,有缘再会。” 婴灵瘪了瘪嘴,流露出离别的不舍。 她伸出小手轻轻点在祝之渔眉心。 “再会。” 祝之渔松手的瞬间,指尖忽而散开无数光点。 怨灵褪去丑陋诡异的皮囊,转瞬间化作一只只破茧的蝴蝶,泛着五彩柔光,振翼高飞。 光晕自云层间倾泻,涟漪般漾开,洒满天地。 祝之渔疑惑地仰起脸,望向盘旋天穹的灵蝶。 没等她弄清楚缘由,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裂开无数恐怖的缝隙。 “这个世界即将坍塌。”寂临渊冷静地道。 “坍塌?之后呢,我会去到哪里?”祝之渔被强烈的地动晃得险些摔倒,寂临渊拎起她衣领,带着人升至半空。 “不知道。” “不知道?”祝之渔懵了。 “一入浮屠塔,要么死,要么走到最后,中途绝无可能离开。” “这么危险啊,”祝之渔觉得自己被系统坑了,深吸一口冷气,“那你为什么要入塔。” 寂临渊淡淡瞥她一眼:“我乐意。” “鬼域不干涉外界因果,鬼王为何出尔反尔,阻碍吾等行事!” 白衣剑仙如临大敌,若是接下来鬼王出手干涉,他想拿到菩提木便难了。 寂临渊又瞥了一眼,语调慵懒:“她不乐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浮屠塔(11) 祝之渔醒来时,视野白茫茫的,不辨一物,像是误闯进了浓重大雾。 她怀疑自己瞎了。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扶着床榻准备爬起身。却不料甫一动弹了下,背后突然抵到坚硬的胸膛。 她屏住呼吸,不敢再乱动。 浮屠塔内缔造三千世界,涵盖众生相。祝之渔并不知晓,她这一回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她按住因紧张而微微颤栗的手,慢慢向身后试探…… 冰冷的指节突然攥住祝之渔,一只有力的手掌紧接着捂住她的声音。 祝之渔整个人骨碌碌撞进冰冷的胸膛。 隔着布料,肌肤紧紧相贴。 有冰凉的呼吸洒在她脸上,逐渐滑至下颌、颈窝,最后停留在锁骨。 对面直勾勾盯着她锁骨处的咬痕。 祝之渔心跳如擂鼓,在恐惧中睁大眼睛。 视野被白茫茫的雾覆盖,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听到了清晰的呼吸声。 男鬼盯着她锁骨处的咬痕,喉结滚动了下。 长久的寂静,谁也没率先打破沉默。 男鬼松开一只手,隔着衣裳抚摸那道咬痕。布料的粗糙感伴随他指尖的冰凉触感,摩擦着少女的肌肤。 祝之渔只觉浑身像触了电一样酥麻,痒意直往骨头里钻,下意识缩起身体想躲避。 看来这是个经验丰富的色中饿鬼。 男鬼冰凉的指节滑过她脖颈,捏起下颚,最后,点在她唇上蹭了蹭。 触感柔软。 祝之渔再次听见一声清晰的吞咽。 她心里倏然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祝之渔顺着他的动作,微微张开唇,而后—— 突然报复性的咬痛男鬼冰冷的手指,咬出齿痕。 指节颤动了下。 隔在当中的巾帕已然濡湿,男鬼的指尖直接触碰到她,瞬间升温发烫。 热意蔓延至全身,同祝之渔相贴的胸膛也迅速烫了起来,像火炉包围着她。 祝之渔感受到了那份灼人的热意。 赌赢了,果然是寂临渊。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是寂临渊。 拉紧的神经刚要松懈,突然又紧绷起来。 寂临渊灼热的手掌死死按住了她的身体,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祝之渔这时感受到,她的姿势原来是平平整整躺在床榻上。 “现在,能说话了吧。” 祝之渔扯掉含在嘴里濡湿的巾帕。 横竖鬼王已经在发热了,便也不必再假装彼此不认识了。 “我的眼前像是结上一层白雾,什么都看不见了。” 寂临渊眸色沉沉盯着她唇,捏住下颌:“我能看见。” “那……那怎么办?”祝之渔有点焦急,她短暂失眠,又怎能走出这个世界。 “进入这个环境的人都会目盲,这便是这里的规则,那两个蠢物也不能幸免。”寂临渊道。 祝之渔稍稍感到安慰。 “为什么唯独你能看见?” 寂临渊挑眉,只道:“这个世界藏着很多鬼怪。” 祝之渔呜咽一声:“不行了,我害怕。” “我也是鬼。”寂临渊幽幽道。 “我知道啊,我也怕你。”祝之渔相当诚恳,紧张地攥紧衣角。 鬼王被她的反应小小刺痛一下。 但他又不死心,刨根问到底:“你究竟怕我什么。” 祝之渔摸索着自己的身体,发觉已经恢复了成人形态。 她摸到锁骨处的咬痕,想起那日渡入唇齿的鲜血,又呜咽了声:“你会吃人。” 寂临渊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从最初被刺痛的低落,到惊讶,最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蓄起坏心思。 “这不是吃人的意思,这是……” 话到舌尖又被卷了回去。 寂临渊勾了勾唇角:“你什么都看不见了,怎么能顺利走出浮屠塔呢?” “是啊,什么都看不见了。”祝之渔思考。 “需要本座帮忙么?”心机叵测的男鬼开始撒网。 祝之渔犹豫了下,点点头。 “做笔交易。” 寂临渊的体温越来越烫,俯身贴近她,呼吸交缠:“一个吻换一刻钟的路途。” “啊?”祝之渔被他灼热的躯体压着,汗水浸透里衣,不敢乱动。 寂临渊嗓音低哑,轻轻勾住她的心弦,蛊惑着:“你做我的解药,我为你引路。” 祝之渔沉默几息,小声跟鬼王讨价还价:“能不能反向打个折,一个时辰成吗?” 一刻钟变一个时辰…… 寂临渊眸色沉了下来,显然不悦。 他没说同不同意。 他突然俯身重重吻了下来,气息粗重。 祝之渔不忘初心,在他唇间含糊不清地道:“我就当你答应了……” 寂临渊吻的力道变得更凶了,侵略性强得令祝之渔招架不住,似要狠狠赚足利益。 这是奸商…… 祝之渔被吻得缺氧,头脑昏昏沉沉。 呼吸声乱得令人面红耳赤。祝之渔心脏砰砰狂跳,跳得她浑身无力,灼热的身躯热得她化成一滩水。早闻恶鬼重欲,她似乎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什么叫欲壑难填。 还引路一刻钟呢,亲这一场都不止一刻钟的功夫了。 祝之渔庆幸自己讨价还价,换成了一个时辰。 却见鬼王松开她唇,喘息着道:“成交,一个吻换一刻钟的路途。” “?” !!! “奸商!”要不是被他身躯压着,祝之渔恨不能直接跳起来锤鬼。 寂临渊低笑一声,饶有兴致朝她摊开手掌:“起来,牵着红线走。” “什么红线!”祝之渔打他手出气。 寂临渊碰了碰她手腕,示意:“喏,就是当初缠在一起的红线。” “如果愿意信我的话,便握住我手,引出红线相连。” 祝之渔瞬间安静了。 寂临渊望着她犹豫的模样,莫名心底窜出股烦躁劲儿。 犹豫意味着她不信任自己。 他紧盯着祝之渔下一步的动作。 他有点心焦。 祝之渔摸索到他的手,手指穿进指缝合拢,同他十指相扣。 两只手腕间瞬间出现一道细细红线,闪烁着光泽相连。 成了。 寂临渊打量着那根红线,问:“为什么选择相信本座?本座戏弄过你很多次。”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 祝之渔专业补刀,小心翼翼触碰了下自己微肿的唇,疼得直吸冷气。 “我寻思这一刻钟的买卖我怎么也得赚回本钱。”【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浮屠塔(12) 大雾弥漫。 整个世界都笼罩上一层神秘面纱。 祝之渔捏着细细红线,跟住寂临渊的步伐,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 视觉失明,听觉这时变得分外灵敏。 她听到寒风呼啸,听到女子哀怨的哭泣,听到风声里夹杂的婉转戏腔,还有一些辨别不清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每当那些诡异的声音想要靠近祝之渔时,停顿一瞬便会幽幽飘远。 鬼王夜行,诛邪避退。 祝之渔在心里拨打小算盘,觉得本钱有赚回来一点点。 婉转凄厉的戏曲唱腔一直在远处绕梁。 “这里的环境布置是什么模样?”她问。 寂临渊掀起眼帘:“花轿,双喜字,花烛,喜帕。” 祝之渔了然:“成婚。” “好。”寂临渊一口应下。 “嗯?”祝之渔一懵,满头问号。 她一字一顿重复:“我说,成婚。” “好。”寂临渊颔首。 祝之渔:…… “我不是在跟鬼王殿下求婚……” “我的意思是,这里是成婚的场景。” 寂临渊嗯一声,淡淡道:“知道。” “那你还……?”祝之渔问号冒得更多了。 寂临渊敲了敲指节,苛刻提醒:“一刻钟的时间到了。” 祝之渔火冒三丈,终于悟透他的意图了。 “奸商!” “再续一刻钟。”寂临渊勾唇,指尖捻起她腕上红线。 细细丝线在修长指骨的拨弄下簌簌颤动。 “不续了!”祝之渔摆烂,“让我死这吧!” 寂临渊挑了下眉。 祝之渔腕间绷紧的红线缓缓松散下来。 这意味着,对方离开了。 “系统,给我出来!” 系统把她引入浮屠塔执行任务,它们总有办法吧。 祝之渔托腮等了一会儿,识海里没有回应。 ”系统?统子?” 识海里依然没有回应。 呜咽风声,女人哭声,戏腔、唢呐……种种诡异的声音嗡嗡作响,朝她聚集而来。 阴森的气氛弥漫,让人心惊胆颤。 祝之渔手心出了冷汗,指尖捏着红线,唤了一声:“寂……寂临渊?” 指间传来轻微颤动,红线松散的那一端渐渐紧绷。 “我在。”男子冷冽的嗓音随之响起。 祝之渔闷着头,攥住红线将他一步步拽过来。 “一刻钟。”寂临渊执着,桃花眼微阖,透着蔫坏的劲儿。 指腹蜻蜓点水般,掠过祝之渔的唇示意。 祝之渔小声:“你低头靠近些,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寂临渊俯下身,按住她后颈,带着她仰起脸。 两道身影交缠,滚烫的吻落了下来。 祝之渔突然抬指抵住他唇,得逞一笑。 “等会儿再亲,我方才察觉斜后方有人……也可能是其他物种……” “嗯,”寂临渊皱了下眉,不以为意,“等会儿再说,先交易。” “不行!”祝之渔双手捂住他脸,“快听声音,窸窸窣窣的,越来越近了……你干什么!” 她没忍住,突然惊叫一声。 鬼王的唇直接吻上她柔软的手心,行径放肆大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寂临渊也不恼,反而握住祝之渔那只手,顺势在她手背轻轻落下一吻。 她的触碰,她的抚慰,能够很好地缓解他全身的躁意,如久旱逢甘霖,想要疯狂汲取,缓解炙热。 “你想亲给谁看?”祝之渔敏锐地察觉出他意图。 “猜。”寂临渊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祝之渔隐约猜到了那是谁。 “演给他们看?”她疑惑,“他们可是真道侣。” 寂临渊漆黑的眸子盯住她,尾音低得近乎呢喃: “你我已经成过婚了,不够真么?” 当然不真了! 祝之渔心想,我可是顶着别人的名义做的替嫁新娘,你连我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赶紧走吧,在天镜宗眼里我已经死了。我可不想正面碰上,被他们辨认出声音。” 进入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祝之渔的视野仍然被大雾遮蔽。 “好麻烦,这里的规则为什么是闯入者会目盲?上一个世界的背景是村落怨灵,所以我变成了一个小孩子。那么这个世界……难道,幕后之主目盲?” 寂临渊脚步突然停顿, 一个冰凉的物件塞进祝之渔手心里。 “握住这个,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松开。” “这是什么?”祝之渔抚摸形状,似乎是一条项链。 下一刻,红线紧绷的另一端倏然松散下来。 祝之渔指尖一颤,将项链紧紧攥入手心里。 “寂临渊。” “寂临渊?”她轻声唤。 没有回应。 她与寂临渊进入了两个互不相通的空间。 这里只剩她一人独自面对了。 婉转戏腔萦绕周身,越来越近。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 一刹那,白雾茫茫的视野中突兀闪现一名红衣女子,乌发披散,半遮住她惨白的脸色。 祝之渔瞪大眼睛,吓得魂儿差点飞了。 鬼新娘唇角裂开诡异的笑,倏然朝她飘来。 祝之渔腿脚发软,想逃,又自知逃不过鬼魂飘动的速度。 鬼新娘转瞬间飘至她跟前,打量着祝之渔,满眼欣赏:“真是个美人儿。” “谢谢。”祝之渔撑起一个礼貌的微笑,冷汗直冒。 鬼新娘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蛋:“吉时快到了,怎么还不梳洗装扮起来呀。” “实不相瞒,我不是今日的新娘。”祝之渔开始胡编乱造了。 “我就是个陪嫁丫鬟,我们小姐贪玩,我是出来寻她回去成亲的。” 祝之渔演技爆发,四处张望:“小姐,小姐?哎呀跑得也忒快了,小姐您等等老奴……” 她抬脚便要溜走。 “慢着。”鬼新娘突然拽住她,“我给你也介绍一门婚事,今日,你与你府小姐一同出嫁,双喜临门岂不美哉?” 祝之渔冷汗涔涔:“其实我已经成过婚了。” 嫁的还是你们老大。 就……蛮尴尬的。 鬼新娘不由分说,笑着在她头顶蒙上喜帕。 祝之渔只觉头脑一昏,霎时间天旋地转,晃得她恶心想吐。 她手心里尽是冷汗,谨记叮嘱,昏迷前仍不忘死死攥住那条项链,希望不要被鬼新娘发现。 *** 祝之渔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的视力恢复了。 她苏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检查项链是否还在。 还好,还在。 祝之渔微微松了一口气。 昏暗的房屋里立着一面铜镜,布满骇人的划痕。 祝之渔壮着胆量,走近铜镜,透过模糊的镜面看出,她已经换上了嫁衣,被妆扮成新娘的模样。 房屋门窗紧闭,自内根本推不开。 祝之渔摸索一圈,找不到生路,慢慢退了回来。 借着幽幽烛火打量,窗上贴着喜庆的字,地面却洒满丧葬用的纸钱,这间房到处都透着诡异。 祝之渔蜷缩在烛光唯一照亮的角落里,冷汗浸透的后背紧贴墙壁寻找安全感。 她攥着项链,声音轻颤:“寂临渊。” 沉沉黑夜中,重又响起男子冷冽的嗓音。 “我在。” 声音令人心安。【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浮屠塔(13) 月黑风高,门外突然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尖利的指甲按在门板上疯狂划动,急欲破门而入。 祝之渔悬着的心一颤,迅速起身将一个个沉重的木箱推过去抵住门板。 怨灵嗅到生人的气息,更加亢奋了,指甲摩擦声越来越激烈,单薄的门扉在风中颤抖。 不好! 祝之渔惊恐地望见,门板上一条条细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 “发生了什么?”寂临渊敏锐察觉到她情绪有异。 祝之渔紧盯着即将蔓延到底的裂缝,嘴唇轻颤了下,刚要开口给他答复,面前突然炸开一声巨响—— 门板爆裂开,散作碎片! 尖锐鲜红的指甲一瞬间涌入视野! “祝之渔!”寂临渊脱口而出。 唤出的名字被巨大的爆炸声掩盖。 祝之渔双手结印挡在脸前,情急之下释出异火。 火光倏然照亮整间房屋,怨灵伸出的尖利手爪被火焰烫到,惊叫一声,吓得纷纷落荒而逃。 破碎的门扉重新凝结,仿佛方才惊恐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只是一场梦。 祝之渔后知后觉害怕起来,腿软得站都站不稳,扶着墙壁艰难挪动到角落里蹲下,紧紧抱住自己。 “我、我没事。”她轻声说。 但她浑身都在剧烈颤栗。 寂临渊那厢沉默一瞬。 “我马上赶到。” 祝之渔不说话了。 “撑过今夜,天亮前一定助你离开。” 昏暗烛光照在祝之渔脸上,她闷闷嗯了一声,仍不言语。 “但是这笔交易,一刻钟对应的次数要翻倍。”寂临渊故意戏谑,引她出声试探安危。 “不行!”祝之渔一开口,突然忍不住哭出了声。 穿书以来种种恐怖场景轮番强烈刺激她,常人尚且承受不住精神崩溃,更何况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 寂临渊的心被哭声刺了一下。 恶鬼没有人类的情感,那种痛感像是细细的针扎在他心口,很突然,很陌生。 寂临渊微怔了下,迟钝开口:“你能赶走怨灵,保护自己,已经很厉害了。” “吓死我了,它们数量好多……”祝之渔把头埋进臂弯里,哭得更大声了。 无法言说的疼感在胸腔那处死物里翻涌。 寂临渊沉默着,缓缓抬手按住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这种感受实在陌生。 “别哭了,我知道这个世界由谁创造了。” “谁?”祝之渔泪眼汪汪,迅速抬起头。 “目盲,鬼新娘,是上上一代鬼域之主。” “上上一代,”祝之渔掰着手指数数,好奇:“咦,那么上一代鬼王呢?” “被我杀了。” “……” 他语气太过轻松,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啊……鬼域升职的方式也太刺激了。” 祝之渔暂时忘记了害怕,只一心疑惑:“你不担心你的地位也被其他鬼撼动吗?” “有,”寂临渊漫不经心道:“百年间蠢蠢欲动者不胜枚举,只不过都被我挫骨扬灰了。” “……” 祝之渔刚想开口,忽然听见杂乱的笑声回荡在夜空里,幽幽由远飘近。 “吉时将至,来迎新娘子出门了!” 急促的敲门声中断对话。 祝之渔应了一声,慢慢站起身。 “不害怕吗?”寂临渊语气里添了一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心。 祝之渔心情复杂:“我突然觉得,与鬼王殿下相比,这些幽魂怨灵已经算是可爱了,还是你更恐怖。” 寂临渊:“……”【你现在阅读的是 】 26、浮屠塔(14) 唢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送亲的队伍抬着一顶小轿,摇摇晃晃行走在浓重大雾中。 一阵阴风吹过,掀起喜轿的帘子。 “吉时已到,请新娘子落轿。”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捏紧项链缓缓走出喜轿。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槐树林,树梢间有什么影影绰绰,随风飘动。 祝之渔走近几步,心跳陡然加快。 每棵槐树上都吊着头顶红喜帕、身穿嫁衣的新娘,她们手腕上系着褪色的合婚庚帖,寒风刮过丛林时,干枯的身体便在夜色里轻轻晃动。 “一拜天地——” 红绸突然缠住祝之渔的腰肢,将她吊至高高树梢。 祝之渔拼命挣扎,却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祝黎。 但她依然看不清祝黎的面孔,同样,祝黎望见她时也只是惊奇地问:“你也是被绑过来做新娘的么?” “嗯。”祝之渔变换声音回应她一声,继续低头想办法解开束缚身体的红绸。 累出了一身汗,红绸仍紧紧捆在腰间。 唉,要是手里有件利器能割断绸带就好了。 祝之渔正思索着,余光忽然瞟见祝黎的佩剑。 “姑娘,你……不打算解决一下眼前的困境吗?” 她记得天镜宗上下无一不称赞祝黎修为精妙,然而吊在空中好一会儿,也没见这位师姐动手。 “当然,我在等待道侣来救我。”提起仙尊,祝黎瞬间骄傲起来。 “这群邪祟得意不了太久!”她愤愤地道,“等喻公子来了,定要你们这些邪祟魂飞烟灭!” 祝之渔迷茫地眨了眨眼:“可是,你有一把利剑啊。” 她不明白,就这么坐等男主来拯救吗? “你不懂,每当我遇到危险时,他总会从天而降出手相救的。”祝黎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他舍不得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相信,他很快便会赶来了。” 可是喻晏川如今在哪里呢? “……好吧。”缺少先天有利条件,祝之渔就拔下簪子按在树干间打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累得长舒一口气,抹去头上的汗。 盯着被粗糙树皮磨得血痕斑斑的双手,祝之渔扯下喜帕把伤口简单包裹起来,紧接着将尖锐的簪子刺入绸带用力一划—— 布帛“嘶”一声裂开,她挣脱束缚,摸索着树干,小心翼翼往下爬。 攀爬的过程免不了挤压到伤口,祝之渔疼得眼眶发酸,每往下踩中一节树杈落脚,全身都因害怕而剧烈颤抖。 头顶传来祝黎的嘲笑。 祝之渔缓了缓疼痛刺激出的眼泪,像一只树獭抱住树干,慢慢仰起脸:“笑什么?” “你太滑稽了。”祝黎止不住笑,“爬树的模样很狼狈。” “嗯,是很狼狈,”祝之渔坦然,“但是,这样能让我活下去。” 她是大千世界中一粒不起眼的尘埃,是和白骨、婴灵她们一样不值一提的炮灰。 小人物没有英雄救美的机遇,没有等待男主来拯救的底气,也没有一件趁手的仙器,所以—— 祝之渔低头,看着脚底最后一截树干,松开手纵身一跳—— 求生之举,不分高低贵贱。 她摔落在地,摔得很痛,同神仙飘飘然从天而降相比,的确很狼狈。 但祝之渔很快爬了起来。 她不敢耽搁片刻时间,提起裙摆便往林子外逃跑。 幽幽鬼火在荒山野岭间不定闪烁。 祝之渔仰起脸,望见了密林当中一座高塔。塔身由人骨筑成,塔檐悬挂的铃铛锈迹斑驳,在夜风中发出诡异声响。 她警惕地后退一步。 她看到了祝黎等待的仙君。 白衣剑仙自顾不暇,被阵法困在了骨塔周围,不得脱身。 祝之渔避开喻晏川,慢慢转向另一侧。 甫一转身,骨塔间突然伸出一只枯手,擦着她脸颊飞过。 祝之渔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尖叫声会引出密林中潜藏的鬼怪。 “地势又变了,”喻晏川愤恨的声音传来,“阴阳阵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生门转为死门。” “阴阳阵……”眼前地形转瞬间发生巨变,祝之渔惶恐,这个世界太邪门了,连喻晏川这等见多识广的神仙都破不了阵法。 “听着,”项链突然传来寂临渊的声音,“我带你破阵。” “我……?破阵?”祝之渔紧张地捏住项链,望了望被阵法困住的白衣剑仙。 “照我说的做。”寂临渊道,“这是鬼王南柯布下的阴阳阵,你折下最高处那根人骨,反向刺入塔顶。” 祝之渔望着那森森白骨,害怕地缩回手,又咬咬牙鼓起勇气,爬上塔顶攥住那根骨头用力拔出。 “当啷”一声,人骨突然蠕动重组,祝之渔面前扭曲的道路开始变动。 喻晏川震惊,转身注视着那面容模糊的人影。 “继续,”寂临渊提醒她,“塔底边缘散落一地朱砂,捡起来,洒向那根人骨。” 祝之渔行动迅速,俯身用枯叶拢聚起朱砂,泼洒开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喻晏川疾步赶来,又被变动的地势阻拦住。 “别理他,”寂临渊态度冷冷。 “骨塔之下埋有骨灰坛,砸碎坛子取出骨灰。” 骨灰?! 祝之渔颤抖着手抱住骨灰坛,唇间念叨:“借您骨灰一用,得罪了得罪了,我真的非常抱歉……” 寂临渊失笑。 “不许笑!”祝之渔很怂,又很硬气。 她挖出坛子,闭上眼用力砸向地面。 “砰”一声巨响,骨塔开始剧烈震动,锈迹斑斑的铃铛破裂,骨头散落,塔身轰然倒塌。 “自己走,不许搭理那个男人。”寂临渊沉声提醒。 祝之渔眼前瞬间变幻出一条道路,她把骨灰坛轻轻放下,又真诚地道了一声对不起,转身沿着小路飞跑离开。 喻晏川猝不及防被倒塌的骨塔压住,费了一番功夫除去散乱的人骨,等他站起来时,望见了道路尽头转瞬消失的身影。 很熟悉的一道身影。 喻晏川眸色一沉,有了沉重的危机感。 她是谁,为什么能轻而易举破解阴阳阵。【你现在阅读的是 】 27、浮屠塔(15) 茂密的古树遮蔽天穹,血月洒落的光辉穿透枝桠,瞬间碎作满地猩红。 祝之渔踩着一地血色,在荒郊野岭间茫然地行走。 “我有一个问题憋了很久了,能问吗?” 项链那端传来寂临渊低冷的声音:“说。” 祝之渔掰着手指:“这个世界由鬼王南柯缔造,殿下你……能打得过前辈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悬。”祝之渔很诚实,“虽然从理论上讲,鬼域上位的方式决定了历任鬼王一代更比一代强。可是殿下,你至今仍没能从这位南柯鬼王缔造的世界里脱身哎。” “……” 寂临渊那厢静默一瞬,许是觉得被少女看低了,态度不悦: “南柯擅长造梦,浮屠塔蕴藏着创世神的力量,她在塔中修炼,修为远胜从前。” 厉鬼只是分得一息娲皇散落的灵力便能造出这等诡谲的法阵困住神族与鬼族,可想而知,完整的菩提木所蕴含的上古神力有多么强大。 祝之渔想起密林间枯萎的新嫁娘,隐约猜到几分缘由:“这位鬼王似乎死得很凄惨。” “是,年少早亡。”寂临渊道。 “那么殿下呢?”祝之渔忽然反问,“我观殿下容貌,也是年纪轻轻……” “住口。”寂临渊冷声打断,不许她再继续询问。 死因是鬼王的禁忌,他不允许任何人了解他的过往。 任何人都不可以。 气氛突然变得僵硬,一路沉默,谁也不再出声。 脚下的路慢慢从泥泞变得平坦,祝之渔望着大雾中逐渐显现的城镇,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抬脚踩上青石砖铺就的小道。 夜色深处,白雾弥漫,道路尽头倏的出现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夫人。 拐杖敲在青石砖上,声响越来越近。 “深更半夜的,姑娘独自出门在外,不害怕么?” 老妇人身后突然传出“呜呜”人声。 是喻晏川的声音。 祝之渔斗胆望过去,这才发觉老妇人背后跟着一具棺椁,纸人分立四方,晃晃悠悠抬起木棺。 系统弹出提示音:【执行任务,请宿主解救男主。】 “让我解救?”祝之渔不由心生疑虑,“之后剧情该不会是,男主获救后阴差阳错第一眼看到了女主,于是两人深情相拥美美he,而我之所以不在,是因为……” 她颤栗的目光落在那扯出诡异笑容的老妇人脸上。 没错,炮灰女配为救男主而亡。 而后余生,男主虽有娇妻柔情蜜意在侧,却也难免思及邂逅过的万千女子,偶尔也会怀念一下当初那个挺身而出的她,感慨朱砂痣与白月光无法兼得甚是遗憾。 “□□恶俗啊!”祝之渔受不了,“到底谁在吹男主深情?女主究竟爱他什么,能不能让我也体验一把万草丛中过的爽感?” 【请宿主执行任务。】高级系统无情催促。 少女敷衍了声,遵从系统指令走上前,询问老妇人:“我可以看一下棺椁吗?” 寂临渊密切关注动静,见她似要救喻晏川,脸色骤然一沉。 “不许去。”他嗓音冰冷。 但祝之渔没搭理。 老妇人命纸人打开棺盖,露出年轻郎君的脸。 “待在钉死的密闭棺椁里等死,这滋味不好受吧?”看着满目愤懑的仙君,老妇人畅怀大笑。 祝之渔走到棺椁前,她蒙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喻晏川望见有人靠近,心里顿时燃起存活的希望,用力叩击棺木求援。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寂静深夜。 系统一惊。 老妇一怔。 喻晏川也被打得愣住了,脸上倏然红了一片,泛着火辣辣的疼。 只有寂临渊满意地勾了勾唇。 不愧是她。 “你这个负心汉!”祝之渔演技爆发,吼得喻晏川没机会辩驳。 “……?” 少女勉强挤出两滴泪:“若不是你见利忘义,将我卖入张家,我又怎会落得个封棺殉葬的结局!” 喻晏川震惊:“我……” “不必解释!”祝之渔堵住他话,用力将棺盖一推—— “砰”一声棺材板严丝合缝盖上! “劳烦婆婆将此负心汉带走,我心意已决,此生不欲再与他相见。”祝之渔掩面而泣。 【宿主,救人!】高级系统警铃大作。 “救屁,你这么大义无私,你怎么不去替他死。”祝之渔懒得搭理,直接走开。 “且慢。” 老妇人拄着拐杖缓慢转过身。 祝之渔隐约嗅到香烛燃烧后的焦苦味,突然发现老妇那双暗红的绣花鞋洇开血水。 那张爬满皱纹的脸扯出微笑:“姑娘,我对你很感兴趣。” 祝之渔屏住呼吸,不祥的预感渐渐涌上心头。 “婆婆,我还有急事,可否先行一步……” 手心里冒出冷汗,她捏紧项链便要跑。 老妇提着的青灯突然散作一团团鬼火,排列成图腾朝她聚拢而来,将人围住。 “既然被我看中,你便走不掉了。” “好姑娘,过来。”老妇微笑着,身影逐渐笼罩住少女的身体。 血红的闪电如利剑骤然划过,撕裂漆黑夜幕。 “走。” 熟悉的声音自祝之渔背后响起,冰冷侵骨。 紧接着,数道血色电光直朝老妇劈下,强大的鬼气自天穹疯狂翻涌。 寂临渊撕毁结界,显现出身形: “安心走,我在你身后。”【你现在阅读的是 】 28、浮屠塔(16) 狂风骤起,数道血红闪电劈裂天穹,织就密网直逼那衣着褴褛的老妇人。 老人拄杖迎风而立,佝偻的身形逐渐拉长。 布衣上的丝线突然有了生命,如活过来的蜈蚣游动起来,转瞬间化为殷红嫁衣。 血月升起,眼前出现一位乌发红衣的女子,半张脸覆在阴影里,双目空洞无神。 “是你毁掉了本座设下的结界?” 结界被撕出一道巨大的裂缝,涌出磅礴鬼气。 鬼新娘注视着裂缝,嗤出一声低笑:“好大的能耐,什么来历?” “前辈见笑,” 寂临渊抬手,先她一步将祝之渔抢过来。 “不才,鬼域之主。” 鬼新娘微微颔首:“不错,后生可畏,只是……” 殷红尖锐的指甲划过袖笼,袖中突然射.出万千缕丝线,牢牢笼罩住几人。 “只是年纪太轻,阅历尚浅,同本座相比还是稚嫩了些。” 丝线割裂时空,迅速生成一个独立的空间。 祝之渔仰起脸望着眼前疾速变幻的景象:“她又在造梦吗?” 等等。 这环境有几分眼熟。 “晏川!” 头顶突然传来祝黎的声音。 祝之渔环视四周,发觉鬼新娘将他们囚困在吊死新娘的那片丛林之中。 这里阴气最盛,复杂地势筑成法阵,易守难攻。 “阿黎!”喻晏川撑着膝盖勉力站起,召出命剑飞至树顶,割断捆绑祝黎的红绸。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赶来救我的。”祝黎脸上浮现出羞赧的红晕,刚想依偎他怀中,突然惊呼一声:“晏川,谁将你伤成这般模样!” “无碍。”喻晏川脸色不佳,不欲自揭伤疤。 该死!按照命簿发展,明明应当有人舍命替他挡下鬼新娘的报复,换他杀死鬼新娘,再抱得美人归开启之后剧情。 可先前婴灵村的剧情被人改写了,现如今鬼新娘的剧情走向也不合他心意。 喻晏川一路走下来,英雄救美的戏码落空,半分菩提木的线索也没捞到。 “怎么办呀晏川,你快想想办法。”祝黎还在依附他撒娇。 那边腻腻歪歪,这厢祝之渔已经开始观测地形了。 “这片林子方才我逃出去过,稍等,我回忆一下路线。” 祝之渔折了一根细枝,在地上绘图。 夜风掠过,地面突然传出轰隆隆巨响,尘土飞扬,参天大树位置移动。 祝之渔捏着树枝的手一顿:“地形变了!” 寂临渊的靴尖进入她视野。 “幻境由南柯缔造,可以按她心意随时变动。” 祝之渔仰起脸:“所以寻到生路的关键,还是要限制住鬼王南柯。” 少女站起身,拉伸了下腰身。 “她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我热会儿身,跑去引这位鬼王现身,然后你尽量拖延住她。” 寂临渊挑眉:“她对你感兴趣?我尽量?” 祝之渔压完左腿,换成右腿:“对呀,她方才说她看上我了,还说你在前辈面前太稚嫩。” 好苦恼,这些恶鬼为什么都喜欢吃她。 “殿下,”喻晏川听见这名陌生少女的话,走了过来:“既然鬼王殿下也不是那鬼新娘的对手,你我何不联手,共同杀死那鬼新娘,破了这场幻境。” “联手?”寂临渊抬高下颌,神情倨傲。 “本座有一条件。” 喻晏川登时松了一口气,挺直腰板:“什么条件,鬼王但说无妨。” 男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要婚书。” “什么婚书?”喻晏川一愣。 “听闻仙君落入凡尘,曾与天镜宗之女指腹为婚,立有婚书字据。” 似乎有点耳熟,祝之渔怀疑的目光溜到男鬼身上。 这不是寂临渊偷听到的她的心声么? 祝黎与郎君对视一眼,俱是一惊。 莫非,小妹替嫁的身份暴露了?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几人各怀心事。 寂临渊显然没耐心等人,转身便走。 “鬼王请留步。”喻晏川硬着头皮,“确有此事。” “婚约。”寂临渊伸手,嗓音冰冷。 喻晏川闭目默念,掌中金光一闪,现出一纸鲜红婚书。 他眉目间难掩犹豫之色,祝黎按着手臂催促:“晏川,你留着这婚约已经无用了,还是给他吧。” 喻晏川抿唇:“正是此物,请鬼王过目。” 恶鬼生性诡谲,喻晏川忍下一口气,告诉自己先解决燃眉之急,破了结界再同鬼王算账。 “殿下,如今可以联手迎敌了罢。” “联手?”寂临渊觑了他一眼,勾唇一笑。 鲜红喜贴落入手掌,倏然被一簇鬼火烧成灰烬。 飞灰飘散,不留痕迹。 “鬼王殿下这是何意!”喻晏川震惊。 “烧了。”寂临渊眉峰一挑,心情似乎都变好了。 “……” 祝之渔皱起眉,越发看不懂这男鬼的心思了。 喻晏川脸色突变:“鬼王难道想出尔反尔么!” “仙君所言极是,”寂临渊冷笑,“恶鬼的话信不得,本座就是要出尔反尔,仙君,你待如何?” 祝之渔闭上眼,这股“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味儿也太欠了。 “恶鬼猖狂,欺人太甚!”喻晏川被激怒了,“恶鬼休要嚣张,缺少助力,此阵决计无解。吾要亲眼看着大名鼎鼎的鬼域之主被那鬼新娘困杀在这法阵之中!” “困杀?” 寂临渊唇角扬起,似是听到什么笑话。 “谁告诉你,先代鬼王能困得住我?” 伴随男鬼低低的笑声,血色雷电突然当空斩下,霎时间天穹红黑两色交映。风刃拔地而起割裂焦土,轻而易举再度将虚空撕开一道深渊巨口。 狂风撕扯着整个世界,祝之渔紧紧抱住摇晃的大树,双腿被风掀起悬空:“你有这本事不早说!我热身扯得腿都抽筋了!” 霎那间风势拔高,树干发出濒死的断裂声。少女弓起的脊背突然绷直,指甲在树皮上划出痕迹,整个人被风暴卷走。 她落入一个脂粉与香灰味混合的怀抱。 祝之渔脑子里紧绷的弦咔嚓断裂:“完了……” 夜空中响起鬼新娘幽幽的笑声。 “真好,你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祝之渔要哭了,她什么体质这么招鬼稀罕。为了抢她,两任鬼王不惜对打。 红指甲怜惜地滑过少女脸蛋,南柯低笑呢喃:“想离开可以。把她留下,我便放你们走。” 手腕上倏然显现出一道细细红痕。 红线相连,一股力量牵引着祝之渔的身体从南柯手里飞了出去,撞进男鬼坚硬的胸膛。 寂临渊勾了勾唇:“恐怕不行,前辈。” 狂风呼啸,两股强大的鬼气猛烈对撞。【你现在阅读的是 】 29、浮屠塔(17) 阴风大作,嫁衣翻涌,漫天纸人飘洒,结成血色符阵。 “再说一遍,把她留下,本座可以放你们离开。” 祝之渔不明白鬼王南柯为什么盯上了自己。 她仰起脸,环顾悬在树顶的一具具新娘尸身。那些女子面容平静,梳妆打扮无一不精致妥帖,宛若生时模样。 莫非,鬼新娘有什么特殊的收集癖好? “你们做鬼王的指定有点说法。” 祝之渔颤抖了下,紧紧抱住自己。 前有鬼新娘喜欢收集人偶,后有寂临渊这个疯子咬住她不松口。 男鬼攥住她一只手高高扬起,露出手腕相连的红绳:“前辈,恕难从命。” “同心缕!” 喻晏川一眼便认出了那融入血脉的赤绳,十分诧异:“不可能……” “这面纱覆面的女子是何来历?!”祝黎震惊。 鬼王秉性阴诡多疑,想同他真心易真心谈何容易,况且恶鬼连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都没有,怎么可能与人缔结出同心缕。 鬼新娘神情微变:“你们……两心相悦,不是强娶强嫁?” 两心相悦?这简直是天大的误会! 若不是顾虑天镜宗的人还在,祝之渔当场便会大呼请苍天辨忠奸! 寂临渊按住躁动的她。 “一刻钟。”指腹隔着薄薄一层纱揉捏她的腕骨,男鬼漫不经心索要债务。 “不许反驳那句话。” “……” “卑鄙。”负债累累的祝之渔老实了,把话咽回肚子里。 寂临渊弯了弯唇,不以为耻。 鬼新娘慢慢收起威力强悍的血色符阵:“本座以为,你同她们一样,遇到了难处……” 她话音未落,喻晏川看准时机突然踏空而起,长剑出鞘,霎那间剑气枞横直刺向鬼新娘。 “邪祟受死!” 剑气震啸,鬼新娘殷红的嫁衣猎猎作响。 磅礴鬼气一刹那涌起,那柄锋利的命剑悬在鬼新娘掌前,再难进一寸。 鬼新娘合掌震碎剑刃,身姿化作一缕黑雾倏然闪至喻晏川面前,森森白骨掐住他咽喉,出手又快又狠。 “敢偷袭本座?不自量力。” “晏川!” 伴随祝黎一声惊叫,男子的脖颈咔嚓断裂。 祝之渔心里咯噔一下。 她梳理穿进这个世界后的一桩桩事,后知后觉这是一本披着火葬场皮的大男主升级流。喻晏川会一路除婴灵,斩女鬼,拿到菩提木的线索获得上古神力。他会变得越来越强,将来亦会荡平鬼域,横扫三界。 祝之渔盯着那具躯体,心知身为命簿主角的喻晏川绝无可能轻易死掉。 一道刺目的金光骤然自男子体内爆出,烈火焚烧,灼伤了鬼新娘。 南柯半边手臂转瞬间焚作灰烬。 不好!祝之渔一惊。 喻晏川那柄断裂的长剑重塑,剑身金光流转,携雷霆万钧之力再度刺向女鬼。 他突然执剑一扫,将树顶悬着的那些新娘尸身全部扫落。 鬼新娘的嘶吼声霎时间撕碎天地。 “为什么要毁掉她们的尸身!”祝之渔不理解。 祝黎骄傲地仰起头,瞥了她一眼:“都是塔中的邪祟,当然要一并除掉了。毁掉这些邪祟,便能破解这个世界了。” 穿着齐整,妆容精致的尸身在剑光下四分五裂。 “不要!” 这一行为不知为何激怒了鬼新娘,浓重鬼气于天地间翻涌,她疯狂地扑向喻晏川,似要与之同归于尽。 金光轻松穿透漆黑鬼气,刺入南柯肩膀。 女鬼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 寂临渊骤然闪身上前,动手阻拦喻晏川。 鬼新娘负伤重重坠地,周身黑雾四溢。 祝黎见状,当即提剑去刺。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鬼新娘空洞的眼眶流出血泪,腾身而起掐住祝黎脖颈,将她抵在身前做人质。 “晏川,救我!”祝黎脸上唰的褪去血色。 南柯僵硬地抬起头,盯着那白衣剑仙。 “你是神仙?”她嗤笑一声。 “神仙,被封入棺椁等死的滋味,怎么样呀?” 喻晏川执剑的手微微颤抖。 “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你只是在棺椁中待了半个时辰便觉屈辱难忍,可她们——” 鬼新娘的手倏然指向满地破碎的尸身: “可她们饱受冥婚陋习摧残,屈辱了上千年!” “千年间,数万女子在密闭棺椁中垂死挣扎,祈求神明救一救我们的时候,你们神仙又在何处逍遥!” 祝之渔眼前倏然金光闪现,展开一页命簿。 【鬼王南柯在浮屠塔内开辟一方世界,借菩提木之力修补殉葬女子们残破的魂魄……】 她收集这些新娘的初心不是毁灭,而是拯救。 “南柯不是天盲!” 祝之渔惊讶转身,望向寂临渊求证:“配冥婚时,那些人为了防止她逃跑,刺瞎了她的眼睛?” “是。”寂临渊道。 血泪不断自空洞的眼眶涌出,鬼新娘癫狂大笑:“我至死以为,是自己求神之心并不虔诚,才落得如此结局。当我成为鬼域之主,他们畏我权势,对我礼敬有加,我方才了然开悟——” “神仙高高在上,看不见凡尘蝼蚁的生死!” 喻晏川脸色一沉,怒斥道:“荒谬!邪祟污蔑上界,不思悔过,其罪当诛!” 他踏空而起,执剑横扫满树女尸。 寂临渊遽然出手阻拦,强行逼退喻晏川。 鬼新娘仓惶松开祝黎,疯狂扑向那白衣剑仙:“若你非要毁掉这里,本座便以鬼域之主的名义立下生死诅咒,时日曷丧,吾与汝俱亡!” 祝黎跌落在地,捡起剑朝祝之渔喊:“你我联手!一起杀死这女鬼,破除结界出塔!” “你怎能确定,破除结界的正确方法是杀掉南柯?”祝之渔挣脱她的手。 “真蠢!”祝黎斥她一句,懒得再废话,提剑便奔上夜空。 “住手!”祝之渔根基浅,不会御剑飞行,没能拦住祝黎。 两道剑光前后夹击刺向鬼新娘。 剑刃距她半寸距离时,突然间地动山摇,虚空出现无数裂缝,轰响声如大地咆哮。 结界破了! 众人目光齐齐汇聚一处,只见地面升起火光。 祝之渔在最后时刻,用异火点燃了地面残肢手中紧紧攥住的那一张张褪色的合婚庚帖。 破解这个世界的关键不是毁灭,而是拯救。 她想,这是困住南柯,也是困住千年间殉葬女子的枷锁。 烧掉婚贴,烧掉心结,她们便自由了。 燃烧的纸张焚为灰烬,火中突然冒出无数闪烁光芒的蝴蝶。 万蝶振翅,形成风暴直冲天穹。 刺目光芒自天际爆开,神木缓缓显现。 菩提木降世。【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恭喜女配通关! 神光普照,驱散黑暗。 漆黑的天幕裂作无数碎片,演绎着大千世界的缩影。 祝之渔仰望天穹,目视着浮屠塔收录的千年以来一幕幕生命历程: 祠堂里的妇人虔诚奉香,祈求一举得男延续香火。香灰随风飘至阶前,被惶惶走出厢房的接生婆踩落脚底,哀声报信:“是个女孩。” “再得个男孩凑一双好字罢。” “女儿家,书读得太深未必是好事。” “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都是这么过来的,再忍忍便好了。” …… 祝之渔头皮发麻。 自小到大,诸如此类“箴言”并不少见。 你要有个女孩该有的样子。 谁规定,女孩该是什么模样? 祝之渔突然意识到,她生存的世界又何尝不算一个巨大的“系统”,许多默认的、不成文的规驯贯穿着“人”的一生。 从降生起便不受期待的女婴,被时代洪流淹没个人意愿的女孩,沉默的妻子,被抛弃的老妪…… 禁锢的灵魂得以重获自由,等不到神明来救,勇敢自救的她们就是神明本身。 一幕幕缩影在创世神纯净的光芒照耀下,如冰封遇暖,迅速消融。 漫天散落的纸钱化作一只只永生蝴蝶向上飞舞。 “是菩提木!”祝黎眼眸一亮,“晏川,快动手!” 鬼新娘先人一步,奔向浮屠塔顶。 喻晏川紧随其后,执剑与其斡旋。 鬼新娘中剑负伤,化为一只赤红蝴蝶,翩然坠落。 “当心!”地面仅剩一个法术低微的祝之渔。 所有人奔向塔顶争夺至高神力的时候,只有她低头轻轻捧起了地上折翼的蝴蝶。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赤蝶触到祝之渔手掌,残破的双翼忽然凝出点点光芒。 少女掌心生发枯荣转生之力,璀璨光辉充盈天地,瞬间点亮整个世界。 高塔之上,汲汲以求的上古神力近在眼前,喻晏川伸手紧紧握住菩提木。 “拿到了!” 下一瞬,菩提木突然在他掌中剧烈震动,爆发出强大的力量重创抢夺者。 一口鲜血汹涌喷出,染红剑仙白衣。 “晏川!”祝黎大惊失色。 万蝶振翅,于塔顶环绕菩提木翩然飞舞。 天幕骤然裂开,万道神光穿透云层,瀑布般倾泻而下,光晕层层扩散,为山川草木渡上光辉。 喻晏川咽了一口血沫,满目震惊:“是……娲皇……” 创世神陨灭之后,女娲的法相首次降世显现,那双深邃的眼眸透过光晕目视苍生,有着无尽的悲悯与力量。 山川静默,万灵俯首,五彩神光流淌天地间,诉说着永恒的神性。 “允。” 神光四溢,菩提木掠过喻晏川,缓缓落向地面,停在祝之渔面前。 祝之渔懵懂站起身,不解其意。 祝黎脸色变了变,低声问:“晏川,还有机会争取吗?” “还争什么,”喻晏川咬着牙,“菩提木认主了。” 谁也想不到,娲皇将它赐给了那个平平无奇的陌生少女。 祝之渔将神木托于掌中,仰起脸诚实交代:“女娲娘娘,您大概找错了。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得到菩提木的力量,你可以飞升神界。”女娲望着她,“你不想成神么?” 祝之渔摇摇头:“不想,我没什么伟大的追求,还是做个凡人好了。” 她想,她本来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 少女摊开掌心:“菩提木留给我属实浪费,要么,您另择一位能担大任的继承人?” 寂临渊注视着少女的背影,眼底倏然起了雾。 这么多年,她一点没变,还是同从前一样…… 喻晏川脸色复杂,失之交臂的怨妒与恨铁不成钢的愤懑交错。 他得不到的神力,那个陌生少女竟然毫不犹豫拒绝。 见众生而不鉴众生,知世故而不世故。 这是真正的心有菩提。 女娲低眸浅笑,目光慈悲:“且置于你掌中。” 仙人抚顶,揉了揉祝之渔的脑袋。 少女缓缓合拢掌心,敛起神木光辉:“我会代为保管,直到你找到你真正的主人。” 菩提木逐渐缩小,化为一道印记留在祝之渔掌心。 神光隐起的一瞬,识海里突然响起冰冷的电子音: 【副本:浮屠塔·永生蝴蝶,终结。】 【随机掉落记忆碎片,请编号003宿主查收。】 灵蝶纷飞,祝之渔眼前显现一幕画面: 风雪交加,荒郊崖底,一个身量瘦小的女孩蜷缩身体,卧于神像手掌瑟瑟发抖。 满目细雨,祝之渔忽然落下一滴泪。 她诧异地抚摸眼角。 那分明是原身的记忆。 她也不知自己因何而落泪。【你现在阅读的是 】 31、【已重新写,新版只在绿江】(1) 祝之渔重又回到了鬼域行宫。 浮屠塔中的幻象成了一枚钩子留在她心里,不断诱引少女去往人间。 【宿主准备何时行动?】陪伴系统问她。 “我在探路。”祝之渔观察四周。 这回鬼王将人安置在一座更隐蔽的宫殿,四方设下结界,宛如迷宫寸步难行。 祝之渔不信邪,趁夜独自行走在宫阙之间,却频频遭遇鬼打墙,穿行许久总会回到起点。 “奇怪。”她蹙起眉,抬高灯笼照在眼前仔细打量,“这是什么障眼术法?” 愁眉不展之时,夜风送来几声极轻极轻的铃铛脆响。 “何处传来的动静?”祝之渔警觉,闭住呼吸仔细聆听。 叮铃、叮铃。 少女循声回头,望向虚空。 叮铃、叮铃。 远方传来的声响轻灵而神秘,似是来自记忆深处的召唤。 冥冥之中,牵动心弦。 祝之渔抿住唇,朝那阵声音奔去。 夜风中垂悬的铃铛异动,牵引着她的脚步,越来越清晰。 祝之渔提着灯笼追进宫阙深处,裙摆扫过断壁残垣。 这是一处封锁起来的荒僻宫苑,连月光都是陈旧的,青砖古瓦,苔藓遍地。 唯余一串铃铛悬在朱漆斑驳的宫门前晃荡,似是特意为她引路,等待故人归来。 祝之渔提着灯笼的手微微发抖,掌心沁出冷汗。 铃铛感应到她的气息,忽然无风自动。 “吱呀——” 封锁的宫殿竟应声而开。 祝之渔仰起头,目光落定的一瞬,瞳孔骤然缩紧。 数万幅画像悬满穹顶。 是她,全都是她的模样。 祝之渔心脏震颤。 月光照亮墙壁间的画卷。画中女子或有着春睡海棠般的娇憨模样,或在秋千架上乘风恣意。千姿百态,无所不有。 画纸被夜风掀起,隐藏在后的一整面墙竟描摹着无数令人脸红心跳的画作。 春图层层叠叠,画面从若即若离的依偎,到男鬼显现人蛇本体,与她直白交.缠,欲.望逐渐失.控。 沐浴时,水珠顺着身体滑落,女子仰颈; 书案上人影交叠,青丝垂案,笔墨泼洒; 窗前蛇尾紧缠,她衣衫半褪,伏在窗畔低喘…… 画着她的容貌,却无一是祝之渔经历过的情境。 全然陌生! 褪色的殿门在祝之渔身后无声合拢。 灯笼突然被穿堂风吹灭,祝之渔一惊,后背撞上冰冷的门板。 她猛地转身,却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黑暗中。 “你如何寻到了这里?”寂临渊嗓音冰冷。 “我不知……” 祝之渔心有余悸,踉跄后退撞上画架,寂临渊顺势倾身上前,撑住木梁。 黑暗中,男鬼的喘息混着血腥气将少女困在方寸之间。 “被你发现了。” 幅度巨大的动作致使木架摇晃,哗啦啦滚落画卷。 画卷在祝之渔脚边铺展开,宣纸间赫然绘着她此刻被男鬼抵在木架前的模样。 “你疯了……”祝之渔扬手要打,腕骨却被寂临渊攥住,擒在半空。 他抓起祝之渔的手贴上侧脸,潮湿的吐息洒在腕脉:“想动手么?往这里。” 寂临渊并未动怒,甚至想要进一步靠近她。 祝之渔侧目去看,惊觉另一幅掀开的画卷里,女子正以同样姿势摇摇晃晃仰躺,一手被男鬼攥住,一手贴上他散开的衣襟。 她突然僵住。 祝之渔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来这里,更不明白那些春图为何能未卜先知,绘出她与寂临渊亲近的情景。 寂临渊突然低头,高挺的鼻梁擦过她冷汗浸湿的鬓角,却停在堪堪要吻上的距离。 “不要怕我。” 鬼王灼热的呼吸洒在少女耳畔。 祝之渔迷惘地摇着头。 她盯着画卷,此刻,自己身前紧贴着坚硬的胸膛,男鬼的体温透过冷汗浸湿的布料渗进她的身体。 情景怎会如此真实。 满殿封锁的窥探欲跨越千年之久,突然的心理冲击令她一时无法接受。 感应到强烈的求生意愿,菩提木的印记倏然在掌心泛起光芒。 神力苏醒,释放出光辉吞噬掉少女的身影。 “你要做什么。”寂临渊神色一凛,蓦地伸手攥住她。 少女的身体却散作萤光,自他指缝间流淌而出,消失在寂临渊眼前。 “不要走!” 门前悬挂的铃铛感应到什么,突然断裂砸落在地。【你现在阅读的是 】 32-40 第32章 传闻,城中有鬼夜行…… 神木印记跃离掌心,光芒暴涨瞬间淹没少女身影。 菩提木承载的力量突破鬼域结界,助她套咯。 【宿主已经被抓住一次了,这一回不告而别,若是鬼王又追上来怎么办?】陪伴系统忧心忡忡。 “从浮屠塔出来后,我已经计划很久了。” 浮屠塔中残存的意念告诉祝之渔,菩提木继承了娲皇的上古神力,强大的力量完全能够助她这具身体重返人间。 “你瞧,这不就突破了行宫的结界?” 鬼域辽阔的疆域尽在眼底,祝之渔被鬼王勾得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下来。 “命簿说,人界与鬼域界限严苛。鬼域更是立下铁律,除却中元夜,擅自越界者,一旦进入阳间便会修为尽失,魂飞魄散。” 祝之渔思忖:“既然如此,只要我能踏过边界线进入人间,鬼王便无法再越界追寻我的踪迹。” 【可是,还有一宿中元鬼夜……】陪伴系统给她敲响警钟。 “无碍,我顶着祝黎的名号,寂临渊又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既然祝黎让我替她背锅,那么礼尚往来,我闯的祸便通通算天镜宗头上。” 祝之渔想了想,给自己吃一颗定心丸:“就那么一宿的功夫,鬼王寻上天镜宗搅个天翻地覆时候便差不多了,哪里来得及再去寻我。” 【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陪伴系统也觉得看见了希望。 “但愿吧。”祝之渔忐忑不安,倚着菩提木翻身躺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去回忆掉落的原身记忆碎片。 她不想遵从高级系统的任务,做个为主角牺牲的炮灰女配了。 流光飞速划过鬼域上空,眼看着便要越出鬼门关,光芒却在这时黯淡下来。 身底倚着的木头骤然缩小,比手指还要纤细。 “怎么回事!” 光晕间突然显现出少女的身影,她自高空疾速坠落。 “怎么会这样……” 祝之渔落入忘川水底。 忘川河面冷光粼粼。 菩提木化作一叶小舟,载着浑身湿透的少女晃晃悠悠漂向河岸。 【宿主,宿主,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陪伴系统小心翼翼试探。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白净的脸上,祝之渔拨开遮挡视野的长发,从小舟上慢慢爬下来。 “放心,没摔傻。” 菩提木瞬间缩小,收敛神光重又融入少女掌心,化为一枚印记。 她趴在岸上,迷茫地问:“我们回到人间了吗?这是什么地方?” 【很遗憾,这里仍处鬼域地界。】 【忘川渡口。】 “什么?!” 祝之渔猛地清醒过来,低眸望着掌心黯淡的印记:“不是说好创世神的力量足以将我送回人间吗?怎么掉这儿来了……” 传闻中继承上古神力的菩提木,此刻像块焦黑的煤炭,五彩神光收敛,只偶尔冒出一两点奄奄一息的微光。 【叮————】识海里机械音震得她头脑嗡嗡。 【查询书中世界架构资料得知,宿主根基浅薄,法术低微,无法驾驭神木突破鬼域结界。】 前功尽弃。 “我不活了!” 祝之渔望着对岸模糊的人界景象,哇一声灰心丧气躺倒在地,失去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临到跟前,卡在忘川河渡算怎么回事啊……” 机械音停顿片刻:【私以为……宿主还可以再挣扎一下。】 “挣扎?” 祝之渔吊起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怎么挣扎?” 【娲皇创世造人,心怀悲悯,故而养菩提木以承载四海八荒夙愿。倘若宿主能收集到足够强烈的意念力,便能重新激活神木。】 “短时间内,我去哪儿找那么多强烈的意念力?” 祝之渔一筹莫展,霎时泄了气。 还挣扎什么,不消片刻,寂临渊回过神便会飘过来捉她问罪,上刑伺候了。 想起满殿各种情态的画像,祝之渔懊丧地垂下头。 耳畔哗哗水声倏然凝滞。 “姑娘……”一道沧桑的声音轻轻唤她。 祝之渔抬起头,疑惑地寻声望过去。 忘川沿岸青雾中浮出片片昏黄光晕。破旧的纸灯笼晃过水面,老妇人半身泡在忘川里,裙裾拖出蜿蜒水痕。 “姑娘……可是要去往人间?" 渐渐的,越来越多亡魂从浓雾中显现。红衣女子浮出水面,将士沉重的甲胄污血斑斑,白发老翁怀抱着焦黑的牌位,万千魂灵涉过忘川水,层层叠叠挤在河滩前沿…… “方才那道光芒我们都瞧见了!”女子提起裙裾淌过河水,突然扑上祝之渔身前,发间凤冠撞出细碎裂响。 “我心结难解,魂灵不得轮回往生,求姑娘带我回阳间了却夙愿,夫君还在等我的合卺酒……" 祝之渔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得踉跄后退,心脏砰砰直跳。 “你……你们这是……” 女子凤冠之上倏然绽开微光,像一颗星星飘向菩提木。 掌心神木的印记倏然亮了一下。 【宿主!有办法了!】陪伴系统激动,【检测到强烈意念波动,集齐亡魂的意念,帮助他们了却夙愿,便可充分激活神木的力量了。】 “原来如此。”祝之渔冷静下来,重新打起精神。 她抬眼望向忘川:“诸位若有未尽心愿,不妨说与我,待我回到人间定为诸位了却夙念。” 河面骤然卷起漩涡,老妇人白发之上升起光亮:“老身唯有一人放心不下,不知火烧山村之时藏在地窖里的小孙女……是否躲过一劫……” 点点光芒飘向神木,黯淡的表面浮光闪烁。 【宿主,菩提木慢慢复苏了!】陪伴系统欢呼。 青年跪坐在礁石间,小心翼翼擦拭怀中瓷瓶,釉面于水波间流转:“他们放火烧窑,不知那尊白瓷能否幸免于难……” 菩提木感应到什么,突然抽枝发芽,枝条卷住瓷瓶的瞬间,祝之渔眼前炸开灼热火浪。 火浪中映着一幕画面,青年蜷缩在坍塌的窑洞间,背脊烧得焦黑,怀中白瓷却莹润如初。雪白瓷面从他指缝间露出,俄而,被鲜血覆盖。 祝之渔捧起菩提木,将一段段生平记述入心。 “你呢?” 她望向那从始至终沉默的琴师。 察觉到她的目光,琴师拨动残存的琴弦,裂弦声响惊飞树上的夜枭。 “见谅,”他惭愧地遮住手腕疤痕,低声道:“百年前幽州城中秋夜,本想为她刻一把琴做嫁妆,可惜……刻刀偏了方向,以血浇琴……” 究竟是失手还是成全,只有他心里清楚。 越来越多光芒浮现,如漫天璀璨繁星缓缓上升。 光流浸润菩提木,枯竭黯淡的木纹逐渐焕发生机。 祝之渔闭上眼睛。 人世间万千夙念涌入五感,她望见了战火纷飞的古战场,听见了一声声啼哭,恍惚间喉咙里泛起血腥味,双手似能触到扎入将军甲胄的冰冷箭镞。 【宿主!还差最后一点!】陪伴系统提醒她。 可是,可是…… 祝之渔睁开眼睛,望着茫茫人海。 已经没有再需要传递夙愿的亡灵了。 菩提木光华流转。 差一点,只差最后一点。 前功尽弃。 祝之渔无能为力。 魂灵间传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接着,有人垂头丧气,有人开始忍不住哭泣。 漆黑的夜空忽然划过一束光亮。 祝之渔仰起脸,伸出双手。 一封婚书悠悠飘至,落上她掌心。 “合婚庚帖,寄与姑苏季氏。”她轻声念道。 流光源源不断汇入神木。 刹那间,菩提木爆发出灼目华彩,五彩神光如天河倒卷,淹没少女的身体。 传说中,人故去后会化作天上繁星一颗,祝之渔在强光中最后看到的,是万千亡灵的执念化作漫天璀璨星海涌向她,凝聚而成的光芒竟比夏夜星空还要明亮。 群星闪耀,与神并存的世界里,人类的力量并不渺小。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忘川中的魂灵渐渐远去,祝之渔潸然泪下,听见了人间的挽歌。 承载万千夙愿的星流自鬼域消失的那个瞬间,神界枯萎千年的娲皇树,奇迹般枯荣转生。 *** 神界。 “司命说,娲皇树复苏了。” “这便是女娲选中的人类?” “弱小,胆怯,无能,无知,甚至不在命簿运转的终局中。” “选中她?呵,没想到上古神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也许有她的道理,待吾入凡尘去会一会。” *** 满目漆黑,一片沉寂。 许久之后…… “咣当——”响亮的铜锣声突然在耳畔炸开。 敲得祝之渔一激灵,瞬间精神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子乍起,铜锣余韵在街巷间拖出颤巍巍尾音,惊落檐角枝条簌簌抖动。 祝之渔睁着清亮的眼睛,像初生的小兽好奇而仔细地观察这个陌生世界。 【宿主,这里是人间。】陪伴系统的电子音在识海里响起。 更夫佝偻的影子被灯笼光晕揉皱,掠过斑驳砖墙。更声渐远,漆黑夜色被打更声敲出细细裂纹,漏出微光,雾气里晕开涟漪般的回音。 “我来到这里,是因为这座城池中,有人等待我送去一颗星星吗?” 掌心菩提木的印记倏然亮起,一缕光芒释出神木,指引祝之渔往城中走去。 在她背后,男鬼苍白的面容自阴影中缓缓浮现,深邃眼眸窥探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等一下。” 祝之渔突然脚步一顿,警惕地转过身打量四周。 视野黑漆漆的,深夜里长街寂静。 半分异样的身影也无。 【宿主,发生了什么事情?】陪伴系统疑惑。 少女警觉:“你有没有觉得,身后有什么跟着我?” 冷风扑面袭来,祝之渔紧了紧衣襟,身子在风中轻轻颤动。 陪伴系统扫描一番,给出答复:【并未发觉异样。】 心脏在寂静的长夜中扑通扑通狂跳。 祝之渔疑神疑鬼,始终惴惴不安。 她想,也许是被寂临渊窥视惯了,离开鬼域仍会觉得有一道阴恻恻的目光总在暗中盯住她。 【宿主,星星动了。】陪伴系统提醒她,【朝东北方向飞走了,宿主快跟上。】 “来了来了。”祝之渔缓慢转回身,抬脚追了过去。 槐树笼罩的阴影里逐渐显现出一道颀长轮廓,若是再往下望去,便发觉下端的影子酷似蛇类硕大的尾巴。 男子的身影落在青石砖上,祝之渔不经意间抬脚踩上。 那道影子便顺势缠着少女的脚踝,迫不及待爬上她的素色裙角。 如同蛇尾,将少女紧紧缠绕、包裹、吞食。 祝之渔不知道,她踩中的每片阴影,都在贪恋地舔舐她的体温。 她依然处于男鬼视线范围之内。 *** 灯火阑珊,梆子声早过了三巡,整条长街寂静得能听见她擂鼓般的心跳,祝之渔惶惶不安,快步穿行过街巷。 倏然一阵阴风卷起满地碎叶,沉重鬼气自黑夜里涌出。 祝之渔应激反应,背后瞬间冒出冷汗。 佩戴青面獠牙面具的鬼将军骑着骷髅战马破雾而出。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铁甲碰撞的声响混合其中。 这是阴兵过境。 祝之渔紧紧捂住嘴,踉跄后退,后背蓦地撞上什么冷硬的东西,熟悉的触感惊得她猛一回头看—— 还好,只是石壁。 不是寂临渊的胸膛。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鬼将军引领军队,踏破黑夜的寂静。 祝之渔僵在原地。 不能出声,千万不能出声惊扰亡魂,否则极有可能引起他们躁动,发动攻击。 她在识海中问:“怎么会这样,鬼魂不该入黄泉,渡忘川吗?为什么这队鬼将仍能留在世间。” 陪伴系统查找资料,回答她:【也许是怨念过于深重吧,有一种说法,鬼魂可以弥留阳界七七四十九日,代价是白日受烈火焚烧之痛,在第五十日的黎明魂飞魄散。】 “嘶,这代价也太痛了。”冷风嗖嗖,祝之渔身子直打颤。 她总觉得浓重鬼气缭绕着自己的身体,也许来自前方这群鬼将,也许不是。 祝之渔浑身上下不舒服,低声催促:“统子,你觉得,这只军队多久才会离开呀。” 【也许一会儿,也许一宿……宿主!不好!他们过来了!尽快远离他们的视野!】陪伴系统尖叫。 祝之渔心弦一紧,自墙角悄悄探出头,只见鬼魂军队浩浩荡荡直冲她的方位而来,杀气冲天。 “完蛋了……”祝之渔转身便跑,不管不顾在黑夜里狂奔,穿过每条大街小巷。 不知跑了多久,她钻入一道深巷,累得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 漆黑的夜幕破开一丝光亮。 黎明终于到来,鬼将逐渐散去。 祝之渔心有余悸,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突然自背后响起:“小姑娘,怎么孤身一人待在外头呀。” “啊啊啊啊啊啊——” 祝之渔霎时吓得魂都飞了。 “哦呦,聒耳朵的嘞。” 老妇人捂住耳朵,望着吓哭的女孩,耐心安慰道:“不好意思喔小姑娘,吓到你了。” 祝之渔腿软倚着墙,边哭边礼貌询问:“您……是人吗?” 这话有些不中听。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把她扶起来:“摸一摸,手掌心热乎的,婆婆我啊,还没埋地底呢。” “孩子吓坏了吧?咱们这座城池近来可不太平,一入夜,便有鬼魂游行,怕死了。哪有你这样大胆的娃娃,天黑后还敢出门在外。” 祝之渔抹一把眼泪:“我是新来的,并不知晓本地的事情。” 老妇人点点头:“我猜也是,人生地不熟险些丢了小命。天快亮了,来,孩子,洗把手,再洗洗脸蛋,瞧你,一路风尘仆仆的。” 祝之渔谢着接过她一瓢水。 少女惊魂未定,自然不曾留心注意,水流诡异地在她指尖缠绕,恍若根根手指用力挤入她指缝,一寸寸推入指根,占有欲强得惊人,十指紧密相扣不留一丝缝隙。 也不曾看到水面倒影中,苍白的手指扣住了她后颈,如情人挑逗般轻轻剐蹭。 指尖的水流轻柔地滑过少女手腕骨,抚摸同心缕消失的痕迹,骤然暴怒收紧。 “啊!” 祝之渔惊叫一声,只觉手腕被什么扎了一下。 她抬起头,借着熹微晨光望见了门匾。 这是一家小饭馆。 “婆婆,”祝之渔揉了揉手腕,试探着问,“您这儿缺帮手吗?我可以给您帮工。” 初来人间,她身上一枚钱也没有,想要帮助亡魂了结夙愿,想要寻找原身的踪迹,实在太难了。 “成啊,包你吃住,这年头日子不好过,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老妇人很直爽,探头朝门外喊了一嗓子:“越桃,新来个姑娘,你带她做事。” “哎,来啦!” 少女鲜亮的身影闪入门中,一条麻花辫斜搭在肩头,发尾用细绳扎紧,点缀几朵清晨路边顺手新采的花骨朵儿,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灵气。 “你好,我叫越桃,日常便是帮婆婆收拾小菜园,拔些新鲜菜赶在饭馆开门前送过来,另一些带到集市去卖,帮着饭馆记账,偶尔小店忙不过来也会帮着跑腿。” 越桃是个鲜活的姑娘,很有个性,带点儿娇蛮与泼辣,干活干净利落,将袖子一挽,大大咧咧地挽住祝之渔,快步跨过门槛:“走吧,我带你去小菜园看看。” 祝之渔被她拽得一踉跄,脚还没抬起来便绊到了高高的门槛上,摔了一跤。 一道无形的力量环住她腰身,稳住了脚步。 “嗯……?” 衣物摩*擦,产生的粗糙触感与蛇尾交缠十分相似。祝之渔缓缓低下头,怀疑地盯着自己的腰肢。 “走啦!” 没等她缓过神,越桃快成一阵风,兴高采烈地将人一把拽走。 背后。 男鬼修长的指骨反复搓捻,回味方才落入手掌的柔软。 *** 小饭馆看着普普通通,实在生意红火,远超估量。 越桃精力极其旺盛,从早到晚一整日,饭馆里都是她银铃般乐呵呵的笑声。拨上去算盘最后一枚子,她合上账簿往柜台上一拍,呼唤祝之渔:“收工啦!” “收—工—了——” 祝之渔摆好最后一张凳子,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哼哼。 她的腰啊…… “收工……嗯?”咸鱼小祝翻了个面,忽然望见窗外夕阳余晖:“这才刚过酉时,太阳还没落山便要关起门来了?” 越桃走过来,拉住她神神秘秘地道:“你是外乡人,不懂咱们这儿的规矩。天黑后,千万不能出来!家家户户都要关门闭窗,街巷里都空荡荡的,可恐怖啦。” 祝之渔想起来了:“鬼魂游街是吧?” “嗯嗯,”越桃用力点头,“他们眼睛瞪得像铜铃,冒出精光,长着一张血盆大口,见人吃人。” “啊……”祝之渔回想昨夜鬼将军被玄铁面具完整覆盖住的脸,问:“小桃姑娘也见过那群鬼魂?” “这倒是没见过,听人说特别特别恐怖。”越桃拉着她上楼,搬来烧好的热水倒进木桶:“房间收拾好了,今后你就住这儿吧,我在隔壁,有什么事儿,叫一声‘越桃’就好啦。” 祝之渔道一声谢,同越桃分别后便合上门扉关紧窗扇,准备褪衣沐浴。 她解开一根束带,薄纱倏的滑落肩头,搭在雪白的手臂上,揉得微微发皱。 祝之渔手指下移,正要再褪去一件时,冷不丁心尖一颤。 第六感作祟。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身后。 空无一人,墙壁上只有烛火摇曳的影子。 夜深人静,厢房里,祝之渔急促的呼吸声被紧绷的情绪无限放大。 她轻轻按住自己无缘无故慌乱跳动的心脏。 “不要这么疑神疑鬼,放松些,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准备去解襟前系带。 指尖刚搭上去,那纤细的绳子被什么勾了一下,倏然松松滑落。 祝之渔呼吸一窒,迅速捂住衣裳,快步走到窗前查看。 窗间洇出水雾,并无什么异样。 只是,若是自外往内看,便会幻视她被一双无形的手抵在窗前,窗面与人影重叠,其上凝结的水滴沿着脖颈滑进祝之渔衣襟深处,像蛇信舔舐的痕迹。 万籁俱寂。 祝之渔强制自己镇定下来,缓慢走近木桶,犹豫片刻,褪去衣裳。里衣松垮地悬在身前,露出锁骨下那道清晰的咬痕。 祝之渔迅速没入水中。 她掬起一捧水,浇上肩头。流水如指尖划过寸寸肌肤,停顿在肋骨处,继而缓慢滑入腰窝逗留。 氛围越来越危险。 桶中水流随那无形的指尖游走,震颤不休。 祝之渔越洗越觉冷汗涔涔,不敢再随意耽搁,简单洗去疲乏,捞起衣裳便滚进了床榻。 春夜不算寒凉,老妇人给她准备的被衾也很有分量。 但祝之渔总觉得冷意阴森森的,直往她骨子里钻。 来到人间的第一个夜晚,她可能要失眠了。 祝之渔想到了住在隔壁的越桃。 她很想去找越桃。 但……大家都挺累,还是不要打扰别人了。 窗外又响起了更夫的梆子声,铜锣余韵在街巷间拖出颤巍巍尾音。 祝之渔攥紧被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急促的呼吸被睡眠舒缓,渐渐趋于平稳。 夜深人静。 床前倏然显现出男鬼高大的身影。 寂临渊定定盯着熟睡的少女,俯下身凑近她,仔细感受她的气息。 冰冷的指节突然扼住她下颌,指尖抚过她颈间淡青色血管,寂临渊盯着这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容,皱起眉: “小骗子。” 轻柔的触摸与突然的粗暴逼出了祝之渔一身冷汗。 少女蹙紧眉头,睡梦中迷迷糊糊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突然暴露在眼底的,是她入浴时,腰后压出的蜿蜒蛇形红痕。 第33章 ^v^应要求修改提要 寒夜将尽,晨光熹微。 清早,“笃笃笃”的敲门声将人唤醒。 “小渔,小渔。” 越桃在门外唤她:“快起来收拾收拾,婆婆让我们去小菜园薅些春菜回来做饼吃。” 祝之渔应声好,一转身,咕咚一声从床榻间滚了下来。 越桃刚要转身离开,被那声闷响震得脚步一停。 “小渔?”她折返回来,“你怎么了?” 静默片刻,厢房内传来少女的声音。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肌肉痉挛,祝之渔用手捶着麻木的双腿,活络血脉。 奇怪,腿怎么突然抽筋了,难道她缺钙了? 祝之渔坐在地上懵了一会儿,扒着桌子缓慢爬起身。 昨夜褪下的衣裳松松垮垮搭在床头,她伸手捞过来,从里到外拣出几件,蓦地一怔。 心衣不见了。 祝之渔又翻了两回,连影子也没见着。 不对劲。 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她登时警觉起来。 祝之渔将被衾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见鬼了,贴身小衣怎么能平白无故消失呢。 “见……鬼?” 心脏扑通扑通开始狂跳,祝之渔匆忙披了件衣裳,起身过去翻找桌案,连床底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心衣的确不见了。 她慌了。 “系统系统,我怎么感觉有人进过我房间……” 话音一顿,目光倏地被木桶吸引。 她望见了浸在水底皱巴巴的一团布。 虚惊一场。 总算找到了,祝之渔松了一口气,将湿透了的布料捞上来。 兴许是昨夜沐浴完毕,出来时一不留神将衣裳弄掉了。 *** 城池笼罩在乳白色的晨雾里,时辰尚早,万籁俱寂。 祝之渔端着铜盆穿过小饭馆后院,开始一天的工作。 “越桃姑娘,昨夜里……”她攥着抹布的手指微微发白,到底还是起了疑心,试探着问道:“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正在擦拭柜台的小桃歪着头想了想:“没有呀。” 祝之渔点点头,悬着的心稍稍安定。 是她疑神疑鬼了,莫须有的事,吓唬自己做什么。 “我似乎出现幻觉了,总觉得有一些奇怪的动静。” “昨夜当真无事?”沉睡时被蛇尾缠绕过的脚踝传来幻痛,祝之渔犹不放心,多问了一声。 后颈突然拂过一丝凉气,窗棂的阴影里,半片玄色衣角如蛇鳞般滑过,暗处似有竖曈闪烁幽幽光芒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越桃“哎呀”一声将抹布扔到柜台上,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昨儿夜里的确起了事端!” 祝之渔一颗心重又高高悬起。 莫非那不是她的错觉! 她呼吸一窒,紧张询问:“发……发生了什么?” 越桃气不打一处来:“张屠户家的狸花猫又爬树翻墙溜进来偷了我晾在院里的腊肠!” 她比划着手指,痛心疾首:“足足四节!我追到巷子口,那贪嘴的肥猫叼着腊肠窜上房梁的模样活像个偷袈裟的黑熊精!” 祝之渔没忍住,被越桃逗笑了。 她晃了晃脑袋,轻轻舒一口气。 原来是狸花猫翻墙上梁时闹出来的窸窣动静,搞得她疑神疑鬼的。 说话间桌面已擦拭干净,亮得反光,祝之渔松开抹布,俯身换了一盆清水正要端起。 腰间突然系带松动,鹅黄罗裙顺着她的腰线滑下半寸。 祝之渔一惊,踉跄着扶住桌沿,不曾注意到靛青门帘掀起一角,玄色衣摆如蛇尾般倏忽消失。 一阵风吹过,了然无痕。 一切恍惚只是错觉。 祝之渔攥住滑落的罗裙,惊觉系带断口处留着细密的齿痕,似是被什么尖锐之物缓缓磨断了。 “衣裳松了?”越桃见状,凑过来帮她系衣带,“尺寸不太合身,等开春后新料子下来了,我带你去裁缝铺子量身做几件新的。” 祝之渔轻轻嗯了一声,心绪不宁。 前厅传来碗碟声响,老妇人的声音越过屏风,招呼她们:“过来搭把手,时候不早了,准备开门迎客了。” 小饭馆生意红火,半日的功夫大堂里已坐满了食客。 邻桌穿靛蓝短打的汉子敲着桌子慷慨激昂:“城东荀货郎家出事了!今早开门就见院里横着具干尸,跟被恶鬼吸走了精气似的……” 恶鬼…… 祝之渔心弦一紧,不由想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天镜宗数千名修者被鬼王劈做齑粉的场面历历在目,鲜血泼洒如雨,将土地染得猩红。 不会是他吧…… “不是恶鬼!”书生模样的客人突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今早路过衙门,听衙役说尸体伤口泛着青光,是阴兵过境才会留下的鬼火灼痕。” 对面虬髯客拍案而起,震得酱肘子在碟子里跳了跳:“你哪里晓得这其中的厉害,这分明是阴兵借道!我表侄在义庄当差,说那尸体天灵盖上有鬼将军的爪痕!” 他蘸着酒水在桌上画出狰狞弧线,“是这样的!” “鬼将军?就是传闻中骑着骷髅大马,率领数千阴兵的那位?” 越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杏眼明亮:“他们说尸体还在东街巷口摆着,等待仵作验尸呢。” 祝之渔凑巧路过,被她揽住手臂。 越桃好奇心发作,又有点害怕,央求她:“小渔小渔,咱们一起顺道去看看吧?正好婆婆让我去集市买新蒸笼。” *** 正午时分,日头正盛,照得青石板反光。转过街巷,东街巷口水泄不通,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几个衙役正往地上撒生石灰。 众人议论纷纷。 “啊呀,这死的也太惨了。” “早说了,这些时日城池不太平,鬼将夜行,阴兵过境,天黑后千万不能出门!” “造孽啊,这鬼将军也忒缺德了,怎么不下十八层地狱。” “……” 祝之渔听着周遭议论纷纷,疑惑地问越桃:“阴兵夜行的境况持续多久了呀?” “大概……将近半月了吧。”越桃皱起眉,“谁也不知他们是自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只是执着地留在城池中,天黑后便游街夜行,闹得人心惶惶的。” 围观群众吵吵嚷嚷,两个姑娘正要抽身离开,过去集市帮小饭馆采买,忽见衙役开道,自人海间辟出一条道来。 “诸位,稍安勿躁。” “天镜宗仙长到——!” 天镜宗? 祝之渔听见名号,步履倏然一顿。 她踮起脚尖,目光越过人潮,定格在道路当中。 白衣剑仙长身玉立,身旁女子手执长剑,官府衙役正陪着笑小心翼翼向他们讲述夜间发生的惨案。 “诸位,”喻晏川开口了,“吾行经此地,听闻城池饱经鬼将威胁,有阴兵夜行伤人。特来为诸位降妖伏魔,驱除邪祟,还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说罢,他掌中凝起一颗散发灵气的神珠,去追踪妖鬼气息。 “系统。”祝之渔敲醒陪伴系统,“我猜,你上级又要给我派活了。” 【应该不会,】陪伴系统安慰她:【经查询,宿主不在本次副本剧情之中哦。】 “最好是真的,别再牵扯到我。”祝之渔将竹篮挎到臂弯里,转身便要同越桃离开。 “啊!” “你们看!” 背后突然传出一声声惊呼。 无数目光霎时间齐齐汇聚于少女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 祝之渔疑惑,仰起脸一看,只见白衣剑仙那颗追踪妖鬼气息的神珠竟高悬她头顶。 “高级系统给我滚出来说话!” 祝之渔咬了咬牙,不是说好了主角本次经历的副本内容不牵扯到她么! 围观群众哗然色变。 “这……莫非这姑娘便是夜间游行的鬼将?” “不能吧,看着也不像。” “你们快看!这姑娘身上由内向外散发着浓重的鬼气,无论如何,今夜这桩命案指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身体由内向外散发鬼气……? 开什么玩笑!她来到人间两日了,期间既没和寂临渊亲近,也没与他肌肤相贴,怎么可能沾上男鬼的气息。 人声鼎沸,喻晏川与祝黎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跟随神珠寻了过来。 不好。 祝之渔挡住脸。 不能让天镜宗的人发现她幸存于世。 “越桃,我们快走!”她抓紧越桃的手突然往外跑。 人潮汹涌,聚拢过来将她的路堵住。 “小姑娘,你跑什么?” “我不是什么妖鬼,身上也没有什么妖鬼的气息,你们找错人了!” 围观众人不买账:“究竟真相如何,姑娘你让仙长看上一眼,不就能验明真身了?” 越来越多的人寻声聚过来,层层叠叠的人墙将退路彻底堵死。 眼看着祝黎越来越近,祝之渔垂眸望着掌心印记。 “也不知菩提木存留的灵力够不够带我转移时空。” “姑娘,转过身来。” 那双道侣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祝之渔双手合拢,正要唤醒菩提木,突然眼前人影一晃,她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 淡淡清香散入鼻息,一把折扇“唰”地在面前展开,遮住祝之渔的面容。 “且慢。” 一道悦耳的男音自耳畔响起,音色清润,似清泉鸣涧;气度卓然,若朗月清风拂面。 什么人? 喻晏川这时越过重重人海赶至,正要厉声问责,忽见那青衫公子手执折扇,立于少女身前,背影如竹,清雅坚韧,阻隔开声势咄咄的人群。 喻晏川神色微变。 他冷声道:“让开,这女子形迹可疑。” “仙君看错了。”青衫公子含笑,折扇微动,一阵清风袭来,掠过少女全身,拂散男鬼打下的烙印。 “这位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怎么会沾染上鬼气呢?” 这话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炸得祝之渔脑海一片空白。 她蓦地抬起头,怔怔望着眼前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 谁……? 谁未过门的妻子?! 开什么玩笑! “这位公子,你不要乱……唔!” 祝之渔忍不住惊呼一声。 锁骨处突然传出一阵刺痛,寂临渊咬出的印痕在她衣襟深处灼烧。 “怎么回事!”祝之渔捂住衣襟,垂眸望去,只见肌肤上泛起红痕。 这是鬼王在宣誓主权,青衫公子拂散的烙印重又被他凝聚起来。 “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喻晏川也深受震撼。 “吾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 “现在你知道了。”青衫公子折扇轻摇,笑意倏然收敛起来。 “到此为止,玉渊。” 玉渊。 喻晏川眸色一暗,死死盯着他。 良久,白衣剑仙出其不意突然垂首,向那名少女致歉:“今日是吾之过,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谅解。” “晏川,你为什么要道歉!”祝黎脸上唰的褪去血色。 “住口。”喻晏川喝止她,嗓音冰冷至极。 祝之渔也震惊了。 喻晏川这等眼高于顶的神仙,傲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竟然会主动向她道歉?! 她怀疑地打量着眼前的青衫公子。 这人怎么会…… 一阵冰冷的触感骤然打断她思绪。 落在青衫公子身上的注意被那阵难以忍耐的痛感转移走。 蛇尾顺着小腿攀援而上,粗糙鳞片擦过她柔软膝窝,狠狠磨蹭着引起一阵颤栗,宣泄恶劣情绪。 祝之渔心尖一颤,死死咬住下唇才咽下惊呼。 粗粝冷硬的触感令她想起鬼王的蛇尾。 好痛! 她仓促转身,望向身后。 过路人跟着凑热闹,挑的罗筐摆在地上,尖锐的枯枝钻出来,扎在她腿窝。 祝之渔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蛇尾。 “小渔,小渔。”越桃担忧地握了握她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祝之渔收回目光,只见官府衙役将草席包裹的尸身抬出,请仙长验尸。 “爪痕……”喻晏川用剑鞘拨开尸身衣襟,三道紫黑印记赫然入目。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惊慌不已。 “这人死得也太惨了,鬼将军也太恐怖了。”越桃皱起眉,只觉一阵寒意窜上脊背。 不对劲。 祝之渔定定盯着尸身上的三道紫黑印记。 那夜她亲眼目睹了阴兵过境,清晰记得鬼将军手执陌刀高居马背,即使攻击夜行人,合理的做法也是一刀劈下,或是刺穿行人胸膛,谁会蠢到扔掉武器,再翻身下马扑过去与人近身肉搏。 莫非,凶手另有其人? “这些鬼魂太可怕了,小渔,我们早些回去吧,天黑之后一定一定封锁门窗,绝不外出。”越桃手心里都是冷汗。 仙长过目,官府衙役重新卷起草席,收敛尸身,半片不起眼的残布被污血沾在草席边缘。 越桃紧张地握住祝之渔的手,正要离开,忽而目光一滞,愣愣盯住那片残迹。 “等一下!”她按住祝之渔的手瞬间变得冰冷。 “小桃姑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祝之渔察觉越桃脸色苍白,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没……没事。”越桃嗓音隐隐发颤,她收回目光,喃喃道:“赶在太阳落山前,早点儿回去吧。” “好。”祝之渔握紧她的手,带着她离开。 “姑娘请留步。”青衫公子颔首一笑,突然叫住她。 “某途经此处,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借宿?”祝之渔想起小饭馆后院空余的厢房。 借宿倒是不成问题,只是这人的来历…… “可以,但要付钱。”她犹豫时,越桃已先声应下了。 *** 这个夜晚并不太平。 祝之渔察觉,一向大大咧咧、开朗乐观的越桃,自东街巷回来后便闷闷不乐。 越桃回到后院便早早把自己关进了厢房。 两人各自怀揣心事,祝之渔也早早回了厢房躺下。 夜色如墨,竹帘无风自动。 一缕黑雾凝成小蛇模样,顺着脖颈游走,钻入她衣襟,冰凉的蛇信蹭过锁骨下方那抹齿痕。 鬼王苍白的手指穿过她发间,蛇尾缠上祝之渔脚踝时鳞片倒竖,擦过肌肤激起细密战栗。 男鬼注视着熟睡中的女子,幽幽笑了:“他碰到哪里了?” 蛇尾缠住少女腰肢,剥落衣裳露出腰后的红痕,“这里。” 鳞片刮开襟前束带:“还是这里?” 男鬼嫉妒心起,齿尖骤然咬上少女锁骨,重重加深原有的印记。 第34章 疯了!疯了!!! 许是今岁和暖的缘故,蚊子冒得特别早。 早春时节,祝之渔又听了一宿蚊子叫,缠在她耳畔嗡嗡不休,吵得人睡觉都睡不踏实。 从脖颈滑至手臂,肌肤上时不时被叮得一阵刺痛,又疼又痒,分外折磨人。 祝之渔想从榻上爬起来把蚊子一巴掌拍死,无奈眼帘沉得似有千斤重,稀奇得很,怎么也睁不开。 稀里糊涂睡到翌日天明,少女将心一横,克服怠惰滚下床榻。 “蚊子”追着咬了一宿,不敢想象她会肿得多惨。 祝之渔扑到铜镜前,忐忑望向镜面。 嗯? 没有蚊虫叮咬的红痕。 她眯起眼眸迅速凑近铜镜,将衣襟又扯开些许,敞露大片肌肤。 呼吸洒上铜镜,镜面蒙上一层湿润水雾,祝之渔伸出手擦拭,忽见镜中倒影的系带被什么勾动一下,松散下来。 她当即低头查看,却见衣襟完好无损。 “奇怪了。” 祝之渔低着头,不曾留意铜镜边缘的条纹突然游动起来,化作蛇尾,悄悄缠上镜中人的腰肢。 “啪嗒。” 水珠坠在镜面,沿着少女倒影的锁骨滑进衣襟深处。 肌肤蓦地泛起凉意,冷得祝之渔瑟缩了下,恍惚冰冷的蛇信追着那滴水珠的轨迹。 她匆忙伸手按住心口,镜中倒影却映出一双男子骨节分明的手顺势向下,挑开她勾住心衣的细绳。 “什么人!” 祝之渔猛地转过身,后腰撞上桌案。 铜镜里却突然泛起涟漪,少女的倒影自顾自地解开襟前系带,轻薄柔软的衣裳滑过肩头,瞬间垂落在地。 颈下突然传来一阵酥麻。 镜中男子修长的指尖抚向她锁骨,触感恍若粗糙蛇鳞刮擦过祝之渔的肌肤。 照影突然变成妖异的镜媾。 铜镜碎裂,映出她衣襟散乱。 巨大的蛇尾扫过裙底,每一片碎镜都在清晰映照着鬼王自不同角度缠绕她的模样。 “松手!” 啪一声脆响,巴掌声打碎了旖旎梦境。 祝之渔从床上坐了起来,捂住砰砰狂跳的心脏,紧张喘.息着。 虚惊一场,原来只是梦境。 可是…… 祝之渔懊丧地捂住脑袋。 她怎么会做春.梦啊! 还是和寂临渊镜媾的春.梦…… 这简直是鬼迷心窍! 梦境真实得吓人,祝之渔心脏狂跳,许久未能平静。 “小渔,小渔?” 门外传来越桃的声音:“你醒了吗?” 祝之渔按着慌乱的心口匆忙应了一声,掀起被衾下床。 “你的脸好红啊。”越桃盯着她眨了眨眼,好奇地伸出手试探温度:“也很热。” “我没事。”祝之渔突然往脸上泼了一瓢凉水。 越桃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按住她手:“若是病了,我带你去医馆开两贴药服下。” 祝之渔匆忙抹去脸上水拒绝:“没事没事,放心好了,我真没事。” 只是人心惶惶…… “真没事?”越桃松开她,开始干活:“不许隐瞒,往后哪里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好。”祝之渔心虚地笑了笑。 * 晨雾裹着油香弥漫大堂,祝之渔端着两碗素面穿过喧闹人群坐下用饭,她特意选了靠窗位置,好让清晨冷飕飕的风冲淡身上若有似无的热意。 不多时,大堂热闹了起来。 货郎眉飞色舞,倚着八仙桌亢奋谈论:“昨夜城隍庙顶炸开数道白光,天镜宗的仙君踏着命剑,唰地劈开了那鬼将军的玄铁兽面——” 他蘸着酒水在桌面画出狰狞纹路,“那面具裂开时,里头窜出汹涌鬼气,骇人得紧!” “听说天镜宗仙君一剑就震碎了鬼将军的陌刀!”邻桌拍着桌板,震得辣油在瓷碟里荡起涟漪。 手中托盘“当啷”坠地,越桃失手打翻了茶壶。滚烫茶水飞溅,浇在地砖上滋滋作响,腾起白雾。 “当心!”祝之渔扶了她一把,抓来抹布擦去桌案部分的水渍。 热水烫得一双手通红,越桃却浑然不觉,攥着抹布的手指关节发紧:“后来呢?那鬼将军……当真被仙君打得魂飞魄散了么?” “哪能啊!”蹲在门槛啃烧饼的车夫接话,“那群鬼魂诡异得很,都逃了!” “逃掉了?”祝之渔惊讶,“从天镜宗那位仙君的手底下逃了?” 她见识过喻晏川的实力,身为升级流大男主,怎么可能打不过一群即将消散的鬼魂? “丢脸啊!”邻桌货郎拍着大腿,“据说,一阵强大的黑雾突然涌现,阻碍了仙君。那些阴兵侥幸逃过一劫,抓紧机会化作黑烟逃窜掉了。” 食客们唏嘘不已。 “这什么天镜宗的仙君,名扬天下,实力也不怎么样嘛。” “名号叮当响,怎么连鬼魂都斗不过。” “这下好了,让阴兵逃掉了,来日若是卷土重来,可如何是好!” “……什么强大的黑雾?”祝之渔呼吸一窒,突然注意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强大到能够阻拦喻晏川的力量……: 冰凉触感这时悄然爬上脚踝。 祝之渔一惊,以为是窗口泄出的凉风,匆忙抬手将窗棂落了栓。 却不曾察觉,屏风后映出的巨大蛇尾轮廓。 大堂里,货郎仍在高谈阔论:“要说那鬼将军也怪,一介武将,身上却栓着女儿家的丝绦,据仙君所说,隐约是种花朵纹样,多稀奇。” “这位大哥,”越桃嗓音一涩,指尖紧紧按在桌沿,“你可知那位鬼将军……往哪个方向逃了?” “据说往……往河滩那边去了,鬼气横扫芦苇荡,跟镰刀割过似的……” 邻桌比划着斜切的手势,“齐刷刷断成两截,断口焦黑,被火烧焦似的。” “小桃姑娘。”祝之渔走过来,拿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她烫伤的手背上,“方才去问了婆婆,饭馆里没有烫伤药膏了,你先冰一会儿止疼,我去后街买几贴回来。” 越桃微微抽回思绪,低声道:“不必了,厢房里还剩一些,藏进了荷包里。我手肿了,劳烦你帮我解开。” “好。”祝之渔去到越桃房中,依着她的话在箱箧间找寻一枚藕粉色荷包。 少女抽开抽屉,余光瞥见最底层静静卧着一件桃花样式的丝绦。 掌心菩提木的印记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倏然闪烁起微光。 *** “小桃姑娘。”祝之渔拿了伤药,匆匆忙忙往大堂赶去。 迎面撞上一道青色身影。 “早啊,姑娘。”青衫公子摇着折扇,笑吟吟堵住她的路。 “早……”祝之渔仰起脸,望了望午后的日头,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这人怎么比她还能睡。 “见谅,”那人歉疚一笑,“在下还未适应这里的时辰。” 倒时差? 祝之渔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打量着青年的容貌。 一表人才温文儒雅,传统中式长相,瞧着应当不是异国友人。 “客官要用饭么?前堂余有些饭食,还热着呢。”祝之渔急着赶回大堂给越桃送伤药。 “可。”白净手腕一转,折扇倏然合上,青衫公子笑着让出一步,颇有风度:“姑娘先行,在下随姑娘同往。” 祝之渔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我有一事,不知公子可否为我解惑。” 男子颔首:“愿闻其详。” “昨日东街巷口,当着天镜宗那位仙君的面,公子为何称我为未过门的妻子?” “原是这件事。”青衫公子抚扇轻笑,“昨日见姑娘于众目睽睽下受困,想着从前与那位仙君略有几分交情,便借此名义斗胆为姑娘解围。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谅解。” 祝之渔轻轻摇头:“应当是我向公子致谢,谢公子为我解围。” “姑娘客气了,在下不才,虽然一事无成,但胜在心肠软,最是见不得女儿家掉眼泪。” 青衫公子含笑同行,余光瞥见逐渐笼罩而至的黑影,面不改色轻摇折扇。 扇面倏然散出一缕清风,裹挟灵力攻向那浓重黑雾。 双方悄无声息交锋。 鬼气暴涨,瞬间将这道力量吞噬。 *** “越桃越桃,我来了。” 祝之渔小跑过来,拉起那姑娘的一双手。 干净的手面通红一片,甚至烫起了水泡。 看着都疼。 “怎么会伤成这样……”祝之渔倒吸冷气,用指尖挑起药膏,小心翼翼敷在姑娘手背上,唯恐稍一用力戳痛了伤口。 “一不留神,失手打翻了开水。”越桃错开她的目光,不敢直视。 “一不留神?”祝之渔眨了眨眼睛,敏锐察觉到异样。 “越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自打昨日东街巷口回来,越桃情绪便不对劲。 掌中菩提木印记光泽流转。 “我……我没事。”越桃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生怕被人戳穿心事似的。 祝之渔抿了抿唇,尊重她的秘密,决定不再追问。 日头偏斜,食客逐渐散去。两人得了空,折返后院更衣。沸水泼洒时祝之渔就站在一旁,飞溅的水流浇湿了她的衣裙。 “奇怪,我晾起来的心衣不见了……” 昨日一早从桶底捞出来,她便拧干了水晾在架子上晒,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踪影。 “不见了?”越桃探窗打量一番,“兴许是被风吹掉了罢,春日风盛,清晨起了场大风,我还同婆婆说,要去买来纸鸢同你玩呢,可惜手烫伤了。” “被风吹掉了?”祝之渔将信将疑,直觉此事另有蹊跷。 她解开束带,僵硬地褪去衣裳。 衣裳悬在肩侧,却迟迟不敢滑下。 杯弓蛇影。 那种异样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再度窜上后颈。 祝之渔总觉得,一道阴恻恻的目光在暗中窥视着自己的全部。 冷。 骨子透着冷。 她遍体生寒,匆忙将自己沉入热水中,希望热气能够驱散那阵阴冷的鬼气。 雾气蒸腾,视野模糊,水底突然钻出漆黑的蛇尾。尾尖卷着色泽艳丽的果实重重抵入她唇缝,寂临渊冷声道:“含住。” 整条蛇尾扫过她松散的裙底,鳞片倒刺勾着轻纱向上翻卷,迫使她咽下汁水饱满的果肉,膝间突然压上鬼王,鳞片随着呼吸翕动,剐蹭出千万个酥麻的触点。 祝之渔唇齿轻颤,饱满的果实在齿间骤然爆开,汁水溢出唇角,染红衣襟。 少女浑身颤栗。 辗转极乐与室息之间,她快疯了。 “小渔,小渔?” 越桃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及时将她自梦魇中唤醒。 “水都冷了,你还泡在里面,受寒了怎么办?” “哗”一阵水声,祝之渔裹上外裳,步履踉跄自水里逃了出来。 是梦,是梦。 祝之渔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正欲松一口气,身后突然传出越桃的惊呼声: “小祝姑娘,你的腰后印有一道蜿蜒的蛇形红痕!” 第35章 啊啊啊啊被发现了!! 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 日子如流水,一晃便过去了。来到人间半月,祝之渔再度从春梦中惊醒,全身被冷汗浸湿,水里捞出来似的。 寂临渊来找她了。 她梦到自己全身浸入温泉,水雾缭绕,热气蒸腾。 少女身心松弛,闭目将要睡去,平静的水面却突然泛起细密波纹,巨大蛇尾从泉底紧紧缠上她的腿腹。 鳞片刮过肌肤时擦起一阵颤栗,祝之渔猛地挣扎,却见茫茫水雾中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抓到你了。” 庞大蛇尾突然将她拖向泉心,冰冷鳞片紧贴她后背,胸膛却被滚烫的蛇躯挤压。 “你以为,逃到人间便能摆脱我了么?” 水雾凝成冰冷手掌抚过她锁骨,男人从背后贴了上来,粗糙鳞片随着呼吸翕动,紧贴她寸寸肌肤。 许是因着近日常与那青衫公子接触的缘故,鬼王愠怒,故意恶劣地用逆鳞磨蹭她心口。 “不是同我成婚了么?为什么还要对别的男人笑,同别的男人亲近?” 寂临渊死得太早,无法理解人的*七情六欲,也不知如何消解掉这种怨愤的、委屈的情绪,便遵从兽性本能,用尖锐的、恶劣的方式直接向祝之渔表明他的态度,宣泄愤妒—— 他憎恶那个青衫公子靠近祝之渔,憎恶祝之渔同旁人亲近。 盘踞水底的蛇尾滑过祝之渔的脚踝,缠住双腿缓慢收紧。冷热交叠的触感,激得人忍不住弓起腰身剧烈颤抖。 “一刻钟的债还未偿清,不许抵赖。” 平静的水面骤然波涛汹涌。 她的呜咽声被激荡水声完全覆盖。 心脏砰砰狂跳,祝之渔坐在床榻边缘轻声喘息。 后腰蜿蜒的蛇形红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事实上,她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夜间真实发生过的一场场纠缠。 寂临渊究竟何时在她腰后留下的印迹,在她离开鬼域之前,还是……; 祝之渔倏然抬起头,目光紧张地扫过厢房每一个角落。 或许,鬼王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暗中隐匿着监视她。 想到后者,祝之渔只觉一瞬间坠入冰窟。 她仓促踩上鞋履,披衣起床,一刻也不敢在这房中多待。 烟雨朦胧,祝之渔撑起伞匆匆穿过后院,来到前堂人群聚集地,希望能借助旺盛人气驱散几分恐惧。 她照旧去端两碗面与越桃分食,然而老妇人却叫住她:“不必了,越桃一早便去往郊野祭祀了。” 檐下细雨如丝,祝之渔一怔,这才想起今日是清明。 “好的,婆婆。”她端起面碗,独自坐在窗边沉思。 【宿主,宿主,菩提木有变化了。】陪伴提醒。 祝之渔循声摊开掌心,只见掌中神木印迹光华流转。 “什么意思?”她看不懂。 “此之意欲提醒姑娘,感应到它所牵系之人有难。” 折扇拂来的微风吹散祝之渔鬓发,一道青色长影在她对面坐下。 “嗯?”祝之渔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青衫公子摇着扇:“在下不才,正事一事无成,最喜行走江湖,游山玩水。走得路多了,视野便也广阔了,其乐无穷,快哉快哉。” “……”祝之渔嘴角动了动,“公子,你很像我见过的一群故人。” “是么,”青衫公子顿时来了兴致,“在下也深以为然,见到姑娘的第一面,便觉得分外投缘,实在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那你跟我一起走吧。”祝之渔突然站起身。 “哈?”青衫公子一怔,眨着眼望她:“去哪?” 祝之渔摊开掌心印记给他看:“去救人。” “打架么?”青衫公子嫌弃地皱了皱眉,合拢折扇,“在下大隐隐于市,不会那么粗暴的手段……” 祝之渔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盯着他。 装,继续装。 “好,公子娇贵,不劳烦您了,我自己去。”祝之渔走到屋檐下抓起一把油纸伞,独自撑伞闯入漫漫烟雨中。 二楼窗畔,那青衫公子临窗而坐,望着雨中少女渐行渐远的身影,含笑慢悠悠饮下一口茶。 “鬼王殿下,别来无恙呀,这是特意从鬼域上来寻我的么?” “不,是要杀你。” 浓重黑雾席卷厢房,凝聚出身形,寂临渊人狠话不多,抬掌便打。 青衫公子霎时化作一缕青烟飘散,了无痕迹。 “欸,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打我多浪费时间?您有这功夫,不如去跟着那位小祝姑娘,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是无所谓,殿下您可就不一样了。” 语调轻浮散漫,这人贱嗖嗖的。 *** 【宿主早就发现了,越桃姑娘便是菩提木在这座城池中要寻找之人?】 “是,而且……” 青石板上苔痕斑驳,祝之渔放慢了脚步:“我总觉得,她与城中夜行的鬼魂有些牵扯。” 倒春寒的雨丝裹着纸钱灰,散布山野坟地,越桃正跪坐碑前。 “你怎么寻到这来了。”她微微仰起脸,眼角湿润,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祝之渔在碑前放下两束沿途采摘的鲜花:“天冷路滑,婆婆放心不下你,让我来看一看,同你结伴行走。” 越桃垂下眼睫,轻轻颔首:“婆婆不会这样嘱托,是你想来的吧。” 祝之渔微怔,应了一声认下。 越桃闷闷道:“你不好奇,为什么婆婆会如此爽快收留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么?” “三年前,这座城池遭遇过一场战火,百姓死伤无数,流离失所。” 她伸手轻轻抚摸石碑:“战火过后,我失去了一切,婆婆也失去了家人,自此,我们相依为命。” “毁掉这座城池的根源便是……” 越桃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座爬满青苔的无字石碑上,含恨落下一滴泪。 “前线将士叛变投敌,致使敌军一路南下,烧杀劫掠,纵火屠城。” 祝之渔叹息一声,将油纸伞又往她肩侧倾了倾。清明雨水打湿坟茔,淋得人眼眶发酸。 两人于潇潇急雨中,长久无言。 掌心菩提木的痕迹突然灼起热意,祝之渔垂眸,想起青衫公子的话,提醒越桃:“我见今日雨势渐大,下山的路泥泞难行,不如趁早回去吧。” 越桃摆好祭品,闷闷嗯了一声,正要起身—— 地面诡异地隆起,仿佛有巨兽在地底翻身。 一道黑影突然破土而出,轰然巨响中,碑林炸开数丈高的泥浪。 “人……”妖物贪婪地盯着眼前姑娘们,喉间滚出沙哑声响,腐烂的舌迫不及待展露饥饿,“人……” 声音未落,铁肢已横扫而至,带起的疾风掀翻山野间无数残碑。 “不好,快走!”祝之渔猛地将伞柄塞给越桃,结印召唤异火,烧退那妖物伸出的利爪。 妖物形似蜘蛛,被异火灼坏一臂,突然发出尖利怪笑,肢体陷入地面,土地顿时裂开无数缝隙,爬出白骨森森的同类。 境况变得棘手。 祝之渔头皮发麻,寄希望于菩提木残余的灵力能够再度转换时空。 她正要催动灵力,面前突现“铛”的一声。 陌刀贯穿雨幕,破空而来,刀刃与妖物铁爪相撞迸出火星,腾起缕缕白烟。 祝之渔呼吸微窒。 鬼将军? 阴兵列阵前行进攻,妖物发出凄厉哀嚎,声浪震落碑林积尘。 遍野妖物趁机暴起,四面八方扑来,利爪直掏他心窝。鬼将军不避不让,任由铁爪穿透胸膛,旋身将长刀舞作圆盾横扫而过,身周妖物炸开汩汩黑血,落地化作迷雾消散。 山野间重归死寂,号角声中,鬼将军身形淡如晨雾,残躯化作青烟盘踞碑顶。 “等一下!” 越桃突然扑向鬼将军消散的虚影,指尖穿过青烟,只抓住满手冷雨。 “不见了……”她愕然地望着双手。 暮雨忽急,打湿了那座角落里那座无人问津的孤坟。 坟前碑文无字,爬满青苔。 “越桃,速速下山。”祝之渔捡起油纸伞,重新遮在头顶,“那些妖物的利爪形状同东街巷口尸体身上的黑紫爪痕十分相似,我们回去报知府衙。” 越桃魂不守舍,几乎是被她架着手臂,背下了山。 到了山脚,祝之渔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抹一把雨水,余光忽然瞥见几名驱邪避鬼的道士倚在山石间歇脚。 她摸了摸钱袋子。 *** 这一夜,月黑风高,鬼气汹涌。 夜深人静时,祝之渔躺在床榻上,全身贴满了黄纸朱砂的符咒。 窗棂外传来细微异响,她紧张地攥紧被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脖颈都不曾露出一寸肌肤。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黑影蜿蜒游动,墙壁上倏然显现巨大蛇形。 寂临渊看见了她满身的符纸。 “啊,已经被发现了么。” 一声轻笑在耳边炸开,阴冷气息拂过耳垂。祝之渔呼吸一窒,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掀开了她的被衾。 “这是做什么?”男鬼的嗓音透着几分危险的意味,“贴这么多符纸,想防着谁?” 祝之渔紧闭双目,肌肤骤然滑过冰冷触感,激得她眼睫一颤。 鬼王修长的手指已经捏住了一张符纸,轻轻一扯,符纸便化作齑粉。 危险的气息蔓延开来,男鬼冰冷的手指拂过她纤细的脖颈,顺势而下,一张接一张慢条斯理撕去符纸。 “不……”祝之渔试图挣扎,却被寂临渊攥住手腕突然按在头顶。男鬼的力道不重,怜爱似的轻轻摩挲她内侧肌肤,却让人动弹不得。 “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寂临渊俯身靠近,吐息冰冷,“那么……” 他的唇贴上少女的耳垂,报复性地摩挲着她。祝之渔浑身战栗,却听见男鬼的低笑声:“这些符纸伤不了本座分毫。” “何必自讨苦吃?” 寂临渊的手掌顺着她的腰线滑下,指尖所过之处,肌肤轻颤,符纸纷纷化作灰烬。 男鬼冰冷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里衣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知道吗?”寂临渊的唇贴上她的颈侧,“这些时日,我等了你多久。” 指尖拂过她颈间的脉搏,祝之渔正要阻拦,那双手却已经挑开了她心衣的系带。 “现在,抓到你了。” 呜咽的声音被堵住,寂临渊撬开她的牙关,肆意掠夺着她的气息。祝之渔只觉得浑身发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冷的手探入她衣襟深处,祝之渔瞳孔骤然一缩,清晰感觉到男鬼指尖的凉意。 冷热交叠,异样的灼热自紧贴的肌肤烧了起来。 第36章 他要奖励 “不可能……” 满身符纸转瞬之间被鬼火烧作灰烬,祝之渔心脏砰砰狂跳,似要炸开。 “我分明记得!人界与鬼域界限严苛,鬼域更是立下规矩,除却中元夜,擅自越界者,一旦进入阳间便会修为尽失,魂飞魄散……” “规矩?” 男鬼低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她的脖颈,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跳动的脉搏,“规矩是我定的。” “什么!”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祝之渔全身一僵。她能感觉到鬼王冰凉粗粝的鳞片正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皮肤,那种滑腻的触感让她猛然想起这些时日的异端! “人间好玩么?”危险的气息里透着几分委屈,鬼王手掌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为什么要逃,同我一起留在鬼域,不好么?” 好他个鬼。 粘人精! 祝之渔忿忿,她记得鬼王如何用蛇尾缠住她的腰肢,梦境里镜媾的场面多么荒唐,巨大的蛇尾扫过裙底,每一片碎镜都在清晰映照着鬼王自不同角度缠绕她的模样…… 什么禁欲寡情,这分明就是色中饿鬼! 肌肤相贴,祝之渔被男鬼的体温烫得难受,弓起腰身躲避寂临渊的胸膛。 “回答我。”寂临渊的声音冷了下来,捏住她下颌轻轻摩挲,“还是说,需要我用别的方式让你张开嘴?” 盯着她紧抿的唇线,男鬼修长的手指拂开符纸余灰,重重抵了进去。 “符纸驱鬼,还不如自寻纸笔写上‘寂临渊勿近勿进’几个大字贴在身上有用。” “真的吗?我试试。”祝之渔攥住他搅动的指节用力咬了一口。 冰冷的手指突然被湿润柔软的唇包裹住。 寂临渊一怔。 趁鬼王走神,祝之渔手脚并用爬到床沿,却被一条滚热的手臂拦腰截住,按了回来。 笔杆当啷落地,才摸到手的纸张顿时被攥出褶皱。 “言而无信!你放开我!”她拼命挣扎。 熟悉的胸膛贴上了后背,蛇尾滑过足踝,粗糙的鳞片顺着一寸寸肌肤向上攀爬,激得祝之渔瞬间头皮发麻。 “欠下一刻钟的债还未清偿,放开你?”男鬼自背后拢住她,嗓音里透着压抑的疯狂。 “真的放走你,往后鬼域的日子该多么无趣。” 寂临渊的唇贴上她的后颈,尖利的牙齿轻轻啃咬着细嫩的皮肤。祝之渔全身发抖,不敢再胡乱动弹一下。 她能感觉到寂临渊的蛇尾已经缠到了她的腰际,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蛇驱缓缓上移。 “既然你非要离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么我只能用别的手段将你留下了……” 一阵天旋地转,等祝之渔回过神来,已经被男鬼翻转身体,拉紧距离正面相对。 那双妖异的桃花眼死死盯着她,眼底翻涌着惊人的欲念。 “熟悉吗?这些时日,就是这双眼睛在暗中一直窥探着你。”寂临渊用力攥住她的手,抓着祝之渔来触碰那双赤红的竖瞳。 “既希望你能早点发现,又不想让你过早发现。” “你变.态吗!” “啪!” 祝之渔受不了,使出全部力气挣脱他手,甩了一耳光。 “这种事做都做了,非要让我知晓!” “嘘,你不觉得这很有趣么?”男鬼顺势攥住她的手按在侧脸,蛇尾鳞片兴奋得颤栗着。 他喜欢祝之渔的触碰。 祝之渔被他抱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寂临渊胸膛的起伏。他的心跳忽然变得异常有力,每一下伴随蛇躯的动作重重撞在她的心口。 打……打爽了。 祝之渔屏住呼吸。 她终于意识到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鬼王不通人性。 占据主导的,是他的兽性。 不同于人性讲究的迂回曲折、礼义廉耻,兽性主导会激发最原始的野性,以直接的、暴力的、凶狠的方式捕获、撕咬猎物。 巴掌在他的认知里,等同于肌肤相贴的奖励。 不,不应该是这样! 祝之渔能感觉到男鬼的呼吸越来越重,蛇尾缠得越来越紧。 寂临渊贴在她耳边喘:“你不知道,这段时日里……你入睡后的每一夜,我都会过来这般汲取气息……” 蛇尾缠绕着她的腰肢,冰冷的鳞片随着寂临渊的动作恶劣地摩擦她肌肤,勾起一阵阵颤栗。男鬼的手指游走,狡猾地钻入她衣里。 “不对……” 祝之渔在濒临窒息的时刻突然想通其中关窍:“且慢!” “你不能吃掉我!”她按住男鬼那只修长的手。 “你需要我的气息来抚慰体内躁动,所以,你不能吃掉我,只有我活着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鲜活气息。” 祝之渔一本正经:“此外,鬼魂的阴气会损耗生人的精气,若是与你交合,哪日精气尽了,我人也没了。” 寂临渊挑眉:“所以?” “所以也不能交合。”祝之渔郑重其事,“你需要禁欲。” “……” “油嘴滑舌,哪里听来的歪道理。”男鬼按住她。 “不不不,”祝之渔故作高深,“此乃阴阳调和,养生之道……” 寂临渊没有耐心。 欲望得不到满足,他开始躁动。 只剩最直截了当的念头:听不懂,想做。 男鬼的唇突然覆了上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按住她身体。 鬼王的蛇尾缠上她的身体,将祝之渔整个人都禁锢在怀里。 “咚咚咚!” 寂静的深夜突然响起一阵急促敲门声。 “姑娘,你睡了么?”是老妇人的声音。 “我听见这边厢房中有些奇怪动静,你没遇上什么难事罢?” 黑夜中,祝之渔望着压在身上的鬼王,眨了眨眼睛。 有事,有大事! “婆婆,我……唔!”她刚想喊人,寂临渊的手掌覆盖上来。 “我倒是不介意,但……你想被他们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么?” 巨大蛇尾在她膝间滑动,漫不经心扫落方才挣扎时被她撕裂的衣裳。 “姑娘,姑娘?”老妇人见她不回应,愈发心底不安。 “姑娘,我进来了?”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翻找钥匙的声响。 “不,不必!” 祝之渔惊得瞳孔骤然缩紧。 “婆婆,我没事。”她压低声音,掩饰异样。 “我只是想找件东西,忘了收在何处,便摸黑翻箱倒柜找了起来别啊” 她没忍住,突然闷哼一声。 蛇尾倏然潜入裙底,游走的凉意起起伏伏,寂临渊趁她分神时,坏心眼地用尾尖碾磨。 “啪!” 祝之渔也不惯着了,反手就是一巴掌,被男鬼攥住,指骨撑开她的指缝紧紧相扣。 “什么动静?”老妇人警觉。 “打蚊子。”祝之渔努力自男鬼指缝间拔出手指,“婆婆,今岁天暖,蚊虫出来得特别早。” 她瞪了一眼寂临渊。 黏人鬼! “哦,”老妇人了然,“这倒是提醒我了,明儿让越桃去收些驱虫的草籽耕种。” 门外念叨的声音逐渐远去。 祝之渔刚要松一口气,鳞片之下滚热的躯体紧跟着压了下来。 “不可以。” 她觉得有必要帮助这个不通人性的男鬼补全他缺少的基本伦理观念。 “你听我说,”她抵住寂临渊的肩膀,“在我的认知里,双方心意相通,床笫之间才能水到渠成。” 男鬼听不懂,也感受不到什么叫心意相通。 他只知,病瘾发作,忍了这些时日他早已耗尽了耐心。 寂临渊攥住她的身体。 “我讨厌你!”祝之渔突然喊出声。 寂临渊俯着身,蓦地一怔,对上了她那双泛起泪光的眼睛。 “我讨厌你。”祝之渔没想到这句话的作用如此大。 寂临渊静静注视着她。 他死得太早,没人教过他作为“人”,应当如何去“爱”另一个人。 他不懂人类的七情六欲礼义廉耻,不懂什么叫做发乎情,不懂什么叫做心意相通。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能。 因为厌恶那些眼高于顶的仙人,所以出格弑神; 因为觉得误闯入鬼域的这名少女有趣,所以想要她留下; 因为看不惯旁人盼着她死,所以闯入浮屠塔帮她。 但是祝之渔的话,他听懂了。 寂临渊被这话刺痛了一下。 两个世界的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思想碰撞。强大如鬼域之主,头一回在感情的议题上尝到了挫败感。 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他灼热的体温瞬间冷了下来。连带着胸腔里那早已停止跳动的死物也变得更加冰冷。 他一言不发,沉默着松开了祝之渔。 祝之渔迅速翻身起来,下床去寻一件完整的衣裳。 “姑娘!姑娘!” 深夜里,敲门声再度响起,比之方才更为急切。 祝之渔自箱子间抬起头:“婆婆,怎么了?” 老妇人焦急:“越桃不见了!方才我下楼时自她门前走过,见房中还亮着灯,便问候了一声。谁知半晌无人回话,这才发觉房中无人,这丫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什么?!”祝之渔抱着衣裳匆忙站起身。 掌中菩提木光华流转,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深沉夜色,心底忽地升起一阵不详预感。 越桃她……该不会去找…… 祝之渔闭上眼睛,想起白日里鬼将军消散的那一幕,觉得这事变得棘手了。 “婆婆您别着急,我换好衣裳便去寻她。”祝之渔应了一声,仓促回到床边。 寂临渊还在榻上,深邃眼眸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着她。 “嗯……”祝之渔犹豫了下,“近日城池中夜行的阴兵鬼将,鬼王殿下应当略有耳闻吧……” 话一出口,她望见鬼王那双透着淡淡忧郁的眼睛,觉得问得有些不合时宜。 她不再言语,穿上衣裳径自离开。 “站住。” 深夜寂静,寂临渊忽然开了口。 “我可以告知一些你需要的线索,但条件是……” 庞大蛇尾消失,鬼王恢复完整人形,重新站到祝之渔身后。 他在祝之渔耳边低语:“教予我,人类的感情。” *** 更深夜阑,长街一片死寂。 浓雾自青石砖缝隙间释出,泛着幽光弥漫城池。 沉闷马蹄声遥遥自雾气间传出,玄铁掩面的鬼将军骑着骷髅马破雾而出。 街巷尽头,伏地行走的妖物高举铁爪,正要刺穿路人胸口—— 蓦地一道银光划破黑暗。 陌刀横扫,将那妖物掀翻在地,劈做两半。 过路人恐惧至极,一仰头望见庄重威严的玄铁面具,吓得瞬间魂飞九霄。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狼狈跪地,不停磕头求饶。 半晌,悬在头顶的那把陌刀迟迟没有落下。 过路人惶恐地抬起头,只见鬼将军转腕将长刀竖至身后。 这是……放过他的意思? 过路人惊惧交加,道了一声谢,颤抖着连滚带爬地离开。 阴兵列阵继续前行。 鬼将军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离开时,目光越过厚重面具,在巷尾一棵大树旁停顿一瞬。 女子的身影匆忙躲入树后,唯恐被他发现。 鬼将军收回目光,只当做不曾看见。 树后,越桃紧紧捂住嘴,泪流满面。 *** 祝之渔提着灯笼行走在夜色里。 “喻晏川他们还未离开,鬼将军便回城继续夜巡,不怕再触发一场大战么?” 寂临渊淡淡道:“这是他的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他自会承担起相应的代价。” “为何非要这么执着呢。”祝之渔不理解。 寂临渊望她:“比人类的情感还要复杂么?” 祝之渔发觉鬼王相当的好学。 “学习态度真好,适合当卷王。”祝之渔顺口夸赞一声。 男鬼倏然飘至她面前,拦住去路冷冷盯着她。 祝之渔眨着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男鬼见她这么快便将允诺抛到九霄云外了,眼神复又变得忧郁起来。 “啊,不好意思……” 祝之渔汗颜:“想起来了,有进步是该给奖励。” “但是,”祝之渔环顾四周:“此处不合适,回去再说……” 男鬼继续用忧郁的眼神盯着她,满是破碎感。 “不可以哦。”祝之渔摸了摸他的鳞片安抚,抬脚正要离开。 冰冷的触感却沿着脚踝攀沿而上,鳞片刮过肌肤的酥麻险些激得祝之渔失手丢掉灯笼。 “这里真不行……”祝之渔望着街道两侧的住户,死死咬住下唇摇头。 灯火渐次点亮,一旦有人开窗或是推门,都会发现树底少女的模样。 耳廓却突然被寂临渊抿住轻扯,男鬼眼底伪装出的忧郁早已消散,余下尽是浓重的、极具攻击性的占有欲。 月下游走的黑影正用竖瞳盯紧猎物。 少女急促的呼吸回荡在寂静长街。 第37章 他要惩罚 “不可以……” 祝之渔坚定拒绝:“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越桃!” 齿尖磨蹭她肌肤,男鬼欲求不满,重重咬上去,在她颈侧印出一道清晰的红痕。 祝之渔捂着脖颈倒吸一口凉气。 “你出来!”她也要咬回去。 潮湿的吐息闻声迫不及待自少女后颈滑了上来,鬼王无形的身躯自背后笼罩住她的身体。 寂临渊顺势伏在她颈间,勾起她鬓边碎发:“求之不得。” “……”祝之渔顿时冷静了。 她若是咬回去泄愤,在鬼王的认知中,这无异于同意求欢。 不行,不能让男鬼爽到。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祝之渔变脸变得极快,无情推开压在肩上的身躯。 “时候不早了,我继续去找……” 尾音突然被掐灭在喉间。 祝之渔一时站立不稳,匆忙扶住路边槐树借力。 蛇尾绞紧激得她腿软,冰冷粗糙的鳞片正沿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在肌肤上刮擦出细密的痒,释放出危险讯号。 “不是方才还在教导,人不可言而无信么?” 蛇尾顺着腰线游移,似要勒断祝之渔的呼吸。 截断的尾音被男鬼吞进潮湿的吻里。 “你教我的,行对了事便有奖励,错了,便要接受惩罚。” 祝之渔崩溃,她的教学生涯刚起步,身心便遭遇到了重大打击。 鬼王听课为什么只听一半,她分明重点讲述了“大庭广众之下干柴烈火有伤风化”,落到寂临渊耳中,便被“惩罚与奖励”全然占据。 “言而无信,要受罚。”男鬼嗓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祝之渔被他抵在树前,身体夹在寂临渊的胸膛与粗糙树皮之间。 她清晰感受到巨大的蛇尾正在膝间兴奋摆动,时不时擦过她腿侧。寂临渊的手指顺着她的脊椎缓缓下滑,勾起一阵阵触电般的颤栗。 “别……”长街两侧屋宅亮起灯火,祝之渔匆匆想要躲开,却被寂临渊按住。 “要惩罚。”男鬼湿冷的气息咬着含糊不清的字音缠绕她。 体温迅速升高,热流在两人之间流淌,男鬼的吻越来越重,透着令人窒息的占有欲。祝之渔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却被他牢牢抵在胸膛间。 要死了…… “小祝姑娘!” 寂静的夜幕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祝之渔受惊,一不留神齿尖用力咬住了寂临渊。 细密的痛感蔓延,唇齿间爆开的血腥气息刺激得男鬼更兴奋了,将她的惊呼声尽数吞进吻里。 “……你发什么疯!快松开!” 祝之渔紧张地盯着雾气中逐渐显现的身影,急得冷汗直冒。 越桃的身影越来越近。 “表现太差,奖励全部扣除!” 耳畔倏然漾开男鬼得逞后的幽幽低笑。 抵住她的灼热胸膛瞬间散去。 最后一刻,越桃正巧走到祝之渔面前。 她疑惑地打量着祝之渔。 少女呼吸急促,深吻过后的唇泛着水光。 “你怎么啦?我方才远远见着,你在这儿……” 越桃比划了下:“拳打脚踢?” 脑海中雷声轰鸣,祝之渔脸色一白,窘迫得想撞墙。 苍天啊,她恨不能降个雷劈了那只居心叵测的鬼。 男鬼心满意足,隐入浓雾里继续窥探,徒留她一人面对窘境。 “对……”祝之渔有气无力地道,“我在练习太极拳强身健体。” 越桃皱了皱眉:“深更半夜出来强身健体……?” “那倒不是,”祝之渔微微松下一口气,转而反问她:“我是出来寻你的,你不在房中,婆婆着急。夜间不太平,阴兵巡城,你这时跑出来做什么,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越桃避开她的目光,眼神闪躲:“没、没事,只是……” 她紧张地掐着手心:“张屠户家的狸花猫又翻墙过来偷了院子里晾晒的腊肠。我、我追着它一路跑出了巷子口。” 祝之渔满眼认真:“腊肠追回来了么?” 她明日午饭还要吃。 越桃被她问得愣了下,缓缓道:“没有,不过我发现得及时,那贪嘴的猫只叼走一小段,不打紧的。” 祝之渔见她不欲坦言,也不再强行戳穿她心事,便问:“那……现在回家?” “嗯,回家。”越桃声音闷闷的。 两人各怀心事,返回途中保持着诡异的寂静。 “小祝姑娘。”及至门前,将要分别时越桃突然叫住了她。 “听街坊邻里说,明日南山的佛寺有大师讲经。我想去上香求个心安,你可否与我同去?” “好啊。”祝之渔眼睛亮了。 鬼王整夜整夜缠着她,再这么下去她小命都要被榨完了。 既然寻常符纸对寂临渊丝毫不构成威胁,那么,不如去寺庙碰碰运气。 祝之渔心里默默想着,快走几步,推开了房门。 “咚”一声巨响,门扇突然自动关合,掀起一阵阴风,迫不及待将她锁入房中。 “你终于回来了。” 黑暗中,阴冷的气息沿着祝之渔脊背再度紧紧缠了上来。 许是尝到了惩罚的甜头,今夜男鬼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汲取大量知识。 祝之渔逐渐察觉出不对劲。 鬼王的重点已经歪了。 他将奖励用在自己身上,同时盯紧了祝之渔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热衷于用所学的知识时刻监督、揪出她的错处,针对错误施以惩罚。 祝之渔的教学生涯再次受到身心重创。 “不教了,我不教了!我就不该好为人师!救赎反派攻略反派的的剧本在女主那儿,能不能让鬼王不要再缠着我了!” 天一亮,她使出全身力气爬到榻边,卷着被衾翻滚下榻,衣裳都没穿好,踩着鞋跟奔出厢房。 迎面撞上收拾齐整的越桃。 越桃刚要问候她一声,忽地被她拽着飞奔,快成一阵风。 祝之渔看起来比她更心焦,一刻也等不得,边系束带边跑。 越桃笑了笑:“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头有鬼在追你呢。” 祝之渔讪讪。 真被她说中了。 *** 清早,佛寺已是人山人海,香火旺盛。 祝之渔累得气喘吁吁,扶着幂篱:“驱邪避鬼往哪便边拜呀?” 无意说出的一句话,歪打正着戳中了越桃的心事。 越桃一怔,松开她的手。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什么?”祝之渔掀开幂篱边缘垂下的白纱,露出苍白小脸。 越桃望着她:“你的脸色不太好。” “是不好,”白纱落下,重又遮住祝之渔的脸。 “夜间睡不着,所以过来问问驱邪避鬼的事情。” “施主,这边请。”一旁洒扫的小沙弥听见她的话,双手合掌过来引路。 越靠近大殿,香火味便愈发浓郁,飘入鼻息让祝之渔稍稍心安。 越桃在她身侧先行跪下参拜,双目紧闭,愁眉不展。 僧人握着签筒走近:“施主是要为故人求平安么,祈求故人尽早归来?” “不,”越桃神情似有不忍,“是求他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回来。” 祝之渔正静静思索着什么,冷不丁被这姑娘的心意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样。 她清晰记得见到越桃的第一面,姑娘开朗活泼,大大咧咧,一条麻花辫斜搭在肩头,发尾用细绳扎紧,点缀几朵清晨路边顺手新采的花骨朵儿,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灵气。 她从未见过越桃如此苦大仇深、憎恨入骨的模样。 僧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望姑娘达成所愿。” 奇怪。 祝之渔仰起脸,挑开一条细缝透过那层朦胧薄纱望向僧人。 越听越觉得,他的语气有几分耳熟。 思索间,僧人已立在越桃身前:“只是,若想了结夙愿,还请施主移步相助。” 两人低语道了些什么,祝之渔没听清。她直觉这座大殿透着古怪,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蓦地惊觉身旁的越桃不见了踪影。 好端端一个人,突然人间蒸发了似的。 祝之渔匆匆站起身,这才发觉人声鼎沸的大殿骤然转换为一个陌生的空间,转瞬间已空无一人。 她心底一紧,脚步微动正*要奔出去寻人,身后倏地传来祝黎的声音。 “别来无恙啊。” 女子笑吟吟望着她:“东街巷口初见时,晏川便感受到了,菩提木在你手中吧?” 隔着薄纱,祝之渔目视着女子的身影越来越近。 “得来全不费工夫,本还在为如何进入鬼域支开鬼王而苦恼,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祝黎提起长剑,拿剑尖去挑开少女覆面的白纱:“浮屠塔内视觉受限,而今天赐良机,摘下幂篱,让我瞧一瞧颜色。” 她压低声音,透着隐匿的疯:“我很好奇,是怎样一个妙人,能引两任鬼王动手相争,能让娲皇破例选中。” 薄刃伸入薄纱,向上一挑—— 祝之渔倏然侧首避开,草木灵力于掌心间流转,苍翠藤蔓自墙壁间蔓延飞出,紧紧缠住那柄充斥冒犯意味的长剑。 “有涨进,我记得浮屠塔中你狼狈摔地的模样,那时你只能像个凡人一样,以血肉之躯艰难求生。而今不过短短一月光阴,竟也敢阻我一时了。” 剑身光华流转,祝黎震碎缠绕的藤蔓。 “上古神力果然非同凡响,只是,用在你身上未免浪费。” 她遽然出剑。 “菩提木放在我这儿的确浪费,但你也说错了,我方才并未使用神木的力量。” 祝之渔根基浅薄,驾驭不了菩提木,但她每日都在依据最低级的知识修炼。 木系灵力催动周遭草木簌簌作响,碧绿光刃所过之处,新生嫩芽自苍老枝叶间倔强钻出,迅速抽枝展叶,被一道道剑光劈断,又以极其旺盛的生命力源源不断生出新枝。 斩断的枝叶再度缠了上来,自剑刃飞速蔓延而上,捆住祝黎的手腕。 “越桃被你们带去了什么地方,”祝之渔按住幂篱:“说!” “只是引她前来作为鬼将阴兵的诱饵罢了,不会有什么危险,反倒是你——” 祝黎转腕,长剑脱手于空中骤然分化出数百道剑光。 “上古神袛之物怎能落入凡人之手呢?只有交由神界,才能发挥它的力量护佑天下苍生。很遗憾,菩提木既已融入你体内,便只能带你回去炼化法器了。” 百剑齐发,剑光霎时刺透层层枝叶包围,占据全部视野。 “姑娘,”剑尖寒芒横扫,祝黎敛眸一笑,“你远不是我的对手。”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张口闭口打着为了天下苍生的幌子来满足一己私欲。” 藤蔓破土而出结成防御密网,祝之渔退后几步。 “我也在苍生之列,你既口口声声护佑苍生,又要拿我血肉身躯炼制法器,拿越桃做诱饵为你们所用,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空中白光乍现,喻晏川悬空而立,自高处睥睨她: “舍一人而救苍生,有何不可?” 祝之渔仰起脸:“说得这么好听,为什么你不去死呢?” “你是高高在上的神衹,受人间香火供奉千百年,你才应当以身作则,为天下苍生牺牲。” 喻晏川目光一凝。 胆敢冒犯神明,这个人类少女简直不知死活,也不知娲皇看中了她什么! “怎么不说话了?”祝之渔质问。 “论迹不论心,还是说,所谓的庇佑苍生仅存于嘴上,不在你心中。” “放肆!竟敢对仙君出言不敬!”祝黎斥她,维护喻晏川颜面。 “能说吗,我觉得你也挺憋屈的。”祝之渔也没放过她。 娲皇赐她菩提木的时候,高级系统曾经动摇过一瞬,问祝之渔要不要抓住机会上位,顶替女主。 可祝之渔并不羡慕女主,更不想成为这种癫文的女主。 “三天两头当血包救男主,取心头血像取自来水一样轻松;一言不合跳诛仙台,女主失去的只是性命,男主失去的可是爱情啊。被这种男人虐心挖肝还要和他he,死了几生几世还没吃够苦头吗?” “天呐,”祝之渔不理解,“女主有这样的忍耐力做什么都能成功的,为什么偏偏绑定男主做他的挂件?” “住口!”祝黎焦急望向仙君,“我们是两情相悦!” “好好好,我明白了。”祝之渔点头,“尊重祝福,祝两位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千万别去嚯嚯其他无辜了。 “系统,”祝之渔敲了敲识海:“能不能把越桃还回来,她只是大千世界里一个普通人,没有系统绑定,也不像白骨妖那样对主角构成威胁,何必欺负她呢。” 高级系统道:【根据规则,这个世界构建的一切都要服务于主角,包括土著角色。】 “你有病吧。” 她诧异:“规则是谁定的?” 【天道如此。】 “天道?”祝之渔望向掌中的神木印记。 “你的意思是,女娲补天,将世间运转法则制定成这本癫文,谁信?” “我猜,”她将目光转向高居云端的白衣剑仙,“创世神陨灭后,有人修改了天道,干预三界运转法则。” “如果我想挣脱规则……” 祝之渔闭目,大胆做出尝试,将自己微薄的灵力全部注入菩提木。 神木金色印记倏然跃出掌心,转瞬间光华流转,菩提木抽枝发芽生长成参天大树。 地面晃动,喻晏川建构的空间突然被暴涨的神木撑开裂隙。 “怎么回事!”祝黎大吃一惊。 “这里即将坍塌。”喻晏川盯着供养神木的少女,赶在虚空彻底崩裂之前,骤然自空中闪身近前。 “你究竟是谁,让吾看一看你的脸。” 仙君袖间释出强劲力量,卷起一阵狂风掀开少女覆面的幂篱。 白纱滑过面颊,露出下颌。 折扇当空飞出,接替白纱及时遮住少女的面容。 耳畔接连数声裂响,空间完全崩塌,外界的声音闯了进来。 “啊啊啊啊!我的扇子!” 青衫公子一声哀嚎。 遮在祝之渔面前的折扇“嗖”的被一团鬼气浓重的黑雾击飞。 惊诧间,幂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了回来,白纱垂落,重新遮住她的面容。 空间崩塌产生强烈的冲击力,她坠落的身体被寂临渊的手臂突然拦腰截住。 “你……?”祝之渔回过神,四处张望,“不会吧,你怎么连这里也能踏入?” 她好奇:“佛光普照,不会灼痛你吗?” 寂临渊瞥她一眼,深邃的眼眸又泛起忧郁:“痛。” “啊”祝之渔心底生出一点点的歉意,鬼王倏然开口:“要奖励。” “” 不忘初心。 好,不忘初心这个知识点男鬼已然掌握得炉火纯青了。 祝之渔冷酷无情:“奖励刚才可能会有,现在指定没了。” 男鬼眼底凝聚的忧郁顿时消散,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深沉犀利。 “为什么。”圈住她的手臂骤然收紧。 “因为……” “鬼王你也太不道德了!!”青衫公子腾云驾雾,气冲冲追上来谴责。 他心疼地抚摸折扇,宝贝得不得了:“你竟然扔我扇子,很贵重的好不好!天上人间独此一支,欺神太甚,实在是欺神太甚!” “鹤寻!”喻晏川盯着他,“为何出手阻拦吾!” 青衫公子被他叫住,转身摇了摇折扇:“玉渊,你还想做什么?你也亲眼看到了,菩提木已然同这姑娘融为一体,难道你想将神木自她三魂六魄中强行剥离吗?” 喻晏川低眸看着自己手中剑:“捉她炼器,未尝不可。” “我看你脑子进水了!”青衫公子气急,挥扇斩出一道风刃。 “晏川当心危险!”祝黎突然扑到白衣仙君身前,替他挡下风刃。 鲜血喷出,洒在喻晏川身上,祝黎凡人之躯远不能承载神力的攻击,痛苦不堪。 然而仙君只是宽慰她两声。 “?”青衫公子懵了,“不是,没必要为他挡伤吧,对于玉渊来说又不是什么很重的攻击。” 祝之渔目睹全程,深感震撼。 太惨了。 “系统,你们这个癫文真是发起癫来连女主也不放过。”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祝之渔没忘记要事,四处张望:“越桃人呢?” “还在方才殿中,他们造出一个幻境想用那名女子引出鬼将阴兵,但幻境刚搭好就被你给炸毁了。” 祝之渔脚底着地,奔向大殿。 越桃恍若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紧张地拉着她的手:“你去了哪里?我闭目祷告,一睁开眼,发觉你突然不见了。” “我……”祝之渔转身回望,只见鬼王已然隐去身形,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方才被师父引去……” 素白裙裾无端突然泛起涟漪。冰凉触感顺着脚踝攀援而上,鳞片刮过肌肤的酥麻让祝之渔站不稳,双手倏地撑住桌案,险些打翻了供案上的灯盏。 “施主脸色这般潮红,可是身子不适?”僧人听闻异响,闻声过来问候。 祝之渔指尖发颤,无形的蛇尾正缠在她腰间,沿着腰线滑动。少女不敢开口,生怕唇齿间溢出奇怪的声音。 佛殿檀香氤氲,庄重威严的金像正垂眸注视着她颤栗的身体。 变态,太变态了,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做这样出格亵渎的事情…… 祝之渔一个字都说不出,死死咬住下唇摇头,耳廓却突然被男鬼湿冷的舌尖含住,轻轻一扯。 祝之渔仓促捂住嘴,险些发出声音。 “帮你拿回幂篱,这是奖励。”男鬼含笑的低语混在诵经声中,唯有她一人能听见。 垂落的经幡后隐约现出蛇影,冰冷的指节擦过她脖颈,勾起肌肤一阵颤栗,顺着锁骨继续下滑…… “不行!” 祝之渔匆忙拢住微微松散的衣襟。 耳后传来男鬼一声低笑,她垂下眼眸,惊觉膝间青玉砖上蜿蜓出透明水痕。 第38章 不敢回家 水痕蜿蜒开来,闯入她的视野。 祝之渔匆忙并紧双膝,想要起身过去遮住,却惊觉裙袂被无形的鳞片钉在原地。供桌上的烛影忽明忽暗,映出她身后若隐若现的庞大蛇尾。 “施主面色不佳,我去寻了热茶来,可要饮些?”善良的小沙弥去而复返,捧着茶盏走近,却见那姑娘突然颤栗着伏在蒲团上。 所有人都看不见祝之渔腰间缠绕的蛇尾,更看不见庄严的佛门禁地,金像眼底,鬼王正紧紧抵着少女的背,咬着她耳垂低语:“要奖励。” “没有奖励!你做错了事,要罚你!” 裙裾扫过一道滑腻的凉意,祝之渔咬住下唇,却抑制不住喉间溢出的呜咽,撑在地上的双手颤抖得愈发厉害。 “有惩罚……” 男鬼那双深邃的眸子倏然跃出期冀,眼睫都在因兴奋而轻轻颤动。 “如何罚我?” 祝之渔被男鬼的反应惊到了。 正中下怀,惩戒他的作用半分也没奏效。 寂临渊求之不得。 “小祝姑娘,你怎么了?”越桃参拜完毕,一回身,只见少女伏在那儿,浑身都在颤抖。 “别过来!”祝之渔遽然一惊,余光紧张地瞟向地上融化开的痕迹。 越桃被她唤得一愣,回过神来,还是担心地走上前问候:“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身子不适。” “先别过来!”祝之渔再度制止她。 “出去,”她压低声音,咬着牙:“你给我出去!不许再待在寺庙!” “记得惩罚。”男鬼勾了勾唇,不忘提醒她。 “出去!”祝之渔盯着越桃越来越近的距离,不给寂临渊商量的余地。 紧贴后背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 殿外钟声骤响,祝之渔猛然惊醒,却发现裙摆上沾着几片细鳞,在日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她来不及细究,扶着香案借力仓促站起身,遮住了那片蜿蜒水痕。 越桃正巧走到跟前,方才只差一步的距离,她便会发觉异样。 “小祝姑娘没事吧?”越桃关切地问。 祝之渔摇摇头,思绪乱成一锅浆糊:“没事,没事。” 万幸,他终于肯离开了…… “早些回去,今夜我在厢房里等你。” 男鬼幽幽的声音遽然在她耳畔响起,勾得祝之渔松散的心弦一瞬间再度绷紧。 心脏砰砰狂跳,她攥紧手心。 惩罚是吧?好,她一定要狠狠罚,把吃的亏讨回来。 “饮些热茶么?”越桃注意到她额间冒出的虚汗,接过小沙弥的茶盏递了过来。 祝之渔方才被鬼王冰冷的身躯贴着,身子的确冷得厉害,一盏热茶灌下去,腹中晕开热意,才勉强好受些。 “走,”她突然握住越桃的手,“这些时日,你最好待在小饭馆不要再贸然出门,采买物资的事情由我和婆婆来做,再过十日,再过十日便好了。” “十日?为什么是十日?”越桃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祝之渔低眸望着掌心菩提木的印记,灵力不足,神木的光泽已经暗得只剩一星半点了。 忘川中魂灵在这座城池中寄托的夙愿与越桃有关,只有越桃无恙,黄泉之下的魂灵才能安息,菩提木才能获得这一部分的灵力。 “我想,你应当也知道了一些事情。”祝之渔望着她供奉的香烛,“鬼魂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弥留尘世至多七七四十九日。” 越桃垂下眼睫,目光不自觉闪躲。 “还有最后十日,他们消散了,你便能平安了。” “十日?”越桃哽咽一声,抬眸望她。 祝之渔点点头:“十日。” “好,”越桃握住她手,“我听你的,我们回去。” “且慢!”祝之渔拽着她匆匆往小饭馆相反方向走:“先不回后院。” 男鬼正候在她厢房里,等着她“守株待兔”。 第39章 胡闹! 适逢佳节,大师开坛讲经,长久被阴兵夜行困扰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祈福。 长街熙攘,人潮汹涌。 祝之渔被喧闹的集市吵得两耳嗡嗡,转身进了医馆寻清静,顺便抓几副雄黄准备回去驱蛇。 此蛇非比寻常,十分厉害,祝之渔犹嫌剂量不够,又多抓了几副。 “小渔。” 越桃攥紧袖摆,跟在她身后纠结许久:“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问什么?”祝之渔忙着抓药,头也不抬一下,似乎无意追问她的过往秘密。 越桃垂下眼睫,惴惴不安:“就是关于……城中夜行的鬼魂……” “不必,”祝之渔适时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没什么可担忧的,你不想答,我便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强行追根究底的。” 越桃愕然,抬起眼眸怔怔望着少女。 良久,她嗓音轻颤:“谢谢你。”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照在医馆的诊台上。祝之渔低头整理着药材,却总觉得有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身上。抬头环顾四周,医馆里只有几个等候看诊的病人,并无异常。 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发强烈,恍惚间有冰冷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后颈。祝之渔下意识缩了缩脖颈躲避,手中的药材差点打翻。 “姑娘,你没事吧?”正在诊脉的老妇人关切地询问。 祝之渔怔怔摇头:“没事的,婆婆,一时走神了而已。” 话音刚落,耳畔突然传来男鬼一声低笑,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她耳边。祝之渔猛地转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墙壁。 “怎么总是走神?”城东说媒的王婆来医馆拿药,顺便打趣她一声: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啊,不是心上人……” 少女正欲再行解释时,突觉腰间一紧,似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住了。 当她否认心上人的说法时,祝之渔清楚地感觉到,那物缠在腰间倏然收紧,威胁似的顺着她的腰线游走,触感若有似无,却让她浑身僵硬。 “不许胡闹。”医馆人来人往,祝之渔忍不住轻呼出声。 “姑娘,何事如此紧张?”媒婆闻声一愣。 祝之渔强忍着那股异样的感觉,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没、没事,嗯……被虫子咬了。” “虫子”被冤枉了,索性顺势在她脖颈重重咬了一口。 耳畔男鬼的嗓音愈发明显,透出几分戏谑:“口出谎言,不诚实,要罚你。” 祝之渔:“……” 她错了。 她错得彻底。 她不该好为人师。 这就是个错误。 腰间的触感越发清晰,祝之渔能感觉到那东西在慢慢收紧,却又不会让她感到疼痛,无形的蛇尾在她的衣裳之下摩挲,由轻转重,力道越来越重,祝之渔的呼吸开始急促,双手撑着柜台,身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今日究竟怎么了,一直不舒服?”越桃望着少女涨出绯红的面颊,匆忙走上前来扶住她,担忧询问,“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回去?回到厢房里“自投罗网”吗? 祝之渔摇摇头,却感觉那冰凉的东西已经游走到了胸口,蛇尾轻轻挑开她的衣襟,探入其中。 “胡闹!” 祝之渔一惊,打翻了桌上的药材 “对不起,我、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医馆人来人往,如此窘境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祝之渔仓促付了药钱,抓起包好的药材拽着越桃便匆匆踏出门槛。 跑出医馆,她靠在墙边大口喘气。那若有似无的触感消失了,可耳边又传来男鬼似笑非笑的声音:“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闭嘴!” 祝之渔斥了他一声,咬紧嘴唇快步走向集市。她想着,人多的地方,总该安全些。 集市上人声鼎沸,祝之渔挤在人群中,试图摆脱那种被男鬼阴暗注视的感觉。但很快,她便发现自己错了。 寂临渊有恃无恐,越是人多的场合,男鬼的行径反而越发放肆大胆。 完了,夜间教学的道德啦、伦理啦,全都喂到狗肚子去了。 除了“奖励”与“惩罚”,男鬼连半点正经的知识都没听进去。 “不是让你回去等着惩罚吗?又跟过来做什么!” 裙底隆起蜿蜒的弧度,蛇鳞刮擦过细嫩的脚踝。祝之渔匆忙并拢双膝,却误将那条妖异的尾巴夹入膝间。口中溢出一声惊喘,街上路人纷纷侧目。 男鬼贴着她使力,语调却很委屈:“久等不来,我便只能主动过来寻你了。” “言而无信,不守时辰,应当加倍惩罚。” 裙底鳞片加速擦过小腿,细密的刺痛感顺着经络直窜后颈。祝之渔实在站不住了,跟跄着扶住摊位,惊觉竹架上的糖人竟都化作了盘蛇缠枝交.欢的形状,令人脸红心跳。 “当心。” 寂临渊低哑的嗓音贴着她耳蜗震颤,腰后被无形的手掌托住,祝之渔整个人陷入冰冷的怀抱。蛇尾正沿着她的裙褶游走,在腿根处缓慢收拢。 “别……”祝之渔惊诧于大庭广众之下,他竟敢如此放肆。 “别什么?”男鬼低低笑着,“别停吗?” “闭嘴!”祝之渔斥他。 裙摆被蛇尾大胆掀开,冰凉的尾尖顺着小腿缓缓上移,所过之处激起一片颤栗。少女死死咬住嘴唇,生怕发出声音再度引来行人纷纷注目。 长街人声鼎沸,周遭人来人往,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情的感觉既刺激又羞耻。 “真可爱,”寂临渊语调慵懒,在她耳边低语,“他们都看不见我,只有你能感觉到我。” 男鬼恶劣地将“感觉”二字咬得极重,激得她肩颈颤栗。 祝之渔倚在他胸膛间,仰起脖颈缓慢吸食着稀薄的空气,正欲聚起力气甩男鬼一巴掌,忽地听见一阵热闹的声音。 街道上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百姓们簇拥着花车,欢庆佳节。花车上,舞姬们身着彩衣,手持花灯,轻盈地旋转着,仿佛一朵朵盛开的花。 越桃见祝之渔身体不适,越过重重人海返回医馆正欲拿几副药,目光却被城墙下的一道异样吸引——一个稚童正摇摇晃晃地爬上城墙边缘。 脚下空悬,稚童一瞬踩空。 “当心!”越桃下意识地喊出声,但她的声音瞬间淹没在喧嚣声潮中。 黑影如疾风般掠过,越桃只觉眼前一晃,晃得她头晕,再睁开眼时,失足跌落的稚童已稳稳地站在城墙上,而那道黑影却已消失无踪。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惊呼声,有人指着城墙大喊:“鬼将军!是鬼将军现身杀人了!大伙快逃!” 越桃的心猛然颤动。 “鬼将显灵,必是凶兆!”苍老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越桃转头看去,只见身穿灰袍的老者正拄着拐杖,满脸惊恐地指着城墙,“这城池怕是要遭大难了!” “是啊!是那群阴魂不散的鬼魂!大伙快逃!再迟些,便要被鬼将军开膛破肚了!”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原本欢庆的百姓或是纷纷逃窜,或是奔去寺庙跪地磕头,祈求大师驱邪。 长街动荡,越桃孤身一人站立在茫茫人海中。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被救的稚童身上,稚童的父亲正紧紧抱着他,脸上却不见半分感激。 “呸!晦气!”男人神情厌恶。 “晦气……”越桃的心像是被针猛地刺了一下,眼泪忽地滚落下来。 她擦去眼泪,穿过慌乱的人群,沉默着继续往医馆方向走。 恰在此时,一阵冷风突然袭来,吹乱了越桃的发丝。 她抬起头,只见那道熟悉的黑影从她眼前掠过,快得几乎看不清。 越桃的心跳陡然加快,心底种种复杂情绪交织,绞得她心痛,只觉胸口要炸开。 她再也忍不住,追了上去。 一张绣帕却在此时随风飘落在地,拦住她的脚步。 帕子陈旧,边角绣着朵朵桃花花,针脚细腻,与她自己的绣工如出一辙。 越桃的心猛地一颤。她弯腰捡起绣帕,指尖触到帕子时,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帕子上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未等她细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几名衙役冲了过来,为首的捕快一把夺过越桃手中的绣帕,厉声道:“果然是你!这妖物就是你用来召唤鬼将军的证物!你与那群鬼魂是一伙的!” 越桃顿时愣住了:“什么妖物?这分明是我刚捡到的……” “少装糊涂!”捕快冷笑一声,“这些时日城池中闹鬼,想必是你这妖女伙同鬼魂闯出的祸事!来人,把她押回去!” “不是我!”越桃拼命挣扎,“你们冤枉人!放开我!” 祝之渔在长街另一头正同男鬼斡旋,蓦地警觉捕捉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是越桃?”心底突然咯噔了下,她迅速推开男鬼:“停,不许再胡闹了,越桃出事了!” *** 衙役认定越桃是罪魁祸首,不顾女子辩驳将人强行押回庆典现场,百姓们纷纷围了上来,指指点点。那个被救的稚童的父亲突然指着越桃大喊:“就是她!我方才亲眼看见这女子拿着那块绣帕,一定是她在搞鬼!” “对!就是她!”老者附和道,“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神神秘秘的!” 越桃被推搡着跪在地上,耳边充斥着百姓的指责和谩骂。她闭上眼睛,绣帕脱手飘落在地。 黑云压城,平地忽地卷起浓重黑雾。 适才光芒普照的天穹一瞬之间暗了下来。 阴兵自地缝涌出,步履沉闷如雷,所过处,生人惊慌退避。 “他们竟然利用越桃,引出鬼将阴兵现身!”祝之渔焦急奔出人海。 第40章 鬼将军X越桃 那块绣帕被衙役高举过头,像一面胜利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越桃的手脚被粗麻绳紧紧捆住,众人推搡着她强行押走。 “妖女!这就是伙同鬼将军祸害都城的妖女!”壮汉挥舞着手中的铁锹,嗓音歇斯底里。 百姓举起火把驱邪,火光映照在他们脸上,恐惧和愤怒扭曲成狰狞的面具。 “奴家的夫君死在那鬼将军铁爪之下,妖女,你还我夫君性命来!”妇人尖声附和,手中的火把几乎要戳到越桃的脸上。 越桃咬着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的目光扫过人群,试图找到一丝理智的痕迹,却只看到一张张被恐惧和愤怒支配的脸。 “糟了!” 祝之渔见势不妙,匆匆朝这边赶来。 人潮越来越汹涌。 “我不是妖女,也没有做出伤害百姓的事。”越桃倔强地抬起头,“就凭这块绣帕?还是凭你们的臆想?” “少废话!”捕快一脚踢在她的膝弯处,迫使她俯低身体,“有人亲眼看见,清明时节鬼将军现身救过你,你手中这绣品的针脚亦是铁证,你还敢狡辩?” 越桃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不肯低头。 “让一让!”祝之渔穿过人群,想挤出围聚前排的人墙,奈何有心无力。 藏于袖中的手悄悄运转灵力,试图借助周遭草木藤蔓将越桃捆走。 掌心光芒浮现,眼前却突然掀起一阵阴风。众人手中火把的火焰瞬间被压低,几乎要熄灭。 “不必了。”寂临渊按住她手,“他们想要寻找的目标已经出现了。” 身前传来低沉的脚步声,仿佛千军万马在黑暗中逼近。百姓们惊恐地后退,手中的火把纷纷掉落在地。 “来了!鬼将军来了!快请仙长出面降伏他!”有人尖叫着,声音透着崩溃的恐惧。 “这是要逼他现身……”祝之渔心底一紧。 磅礴鬼气中逐渐凝聚出一道高大的黑影。那是一个身披玄铁甲胄的男子,头盔下的面容被面具完全遮蔽,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刀,刀刃泛着寒光,直指众人。 先前一心只顾着逃跑保命,这是祝之渔首次真正见识到鬼将军全貌。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鬼将军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被众人围困的身影。女子的手脚被粗麻绳捆住,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倔强和痛苦映得格外清晰。 他注视着女子伶仃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甲胄之下的胸膛里,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仿佛又被什么狠狠揪住,疼痛剧烈。 长刀遽然出手,横扫越桃身周围聚之人,掀起一阵猎猎疾风。 锋利刀刃划过众人颈前,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再难前进半分。 “人族地界,不可贸然伤人。”鬼王的声音骤然传至他耳畔。 鬼将军猛地想起什么,望着自己黯淡的魂魄,僵硬地收起长刀。 越桃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看着眼前的身影,心中骤然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怨恨、后悔,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熟悉感,那种感觉令她不愿面对,迫切想要逃离。 跨越三载光阴,双方相视一眼。 目光交错的瞬间,鬼将军冰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匆匆垂下眼睫,不敢再直视那姑娘的眼睛。 越桃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送别时江畔的垂柳,战火纷飞的城池,清明时节漫山遍野的墓碑,还有…… 时移世易,那时年少不知愁滋味,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而今两两相望,她盼他下十八层地狱,他只求她能安度余生。 “肖……”越桃张了张口,终究没能叫出那个名字。 “我怎么觉得形势有点不太对劲,”祝之渔悄声道,“双方都在回避,这根本不像久别重逢该有的情感。” “久别重逢,”寂临渊念着这个陌生的词,低眸看她:“应当是什么模样?” “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祝之渔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不必解释,”寂临渊盯着她,深邃眼底翻涌着浓重的占有欲,“我倒是希望,永远不会知晓这是怎样一种滋味。” 祝之渔莫名觉得后颈一凉,伸手摸了摸。 场面陷入僵局。 鬼将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刀般扫过人群。他的沉默让周围的百姓更加恐惧,游人四处逃窜,抓捕越桃的衙役也被吓得瑟瑟发抖,仓惶松开那姑娘,奔去寻找仙长救命。 越桃得以挣脱束缚,挣扎着站起身。 “不行,若是引来喻晏川他们便麻烦了。”祝之渔掌心交叠,驱动全身灵力。 四周植株得到感召,开始缓慢抽枝发芽。 “分工合作,时间紧迫,鬼王殿下把鬼将军召走,我尽力赶在天镜宗到来前救走越桃。” 寂临渊淡淡瞥她一眼,语调慵懒:“本座为何要听从于你?” “……”祝之渔冷不丁被噎了一下。 男鬼循循善诱:“要么,有奖励?” “痴心妄想。” 祝之渔无暇顾及心思叵测的鬼王,匆匆奔上前去救越桃。 灵力稀薄,新生的藤蔓十分纤细,才要触及那女子的身体,突然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剑光齐齐斩断。 祝之渔吃了一惊,目光越过幂篱边缘垂挂的白纱,只见百姓当中簇拥着白衣剑仙的身影。 “是天镜宗的仙者!”人群中爆发出惊喜的呼声。 “不好。”祝之渔的心猛地一沉,看着眼前成双成对的道侣,心底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胆恶鬼,竟敢屡次三番在人间作乱!”白衣仙君冷冷开口,声音如冰,“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他的话音刚落,手中的长剑便化作一道白光,直指鬼将军的身影。 神力强大,鬼将军远不是喻晏川对手,一时躲闪不及,身躯被剑光击中。 胸前甲胄上迅速蔓延开一道道裂痕,他的身躯微微颤抖,并未倒下。 “走!”灵力消耗太多,无法再驱动草木。祝之渔趁乱挤到越桃身边,抓住她的手将人带离打斗现场。 鬼将军余光注意到那边微小的动静,最后深深地看了越桃一眼,视野中的人影越来越远,他眼底闪过一丝痛苦。 他突然转身挡住越桃离开的方向,长刀猛地一挥,将周围的火把尽数熄灭。 周身释放出磅礴鬼气,霎时间天昏地暗,人群纷纷逃窜,爆发惊恐的叫声。 “想与吾同归于尽?”喻晏川看透恶鬼意图,冷笑一声,“吾钦佩你的气魄,但你显然不自量力。” 长剑如虹,刺出耀目光芒倏然划破漆黑的天幕。 “等一下!”奔逃途中,越桃突然攥住祝之渔的手,脚步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长剑刺向鬼将军*的方向,心底百感交集,交织失落与痛苦。 “快走,再不走便真的来不及了!”祝之渔按着她的手,焦急道。 越桃眼中映出那道剑光的轨迹,一刹那思绪凌乱,什么都听不见了。 白光携神力驱散鬼气,直刺入鬼将军胸膛。 她呼吸骤然一窒:“不要……” 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却突然横空飞出,铮鸣一声击退那柄神力充沛的长剑。 鬼将军双目震颤,紧张地盯着鬼气涌来的方位。 他倏然俯低头颅,参拜行礼。 “寂临渊!” 白衣剑仙望着剑身的裂纹,恨恨咬着牙:“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非要阻我!” 天际劈开一道血色电光,鬼王的身影自疯狂翻涌的黑雾间显现。 “有人同本座做了一笔交易。”男鬼瞥了一眼祝之渔的方向,“她说会给本座一笔奖励。” “我没有!”祝之渔险些脱口而出。 白衣剑仙难以置信地听着,双手颤动:“人族地界,你岂敢纵容恶鬼放肆!不怕天道降罪么!” “纵容恶鬼放肆?”寂临渊冷笑一声,“本座执掌鬼域百年,从未出过一丝纰漏,难道还要仙君来教本座如何御下么?” “仙君说他为祸世间,屠戮人族,证据呢?” “城池中积累的死尸便是铁证!”喻晏川震怒。 “旁人不知,仙君也认不出么?那分明是妖族的爪印。” 寂临渊的目光冷冷落在白衣剑仙身上,“若确为他所为,本座绝不姑息。若非他所为,既要颠倒黑白,本座要仙君偿债。” 喻晏川紧握残剑,遽然一惊。 磅礴鬼气惊涛骇浪般翻涌,他自其中窥见了死亡的前兆。 “走。”寂临渊望了一眼那俯首的鬼将。 鬼将军颔首致意,身躯融入黑雾里。 身影消失前一瞬,他看向越桃的方位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她,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鬼将军x越桃 城池上空,天光被翻涌的鬼气吞噬。血色电光与剑锋相击,迸发火星四散。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白衣剑仙衣袂翻飞,手中长剑在虚空划出残影,数道雪亮剑光霎时绽放。 “鬼域进犯凡尘地界,吾誓要替天行道,护佑苍生安危!”在全城百姓崇敬的目光中,喻晏川厉喝一声,执剑起势。 “替天行道?”寂临渊扬唇冷笑,“天道亲临,也不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地面剧烈震颤,升腾起黑雾,磅礴鬼气凝聚成骷髅形状,尖啸着扑向半空中的剑仙。 白衣剑仙双手结印,命剑分身,身后浮现万道虚影组成的剑阵。 “诛!”法诀出口的瞬间,万剑齐发,漫天剑影如流光疾速坠落,刺向疯狂翻涌的鬼雾。 漆黑的天幕骤然间电闪雷鸣,数道雪亮的电光银蛇般狂舞。 “那是什么!” 菩提木似是感应到某种力量,掌心光华剧烈颤动。祝之渔按住手腕,警惕地盯着漫天刺目的电芒。 【天罚。】系统回答。 “天罚?”祝之渔震惊,掌心燃起灼烧之感。 “鬼王越界,违背天道。天罚将至,当受雷霆极刑。”喻晏川高举长剑引雷霆击向地面,祝黎躲在道侣身后投来崇拜的目光。 “难得寻到契机,鬼王,天时地利人和,你的死期到了。”新仇旧恨交织,喻晏川誓要一雪前耻,一举铲除祸患。 数道闪电在云层间翻涌,应仙君之请,携雷霆万钧之力裹挟业火直劈而下,自四面八方涌向鬼王的身影。 大地震颤,四分五裂,天罚的力量眼看着便要劈向鬼王,突然被什么吸引,转而击向人群当中。 寂临渊心底一紧,一掌震碎喻晏川的剑,闪身迅疾追去。 “小渔!”越桃忍不住惊呼。 雷电触到祝之渔的瞬间,她掌心的神木印记突然泛起青光。本该劈碎山岳的天雷似被无形漩涡吞噬,源源不断汇入少女单薄的身体。 围观人群目睹惊变,顿时开始骚动,众人颤巍巍指着祝之渔的双手,只见一道神印倏然跃出她掌心,菩提木吸纳雷霆之力在天地间迅速膨胀。 “怎么会这样!”祝黎登时变了脸色。 喻晏川脸色比她还难看,他撑着断剑起身,忽然发现那白纱覆面的神秘少女脚边野草全数直立如剑。 “是雷灵根觉醒的征兆……”青衫公子现身,折扇化作一道流光直上苍穹,试图阻止天罚。 喻晏川瞳孔震颤,骤然攥紧手掌。 可恨,那名少女竟连天道的力量也能吸纳! 雷霆愈发凶猛,吸纳的力量仍在不断膨胀。 “你不要命了,犯什么傻替我挡天罚!”寂临渊闪身至她身旁,抬掌强行阻断雷霆之力。 风暴席卷城池,鬼气裹挟着暗金符文直冲天穹,吞噬掉狂舞的电光。 “我只是想用菩提木吸纳天道之力……” 然而这股力量未被神木吸纳,反而经菩提木引导,源源不断汇入她身体,祝之渔只能被迫承受。强大的神力聚集在少女单薄的身体里,几乎要将这副凡人身躯撑爆。 全身被电光裹住,祝之渔实在承受不住了,发出一声痛苦的声音。 掌心雷光交织成电网,映亮她的面庞。 在场所有人的本命法器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嗡鸣。 “不好!”青衫公子意识到什么,倏地执扇闪避。 /:. 电光猝不及防迎面劈下,喻晏川突然急步避退,原先站立处炸开焦黑雷坑。 “晏川!”祝黎惊叫一声,满目恐惧地望向那名少女。 她竟然吸纳了天罚的力量,化为己用! 喻晏川借力后撤,剑锋在地面不断划出血线,百姓们震惊发觉,那些血线里竟浮现出神秘的纹路。 “仙君剑上的怨气似乎快压不住了。”寂临渊冷笑一声,突然抬掌甩动鬼气缠住会场摆放的舍利塔,重重砸向那白衣仙君。 喻晏川脚踏碎瓦片急退,衣角被燎出一道道异样的痕迹。他并指抹过剑身,神力凝成防御屏障挡住追击的鬼气,却听见鬼王冷笑一声:“凡人精血养就的法器,可还趁手?” 喻晏川脸色骤然一变。 防御屏障应声炸裂,鬼气霎时化作锁链束缚住他的身体。围观的百姓突然指着喻晏川尖呼:“看,看仙君的影子!” 电光协同鬼气穿透剑仙身体,地上投出的分明是巨狼轮廓。寂临渊拽着铁链将他掼向地面,驱动鬼气将白衣仙君打出原型。 长剑脱手飞出,钉在地面竟渗出殷红血珠。 祝黎惊得踉跄后退。 “好个斩妖除魔,驱邪避鬼的仙君。”鬼王声音掀起地脉震颤的轰鸣,“谁人知晓,对妖痛下杀手的仙君实则也是一只狼妖。” 命剑突然发出尖锐嗡鸣,剑仙向来淡漠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旋身欲退,烧起的火焰转瞬之间已灼上他雪白的衣襟。 “嗤啦——” 锦缎焚烧声里,百姓们惊恐地看到白衣剑仙后颈露出银白毛发。鬼王铁链缠住他脚踝猛拽而下,将他的身躯掼入地面塌陷出的深坑中。 “玉渊是……妖?”青衫公子震惊了。 “不……不可能……”祝黎无意识地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的道侣分明是高居天庭,法力无边的仙人,绝无可能是一只身份低微的狼妖!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寂临渊微微俯身,勾了勾唇角:“我道为何城中恶妖夤夜伤人,仙君分明见过了尸体上的爪痕却执意将罪责推至鬼将头上,原是想找个替罪羊,遮掩妖祟行凶。” 扎入地面的剑刃化开血水。 “本座御下,绝无可能纵容鬼魂放肆。鬼将阴兵夜行,也只是为了击杀恶妖,护卫他们故土安宁。仙君这把剑,想必便是由同族吞食凡人精魄,供养铸就的吧?” 人群骤然炸开了锅。 “仙君竟然是妖!” “这些时日城中死尸皆是被恶妖杀死的!” “如此说来……竟是我们先前冤枉了鬼将军?” “不!不是这样的!”群情愤慨,百姓愤怒的声音几乎要将这双道侣淹没。 祝黎突然发疯似的扑过来,不顾阻拦扑到喻晏川身前。 “晏川,我信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祝之渔皱了下眉,对系统说:“我似乎猜到你们的剧本了。” 火葬场男主的一种经典洗白方式,无论他屠戮过多少生灵,祸害过多少百姓,对女主如何虐身虐心,只要给他一个悲惨的身世,给他一个凄苦的童年,那么他所犯下的所有罪孽,一律可以轻松洗白。 “而此类女主通常……”祝之渔目光转向祝黎。 此类女主无论身心如何被摧残虐待,始终坚信自己能够用爱拯救一切,哪怕牺牲自己性命。所谓的火葬场到了最后,通常是女主失去性命,而男主坐享无边权势。 果不其然。 “晏川,人妖殊途也没关系。”祝黎落泪,“我陪你一起,永远在一起……我们不顾世俗眼光,哪怕三界都背弃你,我愿意为了你与三界为敌……” 祝之渔扶额。 “高级系统,我真的觉得,女主应该报工伤。” 高级系统无暇同她一个小配角斗嘴。 今日这一突然的变故直接导致原本的剧情架构崩塌,多线系统正紧急修正后续剧情,忙得焦头烂额。 这个世界无一不处于控制之中,祝黎动情的倾诉配合系统的控制,轻易便洗脑了城中百姓。 无数可怜的炮灰配角们一齐流着泪,共情喻晏川这个主角。 “可是,喻晏川的的确确是施害者呀。”眼看场面即将失控,祝之渔不服气,突然发声。 “无论他过去多么凄惨,身世多么坎坷,冤有头债有主,他的苦难又不是这座城中百姓造成的,凭什么牺牲大家的性命去给他铺路?” 这一反驳打了高级系统一个措手不及,它刚想禁言祝之渔这个碍事的小配角,奈何祝之渔嘴快,已经把话出清楚了。 潸然泪下的百姓们蓦地一愣,被少女的话重重锤了一下,系统控制的麻木思维出现一丝裂缝,开始僵硬地萌生出自我意识。 “是啊,这姑娘说得对,仙君过得再惨,又不是我们造成的,凭什么拿凡人精魄贡他修炼?” “冤有头债有主,关我们什么事?” “凡人的命也是命啊!谁要心甘情愿白白送命给他陪葬?” “……” “不,不对!你们怎么能这么想!”祝黎惊慌失措,“晏川他是有苦衷的,你们这群冷血的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太自私了!” “他有苦衷去找他的苦主啊,逮着弱小的人类欺负算什么东西!”百姓当中有人愤而揭竿,率先发声。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挣脱系统道德绑架的,站出来发声。 声势鼎沸,凝聚成强大的力量,压得喻晏川几乎窒息。 另一侧。 寂临渊目光落在那白纱覆面的少女头顶。 深邃的眼底划过一丝探究。 她法力低微,身躯单薄弱小,却蕴含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她胆量很小,小到会被鬼魂吓哭。 她胆量又很大,大到敢同天道抗衡,大到分明怕得要死,还敢为白骨妖挺身而出,大到闯进浮屠塔,破解一个又一个世界…… 唔,也许的确如她所说,人类很复杂,复杂到他这个恶鬼无法理解。 寂临渊微微收回思绪,余光倏然被一抹亮眼的绿色吸引过去。 “嗯?”他伸出手。 不知为何,祝之渔头顶悄然长出一株小花,随风摇曳。 第42章 今夜过来房中渡灵力 男鬼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触碰花苞拨弄了下。 祝之渔突然捂住脑袋:“你揪我头发!” “你的头发?”寂临渊挑眉,盯着那株随风颤动的小花。 “有什么问题吗?”祝之渔察觉男鬼神情有异,伸手沿着幂篱摸了摸头顶。 “这也没什么……”她声音一顿,手心忽然被柔软的花苞蹭了下。 短短一瞬,祝之渔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化。 “劳烦让一让……”她急着挤出人群找镜子。 寂临渊把人拎回来,在她面前幻化出一面水镜。 祝之渔睁大眼睛,直勾勾注视着头顶那道清晰的轮廓,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我怎么发芽了……” 祝之渔郁闷了,虽然看起来很可爱,但她以后难道要一直顶着一株醒目的小花在人群间行走吗? 太社死了。 “怎么办啊,”祝之渔捂住脑袋,“统子你说句话!” 系统忙于紧急重整崩溃的剧情线,无暇回答她。 “要么这样,”越桃紧张地靠近她,“春日百花齐放,民间有在发髻间簪花的习俗,我摘些来装饰上去。” 但那株小苗似乎格外坚韧,嫩绿的花茎挺得笔直,压根不是簪上一朵两朵花便能遮掩住的问题。 “我要为了遮这一株花,簪上一头花。”祝之渔想了想,更悲伤了,“怎么会这样!” “本体。” “什么?”祝之渔听见声音,倏然抬头望向鬼王。 寂临渊下颌微扬,示意她:“看见喻晏川如今的模样了么。” “喻晏川?”祝之渔循着男鬼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白衣仙君被打出本体,后颈露出银白毛发。 她瞬间开悟:“所以,我也是因为灵力衰微,露出了一部分‘本体’?” “可我是人啊,纯血人类。”祝之渔懊恼地揪了一把头顶的花。 “但菩提木已经融入了你的身躯。”寂临渊点醒她。 祝之渔一怔,顿时明白了。 她才刚开始修炼法术,有点能耐但不多。方才毁掉仙君打造的那方空间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灵力,后来驱动藤蔓去救越桃时,已经分身乏术了。 “也就是说,等我恢复了灵力,小花便能消失了。”祝之渔捂住脑袋,“可是,我根本没有什么厉害的本事能在短期之内补全灵力。” 以她目前的能耐,少说也得修上个一年半载。 祝之渔垂头丧气,认命似的:“看来,以后只能顶着一朵小花生活了。” 她松开手,露出那株坚韧的小苗。 “倒也未必。”男鬼忽然出声。 “想要恢复灵力,除了修炼自愈,还有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祝之渔仰起脸。 男鬼注视着她,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还可以借力。” 他倏然凑近少女:“譬如,双修。” 晴天霹雳,祝之渔被他这话炸得两耳嗡嗡。 男鬼继续俯身凑近祝之渔:“我帮你渡灵力。” “不、不、不用了。”祝之渔侧身躲开他的气息,莫名打了个寒颤,直觉鬼王憋了股坏劲。 “不用?”寂临渊皱眉。 祝之渔匆忙摇头:“不用!” “想清楚了,真的不需要?”寂临渊盯着她发间那抹鲜亮的绿色。 祝之渔刚想坚定拒绝,突然眼前晃过一道影子,那抹绿色的小苗似乎被晒蔫了,懒懒弯下腰,垂在了她额发间晃悠,像在荡秋千。 耳后响起男鬼一声低笑:“看来,它似乎很需要我。” “没关系,浇点水就好了。”祝之渔硬撑着不低头。 寂临渊饶有兴致打量着她,不再辩驳,只神神秘秘留下一句话: “想解决,便在今夜回来厢房找我。” “我偏不……”祝之渔下意识便想转身,鬼王的身形霎时化作浓重黑雾散去,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耳畔只余下男鬼似有若无的低笑声,勾她心弦。 越桃害怕,攥着祝之渔的手。 “没事,别怕。”祝之渔抬头轻轻拨动一下晃晃悠悠的小苗,“我一定会尽快恢复灵力的。” 她正思索着自己如何去实践,识海里突兀地拉响警报。 【宿主注意,宿主注意!脱离系统控制人口数量过载,副本出现重大故障!副本出现重大故障!时空错位,时空错位!】 “时空错位?”祝之渔心底一惊,“不会把我转送回到原点吧……” 地动山摇,脚底地面突然塌陷,裂开深渊巨隙。 眼前世界分裂成一个个板块,祝之渔的身影倏然掉了下去。 她像是掉进了黑洞,脑海混沌思绪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许久之后…… 【宿主即将完成本次菩提木赋予的任务,成功激活菩提木后,神木将指引宿主脱离原本的时空禁锢,前往一个新世界。】 冰冷的机械音突然打破混沌思绪。 “你的意思是……”祝之渔迷迷糊糊地问,“我可以摆脱这里的一切,直接离开?” 不用再苦思冥想制定计划,不用再和鬼王日夜博弈如何自他眼底溜走,也不用再因为菩提木的缘故而被仙君他们觊觎。 【是的,只要圆满完成本次副本,宿主便可离开。】 太好了,她可以跑路了! 祝之渔视野中的黑暗逐渐散去。 她打量四周环境,忽然松了一口气。 万幸的是,此次系统崩坏并没有将她传回原点,她还好好待在小饭馆的后院,保住了原有的任务进度。 但此刻具体是什么时间节点,祝之渔尚未搞清楚。 她边走边思索对策,上楼推开了厢房的门扉。 “你还是来了。” 男鬼的声音冷不丁吓了她一跳。 祝之渔愣愣站在那儿,一只脚踏过门槛,另一只留在门外。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方才渡灵力的邀约。 祝之渔拔腿就跑,“砰”一声关上门。 巨大的蛇尾却撞开门扉,转瞬间缠上她的腰肢,将人拽回房内。 伴随一声急呼,门扉重新关合。 *** 烛火光影映在窗纸间轻轻摇晃,将两道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 祝之渔蜷在蛇尾当中,听见了蛇鳞摩擦丝褥的沙沙声。 发间颤巍巍立着的那株花苞被汗水浸得半透,男鬼抬手抚上发间,修长的指节触到柔软花瓣时,花苞蓦地一颤,又绽开两片新瓣。 “看呢,灵力溃散到花苞都凝不实了。”寂临渊幽幽注视着她,发出低笑。 “子时灵力最易交融,你来的时辰刚刚好。” 寂临渊突然隔空掐灭烛火,厢房骤然暗了下去。 “你熄灯做什么!”祝之渔按住他手。 “还剩七盏,正好对应你绽开的花瓣数。”蛇尾滑动,鳞片摩擦衣裳产生窸窣细响,如同活过来般翕动,骤然在腰间收紧,迫使祝之渔跌进男鬼胸膛间。 “现在,要开始渡灵力了。” 男鬼冰冷的指尖点在祝之渔眉心:“闭上眼睛。” 尾音被寂临渊含进唇齿,少女突然发出一声轻哼。 鬼气化作蛇形,顺着经脉缠上她战栗的脊柱,渡入花心。 第一盏蜡烛熄灭时,男鬼的吻还带着克制的轻柔。他含着祝之渔的下唇慢慢碾磨。 第二盏蜡烛倏然熄灭。 寂临渊突然咬破舌尖,将带着血腥气的灵力顶进祝之渔喉间。 “唔……!”祝之渔被血腥味激得后仰,后脑却撞上男鬼早已等候的手掌。他顺势扣住她后颈加深这个吻。 祝之渔受到刺激猛地想要逃离,腰肢却被蛇尾紧紧缠住,那冰冷的尾尖自裙角钻入,鳞片刮过小腿时激起一片战栗。 紧接着,第三盏蜡烛光影摇曳。 男鬼衣衫不整,反手撕落中衣。 第43章 好喜欢你 男鬼贴上来的唇冰冷,渡入的灵力却十分滚烫,烧得祝之渔心跳加快。 心脏砰砰直撞,她头顶的花苞缓缓绽开第一瓣。 “你衣裳松了,穿上,顺便让我缓一口气……” 热气蒸腾,蒸得祝之渔头脑晕乎乎的,焦急寻找借口躲避这番灵力渡引。伸手把男鬼滑落的中衣一把拽上来,她撑着寂临渊的肩拉开距离。 烛光将男鬼眼睫的阴影投在她襟前,寂临渊垂眸盯着她,像条伺机而动的小蛇。 祝之渔缓劲的功夫,男鬼没歇着也没闲着,薄唇贴着那层湿透的布料游移,微微一动。 心衣的系带悄然松了一寸。 祝之渔到了嘴边的惊疑声突然被渡进来的灵力堵住。 “要开始了。“修长的手指擦过她汗湿的掌心,嵌入指缝,寂临渊咬开少女颈间细绳,齿尖怜惜地触碰着肌肤。 “两心相悦……何为两心相悦?如何才能得到你所谓的‘喜欢’,我有些等不及了。” 摇曳的灯花被暴涨的鬼气倏然震灭,祝之渔发间第二枚花瓣在喘息声中缓缓绽放。 “你……没有拒绝?”男鬼直勾勾盯着她,观察她的反应。 漆黑的眼眸倏然浮现光亮:“这是允许的意思么?” 望着鬼王眼底遮掩不住的惊喜,祝之渔轻轻点了点头。 又一盏烛火被暴涨的异香浸熄。 几乎在她点头的瞬间,寂临渊便抱起她,倾身一同跌入帷幔。 被褥很快吸饱了他们的体温。 “接好了,“鬼王轻轻抵住她下唇,“别让灵力从齿关漏出来。” 蛇类求偶散发的异香瞬间强势地笼罩住少女,寂临渊俯下身,将自己的力量源源不断哺给她。 祝之渔发出几声呜咽,思绪被强烈的灵力涌动感搅得混乱,发间又一片花瓣浸透情意,变得绯红,颤栗着绽开。 烛台腾起缕缕青烟,在空中幻化成蛇尾缠枝的形状。 祝之渔的裙裾已被鬼王的手掌推了上去。 最后两盏烛火开始剧烈摇晃,花瓣依次绽开,自浅淡化为深紫之色。人蛇的竖瞳已完全变得赤红,蛇尾紧紧绞住祝之渔的身体。 “在这里,找到了……”寂临渊低声呢喃,“你看,它们很喜欢你…” 不可以! 祝之渔堵住他的话,不给商量的余地:“不许这样,最多一个!” 寂临渊皱了皱眉。 被冷落的另一个看起来很委屈。 尾尖拂过裙裾,滚热的逆鳞委屈巴巴蹭了蹭她。 “不可以,这灵力有命赚,你不能让我没命享。” 为了自己脱离这个世界的计划不受影响,祝之渔鼓起勇气,大胆压下那片粗糙的尾鳞。 倒刺划过掌心,戳得她手又烫又痛。祝之渔下意识想松手,一双宽大的手掌倏然包裹住她的手,带着她动作。 “帮我。”寂临渊压低声音,示意她施舍些怜悯。 掌心躁动不安地跳了跳。 “你看,多可怜。” “堂堂鬼王,就不要装可怜啦。”祝之渔推搡鬼王,无意间刮蹭而过。 压在她肩上的高大身躯倏然剧烈颤抖一下。 祝之渔一愣。 爽……爽了? 这是什么感觉? 她出于好奇又试探了一下。 寂临渊突然握紧她的手,鬼王手臂青筋随着力量涌动的节律暴起。 “帮我,”祝之渔被他咬住襟前垂散的系带,男鬼声息急促,“求你,帮我。” 脑子里的思绪被喘声绞得乱成浆糊,只剩耳畔翻来覆去的呢喃,陪她熬着时间。 竖瞳猛地收缩,寂临渊俯身紧紧抵住她的唇。 祝之渔心脏慌得砰砰狂跳。 太辛苦了,她突然有点不想要这份灵力了。 “我……”祝之渔开口,刚要试图讨价还价。 “我好欢喜,”寂临渊截断她的话,突然攥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冰冷的心窝,“我没有心跳了,也失去了人的情感,成鬼后的一切感触都来源于你。” 和祝之渔待在一起的这些时日,似乎他也像一个鲜活的人了。 掌心贴着那处冰冷的、寂静的心窝,祝之渔将要脱口的话蓦地咽回了嗓子里。 她原本打算和陪伴系统核对离开这个世界的步骤,却被寂临渊的话骤然刺了一下心间。 她慢慢抬起眼帘,打量青年漂亮的眉眼。 目光交汇的一瞬,祝之渔骤然恍惚了。寂临渊深邃的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鬼王一向傲慢,疏离,冷漠。 这是第一次,祝之渔在他眼中窥见了冰冷覆盖之下的温柔。 煞风景的机械音突然敲醒她。 【宿主请注意,距离任务结束还有六个时辰。】 系统提醒祝之渔,再过半日,她便离开这个世界了。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祝之渔心脏揪紧。 最后一盏烛火被飞溅的情念浇熄,蛇尾拂过衣裳,即将触碰到她。 “等一下!”祝之渔突然打断男鬼的进程,起身慢慢后退,离开蛇尾。 “穿好衣裳,随我过来。”她仓促拢起衣襟,匆匆忙忙光着脚跑下床,取来纸笔铺开在桌案上。 所谓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鬼王给她渡了充足的灵力,作为回报,祝之渔更希望能在仅剩的半日光阴里教给寂临渊原本答应的知识。 “你这是做什么。”寂临渊皱眉,逆鳞翕动不安,看起来委屈极了。 “忍一下,先来这个,这是我答应过你的。”祝之渔掀起纸张给他看。 鬼王被她一句“忍一下”砸得眉头紧皱,眼前发黑。 祝之渔望着他阴鸷的模样,匆匆解释:“我不是要渡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没有教化你,改造你的意思。” 在她看来,这个世界的好坏善恶不应当由种族划分,神鬼妖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无论他们选择何种生存方式,只要不是故意作恶,都应当得到基本的尊重。 时间紧迫,祝之渔没功夫再详细解释。她提起纸张,坐到寂临渊身边:“你说你前生亡故太早,不通人情世故。我只是希望,能帮你把生前的遗憾补上一点。” 寂临渊紧紧盯着她,似是预感到什么,神色蓦地一沉。 “为什么现在同我说这些。” 祝之渔仰起脸望向他,心口酸涩。 因为,我要走了呀。 “没什么。”祝之渔藏起失落的情绪,“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我记性不好,恐怕隔几日便忘了。” 她垂下眼睫,着手将这些时日写好的纸张铺展开。 “从第一条开始讲,所谓……” 寂临渊突然按住少女的手。 祝之渔心底一惊,倏地抬头对上鬼王深邃的眼眸。 生怕被寂临渊看透心事。 第44章 “求你,不要离开我,求你…… 昏暗的光影下,祝之渔的手腕突然被寂临渊紧紧攥住,男鬼骤然冷却的体温冻得她骨头发麻。 “你要走。”寂临渊突然开口,笃定地道 烛花“啪”一声炸开,惊得祝之渔心头一跳。 “没有。”她矢口否认。 “要去什么地方。” “真的不走。” “准备何时离开。”寂临渊紧追不舍。 “……” 祝之渔沉默一瞬,抱起纸笔,声音闷闷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想学就不学,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啦。” 两条有力的手臂突然自背后紧紧环住祝之渔的腰。 祝之渔身体一僵。 “你说谎。” 寂临渊贴着她冷汗浸透的后颈,将人箍得更紧了。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力道大得让祝之渔感到窒息。 “你又要走,又是这样。” “……没有。” 男鬼低落的声音在她心上锤了一下,祝之渔气息虚浮,半晌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能去哪儿呢,鬼王神通广大,我怎么可能再动那种念头呢。” 寂临渊扣在她腰间的手掌又紧了紧,仿佛一不留神,她便会化作一缕烟自眼前消失。 “别走。” 窗扇突然被夜风吹开,卷起书页哗哗作响,如他心绪一般杂乱。 患得患失的感触搅得寂临渊心神不宁。强大如鬼域之主,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无论祝之渔藏到哪儿,只要他想,总能轻易寻到踪迹。 可是这一回不同。 寂临渊心底莫名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似乎这一回一旦松手,他便真的再也寻不到祝之渔了。 “别走。”他突然将祝之渔按进胸膛,攥住她手中纸张,“坐下来,就这么贴着我坐下,我听你讲,我什么都愿意听,你把每一条道理都教与我,只是不要再擅自离开,好不好。” 语气是祈求的语气,力道却不是求人该有的力道。男鬼幻化出蛇尾,滑过祝之渔脚踝将她紧紧缠在身上。 不好! 祝之渔心底一紧,留给她完成任务的时间不多了。若是鬼王有意拘着她,无法再规定时间内结束本次副本,祝之渔便会失去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 “你勒着我了,松开一点。”祝之渔心中焦急,开始挣扎。 “我不放手。” “待在我身边不好么?”夜雨裹着倒春寒的冷意扑入窗户,寂临渊脸色透着病态苍白,手指深深陷进她的腰窝,“别走,我答应你,你不喜欢冰冷的鬼域,我便陪你待在人间。” 扣住祝之渔手腕的指节泛着青白,他低抑的嗓音渐趋疯狂:“你厌恶天镜宗抛弃你,我去把他们都杀了,从前伤害过你的、惹你不悦的恶人都会被杀干净,再也不会污了你的眼。还有天罚,天罚你不用在意,神界那帮老东西他们不敢动你的。你喜欢怎样的死法,我让他们给你赔罪……” “不要这样!”祝之渔被他突然暴涨的疯劲惊到了。 冷雨敲窗,寂临渊沾湿的眼睫在颤抖。 他在昏暗光影里怔怔盯着祝之渔,眼尾悄然泛红。 “我明白了……” “你只是不喜欢我。” 微弱烛火摇曳,厢房陷入寂静,两道身影相顾无言,只闻窗外夜雨潇潇声。 “我……”祝之渔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侧开脸,不再看寂临渊眸中支离破碎的光。 “你想多了,我真的没打算离开。” 寂临渊从背后环住她,潮湿的眼睫扫过她颈侧,低声确认:“当真?” 祝之渔点了点头:“嗯。” 她低头掰开男鬼铁箍般的手臂,却意外触到他手臂间未愈的刀痕。新痂叠着旧伤,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扭曲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祝之渔心惊,想不到谁能伤到鬼王。 “我喜欢你啊。” 她指尖发颤的瞬间,寂临渊忽然褪去可怜伪装,发了狠将她压在榻上。 挺立的蛇躯重重抵入她膝间,滚热急促的气息拂过祝之渔耳廓。 “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触碰到你,就如眼下这般,紧密相贴。” 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他抓着祝之渔的手去触碰逆鳞,给予躁动的蛇躯以安抚。 “可是你总在躲我,汲取不到你的气息,欲瘾发作的滋味实在太煎熬了。” “那些躁动不安的日子,便只能刺激痛觉来止渴,你说,你是不是亏欠我太多。” 掌心烫得祝之渔心惊,她想松开这个恐怖的家伙,奈何寂临渊紧紧攥着她手*,根本无法挣脱。 呼声被男鬼俯身狠狠堵进唇齿间。 “说,”寂临渊力道很重,“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瞳孔突然闪烁赤红光芒,映入祝之渔眼中,晃得她神情逐渐涣散。 男鬼抵着她唇,嗓音冰冷:“说,你永远不会离开寂临渊。” “我、我永远……不会离开寂临渊……” 寂临渊喉结滚动:“继续,说你也喜欢……” 烛花“啪”一声炸开异响。 鬼王突然噤声,没有底气再强迫她说这一句。 低垂的眼睫在苍白的脸色扫落阴影,寂临渊在模糊的光影中认真注视着她。 “我喜欢你。” 祝之渔瞳孔涣散,神智受到控制陷入一种混沌状态。 直至掌心的菩提木突然浮现,肌肤涌起一阵灼烧之痛,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警告宿主: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五个时辰。】 祝之渔一个激灵,突然清醒。 窗外夜雨萧瑟,漆黑的夜幕里传来一阵沉闷的行军马蹄声。 【时间线提示:天明之前,鬼将军率领阴兵即将魂飞魄散。请宿主及时收集夙愿,灌注菩提木转化为灵力。】 “等一下,”祝之渔捧住男鬼的面颊,“鬼将军他们,将在今夜消散?” “是。” 祝之渔一个翻身紧急从床榻上坐起来,又伸手拉了男鬼一把。 她要赶在阴兵消散前收集夙愿,帮助他们了却遗憾,否则神木缺少意念力便会枯萎。 *** 夜雨不绝,声势渐大。 城池里却诡异地泛起浓重白雾。 鬼将军率领将士,骑着骷髅大马破雾而出,在黑夜中每前行一步,魂魄便淡退一分。 “你本不必这么早消散,白日里仙君挑衅,伤你不轻。” 鬼将军闻声勒紧缰绳,下马俯身向鬼王行礼。 他用手语表达:“没办法,越桃在他们手上,即便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也得来。” 祝之渔走上前,将伞撑在他头顶:“离开前,你不想再见越桃一面吗?” 鬼将军惭愧摇头,动作间甲胄发出腐朽的声响。 “多谢姑娘这些时日出手相助。”他向祝之渔致以谢意,起身踩上马蹬,准备离开。 今夜患得患失的忧虑与占有欲作祟,寂临渊伸手把祝之渔的伞柄拨回来,连带着她人也一并按回自己身边,不肯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一刻。 祝之渔摸了摸男鬼的手背轻轻安抚,示意他放心。 鬼将军将要离去,忽地转过身,心事重重比划手语:“她恨我入骨,盼我魂飞魄散万劫不复。请姑娘代为转达,是我亏欠她良多,而今越桃心愿既遂,我只愿她放下往昔恩怨,解开心结,重新开启人生。” 菩提木光华流转,祝之渔颔首应下:“我定会如实传达将军的遗愿,诸位且安心地去罢。” 鬼将军如释重负,抱拳行礼。 夜雨瓢泼,逐渐吞噬掉鬼魂浅淡的身影,祝之渔目送他们离去,于尘世间消散。 “站住!” 女子的呼声遽然打破长夜寂静。 是越桃的声音,祝之渔一惊。 雨急风骤,越桃顾不得油纸伞被夜风掀翻,淋着雨奔至街前痛声责问: “你也知你是个毫无节气可言的可耻叛徒吗?只敢躲在鬼面之下做缩头乌龟,不敢露出真容!” “越桃,冷静。”祝之渔将伞遮在她头顶。 越桃不顾她的阻拦,只一味问责鬼将军:“你若当真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为何不敢以真正面目示人!” 鬼将军听见她的声音,并未回头。 他走得越来越远,魂魄在夜雨中越来越淡。 越桃声线颤抖,突然冲出祝之渔的伞盖,追了上去:“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一看是不是你这个懦夫,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一看!” 鬼将军铁了心不肯与她相认。 魂魄已经淡至模糊了。 “你不要躲着我……” “肖衡!” “你以前从不会躲着我的,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再看一看你啊!” 越桃叫出他的名字,突然哭出了声。 祝之渔望见,女子放声哭泣的那一刻,鬼将军的背影突然剧烈颤抖。 他竭尽心力伪装出的铁石心肠,在越桃的哭声里一瞬崩溃。 第45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夜雨暴涨,笼罩城池。 茕茕身影踏过满地迸溅的雨水,走近那道淡至模糊的魂魄。 “非要不辞而别,永远藏在面具之下做一个缩头乌龟吗?” 雨水冲刷着越桃的面颊,她伸出手触摸那张玄铁面具。 “还是说,你也以自己为耻,不敢再露出真面目。” 哽咽堵住喉头,泪水砸落地面腾起青烟。鬼将军始终一言不发,覆着铁甲的手突然痉挛般抽搐。 “既有苦衷,为何不坦言相对,又为何恶语相向,自添烦扰。”寂临渊皱眉,人性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伞柄从祝之渔手里被他夺去攥住,空间狭窄,鬼王体型又很高大,为了避雨,祝之渔不得不主动去贴近他。 “人总是喜欢口是心非,用尖锐的语言筑成一座围城保护自己,同时将对方扎得鲜血淋漓。至于鬼将军的态度,人间有一种说法叫□□是常觉亏欠。这一点倒是还没来得及给你讲……” 暴雨倾泻如瀑,油纸伞在雨幕中劈开一方狭小天地。祝之渔撇去肩上雨水,侧身正欲调整姿势避雨,突然被寂临渊顺势按进了胸膛间遮住。 “不用,懂了。” 寂临渊掌着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囫囵罩住。喉间震鸣贴着头顶滚落,祝之渔仰起脸从他衣袍间露出脑袋,这才发觉自己蜷缩的身体竟不及鬼王一半胸膛宽阔。 太恐怖了。 完整的人形已经很可怕了,夜间她看到过寂临渊的人蛇形态,半兽的身量更是惊人。 男鬼的气质太阴郁了,以至于让祝之渔总对他抱有肾虚、骨瘦的刻板印象。然而寂临渊并不肾虚,身量也很高挑,这样近距离依靠着他的身体,高大的体型差赋予的压迫感不由让祝之渔产生怀疑,她是否有被这具身躯压死的风险。 胡乱担心这种事做什么,祝之渔晃晃脑袋,过了今夜她便要离开了,不需要再顾虑这种问题。 她将目光投向雨中那支军队。 “你这个毫无气节的可耻叛徒!” “如果不是你当初弃城投敌,故土便不会沦陷,南逃之路也不会饿殍遍野,我也不会无家可归!” “怎么,哑巴了?你从前不是惯会花言巧语哄人吗?” 越桃被鬼将军一直以来的沉默激怒了,突然发狠地拽住他:“你看着我!当年在月老祠扯着我袖子,说‘来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风光迎娶娘子’的混账,如今只是个连脸都不敢露的懦夫!” “你罪孽深重,怎么还敢回来,你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尝尽苦楚,为你犯下的冤孽赎罪!” 鬼魂的魂魄越来越淡,她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越桃用最伤人的话、最恶毒的诅咒去宣泄,去攻击,仿佛心里只剩下无尽仇恨。 “越桃,别哭。”鬼将军毁坏的声带终于震出断续的音节。 “说恨我的时候,不要哭。” 越桃嘴唇颤抖了下,突然说不出话了。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当年十里八乡有头有脸青年托了媒婆来游说,越家整日热热闹闹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肖衡看在心里难受,他自知出身贫微,配不上越桃,也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 越桃笑着调侃:“东城门在征兵,你一身的力气,又读过兵书,若是去参军,得个一官半职回来,祖父祖母定然欢喜得不得了。” 肖衡少年意气,正是有雄心有抱负的年纪,也会幻想用挣下的军功堂堂正正来娶心爱的姑娘。 只是,世事总不会顺遂,遗憾才是人生常态。 年少时热血慷慨激昂的豪言壮志犹在耳畔,而今两两相望,已是阴阳两隔。 眼眶边缘渗出血泪。 鬼将军抬手,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面容:“我没有背叛,我们至死没有背叛自己的故都。” 满城阴兵突然发出呜咽,那些被禁锢的魂灵一齐将锈迹斑斑的刀剑插入焦土。 眼前迸出血光,无数记忆顺着鲜血灌注菩提木—— 祝之渔看见被铁链锁在祭坛上的将士,看到他们溃烂的脸颊刺上囚字;看见他们蘸着喉血被迫认罪伏诛;最后看见他们撕扯残魂重返人间。 枉死异乡的鬼魂们日夜兼程回到故土,履行生前未能尽到的责任,在黑夜里无声为这座城抵挡住无数次妖邪的攻击。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越桃想触碰肖衡,手臂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惊愕一瞬,方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只是个即将消散的鬼魂。 越桃伤心地哭了起来。 肖衡想安慰她。 他想像从前那般拥抱住越桃,可他如今只剩一具淡至透明的魂魄了。 近在咫尺,明明就近在咫尺。 他却只能看着越桃哭,束手无策。 肖衡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甚至比被处死那日还要绝望,他什么都做不到,连让越桃重新绽开笑颜都做不到。 在黑夜里短暂重逢,又要在黎明前永远分别。 祝之渔脑子转得快,仰起脸:“既然都是鬼魂,为何他不能同你一样修成实体,不死不灭呢?” 长夜“当啷”响起一阵清脆的锣声。 “你以为谁都能修炼成酆都鬼王?”青衫公子突然现身,手里拎着一套锣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寂临渊是千万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活人之躯生撕魂魄堕入恶鬼道的鬼王。” “你来做什么。”寂临渊打断他的话。 “来收魂。”青衫公子锤子一敲,鬼将军的魂魄便淡上一分,“抱歉,鬼王殿下,这事儿比较特殊,我们司命殿得插手。” 铜锣一声,眼泪一断。 青年将军始终微笑着注视越桃,直至最后一声敲落。 肖衡神情突然变得急迫:“把我忘了,越桃,忘了我,重新开始生活,过好自己的人生……” “对不起,越桃,从前我顺你心意千万次,只此一回,容我自作主张私心一回。” 他向祝之渔投去祈求的目光。 “请帮助她,永远忘记我。” “她是好女子,我已成泉下孤魂野鬼,不堪托付,不敢误她余生。” 声音渐远,被暴雨覆盖。 恍若大梦一场,魂灵在黑夜中彻底消散。 *** 天将明时,祝之渔回到了小饭馆。 “你把肖衡从越桃的记忆中抹掉了?”祝之渔悄悄打量着越桃,见姑娘言笑晏晏、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半分夜雨中的悲恸。 “不是你承肖衡所托,对她施了遗忘术么。”寂临渊淡淡道。 “我没有。”祝之渔皱眉,“除非越桃心甘情愿,否则任何人未经她同意篡改她的记忆都是一种冒犯。” 祝之渔不放心,又悄悄跟了越桃一段路,喃喃自语:“奇怪,她看起来分明已经忘了……” 寂临渊垂眸:“是真正忘了,还是假装忘记,除却她自己,没人知道真相。” 越桃开启了一段忙碌又充实的新生活,她比以前更加乐观活泼了,街坊邻里们都喜欢这个姑娘。 她依然是祝之渔印象中的鲜亮模样。一条麻花辫斜搭在肩头,发尾用细绳扎紧,点缀几朵清晨路边顺手新采的花骨朵儿,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灵气。 越桃将自己的日子经营得很好。 只是…… 只是某个春日,陌上杨柳依依时,小巷里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词婉转而至: “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越桃突然安静下来,她坐在窗前,望着树下折柳送别的行人,忽地落下一滴泪。 *** 【恭喜宿主通关新副本,接下来系统将为宿主发放奖励,请宿主做好准备,在规定时间内离开。】 祝之渔俯身叠好最后一件被褥:“稍等,我去同婆婆道个别。” 她环顾这间厢房,仔仔细细确认每一处都收拾干净了,缓慢关上门扉。 老妇人在楼下热情张罗着,祝之渔静静走过来:“婆婆,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姑娘,遇到难处了?”老妇人察觉她情绪不对劲。 “没有,”祝之渔摇摇头,“婆婆,我要回家了。” 老妇人愣住了:“这么突然?” “这些月钱都还给您,今后我用不上了。”祝之渔将钱袋子塞到她手里。 “收着吧,当做路上盘缠。”老妇人按住她手心,“婆婆没什么好送你的,给你备些干粮,越桃!过来……” “不、不用麻烦,”祝之渔匆忙阻拦,“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老妇人怔愣着点点头,一时头脑混乱,不知该如何面对分别,只是红着眼眶絮絮叨叨着:“出来这么些时日,也该回家了,家中父母都念着你呢,好孩子,路上当心安全……” 祝之渔沉默一瞬,道:“谢谢婆婆收留我。” 她将钱袋子悄悄放入柜台里,转身飞快地跑了。 寂临渊在门前等着她:“确定要同我回鬼域?” 祝之渔点点头:“嗯,思来想去,人间也没有什么值得让我牵挂的人和事了。” 她跨过门槛,正慢悠悠说着话,倏然一愣:“糟了糟了……” “怎么了?”寂临渊望她。 “我的日记本忘在楼上了!” “日……记?”男鬼眉目间闪过一丝疑惑。 “就是记录我每日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的一个本子。” 祝之渔急得要哭了,“收拾行李时顺手放在桌案上,忘记收入包袱了。里面写着我的秘密,若是落到别人手里可怎么办呀。” 她拽住寂临渊的袖子:“你会飞,还能突破空间的限制自由行动,可不可以帮我爬楼去取一下。” 寂临渊眼睫微垂,怀疑地盯着她。 祝之渔满眼真诚:“我不走,我就在这里乖乖等着。再说了,这么短的时间,由着我跑又能跑多远呀。” 寂临渊疑心难消,按住她的手臂谨慎道:“一起走。” “也成。”祝之渔一口应下,跟他回到楼上,穿过门扉。 “就在那儿。”她伸手指向那本显眼的簿子,转身弯腰继续收拾:“你帮我拿过来,这边箱箧有些乱,我再帮婆婆清理一下。”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簿本,是祝之渔依据系统提供的资料,偷偷用符纸做成的一种遗忘咒。 依她对鬼王的了解,寂临渊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一定会促使他打开簿本窥探祝之渔的秘密。 从他翻开扉页那一刻起,上古神力加持下的遗忘咒便会迅速生效,彻底抹除少女存在过的这段记忆。 祝之渔继续收拾箱箧,给男鬼创造窥探秘密的机会。她将头埋得低低的,心神不宁等待结果。 身后传来脚步声。 祝之渔手指一颤,不小心打碎一只瓷瓶。 尖利的碎片散落满地,她匆忙俯身去捡,寂临渊的手掌却抢先她一步盖住碎瓷,收拢起来。 “给。”另一只手将簿本完好地递至祝之渔眼底。 “你……”祝之渔神情一僵。 “你没有打开看一眼吗?” “没有。”鬼气自手掌释出,寂临渊将她打坏的裂隙修补、复原。 祝之渔心神一慌,紧紧抱着簿本不知如何面对:“为什么不打开看,你不好奇我的秘密吗?” “你说过的,人人都有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应当保护,而非强行剜出,暴露在日光下。” “我记得,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寂临渊握住她按在遗忘咒上颤抖的手,俯身对上她的眼眸:“世间法度千万种,天道不是唯一至高守则,我只听你的,一切都听你的。所以,不要离开好不好。” 祝之渔静静望着他,良久,突然眼眶一酸:“忘记吧。” 掌中燃起异火,簿本瞬间被火焰焚毁,火光化为斑斓光辉,释放出上古神力。 “休想离开!”寂临渊紧紧攥住她手,手掌却径直穿过她虚化的身躯。 “怎么会……”他怔然望着自己空白的掌心。 祝之渔的衣裳已碎作流萤,轮廓开始摇晃,像水中被搅碎的月亮。 再强大的力量也留不住异世之人,磅礴鬼气也无可奈何,刚缠上她的指尖就寸寸破灭。 “你答应过我……”寂临渊穿过她逐渐透明的指缝,腕间却再也系不上同心缕,“你分明答应过不会离开我!” “对不起。”祝之渔只剩薄雾似的轮廓了。 “你我本属两个世界,你的家在这里,如今,我要回到我的世界了。” “我不放手!”寂临渊疯了似的想留住她的魂魄:“我会找到你,天上地下,我一定会寻到你的踪迹!” 晨光刺破云层的瞬间,他指尖碰到祝之渔最后一点虚影。 “不会有机会了。”少女松开他的手,心生酸楚:“寂临渊,这一次,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第46章 一场雨,连接两个时空 惊雷劈开天幕时,祝之渔正站在登仙阶最底层。 这场雨下了太久,贯穿两个世界。雨水打湿少女的面颊,顺着她垂腰长发往下淌,落在石阶上汇成蜿蜒的溪流。 少女仰起脸,望向高不可攀的玉阶尽头那块金光闪闪的牌匾——天镜宗。 系统它大爷的,给她送哪儿来了? “不是说好了任务完毕让我回去吗!” 【宿主,天镜宗就是您的家啊,您的家人都在这里。】 “谁家人?”祝之渔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认真说道:“我来自现代世界,把我送回公元20□□年。” 【抱歉,经查询,编号003宿主的确归属天镜宗。】 “我不是原身祝虞,和天镜宗没有半点关系,你们穿书局明明知情呀……” 雨势渐大,砸得她肌肤生疼,少女这副身子骨实在受不住了,不得已中断对话,提起湿漉漉的裙摆仓促奔到树下避雨。 祝之渔突然发觉异样。她淋了雨,全身都湿透了,衣裙紧贴着腰线,勾勒出少女过分瘦弱的身体曲线。 双臂细得一只手便能轻松捆住,腰更是瘦得惊人,不堪盈盈一握,一看便知少女长期饥饿,体质很弱。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原来那具身体了吗?” 祝之渔抱着一片硕大的芭蕉叶遮蔽冷雨,俯身望向青玉阶积聚的雨水。 水面映出那张熟悉的少女面容,模样还是祝之渔本来的模样,只是下颌尖尖,小脸瘦得可怜。 “不对……”祝之渔抚摸自己的脸,“系统,你们把我送到了什么时候?” 【正在为编号003宿主定位时间线……】 【时间阶段:流落在外的落魄真千金被宗门寻回。】 【进展:认亲】 祝之渔抱着芭蕉叶蜷缩在树底避雨,听见系统提供的信息,顿时坐不住了。 “你们也太过分……” “哪来的乞丐竟敢碰护山灵植!”一声厉喝骤然打断她思绪。 少女被那声斥责唤的一愣,还未回过神,一柄重剑裹着破风声突然抵住她咽喉。 颈间传来刺痛,祝之渔呼吸一窒。 冷雨混合血水顺着她脆弱的脖颈往下淌,染红衣襟。 “我……是乞儿?”祝之渔望着这个傲得鼻孔朝天的仙门子弟,满头疑惑。 天镜宗弟子执剑,冷眼蔑视她:“仙门重地,岂容你这乞儿踏足,赶紧滚!莫要污了仙者的眼!” 剑锋挑破少女肌肤,血珠浸入土地,祝之渔突然听见了一阵古怪的根系崩裂的脆响。 “长荆!当心身后!” 其他弟子蓦地惊恐大呼。 那浸了祝之渔血水的老树开始异动,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开皲裂的树皮,虬结的枝干越过少女,猛地刺入执剑弟子的后心窝。 “当啷”一声,长剑脱手坠地。 那名威风凛凛的弟子上一瞬还在蔑视少女,然而顷刻之间便被老树肢解,浸泡在血水中,当场死去。 “妖、妖术!” 目睹惨死之状的修者们大惊失色,也无心看热闹了,一齐出剑猛地压紧那名身姿纤弱的少女。 少女看起来弱小又可怜,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断然不会相信同门亡于此女之手。 喉间刺痛让祝之渔清醒了几分,冷雨灌入脖颈,她捂住流血的伤口,仰头望着重获新生的古树。 死去百年的老树抽芽时爆发的蓬勃生机,使得祝之渔意识到一件意外之喜—— 草木复生之力还在,菩提木还在,她获得的上古神力也还在。 满级玩家重回新手村,这回有好戏看了。 少女掌心光华流转,正欲唤醒古树。 “听闻有妖来犯,怎么回事?”一道清冷女声在这时穿透雨幕。 金门轰然洞开,琉璃仙灯映出绰约身影。月白留仙裙裾拂过门槛,少女矜贵的姿容进入祝之渔的视野。 是祝黎。 祝黎目光扫过被长剑团团围住的少女,盯着她的脸,突然踉跄着扶住门框:“你……便是父亲说的那个……妹妹?” 惊雷恰在此时炸响。 琉璃灯在狂风中摇曳,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祝之渔不偏不倚对上了祝黎的视线。 目光交错的一瞬,祝黎无端胆寒。 她从头到脚是那样的高贵,落魄少女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可欺。 可偏偏,令她心生一股莫名的恐慌。 “阿黎师姐当心!”宗门子弟慌忙出剑。 裂帛声中,古树突然剧烈震颤,松针暴雨般刺向在场所有人。 除却祝之渔。 她安静地站在树底,望着满地慌乱跳脚的宗门子弟,梳理思绪。 她回到了初入天镜宗的时候。 这也意味着,接下来她会因为愚笨受到宗门排挤,因为身份被喻晏川他们针对,最终…… 最终成为炮灰,替嫁到鬼域,遇到寂临渊。 第47章 有人暗中护她 暴雨冲刷着满地狼籍,方才执剑欺人的仙徒被松针扎成刺猬,鲜血混着泥土气息在雨中蔓延。 碧绿的芭蕉叶下,少女仰头望着耸入云端的阶梯,突然觉得世人敬仰的第一门派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妹妹受苦了,千盼万盼,总算将你盼来了……”血腥味刺鼻,祝黎勉强扯出一个笑,走上前要牵着她寒暄。 女子的手保养得宜,润如白玉,肤质细腻,一看便知是宗门精心娇养出的女儿。 相较之下,这个浑身被冷雨淋透的姑娘就显得寒酸狼狈多了。 祝之渔撇开手,略过她的示好,转身踏上了玉阶。 祝黎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这人什么来头,竟敢对阿黎师妹无礼,待我好生教训教训她,为师妹出一口恶气!” “放肆,还不速速跟上去带路!”祝黎捏紧手心,尽量压住异样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凄婉动人。 “这位便是父亲所说的妹妹,可怜我这妹妹自幼漂泊在外,吃了好些苦头,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中。谁若是怠慢了她,让她受了委屈,我定禀告父亲,严惩不贷。” 音量不高不低,漂亮话说得不迟不早,刚好传入闻讯赶来的掌门夫妇耳中。 “孩子,你怎的孤身一人寻上了天镜宗?你父亲派去接应你的车马呢?” 身着华服,姿容昳丽的年轻妇人缓步上前,心疼地想抱住她,却见女孩儿浑身湿淋淋的。 她穿着寒酸,粗布衣裙不知洗了多少回,旧得褪了色,尺寸也不贴合女孩儿清瘦的身量,再往下看,一双鞋也被泥水浸脏。 湘夫人伸出的手臂顿时垂了下来。 嫌弃。 祝之渔从她的肢体动作中察觉到了嫌弃。 这里人人仙风道骨,掌门一家尤为雍容华贵,独她一个外来者与仙门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少女清瘦的身子骨晃了下,自觉退后一步,避开母亲的触碰。 “父亲,母亲,妹妹体弱,又淋了冷雨,还是先让她沐浴更衣吧,当心受了风寒。” 祝黎倒是不嫌弃,从容地走过来,白皙柔荑轻轻抚上祝之渔的肩。 她望着肩颈流血的伤口,忍不住掩面而泣:“是阿黎的错,未能及时救下妹妹,致使长荆师兄误将妹妹当作刺客,不小心伤了妹妹。” “没关系,”一直缄默的祝之渔开了口:“他已经死了。” 祝黎一愣。 少女的语调是那样平静,像波澜不惊的水面。 可她偏偏自其中窥到了一股寒意。 祝黎警惕地打量起祝之渔。 “死……死了?”湘夫人惊诧了下,这才注意到山门之外满地晕开的血水。 “掌门,山前那棵枯死的老树不知为何突然间复苏,散落松针攻击弟子们,枝干刺穿了长荆师兄的身体!” 一众仙徒声泪俱下,指着那棵老松告状:“掌门,师母,长荆师兄他已经断气了。” “断气!”祝掌门目光一凛。 丢失的女儿今日寻回宗门,枯树复生本是好寓意,可莫名闹出了血光之灾…… 场面瞬间凝重起来。 众人各怀心思,将复杂的目光投到祝之渔身上。 “我可以进去了吗?” 女孩的声音突然自潇潇急雨间响起。 祝之渔将手轻轻捂住颈间伤痕,低声道:“很疼。” 这里无人真心关注她的伤。 人心各异,没人在乎她疼不疼,没人在乎她从前过得多辛苦,没人在乎她走了多远的路才来到这儿。 只在意她寒酸的衣着拉低了仙门档次,她是否蠢笨,是否平庸,她贫瘠的根基是否会让父母蒙羞。 雨水冲刷血珠,顺着指缝流淌出来,祝之渔重复一声:“疼。” 祝黎与湘夫人最先回过神来,湘夫人犹有些嫌弃,犹豫之时,祝黎已取出帕子去擦拭血水:“妹妹快随我进来。” 一边忙着,一边抽身朝掌门夫妇歉疚行礼:“父亲母亲见谅,请容女儿先行一步,陪妹妹回房处理伤口。” 掌门望着这个得体大方的养女,频频满意点头。 “阿黎最是懂事体贴了。”湘夫人越过祝之渔,亲昵地扶住祝黎手臂,“妹妹交给你,阿娘放一百个心。这孩子初入宗门,什么都不懂,往后要给你添麻烦了,还望阿黎多担待些。” “母亲客气了,阿黎一见着妹妹便觉心里欢喜,想来妹妹也是极聪颖的,何来麻烦一说。”祝黎笑着回应,俨然母慈女孝、和乐融融的一家人,根本不在乎一旁形单影只女孩儿的感受。 祝之渔蹙眉。 “系统,在我穿书过来之前,原身过得这都什么日子?” 掌门爹娘嫌她草包丢脸,更喜欢漂亮精明的祝黎;宗门上下也心疼祝黎,视草包小师妹祝虞为绊脚石眼中钉。 有没有人来心疼她一下,炮灰女配跌跌撞撞摸爬滚打长大,饭都吃不饱,谁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顶替了她的身份替她岁月静好? 【宿主,你的待遇已经很好了。】系统认为她应当知足。 “好?”祝之渔觉得整个世界都癫了。这些本就属于原身,既得利益者夺走了原身的一切,再高高在上地施舍一点,便要对他们感恩戴德? 祝黎笑容和煦,带着她来到精心布置好的院落。 侍女们自殿内迎上来,带祝之渔去沐浴更衣。 祝黎站在远处,盯着少女的背影,面上挂着的温柔笑意渐渐消失。 一道身影落在她身后。 “还有脸来见我?”祝黎的声音很冷,冷得让人陌生,全然不复人前的温和。 “一群废物,连一个瘦骨伶仃的丫头片子都奈何不得。从青州到天镜宗这么远的路途,途中那么多次机会,你们竟容她徒步生生走到了天镜宗,完好地站在了父亲母亲面前。” 宗门抱错的亲生女儿回来了,这对于她是个莫大的威胁。祝黎惶恐自己偷来的地位会被这个女孩儿撼动,惶恐她的能力会压自己一头,亦惶恐宗门之女与喻氏郎君的联姻婚约会落到那女孩儿头上。 “小姐恕罪!”黑影伏地,“属下的确沿途布下数道陷阱劫杀,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祝黎难抑怒意,骤然转身。 “我不信,难不成她身周藏有什么世外高手,能沿途一路将她好生生地护住,让她自你们手底每一回都能毫发无损逃过死劫?” “不觉得荒唐么!” 黑影伏首,颤抖着道:“小姐恕罪,此事听起来的确荒唐,但……” “但这女子身边,确有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一路相护,属下实在无能为力!” 第48章 被锁链缚住的少年。 祝之渔全身浸泡在温水池里。 饥寒交迫,这具身体太过虚弱,她不知晓原身祝虞究竟在冷雨中走了多久,致使寒气侵入骨髓,冻得她关节隐隐作痛,若不尽早驱寒,免不了重病一场。 暖流覆盖肌肤,祝之渔在水中舒展手臂,放松身心。 她开始思索那双浸满泥水,磨损严重的鞋子。 看得出,女孩儿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吃了很多苦才来到这里。可方才见面时,湘夫人却问她怎的孤身一人寻上了天镜宗,祝掌门派去接应她的车马呢? 车马应当已经遭遇不测了,有人蓄意阻拦原身回到宗门。 掌心轻轻贴上肌肤,萤火般的光芒自少女手底散开,草木复生之力愈合了颈侧血痕。 谁动的手?她的存在对谁的威胁最大? 答案不言而喻。 可若是有意针对,又怎会放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行过漫长路途,最后安然无恙地站在天镜宗门前? 祝之渔拨动水面,掬起一捧花瓣放在手心里数:“运气好,运气坏,运气好,运气坏,运气好……” 又一瓣滑入水中,她不再贪玩,将掌心花瓣抛散。 毋庸置疑,一定有人暗中相助。 这人是谁? 祝之渔捂着脑袋,暂时想不出。 流水淙淙,门外突然响起一连串女声:“师妹,师妹在吗?奇怪,新来的小师妹她人呢?” “……谁?”祝之渔双手按在岸边。 “药王谷医修半枝莲,奉令来诊疾,人在哪边?” 半枝莲问了殿中侍女,转身往浴池方向走:“原是在这儿沐浴,正好,师妹你稍等啊,师姐过来帮你搓澡。” 搓什么?! “别过来!”祝之渔被她的热情吓到了,手臂展开匆匆聚拢花瓣覆盖身前。 “哎妈呀不用跟师姐客气,”半枝莲一边走一边撸起袖子:“我跟你说,师姐老家那旮瘩搓澡文*化名扬天下,相信师姐的手法,搓完保证老舒服了。” 眼见拦不住热情师姐,祝之渔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溜上岸,衣裳倏然滑上她手臂,快得闪成一道虚影。 侍女引着女修刚要踏进浴室门槛,突然当头一声: “师姐好!” 话音未落,少女身上沾着的淡淡皂角香先一步扑鼻袭来。 屏风后水声渐歇,水汽氤氲满堂,从雕花木棂缝隙间钻进来。水池岸边沿搭着条素白帕子,少女被热气蒸得两颊透红,行走时湿漉漉的长发扫过珠帘,水珠子顺着脊背滚进地面涟漪里。 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祝之渔胡乱裹了件杏粉纱裙,带子系得松垮,锁骨窝里汪着没擦净的水,映得她比廊下养的那缸芙蕖花更显灵气。 半枝莲被香气绕了一下,眼睛忽然看直了: “妈呀,美人儿啊。” 冷不丁被夸了一声,祝之渔有点害羞。 没等她开口,半枝莲突然上前一步抱住她手臂发出惊叹:“这么漂亮的膀子,不搓澡可惜了。” “……” “不不不,多谢师姐好意,我真的不需要。” 祝之渔朝一侧侍女投去求救的眼神。 师姐是个好人,就是太热情了。 “姑娘仔细着凉。”侍女抱着细棉布巾子匆匆搭上她肩,将人从半枝莲手臂间拔萝卜似的拔了出来。 “要不……劳烦师姐看一看?”祝之渔不想再扫半枝莲的兴,保持安全距离,伸出手腕给她把脉。 “瞧我,差点儿忘了任务了。”半枝莲一敲脑袋,开始搭指诊脉:“寒邪入体,脉沉迟,我开贴药方,一日两顿煎服即可。剑伤呢?听闻有个剑修刺伤了师妹,伤在何处?我来处理一下伤口。” 伤口已被草木灵力治愈了。 祝之渔初入宗门,对这里的一切人事物都抱有一定警惕性,在确认绝对安全之前,她不想暴露拥有的神力。 “小伤,已经止血了。”她遮掩了下。 “小伤?不能吧。”半枝莲不信,“听闻那名剑修功底深厚,他若出手,怎么可能只是小伤,师妹你别客气,有事说事,不用藏着掖着。” “妹妹这儿好生热闹。”外间珠帘撩动,叮当作响。 祝黎微笑着进来,一入内殿便盯上了那披散衣裳的少女,又僵硬地移开视线。 “我是来代为传话的,父亲母亲等着见妹妹呢,宗门诸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也都在。” “等着见我?”祝之渔抬起眼眸。 “是,妹妹应该知晓,天镜宗乃人界第一修仙大宗,凡有弟子入门,皆要验灵根,划分品阶,从而因材施教。妹妹既回来了,自然要依规矩行事。” 祝黎抬手,笑盈盈地道:“请吧。” 祝之渔清楚记得,穿书初入这个世界时,系统分明介绍过,原身祝虞是一块蠢笨不堪的愚木,连最基础的法术也无法修炼。 可她分明继承了原身的异火,这足以证明原身根基并不糟糕。 万一是被人动了手脚呢。 测灵根? 祝之渔倏然抬眸,注视着女子的眼睛。 事情没这么简单,这是场鸿门宴。 “妹妹,快些动身吧。路途遥远,若是迟了,只怕父亲与诸位长老会不悦。” 祝黎看出她的犹豫,莞尔一笑:“怎么,妹妹不愿意?” “愿意,”祝之渔站起身,“我怎能辜负姐姐好意。” “好,”祝黎满意颔首,“妹妹随我进入后山雪境,只需摘得雪魄莲一朵,便能通过第一关测试了。” “后山雪境?”半枝莲闻言突然拍案而起,“疯了!这是掌门的意思吗?雪境凶险,从未听过哪位弟子入门便被派去摘雪魄莲,不要命了?” 祝黎按住她:“妹妹身份特殊,旁人不可同一而语。身为掌门之女,自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妹妹以为如何呢?” 不如何。 这人表里不一逮着机会就想暗算她。 松枝上的积雪簌簌洒落少女肩头。 实事求是地说,祝之渔不是主动进来寻死的,她本来好端端地在冰面上挪动着,冷不丁被人推掉雪崖。 后山的风刮得人骨头发酥。祝之渔把冻僵的手指缩进袖口,积雪没过膝盖的触感像无数细针刺进皮肉。她盯着冰湖中央那朵半透明的雪魄莲,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在空谷里格外清脆。 雪境真不是人待的,祝之渔合理怀疑天镜宗这群人存心想把自己冻死。 她的睫毛结了一层冰碴,呼出的白雾还没成型就被北风撕碎。她跪在冰面上,那株雪魄莲在幽蓝冰层中舒展花瓣,像是在隔着水晶棺在嘲笑她。 “可恶!”祝之渔咬着后槽牙高高举起铁镐。 当啷一声,铁镐从冻僵的指间滑落,祝之渔突然发现冰面下的倒影不对劲。 本该映出自己狼狈模样的冰层里,依稀映出一道身影—— 是个被锁链缚住的少年。 墨色长发垂落在他苍白的锁骨上,青鳞蛇尾在冰水里泛着幽暗光泽,鬼气森森又摄人心魄,透出破碎的美感。 “这人是不是有点眼熟……”隔着厚重冰层,祝之渔有些看不清晰。 少年突然睁开眼,赤色蛇瞳隔着冰层与祝之渔对视。 少女一惊,睫毛上凝着的冰雪簌簌飘落。 冰面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蛛网纹路。 第49章 你身上,为什么有我的印记 赤红竖瞳突然睁开,隔着冰层对上祝之渔的眼睛。 束缚躯体的锁链哗哗作响,少年掀起巨浪,猛地撞击厚重冰层。 咔嚓! 冰面霎时裂开密集的纹路,裂隙迅速蔓延至祝之渔脚底。 “你你你是谁!” 祝之渔来不及细想,踉跄后退。 水底来历不明的怪物对她抱有敌意,连续撞击冰层,动作充斥着强烈的攻击性。 “我只是路过,无意冒犯,你不要过来!” 雪崖之上,两道身影立于崖边监视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她似乎很恐惧的模样。”祝黎疑惑。 喻晏川瞥了眼空无一人的冰湖,不由皱眉,“她在害怕什么?” 祝之渔着急逃跑,拄着铁锹在冰面上溜得飞快,脚底打滑,“砰”一声躺了个四脚朝天。 脑袋有点懵,她睁开眼睛,视线刚好望见站在雪崖断壁间的一对道侣。 “带我上去,水底有怪物……” 祝之渔爬起来,转身一指,话音突然咽回了嗓子里。 冰面完好无损,水底并无异样,湖中心的雪魄莲散发着幽幽光泽,等待她去采摘。 祝之渔不敢置信,倏然睁圆眼睛。 怎么会这样…… 那名禁锢冰底,向她发动攻击的少年呢? 为何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祝之渔擦了擦眼睛,蹲下身重新观察。 “妹妹愣着做什么?”祝黎疑惑发问,“雪莲近在眼前,摘下它便可通过第一关试炼,妹妹因何踌躇不肯上前?” 因何踌躇…… 祝之渔听见祝黎的声音,猛然抬头。 他们看不到方才发生的危险吗? 莫非……那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寒风呼啸,刺骨冷意直往后颈里钻。不管是不是幻觉,祝之渔都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我不要试炼了,带我上去。”祝之渔拒绝任人摆弄,“我只是一名初来乍到、平平无奇的凡人,没有你们修炼多年的高深法力,也没有护体根基,用这种高难度试炼来磋磨我,有失公允。” “好妹妹,你要理解父亲母亲望女成凤的苦心。”祝黎柔声劝学,似是用心良苦:“你被觊觎厚望,只有尽快成长起来,才能为父亲分忧啊。” “平凡的人也有活下去的权利,我不需要成为谁的骄傲,我只是我自己。”祝之渔小脸冻得苍白,并不接受道德绑架。 “胸无大志,不成气候。”喻晏川瞥了少女一眼,不容商量,“何时摘得雪魄莲,何时放你离开。” 他言辞难掩轻蔑:“胆怯懦弱,如此上不得台面,远不及阿黎万分之一。” 祝黎抿唇,暗暗松了一口气。 喻公子果然瞧不上这姑娘,幸而师妹懦弱无能。 祝之渔遭了嫌弃,孤伶伶一个人站在冰湖中央。 千山孤寂,视野被苍茫无垠的雪白覆盖,人的无助感与孤独感在风雪中放大至极致。她在寒风里蜷缩起身体,轻轻触碰烧得滚烫的额头,忍不住垂下眼睫落泪。 她心生悲哀。 主角一个是负有神力的天上仙,另一个是名门大宗千娇百宠养出的孩子,高高在上的天龙人仗着与生俱来的优势,去嘲笑她一个漂泊半生、捉襟见肘的凡人懦弱、无能。 她的确弱小。 可她并不以弱小为耻,也不认为弱小是一种罪名。 祝之渔抬起冻僵的手抹去眼泪。 头脑昏昏沉沉的,她起了高烧。 飞雪混着冰粒往衣襟里钻,她死死咬住下唇,握着铁锹的手已经冻得发紫。 “当啷”一声,铁锹砸向厚重冰层。 冰面传来细碎的破裂声。 高烧烧得祝之渔思绪僵硬,视线重影,她听见动静,昏昏沉沉地移开铁锹,观察冰层破损情况。 垂眸瞬间,苍白的少年倒影再一次隔着冰层与她四目相对。 祝之渔蓦地僵在原地,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泼醒,混沌头脑霎时清醒过来。 祝黎他们当真看不到吗…… 只有自己一人能看见少年? 冰面像活过来的春水般泛起涟漪,半透明的身影从湖底浮起,玄色衣袂间垂着细细锁链。墨色长发在水里散成海藻,锁链穿过琵琶骨的位置洇出淡淡血雾。 少年容貌妖冶,冷白面皮浸在在幽蓝冰水里,一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里折射出细碎的光,似是吞噬无尽恶念的深渊,正一瞬不错盯着祝之渔。 “凡人?” 冰层破开,祝之渔终于看清了少年的面容。 她声线微颤,难以置信念出那个名字:“寂……临渊?” 出声的瞬间,锁链撞击声贴着她脊骨爬上来,祝之渔突然动弹不得。 男鬼尾部冰冷的鳞片顺着她的脚踝缠了上来。 “你认得我?” 苍白指节掐住她下颌,少年呈现出妖异的赤红蛇瞳,冷声审讯。 祝之渔也茫然了。 寂临渊,不记得她了。 她垂下眼睫,心底有点失望。 忘了也好,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祝之渔摇摇头,心生酸楚,彼此都忘记吧。 可是…… 她看着少年玄色衣袂间垂着禁锢锁链,琵琶骨位置洇出一缕又一缕血雾。 不,不对。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寂临渊。 祝之渔恍然想起,如今的时间线定位在她刚被寻回天镜宗的时候。 “谁许你进来的?” 蛇尾掀起水浪,穿凿身躯的锁链当啷作响。寂临渊扣住她脚踝,鳞片刮过少女肌肤,激得她膝弯颤栗。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遇见你了,”祝之渔坦诚道,“我此时应当在天镜宗。” “你是天镜宗的人?”寂临渊冷笑一声,“说谎,这里分明是忘川地界,擅闯鬼域者,死路一条。” 果然。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她误打误撞触动了某种联系,某种只有她和寂临渊能缔结的联系。 但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因为她要死了。 湖水突然沸腾起来。 祝之渔拼命挣扎,双腿溅开水花。 冰冷指骨紧紧掐住她脖颈,陌生的时空重逢,迎接她的没有炽热的怀抱,只剩陌生的眼神。 彼此相对不相识,男鬼出手狠辣不留情面。 不愧是他,还是这么变态! 祝之渔也不留情面,拎着铁锹猛锤他:“松手!不然未来的你就没有老婆啦!” 手腕上消失的同心缕突然显现,闪烁微光缠上了男鬼腕骨相同的位置。 上一个世界的烙印慢慢变得清晰,祝之渔只觉颈下涌起灼烧之感。 “你身上,为什么有我的印记?” 少年忽然俯身嗅了嗅她的气息,冰蛇尾隔着她湿透的薄衫游走,气息洒上祝之渔的锁骨。 寂临渊观察咬痕,神情凝重。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第50章 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透过湿透的衣裳,寂临渊窥见了肌肤上那道清晰的咬痕,伤口愈合后凝成一簇殷红的彼岸花开在锁骨间。 那是独属他的印记。 怎么会…… “你是谁?”寂临渊抬眸,眼瞳泛出赤红色,警惕地打量着少女。 锁链垂落少年衣袂间,锁链穿凿琵琶骨,伤处随着他激烈的动作不断洇出血雾,染红这具身躯。 被禁锢的男鬼呈现出破碎感。 “名字不重要。”祝之渔瞄一眼锁骨,开始忽悠纯情男鬼,“那一夜,我们都喝醉了……” “……”少年的眼神难掩疑虑。 按照形势推算,祝之渔估计这个时候的寂临渊还未修成酆都鬼王,没有那样深沉歹毒的城府,大概率是个纯情青涩的男鬼。 那很好骗了。 “我们江湖儿女端得起放得下,露水情缘,好聚好散。强扭的瓜不甜,我再也不纠缠你了,这就自觉走人。” 铁锹“当啷”一声凿进冰层,祝之渔借力爬出冰湖,准备溜走。 脚腕突然被男鬼冰冷的手攥住,拖着她往下一拽。 “扑通”一声,少女的身体沉入冰湖。 “你在发抖。”男鬼的指尖轻轻抚上她脆弱的脖颈:“害怕我?” 指腹按着少女跳动的血脉缓缓摩挲,随时皆可折断她的性命。 “不、不怕。”祝之渔嘴硬。 “说谎。”寂临渊盯着她,眸色骤然一沉,“你是谁,因何来到鬼域禁地,莫不是来看我笑话的罢。” 男鬼手臂青筋用力绷紧,穿凿琵琶骨的锁链随他而动,磨损伤口渗出血雾。 那伤祝之渔看着都觉触目惊心,寂临渊却浑然不知痛似的,大幅度动作着,任由锁链搅动血肉,加重伤势。 “我无意闯入鬼域,并不知晓你受了伤。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身处天镜宗,你看那株雪莲便是栽种在宗门后山雪境间的天材地宝。” 祝之渔扛起铁锹,指向雪魄莲:“我的任务便是将它带走。与其说我闯进了鬼域,倒不如说是你莫名其妙突破了时空的限制,进入天镜宗。” “突破时空限制……”寂临渊抬眸,只见远处山崖间那一双璧人对他视若无睹。 祝黎他们只能看到祝之渔一个人抱着铁锹哼哧哼哧凿冰的幻象。 他们都看不见寂临渊。 只有眼前这个身份成谜的少女可以。 她处处透着古怪,譬如—— 蛇尾缠着少女的身体,寂临渊冷冰冰道:“你的身体在发热。” 熟知鬼王特殊体质的祝之渔看着同自己肌肤相贴的蛇躯,根据经验淡定地提醒:“很快你也要发热了。” 本能反应发作起来比祝之渔预想的要快得多,触之即燃。 水波晃荡,锁链震颤,寂临渊惊觉这具躯体异样,似乎分外渴望眼前少女的气息予他安抚。 “离我远点。”寂临渊俯身推开少女。 他讨厌身体失控的反应。 未完的话被突然贴近的柔软截断,祝之渔的唇擦过他突突跳动的青筋。 “你对我做了什么……”男鬼眼尾泛起猩红,死死盯住祝之渔。 祝之渔一脸无辜摊开手,继续忽悠:“我在水里洒了椿药,你信吗?够不够,不够我再加点。” “你想死!” 男鬼瞳孔骤然一紧,释放出强烈的攻击性。他十分抗拒这种脱离控制的欲望,蛇尾却诚实地卷住祝之渔腰间绦带,尾尖一勾,浸湿的裙袂滑落,像一尾游动的鱼在水中轻盈浮动。 粗糙鳞片隔着薄衫游走,轻颤着寻求慰藉,祝之渔呼吸间全是冷泉浸过的气息,混着男鬼身躯间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我大概死不了,但是你现在一定难受得要死。”少女伸手触上他的逆鳞,安慰着轻轻抚摸了下。 鳞片因她的触碰而陡然剧烈一颤。 男鬼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喘。 “是不是很难受?”祝之渔眨了眨眼睛,悠哉悠哉打量他。 “起开!”寂临渊苍白的手指狠狠扣住她脚踝,猛地将人推开。 他厌恶这种感觉,坚决抵抗这种不受控制的冲动。 动作幅度过于激烈,穿凿血肉的锁链哗哗作响,少年周身洇开更多血水,看着更为触目惊心了。 “还挺有骨气。”祝之渔浮出水面,回身望着他,捂着良心摇头晃脑。 “看不出来,这个时候还是个克己禁欲的单纯青年。后来怎么就成了放纵欲念的恶鬼呢?鬼王殿下,堕落呀堕落。” 她嘀咕的时候,清澈的冰湖逐渐被浓重血水染红。 细银锁链已辨不出本色,沾满了少年的血,看着都痛。 血液气息刺激得祝之渔忍不住蹙起眉。 现在是个离开的好时机。 祝之渔松开抱住冰层的手,舒展手臂开始浮游。 寂临渊全身浸在水中。 饶是水底冰冷刺骨,也缓解不了半分躁意。 穿凿躯体的锁链剜着他的肉,疼至神经麻木,视线模糊。他被血水包围,已分不清,什么是热,什么是痛。 身躯逐渐沉入水底。 一双柔软的手倏然触上他的身体。 陌生又熟悉,那是寂临渊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柔。 躁动难忍的灼烧感被她抚平,身躯穿凿出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祝之渔用电芒劈断锁链,拆除少年身前一截又一截糊满鲜血的刑具,放他自由。 掌心凝聚起枯荣转生之力覆上伤痕,她轻轻抱住寂临渊,伏在他肩上低语: “变得更强吧,成为最强大的那一个,以后都不会再受伤了。” 寂临渊心神震荡,被人拥抱的瞬间,他胸腔处那块早已停止跳动的死物因少女而砰砰作颤。 奇异的暖流自心脏蔓延开,汇入腕骨处血脉。 手腕显现出细细的一条红线。 是同心缕。 寂临渊神色骤变。 “我该走了。” 祝之渔缓缓松开少年。 他们应当回到各自世界。 她舒展手臂向上浮出水面,少年的身躯向下沉去。 分开的下一瞬,冰面突然剧烈震颤。 寂临渊睁开眼,猛然回身攥住她的手:“我见过你。” 少年的话让祝之渔悚然一惊。 “是你,我认出你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一定不会有错。”寂临渊盯住她,笃定的语气压抑着疯意。 黑发湿漉漉垂在锁骨,水珠顺着喉结滑下,滴落胸膛蜿蜒。 不会吧…… 祝之渔心惊,莫非鬼王也同她一样穿了回来? 可是寂临渊方才为何认不出自己? 寂临渊也看不懂祝之渔眼神中陌生的情绪。 他记忆中那名的少女从来不会这样看着自己。 不,他不会认错人。 少年皱起眉,忽然意识到一件残酷的事情。 他眼神忧郁,低声道:“你把我忘了。” 祝之渔神情惘然:“分明是你把我忘了呀……” 她听不懂寂临渊的意思。 正欲追问时,双方身侧水流突然逆向奔涌,形成相悖的漩涡,卷走两道身影强行分离。 这是时空颠倒的象征。 “怎么回事!”祝之渔陷在漩涡间挣扎。 “我明白了。”寂临渊紧紧抓住她的手,几乎瞬间便想透了因果,“你我不属于同一个时空。” 他们逆向时空里相遇,相对不相识,彼此携带着不同的记忆。 “我会来找你!” 指尖分开的那一刹那,寂临渊突然喊出声: “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 祝之渔跌坐在冰面上。 冰层平整,不见方才坍塌的冰窟窿,她衣裳也好端端的,没有被水浸湿。 额头烫得厉害,祝之渔怀疑自己被高烧烧糊涂了。 方才那一幕幕情境,究竟是谁的记忆? 天地苍茫,她忽然陷入空洞的迷惘之中。 她已分不清,那究竟是祝虞的记忆,还是她的记忆。 亦或者说,她和祝虞,究竟是什么关系。 “妹妹!”祝黎站在雪崖上唤她,“别发呆了,父亲和长老们该等着急了,若是迟了,或是完不成任务,只怕会丢了妹妹的脸面。” 催催催,就知道欺负她。 祝之渔咬住下唇,拿铁锹凿了两下。 冰层稳固,毫无破裂的迹象。 后山雪境岂能轻易破解?祝黎作壁上观,等着看她出糗。 祝之渔抱着铁锹,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 她仰起脸,望着山顶的一双璧人,眨了眨眼睛。 “都站那么高干什么,多危险呀。” 掌心倏然涌起一阵阵光芒。 “下来陪我。” 电芒击中雪崖,祝黎与喻晏川立足地轰然坍塌。 闪电速度太快,两道身影猝不及防砸向冰面,神力裹挟灵力,咔嚓一声砸出巨坑。 空中响起一声又一声尖叫。 祝之渔小步跑过去,撬开碎裂的冰面,捧出雪莲花。【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剧情章 山体崩裂发出骇人的巨响,在空旷的雪域里回荡。 厚重积雪沿着闪电削断的山崖滚滚滑落,如瀑布般飞流直下三千尺,场面甚是惊骇。 “发生了什么!” 爆裂声震天骇地,天镜宗一众长老闻声齐聚而来,透过水镜观察雪域异象。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密境突然之间雪崩了?” “诸位且看!似有人影正被积雪掩埋!” “不好!二小姐有生命之危!” “遭了!”湘夫人紧张了,“夫君,阿黎他们还在雪境当中……” 话到了嘴边突然停顿住。 水镜在众人眼前映出清晰景象。 只见浩瀚雪野间,一道小小身影伏在冰面上,少女抱着她的铁锹哼哧哼哧凿冰,低垂的睫毛结了一层细冰,愈发衬得眼眸清亮灵动。 她专心而努力地挥动着手中铁锹,每一下都攒足了力气,情绪安稳丝毫不受雪崩的影响。 “阿虞竟然无碍?”祝掌门震惊地盯着水镜,“那么雪崩掩埋的人是……” “晏川!!” 雪堆间轰然震开一阵白雾,纷纷扬扬的冰雪散落,祝黎自其中爬了出来。 什么,遭殃的竟然是雪境的两位监管者! 水镜前齐聚的诸位长老霎时一惊,齐齐将尴尬的目光投向掌门,又默契地各自撇开。 “晏川!”祝黎在漫无边际的积雪中呼唤失踪的道侣。 脸都丢尽了,雪境由她与喻公子全权监管,多年以来从未出过如此丢脸的窘事。 “晏川,你在哪!”她焦急奔跑。 什么动静? 专心凿冰的少女闻声慢慢抬起头,从雪堆间冒出脑袋。 “姐姐?” 祝黎被她唤了一声,蓦地愣住了。 “你,你……” 全身被湿雪搞得狼狈不堪,她匆匆拢住凌乱长发,惊疑地打量着祝之渔:“你为何能安然无恙!” “感谢馈赠呀。” 祝之渔坐在他们砸出的冰坑间,顺势轻而易举凿开碎冰,接着撸起袖子露出将一双手臂浸入冰潭。 手臂霎时被冰水禁锢,失去知觉动弹不得,刺痛感由下而上攀附,似万千根针扎入骨髓。 “没这么简单。”祝黎盯着沉在潭底的虚影,“雪魄莲扎根于冰潭之下,有五百尺之远,想要摘到它,妹妹需得深潜潭底。” 寒气逼人,对于没有法术庇护的凡人而言,入潭便有性命之危。 “夫君,试炼到了这一步便算了吧。”湘夫人叹气,决定放弃这个女儿:“不是谁都能如阿黎那般卓越聪颖,阿虞终究是个平庸的孩子,留着她,至少还可为宗门联姻添力。若是入水冻伤了身子,日后还怎么婚配呀。” “也是,有阿黎一人足矣,至于那孩子,便到此为止了。”祝掌门同意夫人的话。 “阿黎,试炼停止,带她离开雪境。” “是,父亲。” 祝黎收到掌门的千里传音,心中一喜。 她淡淡瞥了一眼伏在冰面的少女,转身便要去寻找喻晏川分享喜讯。 “且慢,我有办法。”祝之渔的掌心在水中泛起微光。 她不用潜入水底也能摘得灵植。 雪魄莲感应到草木灵力的召唤,挣脱根茎,自冰潭之下缓缓上浮。 那朵光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升至水面。 “摘到了!” 肌肤冻得泛青,冰水顺着手臂滑下,打湿衣袖,少女倏然欢呼一声,双手捧出一朵泛着幽蓝光泽的雪莲。 “我摘到了!” 祝黎一愣。 水镜前的诸位长老俱是一愣。 “二小姐竟然未入水……” “雪魄莲是如何到她手中的?” “没注意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捧出水面了。” “能让灵植自个儿浮上来,莫不是感召之力?” “你们都不许与老夫相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忽然站了出来,“此乃极品木灵根,老夫于木系一脉颇有心得,这徒儿我们葳蕤峰要定了!” “老东西,单你葳蕤峰修炼木灵根?我们药王谷也不是吃素的!” “都退下!”紫袍老者出面杀死比赛,对着祝掌门谄媚,“掌门您看,二小姐不若花落我们天枢学院?” 湘夫人震惊地指着水镜:“诸位长老的意思是,我这小女儿……是个可塑之才?” 这、这是捡到宝了? 雪境。 风雪呼啸。 祝之渔双臂冻得僵硬,将闪烁幽光的雪魄莲抱进怀里:“我摘到了,所以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风寒侵体,她还在发着高烧,也不知当下这具虚弱的身体能撑到几时。 祝黎愣愣走过来,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盯着师妹并不言语。 “我要离开。”祝之渔也不怯懦,平静地对上祝黎视线。 “阿黎……”雪地里忽然传来喻晏川微弱的声音。 “晏川,你在哪!”祝黎听得熟悉的声音,黯淡的眼睛倏然有了光泽,焦急寻找道侣想要与之商量对策。 “吾……” “当啷!” 一声闷响,祝之渔抱起雪莲,顺手扔掉了铁锹。 喻晏川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晏川!”雪野间接连响起祝黎的呼唤声。 少女扔掉的铁锹不偏不倚砸中喻晏川。 铁锹砸得结实,仙君头脑发昏,咬牙切齿道:“吾在此地……” 祝黎也顾不得祝之渔了,慌慌张张奔进积雪堆里,抱住男子:“晏川你有没有受伤!” “她…她……”喻晏川瞪着雪野间少女的小小身影,气得说不出话。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想他堂堂天界仙君,竟被雪崩搞得如此狼狈,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喻晏川开始运掌施展法术。 祝之渔抱着雪莲,眼看着即将走出雪域,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破空声。 背后蓦地涌来一阵劲风,剑光掠过她鬓边。 祝之渔踉跄着撞在石壁上,碎玉般的冰碴纷纷坠入云海,雪莲险些失手滚落。 眼前天寒地冻的场景瞬息变幻,积雪消融,她被喻晏川突然推入了风谷。 刚入结界,扑面而来的罡风便削断少女一缕头发。百丈见方的洞窟内,数道青色风刃织成密网,在岩壁上犁出深深沟壑。 “卑鄙小人,说好了摘得雪魄莲便容我离开,你们出尔反尔!” 雪境与风谷之间的结界在眼前闭合,祝之渔突然抬起手,山峰间的植株得到灵力感召,赶在结界闭合前一刻迅速将一对道侣也卷入风谷。 “救命!”祝黎执剑斩向缠住身体的植株,奈何越砍,枝蔓长得越疯。 “晏川救我!” 喻晏川自顾不暇,他是执掌草木的神衹,可不知为何,这些植株离奇地不受他控制,似有一股力量同他天然相克。 祝之渔望着落在远处的两道身影,拍拍手掌,抱着雪莲先去寻找出路了。 她蹲在风谷入口,解开发带系在碎石上。浅碧色丝绦被疾风卷成直线,末端石子像钟摆般左右摇晃。 发带绷直指向东南方,祝之渔鼓起勇气,随之纵身跃下断崖,像片竹叶轻轻落向对岸。 呼啸风声灌满双耳,乱流中的碎石擦过少女的脸颊。她在坠落中张开双臂,忽然感觉后背触到一股翻滚的气流。 是风眼! “不好。”身体被狂风卷向悬崖,祝之渔心底一惊,正要召出藤蔓救命,后背却被一人手掌稳稳抵住。 “小祝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折扇“哗”一声在祝之渔耳畔展开,俊逸的身影映入眼帘。 青衫公子反手一转,扇面掀起凌厉的风刃劈向风眼,石壁轰然炸开。 “喏,这边的风阵遏制住了,多简单。” 他托住祝之渔的身体,带着人轻巧落地。 折扇掩住半张脸,青年眉目含笑:“要不要同在下道一声谢谢?” 第52章 剧情章 水镜前已乱作一团。 “事态危急,喻郎君打开了结界,二小姐被风眼吸入风谷了!” “大事不好了,不知怎的,深山老藤突然抽长枝条,将喻郎君与大小姐一并卷入了风眼历劫。” “风谷长老何在?速去救人!” “……” “且慢!”乱糟糟的人群中,风谷长老定睛一看,“诸君谁人认得,这是天界哪位神官?” 青衫掠过断崖,被山野风吹出雾霭飘渺的虚影,年轻公子抬臂露出小截霜白手腕,张开折扇颇有风度地帮祝之渔挡住刺目日光。 “姑娘好胆魄,这般凶险的风眼,不等人来搭把手,也敢仗着胆子往下跳?” 扇骨翻转,将迎面袭来的风刃绞碎,青衫公子朝她偏头一笑,松散的衣襟透出银绣的鹤影,衬得他人风流倜傥。 “鹤寻!” 喻晏川面色不善,发出命令的口吻:“三息之内,破解风阵!” “啧。”青衫公子不悦地蹙了蹙眉,偏向少女:“没看见我正忙着么,破坏气氛,叉出去。” 折扇轻摇,掀起一道风刃逼得喻晏川倏然后退几丈远。 喻晏川震怒,执剑迎风劈下:“这不是谈情撩拨的时候,风谷之中你占主场优势,少废话!过去帮忙!” “都说了,不要破坏气氛,我时间很宝贵的。”青衫公子挥扫折扇,掀起青色锋芒,贴着喻晏川脚畔斩落。 “小祝姑娘,别来无恙,咱们又见面了。”扇子“唰”地展开半遮面,青年换了副面孔,转身对着祝之渔笑,正要再度凑近她。 “不许动,轻浮浪荡之徒!”祝之渔突然反手将匕首架上公子颈侧,抱起雪莲警惕地同他拉开距离。 “哈,轻浮浪荡子,姑娘说的是在下么?”青衫公子眨了眨他那双狐狸眼,露出无辜委屈的神情。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小祝姑娘好狠的心——” /:. 他话音未落,扇尖倏地挑飞颈侧匕首,顺势轻佻地拂开少女肩上发*带,冰凉的扇骨触上祝之渔发热的额心。 “姑娘,你病了。” 他感受着少女的体温,笑得眼眸弯弯,眼尾红痣灼人,天然一股风流韵意。 祝之渔冷不丁被那扇骨冰了一下额头,还未回过神,便见折扇轻摇,习习凉风拂面。 一股舒畅凉爽的灵力自上而下游走全身,贯穿静脉,凉风驱散病气,混沌的头脑倏然清明起来。 高烧瞬间消退。 日光洒上青年含笑的眉眼,他眼尾上挑的弧度勾勒出一副倜傥风流相,像极了狡黠的狐狸。男子收起折扇,拱手一礼风度翩翩: “在下,鹤寻。” “多谢公子帮我驱散病气。”祝之渔摸了摸冰凉的额头,话锋一转:“但恕我冒昧,我依然不会信任你。” “哦,为何?”鹤寻把玩折扇,在颈侧比划了下她方才架起匕首的位置。 祝之渔定定注视着他:“你和他们都不同。” 鹤寻挑眉:“他们,谁?” 掌心凝聚起荧光,祝之渔保持警惕,随时准备感召山谷间植株防御:“你和我一样,保留着从前的记忆。” 鹤寻闻声倏然扬唇一笑,笑意从唇角漫到眼角眉梢。 折扇蓦地落在祝之渔手背,轻轻敲了两下。 “小祝姑娘这么提防在下,在下可是会伤心的。” 男人会撒娇,见着魂会飘。 祝之渔被他这副轻佻风流的态度激得神经发麻,掌心凝聚的荧光瞬间被敲散了。 “不错,我的确与他们不同,因为——” 鹤寻“哗”一声展开扇面,遮住笑意顽劣的唇角,唯余细碎日光流动在眼眸中,脉脉含情。 “我与姑娘你,才是一类人。” 他忽然倾身凑近祝之渔,神秘低语:“学习新思想,争做——” “新青年。” 祝之渔脱口而出,后知后觉回过神,蓦地愣住了。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莫非,鹤寻也是穿书者? 祝之渔睁大眼眸,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双藏在折扇后笑意盈盈的狐狸眼。 “姑娘不信在下?”鹤寻挑眉,“小生所言非虚,否则怎会保留原有时空的记忆呢?” 祝之渔将信将疑:“你真的是穿来的?” “绝无半句虚言。”鹤寻捂住心窝,故作凄凉之态,“同是天涯穿书人,本以为他乡遇故知。可小祝姑娘屡屡设防,步步避嫌,实在令在下寒心。” “这不对呀,”祝之渔皱眉打量着他,“凭什么你穿成了法力无边的神仙?” “随机分配咯,我运气好。” 青衫公子朝她伸出手:“怎么样,既是他乡故知,姑娘何不与在下同伍,相依为命……” “鹤寻,你一日不沾露水情缘能死么!” 一道凌厉的剑意骤然当空划过。 喻晏川忍无可忍,突破风阵逼至近前,指着祝之渔:“她是天镜宗掌门之女!” “我知道啊。”鹤寻悠哉悠哉摇着折扇,“我同小祝姑娘相谈甚欢,跟你有何干系?破坏气氛,叉出去。” 喻晏川死死盯着青年,眼神晦暗不明。 如今祝虞身份大白,回归宗门。按照喻氏与天镜宗联姻的约定,新娘的人选应当落在她头上。 喻晏川心高气傲,身为爽文大男主,他认为只有最好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自己。一边吊着祝黎,一边观察这名陌生少女表现如何。 这样的人总是贪心不足,按照奇葩设定,优秀的女角色都会成为男主的备胎,他不会允许旁人染指其中任何一个。 手中长剑“唰”的出鞘,抵在鹤寻身前,喻晏川语气不容置喙:“当务之急,是破解所有风阵,离开风谷。你我以拯救苍生为使命,自当扶弱济贫,救人于危难之中。” 看吧看吧,刀不砍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发怒推她入风谷的时候倒是没管她的死活,这时候想起来喊口号保护苍生了。 祝之渔双手抱着雪魄莲,转身便走。 她没搭理那边争执不休的两个神仙,自己走下石阶,坐在崖洞前解开一根发带重新测试风向。 呼啸的罡风卷着碎石擦过耳际,祝之渔仰头望着断崖之上的风阵出口,一不留神发带脱离指尖,被风卷入崖底飘远。 “我的发绳……” 祝之渔轻呼了下,一声极轻的铃铛响忽然从深渊里传来。 叮—— 铃铛震颤的余韵穿入耳膜,祝之渔瞳孔骤缩了下。 叮—— 又是一声,脑袋似是受到撞击,她的思绪蓦地变得凌乱起来,只觉地动山摇,视野开始重影,越来越模糊。 眼前突然走马灯般闪过细碎的画面:幽暗破烂的柴房,苍白的手指缠着浸血的丝线,摇晃的铃铛……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不用害怕,听到铃铛响,就知道是我回来了。” 还有略有几分耳熟的少年声:“你说的,要我乖乖待在这儿。我很听话,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会离开。” “喜欢吗?”记忆里的声音透着病态的温柔,那人用刀刃划开腕脉,鲜血顺着丝线渗入砚台:“看,每一张,每一笔画的都是你啊。” “你不要走,不要走……” “今日大雪,檐下铃铛响了,你食言了,没有回来。” 更多记忆汹涌而来,少年浸在血泊中,喃喃低语: “冬至一过,我的死期大概快到了。” “我不做人了。” “怎么办,我把一切都给忘了。” 带笑的叹息自深渊传来,铃铛声突然变得杂乱刺耳,祝之渔捂住双耳头痛欲裂,不受控制地往山崖之下坠去。 “当心……”山顶传来焦急的呼唤声。 第53章 小没良心的,把他忘了个干净。 “当心!” 鹤寻甩出折扇,扇面掀起数丈风浪,遽然托住少女下坠的身体。 坠落的趋势得以遏止,折扇自空中横扫一周,返回鹤寻手里,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噫吁嚱,所幸在下……” 话音刚出口,忽见几道风刃自崖底飞出,打破平衡。气流暴乱,玉石相撞的清音引发奇异共鸣。 掌心的菩提木印记似是感应到什么,倏然泛起光芒。 【宿主请注意,神木感应到亡魂的强烈意念,正在指引宿主前去寻找。】 祝之渔的身体猛地再度下坠。 “怎会如此……发生了什么!”鹤寻余光瞥见那道疾速坠落的身影。 心底一紧,他踩着风浪一头扎进深渊赶去阻拦。 喻晏川的剑光突然自眼前飞过。 “晏川!”祝黎匆忙拽住道侣的袖子,“崖底是风谷禁地,你不要冒险过去,我会担心!” “松手。”喻晏川淡淡道。 “我不松开,你下去做什么,救祝虞吗?你们才认识多久呀,便为了救她冒险去闯禁地,喻晏川,你什么意思?”系统运作,祝黎一心扑在道侣身上。 “松手。”仙君皱了下眉,甩开她的手并不解释缘由。喻晏川面露不悦,身为大男主,他无需向祝黎解释任何行为。他想,祝黎如今太不懂事了,她应当温顺地服从一切。 “晏川!”祝黎被道侣弃在身后。 她不明白道侣态度变化为何如此之快。方才明明是他将妹妹推入风谷,而今竟然舍身去救人。 “喻晏川,你不能这样对我!” “吵什么吵,烦死了!” 鹤寻朝崖顶吼一声,“人命关天,你们不帮忙也就罢了,拉拉扯扯跟着凑什么热闹?” 喻晏川御剑追至他跟前,冷声问:“感应到了么?” “感应到什么?感应到你们两个情比纸薄,还是感应到兰因絮果的预兆?”鹤寻嘲讽。 “不是,”喻晏川不悦皱眉,“菩提木的力量。” “菩提木?”鹤寻微微一怔,望向崖底少女的身影。 “并未。”他蓄意隐瞒。 “我因何下凡,你心里一清二楚。” 喻晏川御剑越过他身,“女娲消逝前封印上古神力,藏入浮屠塔。那股力量对神界极为重要,但浮屠塔至今不知所踪。” “所以呢,你疑神疑鬼个什么,你觉得这姑娘与你下凡寻找的上古神力有关?玉渊,你昏了头了,莫说神力,她身上连凡人修仙的根基都未筑就。” 鹤寻狂摇折扇,踩着风浪重新将喻晏川甩到身后。 “姑娘莫怕,小生来也——” 半山腰突然涌出浓重白雾,形成一道屏障。菩提木泛起微光,转瞬之间少女的身影便被雾障吞噬掉。 “完蛋。”鹤寻暗叫不好。 “风谷禁地,有去无回,神仙来了也得掉层皮。”祝黎追上来,拖住喻晏川的脚步,“这是她的命数。” 失重感裹挟着呼啸风声灌入耳膜,祝之渔看见无数青铜风铃在岩壁间编织成一张流动的巨网。 【系统警告,危险指数,四星,请宿主做好准备。】 后背撞上暴乱的气流,山崖间的青铜铃铛突然发出凄厉长鸣,无数道透明风刃刹那间向她攻来。 掌心银白光芒乍现,沿着少女手臂蔓延开来,凝聚成一条闪烁电芒的长鞭,迎上正面劈来的风刃。 两股力量相击,空中骤然迸发刺目的白光,如星辉流转散落开来。 “何人擅闯风谷禁地。” 破空之声撕裂雾气,白衣男子自缭绕云雾中显形,广袖翻飞间,缠绕在腕间的锁魂链叮当作响。祝之渔看到了他眉心浮现的青玉色风纹,依稀记得那是古籍中记载过的掌风使的印记。 “又是一个来寻死的。”白衣男子双目微阖,语调平静如死水,“百年间,你们寻了多少个替代品,也有耐心告罄的时候?这一回连扮都扮得不像她了。” “我没有,我不是,不要乱讲。”炮灰多死于不张嘴,祝之渔吸取教训,第一时间进行否认。 她眨着眼睛,很是委屈:“无意冒犯前辈,我是被人推入风谷,不小心掉进悬崖的。” “不小心坠足?这个借口已经用烂了。”男子眉目间浮现一丝倦怠,“天镜宗这回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派个平庸之辈来。” “不过,都是一个下场。”苍白指节轻旋,突然掀起风刃狂潮。 飓风漩涡随之涌现,山崖间悬挂的风铃随之急促作响,示警法器疯狂摇晃,震得人耳膜生痛。 “前辈,我冤枉啊!” 祝之渔捂住双耳,就是这阵破碎的风铃声方才编织出一幕幕凌乱的幻象,致使她失去意识坠崖。 这等隐世高手她怎么可能与之匹敌。 风刃削断少女半幅衣袖,祝之渔翻身避开致命一击,甩开电芒当空扫落风刃。 “好厉害的法器,小姑娘身手不怎么样,法器倒是世间罕有。”白衣男子正色起来,双手结印,无数气流缠住少女脚踝,将她拖向翻涌着靛青雾气的深渊。 “姑娘,可惜了。” 罡风撕扯着衣袂致人坠落,冰冷风刃刺向祝之渔。 失重感吞噬意识的刹那,少女掌心菩提木光华流转,迸发的红光如茧将她包裹住,红光中浮现出半透明的新娘虚影。 “虚尘,不要伤她。” 昏沉中,祝之渔听见了女子的悲泣声,那声音与山崖间风铃共鸣,震得她心口发烫。 听到声音的瞬间,男子瞳孔中的混沌裂开一丝清明,漫天风刃突然悬停在祝之渔身前一寸处,化作漫天繁花簌簌落下。 “昙鸾?” 一缕红烟窜出,在男子眉心凝成并蒂莲印记,手腕处的同心缕寸寸断裂。 他声线不稳,指尖颤抖着去触碰红光:“昙鸾,真的是你么?” 嫁衣残魂自光芒中浮现,身着嫁衣的女子轻轻握住剑锋,伸手触碰男子发间银丝。 “是我,我回来了。” 风刃骤然消散,男子步履踉跄,周身的青色风纹发出刺目强光,整座山谷开始震颤。祝之渔被气浪掀翻,小跑着奔到崖洞里避风。 这是祝之渔第一次想到用“褪色”来形容一个人。 他像是一件被搁置的遗物,落满时间的尘埃,静静待在角落里等着那个人回来。 红光在空中勾勒出女子清晰的轮廓。祝之渔看见漫天飘起梨花雨,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画面陡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火光,身着嫁衣的女子从云端坠落,胸口插着羽箭。 嫁衣残魂化作红绫缠住男子手腕,昙鸾的虚影自菩提木光晕间走出。她染血的指尖点上道侣眉心:“我等到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男子望向祝之渔,“昙鸾的魂魄为何系于你手中。” 祝之渔如实交代:“晚辈在赶回天镜宗的途中,路经鬼域忘川遇见这位姑娘。她说她心结难解,魂灵不得轮回往生,求我带她回阳间了却夙愿,说她的夫君还在等一盏合卺酒。” 氛围烘托起来了,祝之渔有做电灯泡的自觉,安静地待在崖洞里避风,容这一对道侣叙旧。 系统弹出提示音:【恭喜宿主,宿主再度了结一桩夙愿,可以获得更多灵力了。】 *** 同一时间,鬼域。 忘川河渡升起一簇红光,平缓的河水倏然间汹涌起来。 “殿下,殿下,忘川有异象发生!” 当日值守的鬼差匆匆前来赴命。 血月升起,高悬天穹,新上位的鬼王半身笼罩在阴影里,屈起一膝斜坐树上,束发的暗红绸带于身后随风飘动,姿态甚是闲散恣意,却无声释出沉重的压迫感。 鬼差惶恐地伏地头颅,战战兢兢等候发落。 良久,年轻的鬼王终于开了口。 “你的意思是,有人能联通阴阳两界,越过鬼域,为忘川中的亡魂引渡?” “是…是……”鬼差牙齿打颤。 “查。” 寂临渊垂眸,目光压着那道颤栗的身影。 “去查,是不是她回来了。” 鬼差连连应声,惶恐地退出花海后,拔腿飞逃。 山峰般高大的巨影缓缓笼罩过来。 修长指节拨弄着彼岸花,寂临渊抬眸,漫不经心问道:“让你护送的人送到天镜宗了么?” 九头蛇乖乖颔首。 “嗯,”寂临渊状若无意,问了声:“她没提起我么?” 九头蛇呆头呆脑,懵懵摇头。 指节骤然收紧,碾碎彼岸花,掌中花汁横流。 小没良心的,把他忘了个干净。 寂临渊随手扔了花瓣,翻身跃下槐树。 “不过没关系,我会让她想起来的。” 男鬼默默垂眸,俯瞰奔流不息的忘川。 第54章 剧情章 半山腰涌出的浓重白雾凝结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鹤寻摸索各种刁钻角度拿风刃来回劈了几遭,屏障愣是没破开分毫。 “稀奇了,这山崖底下住着哪路神仙,搞出这么顽固的阵仗。” “让开。”喻晏川皱着眉推开他,手掌按上剑鞘,“唰”一声拔剑起势。 “死装,看不起谁。”鹤寻瞥一眼,并拢双指灌注神力,掌中折扇蓦地升空,掀起数丈气浪。 两股力量眼看着便要劈向云雾屏障,山间突然传来焦急的呼喊声: “神君,神君且慢,此乃风谷禁地,还请神君收手!” 风谷长老腾云驾雾赶来制止,宗门掌门与诸位长老紧随其后一齐赶至。 鹤寻回头:“贵宗真是深藏不露,这山底下镇着何方神圣?设下的结界竟连本君也要使上一番力气。” 风谷长老急忙解释:“神君见谅,昔年掌风使放弃飞升神格,被天界贬为谪仙入凡尘。自此避世不出,隐居于天镜宗风谷禁地之中修炼。” 喻晏川盯着屏障:“掌风使,玉虚尘?” “喻公子所言极是,正是这位神君。”风谷长老连声应和。 “掌风使秉性孤僻,不喜与人来往。多年以来老夫携宗门诸位大能屡屡造访,至今未能请动掌风使出山。” 祝黎适时上前,神情凄然:“妹妹此去,岂不是……” 祝掌门盯着苍茫云雾,发出沉重叹息:“小女只怕凶多吉少。” “人命关天,真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鹤寻皱起眉,朝喻晏川抬了抬下颌:“玉渊,搭把手,一同破开这屏障,强攻下去。” “妹妹怎的这般命苦,好不容易找到家人,竟又与我们阴阳相隔。”祝黎拦住喻晏川,倒向他怀中放声哭泣,有意拖延时间:“晏川,我该怎么办,我好心痛……” 哭声凄婉动人,在山崖间回荡。 少女生死未卜,崖底形势未知,每拖延一刻,她便多一分危险。 岩壁上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浓重的云雾这时骤然翻涌起来,罡风卷起在场众人鬓边碎发。 “掌门当心危险!” 狂风大作,异象陡生,一束红光突然穿破屏障,直冲天际。 “列阵!”诸位长老齐齐结印,祭出法阵抵御风暴。 破空之声撕裂法阵,风眼当中缓缓浮现出两道人影。 “那是……是……”祝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祝之渔身姿轻盈,借着风势自缭绕云雾间飞出,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白衣银发的仙者,广袖翻飞间拂退一众长老结出的法阵。 “小祝姑娘,你没事吧?”鹤寻诧异地打量着她。 “没事呀。”脚底风势渐渐平息,祝之渔舒展手臂,轻松落地。 她不仅好端端活着,还带出了避世退隐的掌风使。 “这怎么可能!”祝黎震惊,不由咬紧了牙。 喻晏川紧抿薄唇,亦是死死盯住少女,眼底迸出火星。 祝掌门快步上前,难以置信:“你请动了掌风使大人出山?” “嗯……”祝之渔想了想,答道:“应当不算请动吧,这位大人自愿随我出山的。” “什么,自愿?!”诸位长老脸色俱是一变,目光齐刷刷汇聚至少女身上。 他们这些老人纡尊降贵,屡次亲迎掌风使,回回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归,人家眼高于顶,连面儿都懒得露。 奇了真奇了,掌门这平平无奇的小女儿究竟有什么能耐,坠崖一趟不仅能侥幸生还,还带出了掌风使? “妹妹真会说笑,未免太过冒犯前辈了。”祝黎笑语盈盈,暗讽她虚荣,往自己脸上贴金:“许是正巧碰上前辈出山,便随之一同上来了。” 祝之渔听出了她话中深意,正要反驳,却见那白衣银发的尊者缓步行至面前,正色道: “吾修行近千载,从未动过收徒心念,你是第一个。今日破例,不知你可愿入吾门来,成为开山首徒?” 录取通知书突然从天而降,祝之渔一怔,受宠若惊:“我吗?您确定要收我为徒?” 掌风使收首徒?天上掉馅饼了! 众所周知,避世请不出的才是高人中的高人。 有这等导师指导,还是开山首徒,定然前途无量! 方才水镜前争得面红耳赤的一帮宗门长老瞬间偃旗息鼓,眼巴巴望着少女,甚至心痛。 相中的爱徒就这么被掌风使越级挖走,可恨,可恨! “我真的可以跟随您修行吗?”祝之渔眨了眨清亮的眼睛,满目希冀。 “当然。”掌风使玉虚尘颔首。 “太好了,”少女欢呼雀跃,“我有师父了!” 系统提供的基础信息又乱又落后,有了师父,她这个炮灰小配角再也不用一个人钻研晦涩难懂的知识了。 祝掌门望着小女儿喜悦的模样,心底莫名不是滋味。 认回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生身父亲时,女儿反应平平,不见分毫受宠若惊之状。怎的如今仅仅认了个师父便如此欢喜? 祝掌门负气,连带着主动过来嘘寒问暖的祝黎都被他冷落了几分,撇在身后。 “你能拜入掌风使门下,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日后必当时刻谨记,事事争先,替为父挣得脸面……逆子放肆,为父这都是为了你好!” 祝之渔嫌弃掌门,不想听他唠叨,转身便走。 背后传来咒骂声,极尽言辞羞辱:“不成器的东西,养你无异于养一头白眼狼!早知是个没心没肺的,不若当初弃了你!还寻回宗门做甚么!” 周遭长老忙着劝解:“掌门息怒,孩子还小,不懂事……” 玉虚尘拂袖掀起一阵狂风,轰然击向背后众人,掀翻一连串恶毒的咒骂。 他垂眸瞥了眼小姑娘:“生父羞辱,不觉伤心么?” “不在乎了,”祝之渔摇摇头,“我如草木,天生地养。父之于我,当有何亲?” “有悟性,”玉虚尘微笑,“孺子可期。” 祝之渔跟随师傅回到风谷禁地,从此开始了起早贪黑的修习日常。 掌风使教习严苛,心肠却也软。 祝之渔根基薄弱,有时学崩溃了放声大哭,他便会抓来几团云雾捏作各种形状的小船,容她趴在云上飘来飘去。 “师父,好幼稚哦,这很像小孩子的游泳圈。”祝之渔扑闪着双手在云团上飘,觉得掌风使大概在拿她当作幼稚园孩童哄着。 “有效就行,这不是不哭了么。” “师父,你当年追昙鸾姐姐的时候也是这么幼稚吗?” “……”玉虚尘不理她了,倚着崖壁制作一串风铃。 祝之渔给云团捏了个鸭子形状,抱着长长鸭脖飘过来:“师父,我觉得你的青铜铃很奇怪。” “那日就是这阵破碎的风铃声编织出一幕幕凌乱的幻象,致使我失去意识坠崖。” “幻象?”玉虚尘抬头望她,“什么幻象,说来听听?” 祝之渔微微叹了一口气,将脑袋埋进松软云团里。 她想起那时走马灯般闪过细碎的画面:幽暗破烂的柴房,苍白的手指缠着浸血的丝线,摇晃的铃铛…… “不用害怕,听到铃铛响,就知道是我回来了。” “你说的,要我乖乖待在这儿。我很听话,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会离开。” “你不要走,不要走……” “今日大雪,檐下铃铛响了,你食言了,没有回来。” 记忆尽头,少年浸在血泊中,声若游丝: “冬至一过,我的死期大概快到了。” “怎么办,我的记忆要消失了……” “停下!”祝之渔倏地抬起头,“不许外放我心声!” 山崖间回音效果本就极佳,她回忆里的那些言语直接被玉虚尘造出了立体环绕音的效果。 可恶,上一个外放她心声的还是寂临渊那个变态! 想到鬼王,祝之渔又安静下来了。 “师父,”她抱着云团,声音闷闷的,“你说那些碎片是幻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玉虚尘捏起一枚铃铛,在她耳畔轻轻摇晃。 “当啷——” “这可不是一般的铃铛,这叫作摄魂铃,是一种法器。能引出生平经历过的那些割舍不下、牵绊人心的记忆。” “哇,”祝之渔仰起脸望着挂满山崖的铃铛,“师父你因为思念昙鸾姐姐做了这么多渡魂铃!这么痴情!” “说你的事。”玉虚尘盯她。 祝之渔被揪住尾巴,重又蔫了下来,闷闷道:“没什么好说的,因为……” 她想起雪域冰层下的那个少年。 “我大概忘了一些事情。” 祝之渔眼神迷惘。 在这个世界待得越久,她便越会混淆现实与虚幻。她已分不清,那些究竟是祝虞的记忆,还是她的记忆。 玉虚尘搁下铃铛:“对了,吾要往鬼域走上一遭,带你同去。” 祝之渔一怔:“去鬼域做什么?” “昙鸾的魂魄还在忘川,不日便将转入轮回转生之道。当年事出蹊跷,吾当赶在她转生之前,探看缘由。” 玉虚尘问道:“鬼域可有你相熟之人?” 有,太有了,熟得不得了。 祝之渔想想鬼王的蛇尾,摇头:“不认识。” “说谎,”玉虚尘盯她,“你分明自鬼域而来,这一点,只怕连掌门也不知情。” 祝之渔愣了下,正要否认。 “吾早已察觉,这些时日,你身周一直萦绕着鬼气,挥之不去。换言之便是——” “你一直处在鬼域监视之中。” 祝之渔心底一惊,倏然自云间站起身:“这里不是修仙宗门么,为何能被鬼气追踪?” 玉虚尘敛眸望她,若有所思:“这便要问你自己了。” 第55章 难得一夕安寝 “收拾收拾,随吾下山。” 祝之渔把脑袋埋进云团里,像一株蔫了的小苗,虚弱道:“师父,弟子昨夜偶感风寒,只怕……” 她咳了两声,垂头丧气:“只怕不能随师父同去鬼域了。” 玉虚尘淡淡瞥一眼,掐指引出一缕清风注入她上灵台。 “好了。” “……” 祝之渔没法再继续装病了,翻了个身从云团里滚出来,一本正经道:“多谢师父为我驱除病气,徒儿这便回厢房收拾行李。” 她这一走便是一个多时辰,不见分毫准备离开的迹象。 “实在不好意思,东西太多了一时之间找不齐整。”祝之渔歉疚一笑,一头扎进箱箧间继续翻找。 玉虚尘垂眸,掌心托起一只锦囊,低声道:“收。” 锦囊忽然升空,刮起飓风一眨眼的功夫便将满地杂物收了个干干净净。 “给。”掌风使将锦囊递至她眼前:“第二个问题也解决了,全无遗漏,需要什么自其中取出即可。” 祝之渔坐在光洁的地上,人已经被风吹懵了。 她又挣扎了下:“师父,我突然想起来还有……” “嗯?”玉虚尘打断她的话,“还有什么借口?”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祝之渔僵硬地接过锦囊。 “你不愿随吾去鬼域?”玉虚尘看穿她心事。 “哈?没有啊。”祝之渔微笑,“跟着师父下山可以学到很多很多知识,弟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下回说谎的时候不要笑得这么心虚。”掌风使无情拆穿,问她:“你惧怕鬼域?” “……嗯,”祝之渔一脸惆怅,顺着师父的话索性将错就错。 她想了想寂临渊的容貌,硬着头皮道:“弟子胆量小,让师父见笑了。听闻恶鬼青面獠牙,丑陋无比,长得可恐怖了……” 她太心虚了,将这句话说得极轻极轻,生怕一不留神便会传入千里之外那位鬼王的耳中。 *** 日头偏西,两道人影披着晚霞余晖一前一后行走在山野间。 亲自走了一遭,祝之渔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原身以前过得有多苦。天镜宗建在群山之巅,下山路都走得这么累,更何况祝虞淋着雨一步一步爬上山。 “师父,为什么不御气飞行呢?”祝之渔累得人都蔫了,刚想坐下歇歇脚,一抬头却见前方掌风使健步如飞。 她一个妙龄少女,完全不是百岁老人的对手。 “此乃修行之道,你根基浅薄,正宜苦修健体。”玉虚尘回首,“为师以身作则,还不速速跟上师父的步伐。” 祝之渔叹了一口气,愁得头顶冒出一株小苗。 她拨弄一下蔫了吧唧的绿芽,小跑着追了上去。 “师父,太阳快落山了,咱们才刚走到山脚下,今夜歇在何处啊。” “看你了。” “我?”祝之渔没明白什么意思。 “看你掌心的神木印记。”玉虚尘道。 祝之渔垂下眼眸,只见掌心泛起淡淡荧光。 “菩提木感知到了魂灵的意念,在提醒你注意周围环境。” 玉虚尘仰头望着石碑,念道:“枫桥镇,今夜便在此地歇脚罢。” “嗯好。”祝之渔跟着掌风使踏入客栈,“师父你也太讲究了,我以为你们这些神仙出门在外都是直接睡在树顶或者山崖上。” “这不是还带着一个你么,不给你安置个遮风避雨的住所怎么办?”玉虚尘语气里透着无奈,出手却毫不吝啬,豪掷银两给爱徒要了间舒坦的天字号壹号房。 “哇,”祝之渔感动了,“师父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这么会照顾人。” “昙鸾教的好。”玉虚尘把钥匙给她,“拿着,你去住。” “师父您住哪儿?”祝之渔疑惑。 “看窗外,”玉虚尘拂袖,“歇在树上,该省省该花花,也是昙鸾教的。” “……” 这也太省了吧! 祝之渔接过钥匙,指尖沾了层细密的灰,她轻轻吹了一口,拂去粉尘。 这间客栈似乎有些年头了,昏黄光影里飘着无数银屑般的细尘。客栈掌柜提着灯笼过来,柜台上摆着本地出产的白釉映出他发青的眼圈。 掌柜的拿抹布擦了擦柜台,陪着笑道:“这两日总刮怪风,风沙大了些,诸位见谅。” “没关系。”祝之渔捏着钥匙,准备上楼。 黑夜里起了雾,客栈里灯火昏暗,视线不甚好,她转身时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 面前立着个白衣女子,唇色极浅,面若新雪初凝,垂眸时睫毛投下的一痕淡影,气质像是雾霭弥漫时模糊的壁画。 “当啷”一声,女子鬓边攒着的素色簪子落在了地上,如裂瓷发出清脆声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虽然不是祝之渔的过错,但她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孩子,长期贯彻的素质教育使她下意识先道一声歉。 祝之渔捡起女子撞落的簪子,目光无意扫到她裙角,微微怔了一下。 女子并未道歉,也未向祝之渔道谢,取过簪子插进鬓边便走了。 祝之渔也不在意,捏着钥匙登上天字壹号,去拥抱她的顶奢大床房。 *** 黑夜是天然的屏障,完美遮掩住暗处见不得光的行径。 祝之渔独自睡在厢房里,床榻很舒适,被褥很柔软,但她就是不敢闭上眼睛。 眼帘一阖,她便忍不住想起初来人间时客栈里发生的情境。 他爹的,男鬼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尤其今夜,呼啸夜风钻入窗缝,风声夹得又细又长,宛如鬼泣。 祝之渔慎得慌,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望向窗纸上映出的树杈影子。 没事的,她想,师父就在树顶,有他这般神通广大的人物守着,哪能有什么意外呢? 祝之渔捂住心脏,缓慢地躺了回去。 寒雾漫过即将烧灭的蜡烛时,特有的冷香潜入她的呼吸间。 窗棂外悬着的灯火忽明忽暗,将两道颀长黑影投在床边纱帐上。 帐幔无风自动,一道黑影已抢先欺身压到榻边。 一缕鬼雾悄悄缠上了祝之渔的脚踝。 男鬼冰冷的唇轻轻贴上少女的衣裳,蛇尾鳞片沿着她的身躯轮廓游走。 立在黑暗里的另一道身影显然冷静得多,出手拦住鬼王。 “你同她,何时到了这般地步。” “将来你自会明白。”寂临渊并未停止动作,冷冷瞥那黑影一眼:“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莫非想看活椿宫?你*有这种癖好么,我怎么不知晓。” 他俯下身,齿尖突然咬住少女颈间细绳,在另一道黑影的注视之下轻轻松松解开,这个动作他已无比熟练,像是一种无声的炫耀。 系带滑落,露出祝之渔颈间被鬼王标注的痕迹。 立在一旁的身影明显震惊住了,怔怔僵在了原地。 寒夜清冷,却浇不熄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暗潮。 “还不肯走?莫不是你真想亲眼看着她……” 寂临渊冷笑:“我当真是低估了从前的自己。” 榻上那道黑影却变本加厉,蛇尾猛然收紧,沉睡中的少女忽然闷哼一声。 热意凝出汗珠,划过祝之渔颈侧,遽然被冰冷的手指截住。 男鬼那一只手终于落了下来,顺着少女微张的唇缝游走。 两股力量骤然绞紧,在黑暗中无形撕扯较量,冷热交替的触碰刺激到了少女,沉睡的身体轻轻颤栗,给出了应激反应。 寒气凝成的锁链缠绕四肢,另一个却趁机贴上祝之渔后背,咬住她纤细的颈,热意顺着齿痕蔓延开来。 “停手……”少女忍不住于梦中呜咽,喉间溢出几声喟叹。汗水顺着脊骨滑落,衣裳洇出深色痕迹。 “嘘……你把她吵醒了。” 沉睡中的祝之渔突然弓起腰身,散落枕畔的青丝缠住两道虚影。 “是你把她吵醒了。” 男鬼扣住祝之渔后颈迫使她抬头,呼出的鬼气凝成冰链,飘入她无意识张开的齿间,“病了吗?怎么还是这么烫。” “夜间难以安寝,精力不济,你离她远些,容她安然入眠。” “少在这伪装正人君子,为何不是你先放手松开她?” 寂临渊起了胜负欲,倾身卷住霜链,鬼气自蛇尾逆鳞缝隙间渗出,笼罩住少女颤栗的身躯。 冷热交替的刺激使得祝之渔下意识蜷缩起身体,着急蜷进被褥里躲藏。 子夜时分起了雾,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却比寻常慢了半拍——咚,咚,咚,像是拖着什么沉重的尾躯在地板上磨蹭。 寂静的黑夜里,暗潮汹涌。 祝之渔睡得不安稳,突然被一阵碎裂声惊醒。 第56章 【修】你身上的鬼气……怎么更重了?! 三更天的梆子刚敲过,垂落的帐幔里传出细弱的呜咽声。 墙面上映出两道虚影自黑暗中缓缓渗出。祝之渔弓起腰身,在衾被里蜷缩成一团。 一方较为青涩,克制地伸出手,轻轻拂过少女披散的青丝。另一方态度格外的强势,急于占据主导夺走祝之渔全部的注意。 体型差距很大,寂临渊高大的身躯投下虚影,笼罩住少女的身体。他俯下身,紧贴着少女汗湿的后背,唇峰虚擦过她耳廓,低声诉说着些秘语。 庞大的蛇尾已从被褥底缠了上来,逆鳞翕动,将薄薄的衣裳勒出褶皱。 沉睡中的祝之渔禁不住蹙起眉,唇间发出低声呢喃,似有不满。 “你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莫不是被抛弃了?”男鬼盯着寂临渊急迫的动作,冷声嘲讽。 寂临渊注视着眼前人,一寸寸抚过她的眉眼:“你不知晓,我找她找得快疯了。” 祝之渔说走就走,将他丢弃在另一个时空。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天知道寂临渊找人找得有多想发疯! “疯?那便是让我猜中了,想不到啊,堂堂鬼王也会有落寞失意的时候。”男鬼低笑一声,拢住祝之渔的肩,将人圈在自己身前。 “你高兴的太早了。” 寂临渊勾了勾唇,蛇尾缠着少女的腰肢猛地将其卷入怀中。 “我与她已然成婚了。” 烛火“啪”的炸了一下,男鬼变了脸色。 帐幔之内瞬间弥漫开浓重鬼雾,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寂临渊倾身,齿尖衔着少女襟前松散的心衣系带,蛇瞳盯着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发出危险警告:“许多事,我做得,你却做不得。因为我是她亲口承认过的夫君,而你,名不正言不顺。” 名不正言不顺。 男鬼咀嚼着这句话,被寂临渊激起了胜负心。 他开始争抢这具身体的所有权。 男鬼虚扶在身间的手掌突然下压,祝之渔辗转于冷热交替的躯体之间。前方鬼王紧贴着她将人按在胸膛前,后方蛇尾倏然勾住她的寝衣,游动的蛇影一圈圈缠绕在少女身上。 “松开,她与我成了婚。”寂临渊沉声。 “放手?可笑,分明是我比你先认识她。”男鬼不退不避。 两股力量互不相让,处于沉睡状态之中的祝之渔蹙紧眉尖,双手紧紧攥住被褥,忽然急促尖叫一声。 “嘘……”身影笼罩着少女,寂临渊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温柔安抚:“你打扰到她了,还不离开。” 男鬼隐忍至极致,掌心凝聚鬼雾突然攻向对方虚影:“这是属于我的时空,你这具魂魄坚持不了多久!” 寂临渊抬掌正面迎下他一击,扬唇冷笑:“所以,我准备夺舍。” 夺舍? 这个疯子! 男鬼眸色沉了下来,他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疯到这种地步。 “好不容易寻回她,我不可能让步。”寂临渊紧紧攥住少女的手,插ll进指缝十指相扣。 “可她不喜欢你。”男鬼突然开口。 寂临渊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想到了那个夜晚,四目相对时祝之渔那一声“讨厌他”。 心脏似被冰冷的刺扎了一下,泛起细细的疼。 “她不喜欢你,”男鬼故意捅刀,又重复一遍,“否则她不会抛下你,只身来到我所在的时空。” “而我不同,”他盯着祝之渔的背影,突然用力攥住腰肢将人捞进怀里:“我存在的时空里,拥有过她完整的情感。”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自己,男鬼一句话直击寂临渊的痛点。 成了婚又如何,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愤怒驱使之下鬼气瞬间暴涨,冲出帐幔,整座厢房沦为一片狼藉,铜镜亦被庞大蛇尾抽得粉碎。 飞溅的镜片中映出双方交叠撕咬竞争。 祝之渔迷迷糊糊跌进冰火交织的帐幔间,浑身浸透了汗。 两个不同的魂魄斗得越来越凶狠,互相厮杀,不断争夺她的注意。既有对抗,也有合谋,宣告着产生的共同欲念。 少女紧绷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翻来覆去辗转在冷热极限中。 “你根本不会照顾人,不像我,最舍不得见她皱眉。”男鬼贴着祝之渔后背浮起,语调轻浮懒散,蛇尾应声沿着床尾缠了上来。 “装什么君子。”寂临渊冷笑一声,赤红的蛇瞳盯着对面:“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手段又光彩么?” 蛇尾猛地收紧,少女忍不住惊呼一声,沉睡的躯体突然弓起,足尖踢翻了床尾香炉。 呼出的尾音消弭在骤然抵上来的齿间。 男鬼斥他:“你疯了,再继续下去是想把她晃醒么?” 寂临渊瞥他一眼,皱起眉:“道貌岸然的东西,你怎么不先放手。” 五更时分,打更的梆子敲响。 一阵碎裂声陡然将沉睡的客栈惊醒。 夜风送来渡魂铃的讯号,牵动神经。祝之渔紧阖的眼帘颤了颤,似有苏醒迹象。 “她要醒了。” 纠缠的虚影抽离,夤夜里争斗的痕迹逐渐消失。 *** “奇怪。” 祝之渔分明听见了窸窣异响,睁开眼却只看见纱帐上浮动的月影。 不对劲! “谁?谁在那儿!”她拥衾坐起时,衣间束带不知何时松了两寸,露出小片雪色肌肤上未来得及完全消退的蜿蜒痕迹。 祝之渔警觉,着急起身下榻,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踩上地面。 满室寂静,一切恢复如初,异象全都消失了,唯有她越来越快的心跳震着胸膛。 直觉告诉祝之渔,越是没有证据,越是出了要紧的大事。 祝之渔当机立断,穿好衣裳,匆匆奔到窗前,推开窗户唤人。 “师父,您在这里吗!” 夜风吹乱她披散的头发,遮挡视线。祝之渔撩起头发,惊觉院落里的大树上空空如也,不见掌风使的身影。 底层传来杂乱的声音,整座客栈都被方才夜幕里那阵诡异的碎裂声惊醒了。 祝之渔伏在窗边,朝底层来来往往的人群呼唤:“师父?师父!” 掌风使突然不见了,消失得杳无踪迹。 院落里烧起火把,往来人迹慌张,只怕是出了什么急事。祝之渔穿上鞋履,循声匆匆奔下楼去寻人。 追到后院时,正撞见客栈掌柜举着火把,着急四处探看。祝之渔闻到了一阵很淡的土腥气,她站在青瓦檐下看着血水在石板上蜿蜒成河。 “杀人了!杀人了!”掌柜的慌里慌张地从她身边奔过,人群也跟着骚乱起来。 祝之渔站在来来往往杂乱吵嚷的人群中,一时不知所措。 “小渔。”有人唤她。 掌风使熟悉的声音忽然自她背后响起:“莫怕,莫怕,为师在此。” 祝之渔匆忙转过身:“师父您去了什么地方?还有,客栈里的动乱是怎么回事?” 玉虚尘正要开口,掌柜的突然折返回来,放声指挥:“让开,都让开,官府来人了。” “这、这是奚老板?”衙役用刀鞘挑开浸透死者的衣襟,露出焦黑的灼痕。他喉咙里嵌着碎瓷片,眼睛还保持着死前的惊惧。 “这是本月第三具尸体了吧,与半月前胭脂铺周娘子、前日米铺赵老板的死状如出一辙。奇了,真奇了,镇上怎的怪事频发。” “妖!”人群里突然传来呼声,“莫不是妖邪作祟,残害百姓!” “夜深人静,大家都歇下了。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死在客栈里么!” “对对对!死得这般诡异,定然是夜间妖邪横行!”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惶恐声交错杂乱。 “师父,”祝之渔觉得不对劲,她思索片刻,仰起脸,“师父,您也觉得这是妖祟作为么?” 玉虚尘道:“方才案发之际,吾便察觉异动,循声追了出去,只可惜迟了一步,赶至跟前时此人刚刚断了气。” “吾已查验过,他身上并无妖祟邪气,死因当是人为。” “我也觉得不像妖祟作为。”祝之渔回忆和越桃待在一起时,曾见识过妖物在人身上留下的伤痕,她能感应到那股妖力。 “此乃人祸,并无妖邪之气。不过小渔,”玉虚尘话锋一转,目光突然落在祝之渔面上,“为师倒是觉得,你身上的鬼气更重了。” “我身上的鬼气?!”祝之渔一怔。 玉虚尘担忧地询问:“夜间可有异象发生?” “异象……”祝之渔不由想起沉睡时,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古怪感觉。 还有梦醒时分,她分明瞥见帐幔间一闪而过的黑影。 那绝非幻象。 “鬼气,”祝之渔心跳砰砰,“莫非是他……” 第57章 到处都是鬼气 “阴气逆行,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邪祟?” “邪祟……”祝之渔垂下眼睫,心理作用下只觉锁骨处的印记在隐隐发烫,似要灼穿她的衣裳,众目睽睽之下展露男鬼病态的占有欲。 祝之渔抿唇不语,不知如何开口。 “莫忧莫惧,容吾验上一验。”掌风使捻来几缕风,化作银针悬空刺向穴位。 周身真气流动,浓重黑雾在体内横冲直撞,强势地交缠着少女的纯净气息,呈现出诡异的漩涡状。 数枚银针将要近身,遽然被那股霸道的力量震住,悬停空中。 掌风使不由皱眉,拂袖消散银针:“竟未探出虚实原委,再来!” 他掐指念诀,再度试探。 “不必劳烦师父!”祝之渔突然后退两步,指尖不自觉地蹭了蹭手腕,触碰同心缕的痕迹。 “弟子想起来了,应当是夜间翻找衣裳时误触了鬼域的东西,才又沾上了鬼气。师父您也知道,您那只锦囊将我厢房里的物件收拾得干干净净,有用的没用的都带上了。” “误触了鬼域的物件?何物?”掌风使摊开掌心,“容吾过目一探。” 完了。 祝之渔默默闭上眼睛。 扯一个谎便要用无数谎言来圆。 她掐了下手指:“也许,不太方便给您看……” “何故支支吾吾?”掌风使皱眉,面露担忧,“先前你推三阻四不肯同吾下山,吾便察觉异样。事出必有因,你与鬼域究竟结下了什么仇怨?” “谈不上结仇,只是某日不小心路过。”祝之渔定定盯着脚尖,眼神不敢乱瞟。 “你有所隐瞒,并未和盘托出。”掌风使近前一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物?你莫怕,有什么心结只管大胆讲出来,由为师前去与鬼王说情一番,必不让那些鬼域小卒再纠缠你。” 祝之渔攥着袖摆,嘀咕道:“师父关怀,弟子感激不尽,但……此事讲不了情面。” 掌风使不信:“你莫怕,只管大胆讲出来,听闻新上位的鬼王御下尤为严苛,为师做保,引你同他相见,为你除去后顾之忧。” “……师父,恕我直言,这位鬼王出面只会雪上加霜。” 寂临渊还能治他自己的罪吗? 他巴不得祝之渔主动送上门。 “让一让,诸位往两侧让一让,给官爷们让出中间的道。” 鼎沸人声满了过来,客栈老板帮着驱散围观的人群,众人翘首望去,衙役铺开草席将尸体包裹妥当抬走。 “夫君死得冤枉啊,求官爷做主……”有妇人沿途恸哭。 “吵吵什么,都说了是妖邪所为。” “可奚老板他明明……” 人祸由人治,若非需要斩妖除魔,修仙宗门不会出手干涉。待到天亮后,掌风使便会带她离开小镇了。 祝之渔望着夜幕里纷乱的火把,缓缓下定决心:“弟子只怕不能与师父同去鬼域了,昙鸾姐姐轮回转生在即,弟子不敢耽误时间,恳请师父允我独自留在镇上。” “你要留下,为何?”掌风使诧异。 祝之渔摩挲着掌心:“我要完成菩提木寄托的夙愿,无论结果指向何处,我都要去寻到。” 她现在有了师父,已经走上了正统修炼之路,不需要贪多这一点点灵力。菩提木承载着数千亡灵的寄托,哪怕遗漏这一个愿望,于她而言也不算什么损失。 但祝之渔不想让任何一个魂灵的心愿落空,也不愿让任何一个未亡人空等。 “我也尝过失望的滋味,不好受。”祝之渔叹息,“亡灵夙愿寄托于我一人,当初涉过忘川河渡既然做出了承诺,弟子便不能背信弃义。” 掌风使敛眸望着她,沉默半晌,颔首道:“人无信不立,你质性自然,心地赤诚,这倒是难得可贵。” “我没有师父说得那样好,”祝之渔摇了摇头,坦然承认,“为了回家,平生也曾辜负一契之约。” 她想到雪域那场逆向交错的时空,想到帮男鬼斩断的锁链。 祝之渔双手合掌,牵引出一缕荧光升入夜空:“时间耽搁不得,请师父先行,弟子愿留在此地渡引魂灵。” “你只身留下,若遇危险如何应对?” 祝之渔道:“师父说了,客栈夜杀并非妖邪所为,弟子虽然根基浅薄,应对人祸尚能保全自身。” 掌风使思虑周全:“吾赠你护身风铃一只,随身佩戴,若遇危险,它可为你挡灾。” “谢师父。”祝之渔接过挂坠大小的风铃,用细线串作项链悬于颈间。 枫桥镇的规模比她预想中的要大得多,白日里祝之渔跟随菩提木的指引走了很远一段路,胭脂铺子,米面粮油杂货铺,累得她脚底痛。 兜兜转转一大圈,未亡人的下落没找到,神木反倒将祝之渔带回了客栈。 “好奇怪的指向,先前渡引的夙愿从不会这样飘忽不定,这人究竟在哪儿?” 祝之渔累得够呛抬脚踏进客栈,一抬眸,出乎意料撞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师妹?你不是同掌风使大人下山了么,怎么 会只身逗留在此地?”祝黎觑了她一眼,警铃大作。 “不需要这样提防我,我对他没兴趣。”祝之渔看着女子凑近喻晏川的动作,直接点破心思。 她搞不明白命簿给女主设定的思路,也不打算共情。抢男人有什么意思?抢男人的饭碗才有意思。 祝黎蹙起眉很是委屈,凄凄然望向喻晏川:“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山下不期相遇,我好心问候妹妹一声,妹妹何故曲解我的好意,真让人伤心……” “失陪。”祝之渔敷衍应付一声,没等她说完便径直走了。 脚步虚浮,像踩在两团柔软的棉花上,祝之渔活动一下筋骨,觉得这具身体虚得离谱。白日走街串巷固然消耗体力,倒也不必虚弱到这般地步。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夜间被妖鬼吸了精气。 少女捏起颈间辟邪的风铃吊坠,沉浸在思索中,身后忽然响起喻晏川的声音。 “天镜宗传讯,枫桥镇连日凶案频发,疑似妖邪作祟。吾等下山,为斩妖除祟而来。” “哦。”祝之渔步履未停,仍是懒懒地应了声。 思绪突然被打断,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去泡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解乏,睡前再计划一下明早吃什么,柳林街东头的小笼包晶莹剔透,榆树巷的红豆糕甜而不腻,还有浇上芝麻酱的馄饨面,香迷糊了…… 喻晏川突然快走几步,追上来拦住少女:“好生轻慢的态度,身为宗门弟子,你应当留下一同为百姓诛邪除祟!” 脚步一顿,祝之渔仰起脸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这是你们的任务,同我有什么关系?” “松手,不许捏我。”她瞄了眼攥住腕骨的手掌,有点生气。喻晏川力量很大,捏得她骨头痛。 喻晏川冷冷盯住少女,他不允许任何人脱离他的控制,背离命簿划定的剧情。 “好讨厌,”祝之渔垂眸,“这个男主总是这么趾高气昂地呵斥旁人,想把他的手给剁了。” 心底刚一冒出这个念头,她冷不丁被自己吓了一跳。 太变态了。 祝之渔捂住脸,叹息一声。她怎么会萌生这种想法,一定是和寂临渊在一起待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濡目染搞得她也变态了。 祝之渔急着想溜走,头顶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眼睛从手指缝隙往外望去,只见喻晏川蓦地松开她手,似被火燎烧了般,恼怒地甩着手掌。 祝之渔看到一簇火苗在喻晏川手臂上飞速蔓延,灼烧出雪狼鬃毛。 她顿时明了,鬼王就在附近。 “晏川,”祝黎惊慌失措,“你对晏川做了什么!” 祝之渔捏着颈间风铃挂坠,语气轻快:“谁在偷听我的心声,帮忙实现愿望呀?” 喻晏川见她还在揶揄嬉笑,顿时怒火中烧:“祝虞,你伤及同门,行径散漫疏于职守,当押回宗门严惩不贷!” “不许再跟着我。”祝之渔微微一笑:“否则……再烧出什么不好的结果,场面该多难堪呀。” 喻晏川脸色骤沉,开始正视眼前这名少女。 祝虞怎么会知道他的本体,又知晓了多少。 少女抛下一众天镜宗过来捉妖的弟子,拎着钥匙回了她的天字号房。 推开门,祝之渔并未立即踏进入厢房。她的目光自上而下谨慎地扫过厢房每一处,这才反身关上房门。 这一夜,她行事格外谨慎。 她已经发现了男鬼的踪迹。 窗棂漏进片片霜白月光,庞大蛇影掠过墙壁,祝之渔睡前特意悬挂檐角的铜铃竟然纹丝未动。 被褥边缘悄然蔓延开玄青鳞纹,蛇尾游过枕畔少女散落的乌发。祝之渔侧卧时压住半截乌发,浑然不觉冰凉的指尖正从发梢一寸寸抽离,带着几缕断发缠上尾尖。 她翻身的动作恰好将纤细脖颈送到男鬼冰冷的唇边。 腕间师父系的驱邪红绳突然绷紧,却在祝之渔无意识地仰起头时被男鬼齿尖咬住绳结。鳞片逆刮过掌心纹路,沉睡的人睫毛颤动,被庞大蛇尾裹住膝弯,在梦中发出绵长鼻音。 她露出了掌风使给的风铃挂坠。 那驱邪的法器此刻正随着锁骨震颤发出细碎呜咽。 寂临渊垂眸盯着她颈间摇摇晃晃的项链,勾唇轻笑。 “还是这么天真么?” 帐幔间突然裂开一声脆响。 寂临渊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驱邪护体的风铃竟在他注视之下裂开细缝。 “什么仙门法器……呵,也不过如此……” 冰凉气息钻进松垮衣襟,沉睡中的祝之渔无意识攥紧锦被,腰窝渗出薄汗浸透衣裳。 尾尖挑开中衣系带,汗水洇透被褥,鳞片拂过,在肌肤间拓出红色鬼纹。 祝之渔蹙起眉,在梦里发出阵阵哼声,脊背绷直又蜷缩。寂临渊自背后幽幽盯着她,目光极具侵略性。 “你对他笑了。” 男鬼冰冷的指骨摩挲着她的轮廓,一下又一下,将驱邪风铃撞出裂痕。 震颤声震得耳膜发痒。 祝之渔紧闭双目,感受着身后男鬼的气息。她掐着掌心保持呼吸绵长,任由尾鳞拂过衣裳。 这回她清醒着,连鳞片擦过肌肤的痒意都感受得真切。 风铃挂坠滑落少女汗湿的襟前,随蛇尾卷住腰肢的动作摔在床板上。 露水凝结在窗台,最后一滴寒露坠地时,盘踞在心口的蛇影骤然消散。 寂临渊离开的那一瞬,祝之渔睁开眼睛。 身底潮湿的冷汗慢慢晕开,洇湿被褥。她惊醒过来,攥住发烫的吊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第58章 有人将她的话认真放在了心上。 祝之渔刚想松开吊坠,一愣神的功夫,却见鬼气震开的细密裂痕忽然消失,床榻也恢复如初。 同上一回的态度截然不同,寂临渊从前会故意引她感受自己的存在,如今则是全然抹去夜间的异样痕迹,顾虑着什么,不想让她察觉。 祝之渔思来想去,归根到底还是那一句“我讨厌你”伤到了男鬼的心。 又好气又好笑,她也不知该说鬼王听话,还是说他变得更心机了。 寂临渊的确把自己的话认真放在了心上。祝之渔坚持双方心意相通,床笫之间才能水到渠成,男鬼便辛苦地压抑欲念,疯狂地想贴近心上人疏解邪欲,却又保护她的底线,始终不去逾越最后一步。 两个不同的时空,两种不同的世界观,寂临渊不理解人类的思想,但他知道不能让祝之渔不开心。 恶鬼不通人性,但寂临渊很爱她。 “好笨。”祝之渔翻身下榻,开始收拾物件准备搬离客栈,又从行李里摸出一包芋头酥。 白日里跟着神木的指引走街串巷,她尝了好些小镇风味,最喜欢的还是芋头酥,多买了一包带回来。 “反正吃不下了,虽然讨厌寂临渊,但还是留给他吧。”祝之渔这样想。 她将包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方便男鬼发现。 掌柜的说的不错,近来风沙迭起,环境不太好。祝之渔一打开房门,便看见一夜之间客栈里又覆上了层灰尘。 不对劲。 祝之渔低下头,仔细观察地板,发觉那层灰尘铺满地面,到了她的厢房门前忽然停止,形成一道淡淡的分界线。 奇怪,似乎她房中藏着什么可怕的力量,就连灰尘这些死物也畏惧不敢靠近。 “鬼王的威慑力这么大?连灰尘都不放过?”祝之渔觉得古怪,抬脚踏出房门。 客栈位于繁华地带,一大清早,小镇还浸在豆浆般的晨雾里,周遭商铺便陆续开门迎客。 祝之渔就近挑了个馄饨汤面的铺子,清晨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是跟随菩提木的指引走街串巷一整日需要消耗很多力气,她准备随便吃一点,维持基本的体力。 热气腾腾的小碗馄饨端上桌,祝之渔捏着勺子正轻轻吹气。水汽覆盖视野,桌案对面坐下一道模糊的身影。 “你跟踪吾?” 祝之渔一懵,抬起头来:“莫名其妙的,你是谁呀?” 喻晏川抬手驱散遮挡视线的水雾,冷冷盯着少女:“掌风使下山,你不随他同行,反而独自留居此地等待吾。昨日试探吾的身份,今早又跟随吾行至这间铺子,你究竟是何居心!” 祝之渔皱了下眉:“你自恋吧,谁跟踪你了?” 她抬头环顾一圈,问系统:“祝黎没跟他一同过来吗?能不能把男主带走,不许打扰我吃饭。” 【宿主,枫桥镇副本原本与您无关。】 “那可太好了。”祝之渔舀起一勺馄饨嚼了嚼,她真的不想应付这一对会突然发癫的道侣。 【但您因为执行菩提木的任务,已经被牵扯其中了。】 “……” 祝之渔捏着勺子:“与我有什么关系?总不会是我要寻找的……” “杀人了!” “妖怪又杀人了!” 狭小的铺面间突然爆开惊恐的叫声,打断她的思绪。 祝之渔微微一怔,循声望过去,只见墙边供着的陶土神像突然淌下两行血泪,一人脖颈蔓延开黑色纹路,身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有妖气。”喻晏川警觉,手掌按上剑鞘,听到喊声的那一瞬已起身走了过去。 “妖气?”祝之渔调动自身气脉,闭上眼睛仔细感受。 周遭的确有妖邪的痕迹。 死者的衣襟露出焦黑的灼痕,他喉咙里嵌着碎瓷片,眼睛还保持着死前的惊惧。与深夜里客栈中那具尸体,半月前胭脂铺周娘子,米铺赵老板的死状如出一辙。 “当真是妖物所为?” 若非亲历现场见证,祝之渔不会相信。先前师父分明验证过那是人祸…… “等一下,”祝之渔跟了上去,“这人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面熟?”喻晏川望她,“何时见过?” “记不清楚了,似乎只是匆匆一眼……”祝之渔盯着地上那副面孔,凝眉苦思。 “妖怪杀人了,又是妖怪行凶!你们看,墙边供着的陶土神像淌下了两行血泪,今早这场大雾起得也奇怪,定然是妖邪作祟!” 铺子里顿时乱作一团,食客们惊慌失色,四下逃窜。 “我想到了,”祝之渔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前夜客栈那桩凶案发生时,正是此人首先喊出了妖祟行凶的论断。夜间寂静,他的声音格外引人注意,我当时循声往人群里多看了一眼,定然是他,不会有错。” 祝之渔喃喃道:“莫非是妖邪在报复他?” 一阵飘渺白烟混在晨雾之中,借助浓雾掩护倏然飘至少女身后,凝聚成一只手,猛地挖她后心。 “阿虞当心!”祝黎的声音突然自背后响起。 妖祟尖利的指甲将要触上少女的躯体,突然被暴涨的鬼气击得粉碎! 鬼气汹涌,妖祟偷袭不成反遭重创,惊得落荒而逃。 祝之渔倏然转过身,对祝黎那一声提醒感到诧异。 那不像祝黎这具身体里发出的声音,更不像她的态度。 祝黎快步走至跟前,恢复了一贯的脾气,出手用力推了少女一把:“趁我不在,妹妹同喻公子站得这么近做什么?” 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前后反差这么大。祝之渔被女子推地一踉跄,险些摔倒,只觉方才保护她的那道声音是错觉。 身体被喻晏川及时出手托住,他攥住少女的手臂,将人拉至身后:“阿黎,你又在无理取闹了,何时才能懂事些,不给吾增添烦扰。” “我无理取闹?”祝黎瞪大眼睛,指着他护在身后的少女:“晏川,你为了她,质问我?” “系统系统,这又演的哪一出戏码?”祝之渔一脸懵,急切想要挣脱男子的手,可他力气太大了。 【宿主,根据剧情,男女主就是要不断产生误会,才能顺理成章地进行到追妻火葬场。】 “我懂了,所以这一回,我这个炮灰女配的作用是被男主拿来当工具人虐女主,口口声声‘我爱的是她不是祝黎’,用完再喜提一句‘你这种痴心妄想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本尊的爱’,这种经典狗血撕x戏码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祝之渔叹了一声:“又成了男女主play的一环,对吧?” 系统沉默了。 “松手,”祝之渔不想配合系统。 她抬起另一只手敲了敲喻晏川,认真说道:“你们打扰到我吃饭了。” 她点的鸡汤小馄饨只咬了一小口,还摆在桌案上冒着热气呢。 祝黎紧紧盯着少女,如临大敌。 “我说,松手。”祝之渔仰起脸,她有点生气了。 丝丝缕缕鬼气流动着,顺着她的手臂涌向白衣仙君。 “啪”一声脆响,惊得混乱的场面陡然一静。 祝之渔松开手,喻晏川那张俊秀白净的面上浮现通红指印。 侧脸倏然麻木,喻晏川低头震惊地望着她,满目不敢置信。 他竟然被一名平庸至极的人类少女打了脸! 仙君自恃身份高贵,傲然不群,无论行至何处皆受人敬仰,从未有人胆敢这般冒犯他。 “晏川!”祝黎深吸一口气,心疼死了。 男人的自尊受挫,她顿时摒弃前嫌,焦急地奔上前来嘘寒问暖:“你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祝虞,你太无法无天了!”祝黎愤怒地斥责少女,话音未落,耳畔突然掀起一阵剧痛。 “啪!” 一而再再而三耽误她吃饭,各自一巴掌,谁也别便宜了谁。 用力过猛,祝之渔捧住手心轻轻吹气止痛,而后在满堂震惊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坐回原位,开始吃她的鸡汤小馄饨。 “你……你个没教养的粗野丫头,我要回宗门向父亲母亲告状!” 祝黎惊叫一声捂住脸颊,眼泪瞬间冒了出来。 “你去告,”祝之渔捏着小勺拨弄馄饨,声音格外平静:“你尽管去添油加醋地告状,去喊他们爹爹娘亲,去到他们面前无所顾忌地撒娇。让他们心疼你,让他们温声细语哄着你开心,让他们同你一起在背后唾弃我,指责我,羞辱我。” 汤匙“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搅乱水面。 “反正,他们心里早就不在意我这个女儿了。” 祝之渔没心情再继续用饭了,索性起身径直离开。 喻晏川犹豫了下,唤她:“祝虞。” “我对你与祝黎之间的爱恨纠葛不感兴趣,”少女步履一顿,“但我觉得你们*真的特别虚伪,口口声声兼济天下护佑苍生,可凶案当前,你们不急于履行己任查清真相,反倒有闲心拉扯爱恨情仇。” 祝之渔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真的很虚伪。” “祝虞!” 祝之渔没搭理,不顾挽留离开了店铺。 追查邪祟不是她的任务,她只想尽快帮助亡魂了结夙愿。 祝之渔拢紧衣襟,走进茫茫雾野之中。 “别再教育我啦。”她不想听系统喋喋不休的说教,“我不会悔改的。” “我知道自己不讨喜,知道自己不是父亲母亲眼里的好孩子,知道自己不是男主眼中的完美道侣,知道师门上下都不喜欢我。” 她对系统说:“你知道,我为何执意要搬离客栈,离开寂临渊的视野吗?” 【因为……厌恶鬼王的纠缠?】系统试探着问。 “不是,”祝之渔摇头,“因为他对我很好。无论从前在我生存的世界,还是穿入书中世界,能够正视我的心意,认真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他是第一个。” 河畔杨柳垂拂,祝之渔慢慢走了过去,坐在岸边对着一江春水吐露心声。 “我不习惯这样的感觉。旁人对我好,我便会想尽办法偿还。忘川河渡的亡魂凝聚力量助我离开,我便会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去帮助他们达成所愿。可是寂临渊……” 她不是祝虞,但与祝虞有着相似的成长环境。多年以来习惯了被人遗弃的感觉,可忽然某一日,有人将她的话认真放在了心上。 少女垂眸,嫩绿的草芽轻挠她的手心。 祝之渔眼中漫开迷惘:“我不知该如何去回应他的好。” 春日清晨的风携着丝丝凉意滑过她面颊,卷起一片花瓣轻轻触碰祝之渔湿润的眼睫。 漫天花雨拂过她身,代替男鬼张开双臂给了祝之渔一个温柔的拥抱。 第59章 猜错了,受罚 魂灵的执念散落在这座烟雨笼罩的小镇。 祝之渔跟着神木的指引又跑了一日,不停地更换地方,走遍大街小巷而后一无所获。 更为离奇的是,执念最终指向的仍是她居住的那家客栈。 倒春寒冷得要命,夜雨渐大,祝之渔冻得脸色发白,索性回了客栈,看看有无新的线索可寻,顺便把行李取走。 雨水可以很好地遮掩气息,她准备今夜趁机搬离这里。 一日的光景,客栈又落了一层灰尘。地板,柜台,楼梯,到处白蒙蒙的。伙计躬着腰打扫地面,嘴里低声抱怨着近日的辛苦。 “姑娘,回来了?”老板娘望见少女的身影,热情地走了过来。 “姑娘清早交待的那些物件,我都收拾好了。” 祝之渔不太方便亲自去收拾行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男鬼的监视之下。她猜想寂临渊大部分时间都在跟随她,那么白日的厢房便能短暂地脱离他的监视。客栈的人每日照常打扫房间,借着这会儿空隙便能帮她收拾齐全。 “谢谢阿婆。”祝之渔呵着热气,搓搓冻得僵硬的手,礼貌地道了声谢。 “姑娘随我过来吧,包袱放在后院了。”老板娘给她指路。 祝之渔点头,垂眸望了眼掌心,只见神木印记泛起淡淡荧光。 有感应。 她跟在老板娘身后,开始观察这一方盈满人间烟火气的普通院落。 春夜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檐浇下,晾衣绳横七竖八地绷在枝桠间滴着水,落在后院石板路上洇开细密的点子。墙根歪着豁口坛子,苔藓正从坛口探出油亮的绿须。角落堆着劈裂的木柴,边上倒扣的竹筐里滚落两株新挖的山笋。 “姑娘见笑了,这后院多为店里伙计私用,平日堆放些杂物,显得杂乱了些。” 老板娘推开一扇门,将包袱抱了出来,正要递给祝之渔,忽见半日的功夫又落了一层灰尘,便顺手将包袱打干净。 一巴掌下去,昏黄灯火下映出浮灰四处纷飞,轻轻飘入夜雨里。 “近日也不知怎的,灰尘多了些。按理说下过一场雨便该好上一段时日,谁知不过半日,便又落了厚厚一层,先前放在姑娘房中时倒是干干净净的。” 老板娘说着话,走到屋子另一角去搬动物件:“哎呦,这些上了年纪的老物件藏在箱子底做甚么,不如搬出来摆到前堂去多好看。” “我房中还是干净的么?”祝之渔放下包袱,跑去帮老板娘一起抬箱子。 她伸出手指,蹭了一点浮尘捏在眼底观察。忽然想起清早推开门时,木扉前那道浅浅的分界线。 “干净着呢,一推开门,还有满屋的淡淡香气。”老板娘从箱子里搬出几尊白瓷,弯腰朝祝之渔笑了笑。 小姑娘模样长得惹人怜爱,心肠也好,老板娘打心眼里喜欢她,遂担忧地望了眼青瓦檐下的雨帘:“姑娘,天色晚了,雨势也耽误出行,不如留下再歇上一晚罢,明早天亮了再启程赶路。” “阿婆,我不走远,还留在镇上,没事的。”厨房后窗飘来饭菜焦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黏腻的网,祝之渔将包袱抱在怀里,撑起油纸伞踏入雨中,不再回头。 祝之渔从前不甚在意,现在不得不正视问题。 她心里清楚,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不可控因素太多,说不准哪一日便会突然离开。 过去与未来,虚拟与现实,这些问题始终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她必须保持孤独,不能同书中任何人物产生更深一层的情感羁绊,否则离别那一天来临时,自己痛苦,他人会更痛苦。 大雨很好地遮掩住她的气息,脚畔踩开水花,祝之渔加快速度。 她得离开,她会悄无声息地在这个雨夜离开,将一切斩断在萌芽初期。 将来的某一日,也会无牵无挂,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书中世界。 满地水声哗哗作响,踏出客栈的一瞬间,雨中少女单薄的身影倏然消失不见。 风,来去无影无踪。当她继承师父的能力,将自己有形的身体化为过境无痕的风,寂临渊便寻不到她的踪迹了。 *** 夜雨随风潜入,两道虚影自黑暗中缓缓渗出。 寂临渊最先察觉出异样。 厢房里盈满少女的淡淡香气,是他所熟悉的味道,但过于空洞,缺失了祝之渔本身的鲜活气息。 “她不在。”男鬼盯着床榻上那个盛放糕点的小盒子。 “她跑了。”寂临渊心里明镜似的,猜到了因果。 “她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了。” 男鬼推开窗,檐角悬着的铜铃在风里晃出断续碎响,檐下雨水瓢泼,一滴一滴跌碎在青石板上。 “雨太大了,干扰我感知她的气息。” 寂临渊斜倚阑干看向潇潇夜雨,冷笑一声:“你还是太青涩了,见识浅薄。” 男鬼面色不佳,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 “你追踪到了她的下落?” “暂时没有。”寂临渊勾了勾唇,气势不落下乘:“但我笃定,她很快便会主动回来。” “你这么了解她的心意?”男鬼打翻醋坛,心底不是滋味。 占有欲膨胀到了骇人的地步,他无法接受除他以外任何人与祝之渔心意相通,即使对方是未来的自己。 男鬼想到什么,也冷笑着嘲讽回去:“可她铁了心要离开你的视野,避你如避蛇蝎,由此可见,你也只是一厢情愿啊,可怜的鬼王殿下。” 寂临渊盯着那张面孔,笑意不达眼底。 “你说,在这个时空她爱你。” 他直起身,走向过去的自己:“我想,或许我可以杀了你,占据这具身体。” *** 祝之渔白日里找好了下榻的客栈。 她穿过夜雨奔至目的地,怀里的包袱都被淋湿些许。 客栈伙计见这小姑娘冻得够呛,忙帮她引路至厢房。祝之渔捧着热茶裹进被褥里,连灌三杯,身体才稍稍回暖。 衣裳浸了雨水,又冷又黏,很不舒服。她一面思索乱七八糟的亡魂遗愿线索,一面拽过包袱解开,想泡个热水澡,再更换一件干净衣裳。 包袱解开,祝之渔忽然愣住了。 里面空空如也,就连师父给的收纳锦囊也不见了。 “可这份包袱的重量并不算轻,若是空的,怎么会……” 祝之渔后知后觉,寂临渊又动了手脚。 她现如今身无分文,就连住客栈的费用也交不出,如果不回到原地去取,根本无法继续生活。 鬼王这是要逼着她现身。 祝之渔坐在床榻边,思索了很久。 窗外雨声杂乱,扰得她思绪也乱。 深夜,祝之渔终于握着油纸伞下了楼。 她觉得有必要认真地和寂临渊好好谈一谈,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乱下去了。 客栈伙计提醒她:“外头雨势很急,姑娘夜间出行千万要当心。” 祝之渔走到檐廊下,仰起脸撑开油纸伞。 潇潇夜雨却在这一瞬忽然停了下来,为她省去麻烦。 *** 灰尘仍然蔓延至门前停住,划出一道淡淡分界线。 祝之渔推开门扉,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厢房,里面陈设仍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屋子里也散发着少女的淡淡香气。 除却她身后悄无声息蔓延开的湿冷鬼气。 祝之渔快步走了进去,拎起遗落的衣裳、锦囊装入包袱。 高大的身影逐渐自背后笼罩住她。 墙上映出鬼王的身形,祝之渔心底一惊,直觉气氛诡异,今夜不宜冷静和谈。 她想先行逃离,一转身猝然撞入寂临渊坚硬的胸膛。 “我等你很久了。” 男鬼的嗓音自耳畔响起,祝之渔全身一僵,下意识后退。 寂临渊虚扶在她腰间的手掌突然用力,隔着淋湿的衣料陷进腰窝。 身体受到刺激蓦地一颤,雨水顺着后颈滑入祝之渔的衣襟。鬼王单手撑在她身侧桌案,阴冷鬼气混着雨水的湿意瞬间压了过来。 祝之渔心脏砰砰直跳,急退半步试图逃离,一转身后背突然再度撞上一堵坚实的胸膛。 “别动。” 低笑声自背后贴了上来,男鬼的呼吸喷在她发梢。鬼气缭绕,缓缓攀上她的裙裾。 祝之渔心底猛地一震:“你、你又是谁……” 这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就连阴冷男鬼的气息都全然相同。 前后躯体突然同时逼近,两重鬼气形成绞索,将她夹击当中。 祝之渔气息急促,艰难地稳住脚步,她想阻拦,却又两面为难。 雨珠顺着裙角蜿蜒流淌,在地板上砸出连绵声响。 前者的指腹慢条斯理碾过她衣襟,抹去蜿蜒水痕。身后男鬼指节轻轻摩挲,突然抬手扶住她,助她借力站稳。 “你……你是哪一个……”祝之渔盯着眼前的鬼王。 寂临渊眸色一沉:“你分不清我与他?” 他俯身凑近,语调温柔又危险:“不妨猜一猜,若是猜错了……” 重叠的声线混着潮湿雨声渗入祝之渔耳膜。 “猜错了,罚你。” 第60章 你更喜欢谁 窗棂被雨水砸得咯吱作响,细密雨丝透过窗间飘入,逐渐打湿衣裳。 祝之渔背后紧贴着鬼王冰冷的身体,二选一的难题让她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进退两难,厢房里的位置太拥挤了。 男鬼的身体如两堵高墙贴近,结结实实将她夹在中心。气息,体温,眼神皆在互融交织,祝之渔甚至能清晰感受到紧贴着她的躯体在压抑着亢奋,像是被锁链束缚的兽急于挣脱枷锁。 而此刻她的回答,便是拴住猛兽的一根纤细草绳,脆弱得不堪一击。 所以,祝之渔能否给出正确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确分辨不出你们。”纠结许久,祝之渔终于开了口。她知道这样的答案会引起寂临渊不满,会伤到他的心。但她真的无法识别身前身后两位鬼王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熟悉的寂临渊。 “很抱歉,我猜不出答案。” 她仰起脸,无奈叹息一声,诚恳而无辜的模样戳痛了鬼王。 寂临渊的眼神登时变得忧郁。 朝夕相对,他对祝之渔了如指掌,可如今祝之渔甚至认不出他。 失落。 祝之渔从他眼中看到了失落。 “可是你们分明长得一模一样呀,哪里有什么不同。”祝之渔理直气壮,茫然地眨着眼拒绝再度抉择。 她诚恳的坦白无意间又往心上补了一刀,烧起了寂临渊一股无名怒火。 鬼王的身躯将祝之渔困在方寸之间,突然同时迫近。 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颌扳起,雨珠顺着少女的发梢滚进衣襟。 寂临渊眉目阴郁,盯着她无辜的眼神恨恨道:“哪怕你装模作样哄一哄,我也认了。” 背后突然伸来手掌扣住少女后颈,往回拽她身体。 男鬼下颌抵在祝之渔肩上,望向寂临渊挑衅:“你也不过如此,愿赌服输,今后总该歇了心思罢。” 他语气骤然加重,透出警示的意味:“离开这里,回到你的时空。” 祝之渔渐渐明白过来了,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们之间存在竞争关系。 这些时日,在她入睡后,他们竟然会同时出现,在那一方狭小的空间里竞相争斗。 气氛剑拔弩张,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不不不,千万不要起争执。”祝之渔无意挑起争端。寂临渊实力恐怖如斯,她担心一旦打起来误伤客栈,两个鬼王能把人家房顶掀翻。 “冷静冷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倾身抱了抱寂临渊安抚,又匆忙转过身照顾男鬼的情绪。 “不生气,不生气了。”她伸手轻轻抚摸,像是在给恶犬顺毛。 寂临渊盯着她忙前忙后的模样,突然冷笑一声。 “对,是你的错。” “所以,要罚。” 尾音未落,漆黑的雨夜骤然炸开一声惊雷。 唇齿压下,寂临渊堵住了她的呼吸。身后男鬼紧随而至,鬼雾沿着雨痕碾过祝之渔后脊,化为骨节分明的手抚过她的肩。 廊下雨水连成银丝,两道呼吸在雷声里绞杀。 鬼王阻在身前,另一方从背后贴紧。 祝之渔一刹那失声,浓重鬼气自四面八方袭来,如漩涡紧紧包围住她,堵死了所有的去路。 “不…不……”少女双手抵在寂临渊肩上勉强拉开距离,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 雨水噼啪砸在客栈老旧的窗棂上,声音沉闷,砸得她心慌。 “想清楚,你跟他走,还是随我回去,”身前的寂临渊捏住祝之渔手腕,指腹摩挲着:“选他,还是选我?” 男鬼指间的冷意窜过她的肌肤,激得祝之渔仓促移开目光,躲避质问。 她心虚得很,不敢再看寂临渊的眼睛。烛光在鬼王深邃的眸底跳跃,像两点幽冷的鬼火。 “呵……”极轻的气音拂过耳垂,背后的男鬼笑意懒散,激得祝之渔头皮发麻。 他姿态优雅地俯身,冰冷的唇几欲贴上祝之渔的耳廓,又堪堪停住。 “你的身体在颤抖呢,很为难么?不知该如何抉择?”男鬼低语,一缕鬼气如同狡猾的游蛇拂过微敞的衣领。 “不如……让我教你该怎么选?”尾音里含着钩子,循循善诱蛊惑少女的心智。 “不不不不用教!”祝之渔捂住耳朵,“我选,我亲自选。” “我想要……” 手指缩进袖中,她悄悄掐了个诀。 一缕清风飘入厢房,萦绕祝之渔身周,似要将她带走。 藏在袖中的手突然被男鬼攥住。 祝之渔心跳骤停。 差一点。 “想跑?”鬼王又用那种忧郁的目光盯着她了,眼神极具欺骗性。 “可惜,被我们发现了。”男鬼自背后缓缓攀附而上。 鬼王身躯投下的黑影随之拉长,如同两张巨网,从头顶沉沉压下,将少女的身姿牢牢罩在当中,使其无处遁形。 祝之渔的呼吸变得无比艰难。 “想清楚了么?”寂临渊的气息滚热,拂过少女的脸颊,“选他,还是……选我,嗯?” 尾音微微上扬,那个“嗯”字像带着钩子,慢条斯理地磨得祝之渔心尖直打颤。 话音未落,背后一股截然不同的阴冷气息悄然缠绕上来。 “不急,你可以慢慢地想……” 男鬼语调温柔,似是蓄意想竞争上位,他比前方那位显得耐心、体贴得多。 指尖轻轻搭在祝之渔的手腕,那冰冷的触感激得少女手臂瞬间绷紧, “你的手好凉啊……”男鬼叹息般低语,“这破地方湿气太重,我帮你暖暖,可好?” 他垂着眼眸,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占有欲。 “不冷,不冷。”祝之渔正欲拒绝他,颈侧蓦然一烫。 身前,寂临渊灼热的唇突然烙了下来,用着惩罚意味的力道,重重印在那片肌肤上。滚烫的气息喷吐,烫得祝之渔心慌。 “说,”鬼王被另一个他挑衅得失了耐心,沉声催促,“跟谁走?” 雨幕里的身体蒸起白雾。祝之渔浸湿的衣带不知被谁咬断了,寂临渊压着她时,男鬼的手指便游走在少女后脊上。 “退下。”寂临渊盯着男鬼,发出警示。 他紧紧抵着祝之渔的唇角,五指揉进长发,掌住后脑不许她分散注意。 闪电倏然劈亮夜幕,狂风掀翻的巨响中,男鬼冷笑着攻击寂临渊,自己却趁机咬住祝之渔。 高大的身影交替着,在雨幕里竞相争夺,在雷声间追逐。 “渡一人也是渡,渡苍生也是渡。” “你是心肠善良救苦救难的菩萨,既能渡他们,为何不愿渡一渡我们呢?” 祝之渔身体一僵。 暴雨里突然响起裂帛声。 寂临渊攥住少女,齿尖咬着她洇湿的衣襟轻轻一扯。 “事已至此,还未做出抉择么?”鬼王嗓音低哑,透着危险,“你究竟,跟他走,还是同我回去。” 可怕的蛇尾抵在膝弯,祝之渔抱着他的脖颈,连连摇头。 “你喜欢谁,”寂临渊紧追着少女质问,迫她做出选择:“我与他,你究竟喜欢谁。” 窗外暴雨冲刷,动静惊得人思绪混乱。祝之渔答不出,她趁着男鬼彼此较劲的间隙刚想缓上一口气,只觉逆鳞突然翻起,蛇尾同时缠住她的身子。 “说呀,你最喜欢谁。”身后男鬼攀附而上,不落下风,迫她给出名分。 闪电照亮祝之渔失焦的瞳孔,少女一手抵住寂临渊的身体,另一手压住男鬼绷紧的逆鳞。 惊雷劈亮昏暗的厢房,照见祝之渔绷直的细颈,少女的身体被困在雨沫飞溅的狭隙里。 这股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窒息感,混杂着隐秘的刺激,反而在绝望的顶点为她冲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这进退两难的僵持中,一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念头,颤抖着从祝之渔干涩的唇间逸出: “倘若……倘若我都要呢?” 这一道微弱的声音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骤然惊起波澜。 少女话音落下的刹那,连窗外肆虐的雨声恍惚间都停滞了一瞬。 比之方才更为沉重、危险的压迫感悄然收拢,笼罩住祝之渔。 颈侧的印记依旧在发烫,背后残留的冰冷触感亦挥之不去。黑暗中,这两处印记仿佛在博弈着,提醒祝之渔方才那番孤注一掷的挑衅。 寂临渊捏着她手腕的力道,突然重了一分。 他幽邃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深处一道极暗的光倏然掠过,快得抓不住痕迹。 一声低沉的笑,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缓漾开。那笑声并非来自一人,而是前后截然不同的音色 “贪心……” 危险的气息如潮水漫了过来,将祝之渔淹没。 两股气息强势地混合、缠绕,不分彼此地侵入少女的每一次呼吸,缠绕上她的四肢百骸。 欲望拉扯着理智向深渊底沉沦。 厢房里仅剩的光源,那盏在风雨中苦苦支撑的烛火,倏然熄灭。 浓稠如墨的黑暗里,视觉被剥夺,致使祝之渔的其他感官被放大。 窗外狂暴的雨声猛地灌入耳中,如同千军万马在屋顶奔腾。然而,最清晰、最无法忽视的,是黑暗中骤然迫近的、两道强大到令她窒息的“存在”。 沉厚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下。 寂临渊捏着她手腕的手指并未松开,反而在黑暗中收得更紧,少女的脉搏在他掌控之下狂跳。 沉冷的压迫感中,透出一股被彻底点燃的、猎食者锁定目标的兴奋。 “既然你说了都要,那么我们……” 背后凛冽的气息瞬间贴得更近。 黑暗中,似乎有冰冷柔软的东西擦过少女敏感的肌肤,拂过颈窝,缓慢向下游移,所过之处,肌肤寸寸颤栗。 那触感快得如同错觉,却如电流触及身体,激得祝之渔瞬间屏住呼吸。【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可是我也很需要你。 极具侵略性的围猎开始了,祝之渔的意识在冷热夹击下摇摇欲坠。 无处可逃。 黑暗放大了每一丝感知,也模糊了恐惧与沉沦的界限。 就此沉溺吧。 颤栗的嗓音自灵魂深处发出,蛊惑她一同沉进欲念的深渊里。 “嘘,”寂临渊附耳低语,“你听,窗外的雨声,一滴,两滴,三滴……” 汩汩雨水顺着屋檐淌下,很快打湿地面,洇入房屋。 “真是个适合叙旧的好天气,”寂临渊俯首亲吻少女。 祝之渔的脑海被漫无边际的空白填满,她倚靠在鬼王肩上,一动不动,安静得像是忘了呼吸。 潮湿的雨水里混杂着方才纠缠后残留的气息,汗水的咸涩,暖融融的甜腻,还有男鬼肩上的血腥气。 鬼王的手臂沉沉压在祝之渔腰间,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裳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喜欢吗?”寂临渊垂眸,望着窝在怀里的脑袋,用高挺的鼻梁蹭她鬓发。 “……”祝之渔没有一丝反应,似乎魂儿已经飘远了。 “喜欢我吗?”他不死心,执着追问。 男鬼嗓音温柔,极具迷惑性。 但那双晦暗不明的黑眸出卖了他的内心。 这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男鬼已竭力假装温柔,扭曲的占有欲仍会不经意间冲破他这副伪装。 “喜欢我*?”背后的男鬼克制不住,嗓音隐隐透出兴奋的颤抖。 “啪!” 两记耳光结结实实打上男鬼的面颊。 “寡了几百年,哪里学来的烧话,都给我闭嘴!”祝之渔忍无可忍终于动手了。 穿书仙侠世界,她设想过无数种在这种环境里下线的可能性,唯独没想到眼下的场景,她会牡丹花下亡。 祝之渔闭上眼,这具身体在方才的迷乱中如何迎合、如何颤栗,那阵陌生的欢愉如何冲刷过每一寸肌肤,历历在目。 【警告:深度情感检测!宿主行为存在严重脱离预定剧情风险!请立即终止不必要的羁绊!】 【重复:情感深度将直接影响时空稳定性!强制剥离程序启动可能性急剧上升!警告宿主,后果自负!】 高级系统的冰冷机械音,又一次在祝之渔的识海里尖锐地响起。字字如针扎进少女将要被暖意浸透的心房,激起一片寒冷。 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无休无止,像是天幕被撕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 祝之渔紧闭双眼。 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游魂,一个误入书页的魂魄,一个连存在本身都依托于系统的npc。 这短暂的温存,这片刻的沉溺,不过是命簿控制之外偷来的欢愉。镜花水月一般,一场终究要醒的梦境而已。 越贪恋此刻的温存,沉溺得越深,当那无可避免的分离时刻降临,只会换来更深、更无法愈合的剜心之痛。 对彼此都是。 趁着这片刻的依偎还未变成刻骨的牵绊,该走了。 必须走。 祝之渔屏住呼吸,将身体一寸寸从鬼王的怀中那片灼人的温热里缓慢抽离而出。 光脚踏上雨水浸湿的地板,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也带来一丝清醒。 祝之渔胡乱抓起男鬼散落在脚踏上的墨色外袍裹住自己,伸手摸索着找到自己那件衣裙,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 她不敢回头看一眼那沉沉睡去的轮廓,仿佛多看一眼,脚下好不容易凝聚的力气就会溃散。 门栓沉重,少女小心翼翼地拉动。 木头发出“吱呀”一声,在雨声的掩盖下,并不明显。 “去哪?” 寂临渊的声音蓦然自身后响起。 祝之渔的心脏骤然缩紧,狂跳着几欲撞破胸膛。 伸出的指节搭在冰冷的门板上,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蜷缩回来。 他们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男鬼阴沉的目光落在了祝之渔身上。 目光如有实质,透着洞悉一切的审视意味。 不能慌,祝之渔用力掐了一下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勉力保持镇定。 她僵硬地转过身,看见鬼王就那么半支着身子靠在床头。寝衣滑落至腰际,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胸膛和肩膀上几道新鲜的、暧昧的红痕,那是夜间祝之渔的指甲留下的印记。 昏黄的烛光跳跃着,落在寂临渊深邃的眉目间,投下阴影。男鬼那双黑眸半眯着,却丝毫没有刚睡醒的迷蒙,反而像幽深的寒潭,在摇曳的光影里折射出锋利而清醒的光,牢牢地锁在祝之渔身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雨声,敲打着人心。 “我……”祝之渔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 “你们把地面收拾干净,我换套衣裳下楼去付房钱。夜间大雨瓢泼不宜出行,今晚歇在这家客栈了。” 这借口拙劣得连祝之渔自己都觉得可笑,可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目光下意识地避开鬼王极具压迫感的注视,话音刚落,祝之渔几乎是逃也似地再次转身。 双手急切地再次伸向门栓。 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打开这扇门…… “站住。” 少女将要触碰到门栓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啊!”祝之渔忍不住呼出声,整个人被那力道扯得向后踉跄,狠狠撞进一个坚硬滚烫的胸膛里。 是他! 寂临渊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站至她身后,高大的身影释放山岳倾轧般的压迫感,将少女完全笼罩。 寂临渊伸臂将人紧紧攥住:“你是不是又想借机离开。” “砰!”木扉震颤的闷响震得祝之渔耳膜发麻。 木门拉开的瞬间,身后骤然卷来阴冷的风。门扉发出闷响,凝聚的鬼气将门板重重拍回门框。 “你要做什么。”祝之渔一愣,寂临渊的手掌带着力量压上门扉,将她困在门板与臂弯间。 鬼王俯身将下颌抵在她肩窝,看起来像一头重伤的困兽。按着门的手掌青筋暴起,五指却泄了力似的虚拢着。 “说实话,又想去哪?”小臂横在身前缓缓收紧,男鬼低哑的吐息擦过祝之渔耳廓。 “都说了,下楼去交房钱。”祝之渔被铁箍似的手臂勒得后仰,微湿的衣料紧贴着身后结实的胸膛。 “这个时辰,客栈掌柜已经歇下了,你出去能寻到谁?”寂临渊下颌抵着她发顶,吐息灼得少女鬓边碎发轻颤。 他掰开祝之渔的的手:“你带伞下楼,是想出远门吧。” 祝之渔挣动了下,伸手去抠门框,寂临渊突然松开桎梏,双臂铁箍般横过她身体。 祝之渔踉跄着跌进他怀里。 “说谎,你又在欺骗我。” 鬼王右手仍压着震颤的门板,按在她喓间的臂膀骤然收紧,动作磨出细碎闷响淹没在屋外滂沱的雨声里。 “松手!”祝之渔屈肘后击,却被寂临渊攥住整截小臂,顺势反剪压在门板上。鬼王的呼吸喷在她耳后,那是潮湿的,压抑的气息。 “松手。”她仰起脸,望着寂临渊的眼睛。 “你拗不过我的。”寂临渊突然屈膝抵进她裙裾之间。 “若我偏不放手呢?”喉结滚动,他强抑着压下情绪。 湿发黏在两人紧贴的颈间,随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寂临渊突然偏头咬住她肩头湿透的衣料,报复性的隔着布料在襟前硌出红痕。 “告诉我,告诉我究竟为什么非走不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离开我。” 寂临渊自身后紧紧抱住她,有力的手臂环住身体,试图阻止祝之渔离开。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又找了你多久。” 祝之渔呼吸一窒,感受到颈侧断续的热息。 “说服我,给我一个理由。”鬼王神情落寞,附耳低语,“你明明心里也有我,为何执意与我分离。” 祝之渔垂下眼睫,抚摸他横在身前的手臂,“你我终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今夜见上一面,你了却执念便可以回到原来的时空了。” 人生如逆旅,相逢是期许,离别才是生命的常态。 她想,她也只是个工具人npc,终有一日会告别这个书中世界。 “往后,你守你的鬼域,我也有我的任务要去完成。”祝之渔没忘记自己的使命,“还有许许多多的魂灵弥留忘川,他们需要我的帮助。” “可是我也很需要你。” 惊雷炸响,寂临渊收拢双臂,近乎凶狠地将人嵌进怀里,俯首深埋进她散乱的长发。 无论去到何地,执念深重的鬼魂都会一如既往地纠缠着她。 无论去到何地…… 第62章 大火会暴露此刻心底最重要的东西。 “不需要。” 祝之渔推开了他:“不可以需要我。” “凡人寿数有限,譬如蜉蝣之于天地,我只是鬼域百年光阴间匆匆邂逅的过客,就像忘川河渡羁旅的亡魂,轮回路走一遭,便会忘净前尘往事。你我殊途,注定没有结果。” 剩下的话她碍于系统控制无法诉说,只是用力去掰开寂临渊的手,想要逃离他的胸膛。 鬼王可以继续拥有无数个百年,而她随时会被系统抽离这个世界,甚至会被抹杀,也许在明天,也许就在下一个瞬间。 穿越前的某一天,祝之渔曾在网上看到一个话题讨论:明知没有结果的经历是否注定无意义?你会享受过程,还是直接放弃? 如果是刚刚穿书异世的祝之渔,仗着尚未被磋磨的少年意气,她会鼓起勇气开辟出第三种道路,尝试一段新的历程。 可经历了这*些时日,当寂临渊将她带至人生当中一个新的分叉路口时,祝之渔想,这一次她会选择不再开始。 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如果结果注定,我宁愿……” 寂临渊突然俯身堵住她的话,不想再被拒绝。 “这就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离开我的理由?很喜欢看到我求而不得的模样?” 他咬牙切齿:“你的心可真狠啊。” “倘若明知没有结果,我又何必非要去撞这南墙!”祝之渔硬着心肠,寸步不让。 寂临渊紧紧攥住她的手。 “你也说了,只是假设一个‘倘若’。你甚至都不曾开始,试都不敢试,怎知结局一定不尽人意!” “因为我试过了!” “我试过了,”祝之渔嗓音颤抖:“我尝试过无数次去对抗,没用,没有用,我早该认命了!” 她与祝虞的境遇一样,原本的人生也像一个系统,越挣扎越靠近既定命运。 祝之渔把自己活成一株草,不声不响地生长,以为这样便能跳出眼前的困境,而后发觉—— 她拼尽全力追到的地方,仅仅只是别人的起点,甚至远不及起点。 主角就是主角,天然拥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轻而易举便能获得旁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触碰到的一切。 现实世界的失意使得祝之渔穿书而来后,想为祝虞这个无人在意的小炮灰博个好一点的结局。 但命簿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到风暴中心,让她眼睁睁看着白骨他们成为主角的垫脚石、养分,而后,自己也将重复他们的命运。 无论是在她的世界当牛马,还是穿书做炮灰都一样。 小角色连活着,有尊严地好好活着都成了一种痴心妄想。 祝之渔没了力气,说着说着开始哽咽。 人都是会累的,热血会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慢慢凉透,朝气蓬勃的人也会被现实世界的风刀霜剑打磨掉棱角,变成一块老实本分的石头,将自己深深埋进泥土里。 男鬼静静听她倾诉。 “想哭吗?”他问。 祝之渔抬起手背遮着眼睛,没应声。 寂临渊掌着她的脑袋轻轻靠上肩膀:“想哭就哭出来。” 祝之渔放声大哭,哭了个痛快。 另一侧伸出手掌,扶着她脑袋往相反方向拨动。 又打起来了。 “别打了!”祝之渔皱眉,没功夫再伤心。 她一手握着一个:“不许打,不然我……” 尾音突然被压下的吻吞没,混着血腥气与心底渐渐变淡的苦涩。 “若遇难处便停下休憩,有我在,鬼域你随时可以回来,我只求你不要再擅自离开。”寂临渊紧紧抱着她。 那声音紧贴着祝之渔的耳鬓响起,不再是方才的暴怒,而是剥去了所有坚硬外壳,只剩下一声声破碎的祈求。 “求你……”他的唇微微颤抖着,沿着祝之渔湿漉漉的眼睫,一路向下,笨拙而急切地吻去那些冲破堤防的泪珠。 他吻得小心翼翼,透着近乎虔诚的惶恐,仿佛在触碰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珍宝。 身体在剧烈颤抖,透出溺水者抓住浮木时孤注一掷的绝望。 咸涩的泪水滚滚而下,濡湿了祝之渔的头发。 系统冰冷的警告音犹在识海里尖锐地回荡,理智在疯狂叫嚣:推开他,走,必须狠下心一刀两断!趁着这片刻的沉沦尚未铸成大错,趁着你还有最后一丝抽身的力气,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祝之渔的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方才硬着心肠筑起的心防,摇摇欲坠,逐渐崩塌。 “我不走。” “……哪儿也不去了。”祝之渔垂下眼帘,不敢再看那双流泪的眼眸,只将视线落在寂临渊依旧紧握的手背上。 她缓缓抬起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了上去。 掌心贴上寂临渊的指节,缓缓摩挲着,力道很轻。 “当……真?” 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但少女弯起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嗯。”身体微微前倾,她主动将自己送入寂临渊气息笼罩之中。 吻带着泪水的咸涩,轻轻地印在他紧抿的唇边。 “真的,不走了。”祝之渔的呼吸停留在他唇边,气息温柔地拂过。 寂临渊紧攥的手掌,在她掌心一阵阵耐心的安抚之下,迟疑地松开了几分力道。 鬼王眼眸里那阵沉重的担忧,被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覆盖。 被她安抚后的松懈,未曾完全消散的警惕。 寂临渊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望着她,似是要将少女的模样深深印刻在记忆里。 “不许再骗我了。” 他伸出手臂,将祝之渔重新拥入怀中,紧紧箍着,似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祝之渔的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耳边是鬼魂归于死寂的心脏。 她闭上眼,温顺地依偎着,任由寂临渊灼热的体温包裹她冰冷的身体,任由那阵熟悉的气息将她淹没。 *** 一觉醒来, 雨声不知何时彻底停歇了,连最后一点屋檐滴水的嗒嗒声也消失无踪。 天色大亮,祝之渔发觉身体两侧空荡荡,不见夜间身影。 命簿控制的世界瞬息万变,鬼王奔走于不同时空,不得不赶回酆都鬼域坐镇,提防遭敌突袭。 祝之渔翻身起来,床头放着叠好的干净衣裳,桌上放着她留下的芋头酥,一口没碰。 盒子底下压了张纸条,叮嘱少女等他回来。 时机到了。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 答应留下只是缓兵之策,她不能再耽搁了,一定要赶在命簿强行干涉之前抽身离开,减少情感羁绊,将对书中人物的伤害降至最小。 祝之渔想了想,抽出纸笔坐在桌旁另给寂临渊回了一封告别信。 封好信纸,祝之渔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仿佛多看一眼,脚下这凝聚起来的决心便会瞬间崩塌。 她打开房门,突然听得客栈楼下一阵骚乱。 祝之渔神色蓦地凝重起来。 不远处火光冲天,浓重烟雾在街巷间蔓延开。 “走水了,走水了!” “这是妖怪放的火!” 火场里冲出零零散散的人影,狼狈奔逃。 【宿主宿主!】陪伴系统上线,【菩提木有反应了。】 祝之渔一怔,望向掌心:“这是什么意思,向我求救?莫非它要找的人就在火场里,正在遭遇危险?” 【宿主要进入火场吗?】系统问。 “我又不傻,不会明知危险盲目往里硬闯的。”祝之渔抓起外裳:“下楼先探探情况。” 客栈底层杳无人烟,连掌柜都不在,要么躲起来了,要么冲去火场救人。 少女奔下楼梯,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掌心神木印记倏然间光芒大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祝之渔脚步一停。 一夜之间,客栈里的灰尘明显又重了一层。 她扶着柱子俯下身,伸出手指从地上捻起一点,迎着光仔细打量。 直觉没有出错,她终于发现了蹊跷。 颗粒。 纯白的颗粒,像雪屑冰粒。 不,质地显然比冰雪还要坚硬、细腻。 那日大雨,她帮老板娘一同搬动瓷器时,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本地时兴的女子裙裳,会将裙角裁剪成尖锐又累赘的凸起吗?” “哪有这么怪的裁剪手法。”老板娘将一尊白瓷雕像搬出箱子,顺嘴说道,“衣料柔和,又不是雕刻工艺品。” “是啊,又不是雕刻工艺品。” 祝之渔缓缓放下手臂,去除遮挡,视线直接落在了柜台摆放的一尊尊白瓷上。 她一步步走近,略过一尊尊瓷瓶,最终在一座白瓷美人像前停住脚步。 掌心神木的印记骤然间绽开夺目光芒。 “原来我要找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瓷雕。”祝之渔抬手轻轻触上白瓷雕像那角破损的裙摆。 掌心蓦地一阵烈火燎烧般的痛,眼前掀起白色风暴将少女包围住。 风暴中飞溅出数道尖锐的银光,破碎瓷片直冲面门。 木系灵力催动周遭草木簌簌作响,祝之渔召出藤蔓甩出,将飞溅的碎片全部击落,散作齑粉。 碎片缓缓凝聚出一道女子的身影。 白瓷雕琢的美人面若新雪初凝,清透隽秀,气质如薄雾弥漫时的壁画,疏冷而神秘。 她已显出真面目,祝之渔却并未停手,甩出藤蔓直冲瓷雕而去:“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还要放火焚烧整片街巷,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哈,竟然被你发现了,天镜宗那帮修者都没能查到我这儿呢。”白瓷美人眼眸弯弯。 “他们干什么吃的!”祝之渔觉得离奇,再不济,喻晏川他也是个神仙,怎么可能追踪不到妖的气息。 “追踪妖气当然寻不到我身上,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亲手杀人啊。我只是……诱导人心的贪欲,让他们自相残杀,自食恶果。” 白瓷美人对她微笑,眸子里蓄着疯意:“但你即将成为第一个死在我手底的人了,因为,你发现了我的秘密。稀奇啊,你竟然可以感应到我的存在。” “你先把东角巷的火灾给灭了,我就告诉你我因何而来!”祝之渔望了眼天际滚滚乌黑浓烟。 “为什么要救人?他们不该死吗?”白瓷美人蹙眉。 “我就是要让他们被恐惧支配,在惶惶不安中煎熬一日又一日!我要亲眼看着他们经历一遍他的痛苦!” 不知话里哪一点戳中了白瓷美人,她神情疯狂。 “这么怜悯这些人,那么,我送你去陪他们吧,让你与他们一起体验被烈火生生烧死,骨肉焚作灰烬的滋味!” 眼前场景瞬息万变,耳畔响起杂乱嘶哑的哭喊声、求救声,密集的火星倏然自身周燃起。 混浊浓烟涌入呼吸,呛得祝之渔咳嗽不止。 “这、这里是……” 她没想到白瓷美人妖力竟然如此强大。 视野被滚滚黑烟全然占据,只能依稀望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烧坏的尸体。 祝之渔想召出藤蔓,却突然停手。 木系遇火,会助长火势,风系法术亦然。 祝之渔愣住了,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应对。 火场里响起孩童慌乱的哭声。 “阿娘!阿娘!” 又是一阵女人嘶哑的呼唤,哭着去寻她的孩子。 也有人闷着头往火场里冲:“我的银子,我的房契!我攒了半辈子的积蓄啊!” 大火会暴露一个人此刻心底最重要的东西。 祝之渔心脏砰砰直跳,下意识按住寂临渊留给她的字条。 她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 若是明知没有结果,你是否…… 祝之渔晃了下脑袋,及时收回思绪。 她双手合掌,召出菩提木承载的那道魂魄:“因果相循,此间无辜者性命皆系于您一念之间,请现身吧。” 神木印记跃出她掌心,光华流转,在空中暴涨。 五彩神光之中缓缓凝聚出青年瘦削的身影。 “竟然是你……”祝之渔捂住口鼻,认出了他。 那时忘川河渡,青年跪坐在礁石间,小心翼翼擦拭怀中瓷瓶,釉面于水波间漾动。 周遭人语声越来越弱,人皆窒息倒地。滚滚黑烟呛入肺脏,祝之渔呼吸艰难,硬撑着用自身灵力供养菩提木,引出亡魂。 “你快…快阻止白瓷……不要再伤及无辜了……” 这是她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了。 浓烟绞入喉腔,祝之渔剧烈呛咳着蜷在墙角。就这么烧死了,是否真的能离开书中世界? 这死法也太痛苦了。 祝之渔也不知道答案,她现在难受得要命,喉咙,肺脏痛得如有刀片绞动。 房屋轰塌,她梁木断裂声里勉力睁眼,依稀望见热浪中闯进一道身影,很像寂临渊。 但祝之渔也没力气再去辨认了。 大火会暴露一个人此刻心底最重要的东西。 指尖触到纸条,未及攥紧,祝之渔的头脑便被混沌吞噬了清明。 她在窒息间闭上了双目。 第63章 瓷妖X匠人 热浪扭曲,火焰将天穹烧得赤红,人间城池在烈焰的撕咬下崩塌。 火势蔓延,殃及范围越扩越大,侥幸逃出火场的人们惨叫着四散奔逃。 “仙长,仙长!救救我们!”被浓烟熏得满身乌黑的人群围住天镜宗的修者们求救。 “诸位莫慌。”祝黎望着冲天火光,说道:“我辈中人以救济苍生为己任,定会倾尽全力相助。” “师妹。”身后宗门弟子拦住她,压低声音提醒:“此行目的是为捉妖,莫要被这些无足轻重的琐事耽搁了时辰。” “可困于火场中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有弟子站出来抗议,“师兄,你我也曾为平庸弱小的凡人,如今有了造化,焉能弃弱者于不顾?” “你也说了,那是曾经。下山的首要任务便是捉得妖祟,呈至宗门以便记功。你倒是心善,白费许多功夫去帮扶他们,宗门考核可会给你多记一功?” 众弟子利益权衡,皆不作声了,祝黎亦灭了念头,及时止损。 喻晏川一开始便没打算去救人。三界众生,神界至高无上,妖鬼奇诡叵测,应当提防。唯有人类渺小,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 喻晏川冷眼望着漫天火光,启唇道:“走。” 焚天火焰却突然凝固在半空中。 “喻师兄!你们看!”有人抬头仰望,突然惊呼一声。 天穹裂开黑洞,暴涨的阴气惊涛骇浪般自其中喷涌而出。 燃烧的城池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焦黑梁木爆裂的脆响戛然而止,连飞溅的火星都悬在了半空。扭曲灼烧的火焰定格成千万柄沾满鲜血的刀刃,保持着蔓延的趋势,却再不能灼烧人间分毫。 那不是寻常阴气。 “是……鬼域的力量?”喻晏川眉目一凛。 黑云自天穹裂隙倾泻而下,阴冷鬼气凝结成霜,将整座燃烧的城池冰封。 鬼王抬掌合拢,铺天盖地的鬼气霎时激烈翻涌起来,如冥河倒灌,数丈厚的冰层自其靴底暴涨,裹挟着强大的力量扑向火海,将肆虐横行的烈焰硬生生压灭。 最后一点余烬飘落寂临渊掌心,化作青烟消散。 “恶鬼越界,擅入人间。苍生有难,速传讯于宗门应敌!”天镜宗弟子如临大敌,却又难掩窃喜。 鬼王来犯,若是及时报知宗门,记入年底考核可谓大功一件!岂不是远胜过捉妖除祟这些任务的分量?更遑论救火这等无足轻重的小事。 “贪婪。” 火焰骤然消散,一片废墟中倏然响起女子的低喃:“我嗅到了人性的贪欲。” 听到声音的一瞬,喻晏川蓦地变了脸色。 他抬起眼眸,望着前方。 白瓷美人显现出身影,僵直地盯着那帮衣冠楚楚的修仙弟子:“不错……就是你们……贪欲……是人性的污浊气息……” 她慢慢弯起眉眼:“我最喜欢诱导人心的贪欲,看着你们自相残杀,自食恶果了。贪婪的人类啊,一同赴死吧!” 话音刚落,鬼气突然蔓延而至,冰封住她的躯体。 白瓷美人忍不住放声大笑:“妖域与人族的仇怨,鬼王何故插手干涉?” 寂临渊不予置喙,他走到火场里,俯身将一具身体抄起腿弯抱了起来。 “那道身影似乎有几分眼熟。”天镜宗弟子紧张地盯着鬼王的举动,寂临渊靴尖一动,他们便仓惶连退两步。 “似乎是……”祝黎在心底默念,不敢相信。 不会是祝虞,祝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啊,鬼王原是在找她。”白瓷美人垂眸,“我对她也很感兴趣呢,不知为何,她竟能感知到我的踪迹……呃!!” 鬼气凝成锁链,骤然锁住她的咽喉。 空气里响起瓷器碎裂的脆响声。 满地瓷屑浮尘化为一只只小妖,尖啸着冲过来,却在半空中被捏碎精魄,炸开血雾。 “火是你放的?”寂临渊注视着她。 白瓷美人颈上裂开一道道裂痕。 “是人类所为……我只是借势为他们添了一把火……” 千里焦土开始震颤。 寂临渊忽然收拢五指,天地倒转,所有冻结的烈焰碎作尖锐利刃,暴雨般坠落一齐刺向那尊瓷雕。 “且慢!”空中掀起一阵风暴,形成屏障包围住白瓷美人。 鹤寻突然现身,硬撑着抗住压力:“鬼王息怒,可否顾及在下薄面,饶这瓷妖……” 压在上空的鬼气暴涨,硬生生切断他的话。 鹤寻嘴角抿出一道血痕,转头恼怒地望向喻晏川:“玉渊你死了?装什么哑巴!” 阴风怒号,鬼气撕开裂隙,冲垮防御风阵。寂临渊不讲人情,漆黑的眼睛里只剩纯粹的杀意,谁也阻挡不住他的怒火。 袖摆在这时被一只手轻轻拽了一下。 极轻极轻的动作,在鬼神之间激烈的力量对撞中,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但寂临渊瞬间停止了攻击,反握住她的手,给予回应。 “不要打。”祝之渔将目光投向身后坍塌的废墟,“先救人,他们还有生还的机会。” “好。”寂临渊这时格外有耐心,全然不见方才冰冷凝重的杀意。 祝之渔从他臂弯间翻身下来,没顾得上抹去脸上烟灰,匆匆奔进火场,借助菩提木净化环境。 寂临渊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你不是去了鬼域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祝之渔咳了两声,嗓子被浓烟呛得干涩,声音低哑。 寂临渊按住她腕骨间泛着微光的同心缕:“感应到你有危险,所以赶回来了。” 喻晏川看在眼中,皱起眉望向祝黎:“那名女子系何方人士?什么来历?” 恶鬼性情残忍,暴戾恣睢,他从未见过鬼王这般耐心温和的模样。 “不知。”祝黎心里隐约猜出一个答案,但她不愿承认。 不可能是妹妹,她那样的废物草包,谁看了不嫌碍眼,怎么可能会结识鬼王这样的人物。 一定不是她。 “谢天谢地,终于肯停手了。”鹤寻累得够呛,摇着折扇掀起一阵风趁机赶紧把白瓷美人拉了过来。 “玉渊,瓷妖挑拨是非,酿成祸患,此事当由你决断。” “我没有做错,是他们死有余辜!”白瓷美人斥道,“我只是放大了那些人的弱点,若非人性贪婪,又怎会受我挑拨,自相残杀!我不知罪,也不后悔,若是回到当初,我仍会选择……” 虚空凝聚出一道人影,越来越清晰。 白瓷美人满腔怨恨蓦地扼断在了喉咙中。 “亡魂?谁将亡魂招回了阳界?”喻晏川皱眉。 青年旁若无人,径直走向那道洁白的雕塑。 白瓷美人下意识想要躲避,她知晓青年对待作品的态度。青年追求精益求精,定然无法容忍她这样的残次品存在。 那双手创造了她,也将毁灭掉她。 青年走至瓷雕身前,突然屈膝蹲了下来。 他轻轻拂去经年累积的灰尘,取出刻刀,一点一点虔诚地为她修补残缺的裙角。 白瓷美人恍惚了下,望着他虔诚雕琢的模样,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段朝夕相对的安宁日子。 “我从未想过,亡魂难以割舍的执念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瓷器。”祝之渔回首,望着青年的背影。 青年叹息一声:“我放心不下她的去向。” 他抬起头,珍视地望着倾注他毕生心血的作品,仿佛面前之物并非怨恨塑成的妖孽,而是一尊神明。 祝之渔将手覆在掌心菩提木上,感应到灼热的火浪。 火浪中映着一幕画面,青年蜷缩在坍塌的窑洞间,背脊烧得焦黑,怀中白瓷却莹润如初。 “圣上病重,你既有此等祥瑞,合该献与天家。” “明日巳时,要么开窑献宝,要么开窑收尸。” “蠢东西,为了这些死物,竟连命都豁出去了。” 祝之渔闭目,看到最后一幕场景。 争执激烈,壮汉暴怒,手底折断木棍露出尖锐的刺,狠狠扎透青年的胸膛,将鲜血模糊的身躯钉在一旁。 “碍事绊脚的,少来烦老子!兄弟几个搭把手,把那边烧制的几尊瓷器一同搬出去!” 木棍捅穿血肉,青年痛得脸色惨白,攥住断木往外拔,双臂抖如筛糠,却只是白费力气。 他咬紧牙关,狠下心来突然使力前倾—— 胸膛穿过断木,露出血洞,他扑倒在地,身躯喷涌出鲜血。 青年匍匐,指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白瓷美人雕塑推入怀底藏住。 心头血缓缓流淌,血珠滴落在白瓷美人雕像的眼角,凝成一颗朱砂痣。 青年断气的瞬间,被视为死物的雕像忽然流下一滴眼泪,滑过眼角那滴心头血,深入鬓里。 仇恨与鲜血浇灌之下,她生出了灵性。 烈火焚起,青年淌在血水里,被大火烧作灰烬。 “我明白了。”识海里火光逐渐熄灭,祝之渔捂住胸口,心有余悸,“白瓷为复仇而来,教唆当年那些刽子手的后代自相残杀。” 青年握住刻刀的手在颤抖。 他突然站起身,走到寂临渊面前。 “我知她杀戮罪业深重,今日这场大火更是酿成大祸。可是君上啊……” 他称寂临渊为君上。 寂临渊眸光微动。 这个陌生的称谓让他想起什么。 青年抬起脸:“那年姑苏城外,某与君上曾有一面之缘。今斗胆求情,勿要再行折磨白瓷,赐她痛快一死,以偿无辜者性命……” 话音未落,身后骤然响起瓷器碎裂之声。 祝之渔呼吸一窒,望向喻晏川。 面前炸开血雾,喻晏川突然出手,毁掉了瓷妖。 “妖孽,该死。”他收起剑,动作狠戾,不留一丝情面。 “妖孽……”祝之渔定定注视着那清风朗月般的正义人士。 明明喻晏川本体也是妖,杀戮同类竟然毫不手软。 鹤寻也愣住了,显然未曾想到喻晏川竟然如此决绝。 青年叹息,跪在地上,僵硬地收起满地碎瓷片,重新拼凑。 “夙愿已了,我该带你一同上路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菩提木的光影中。 这一日,笼罩小镇的恐惧终于消散,天镜宗下山立功的弟子们也超额完成了任务,青年也了结执念,得以踏上轮回转生之路。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很圆满。 但…… 祝之渔心情沉重。 短短一日之间,神界的傲慢,人性的善恶,妖性的虚伪与真诚,展露得淋漓尽致。 她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底色是灰色,很压抑,让她难以决断孰对孰错。 祝之渔不想回去天镜宗,她跟着寂临渊回了鬼域。 比起虚伪冷酷的宗门,她如今反倒觉得摆渡亡灵的鬼域更有人情味。 “强大不代表强大,弱小也不意味着弱小。” 她叹了一口气:“我如今大概明白,你为何严苛勒令亡魂不得擅自踏出忘川地界了。” 她从前以为鬼王有一点点双标,分明他自己来去自如,却限制其他鬼魂的自由。 寂临渊望着忘川河渡茫茫魂灵:“早年总有割舍不下尘世羁绊的,不惜冒险回到阳间。结局便是如你所见,今日那妖族的下场。留在忘川,三界至少不敢冒犯鬼域,鬼域可保他们安度轮回之路,不会魂飞魄散。” 祝之渔点点头,身影晃了晃,栽倒在寂临渊身上。 离开火场后,她的身体异常虚弱。祝之渔只觉自己是一株脱水的植物,被烈火烤得精神萎靡,身体瘫软,如同蔫了的枝叶,抬不起头。 鬼侍来来往往,没一个能近身照顾祝之渔的,寂临渊凡事亲力亲为。 “你似乎很会照顾人。”祝之渔趴在他的枕头上。 寂临渊看她一眼:“你是我养大的。” “你养大的?” 祝之渔一怔,翻过身茫然地盯着男鬼:“你、你又是哪一个?” 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已经全然紊乱了。 第64章 那是她的来时路 她不是祝虞,也没有祝虞的完整记忆。 她只记得自己的成长轨迹。 和无数普通人一同参与起早贪黑的内卷生涯,越过一道又一道人才分流,在内卷体系中逐渐磨平棱角,成为麻木无趣的大人。 长大就好了,上岸以后就好了,退休就好了…… 普通人寡淡乏味,望梅止渴的一生。 弗得自由,不谈梦想,只为谋生。 那才是她真实存在过的世界。 可是……真的真实吗? 在书中世界待得越久,祝之渔对往昔的记忆便越模糊。 她伏在榻上,只觉火焰的温度犹在炙烤着自己脱水虚弱的身体,烧得她浑身倦怠。 迷迷糊糊间,少女似又回到了曾经的某一天。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行道路,同她擦肩而过。祝之渔站在人海当中,心底忽然生出无边的迷惘。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分不清虚拟与现实了。 耳畔嘈杂的人语声、汽车轰鸣声淡去,周遭的人潮消失,摩天大楼崩塌,眼前的现代化都市景象转瞬之间变幻为云雾缭绕的修仙宗门。 “啧,你们瞧,师妹还练着呐。” “笨呗,这么简单的法术,岂不是有手就行?” 不怀好意的讥笑声朝她聚拢来。 “小师妹,求一求师兄,师兄来教你。” “不识好歹?祝虞,别给脸不要脸了!” 接着便是掌门的怒斥声。 “孽障!不思进取,污蔑同门,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儿!” “他们要欺负你?荒谬,他们为何不去欺负旁的女弟子?定然是你逾矩在先!” “还敢顶嘴?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去后山雪境罚跪思过!何时想明白了,去给师兄们道歉!” 奚落声,讥笑声,沾血的鞭子抽落在地,簌簌大雪飘落冰面。 眼前情境走马灯般飞闪而过。 “小渔——!” 烈火滔天,灼烧着她的身体。一道声音在灵魂深处声嘶力竭对她喊: “往前走,别回头!” “一直走下去,去到你想去的地方!” “哇”一声,祝之渔从梦魇中惊醒,伏在榻边将喂进去的汤药吐了个干净。 药汁呛入喉咙,她的味觉、嗅觉全然被苦涩占据,只觉口齿间无一处不苦,身上无一处不疼。 大火烧出了祝虞残缺破碎的记忆,祝之渔攥紧衣襟,手心冷汗将衣料浸透。她心口痛得厉害,似乎真实经历过梦中那场火,被一双双手掌共同托举起来,推向生路。 “这是怎么了?”寂临渊反应极快,倏然翻身掌住她的身体,撑着祝之渔缓缓倚靠在胸膛间。 握在掌中的那双手又瘦又冷,但她身上又在发烫,寂临渊俯身贴上她额头,不由皱起眉。 “病得更厉害了。” 祝之渔的身体很奇怪,火焰并没有灼伤她,她却像一株脱水的植株,虚弱得奄奄一息,喂了汤药无用,输送灵力也无用。 再这么下去,只怕要将人送回天镜宗求医。 寂临渊拧眉沉思,垂落的袖摆被祝之渔的手指勾着,轻轻拽了一下。 “我是不是要死了。”高烧磨得她意识迷迷糊糊。 “胡说。”寂临渊给她揉着后心,嗓音低哑装凶,“再讲胡话,当心罚你。” 祝之渔不说话了,她伏在寂临渊肩上,虚阖着疲惫的眼帘不知醒着还是睡着。 终于安静了。 寂临渊反倒不安起来,他更怕人没有了声息。 他按着祝之渔的身体紧紧贴在怀中,用胸膛里那处早已停止跳动的死物,去感受少女身躯里的生命力微弱但倔强地颤动。 寂临渊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了下来。 “我死了,”祝之渔抬起脑袋,手按在他胸膛间,声音病得含糊不清:“我没有心跳了。” “烧昏了头,又说胡话。”寂临渊失笑,握住她的手,顺势抱起身体轻轻摇晃:“那是我的心脏。” “啊,”祝之渔睁不开眼,浑浑噩噩地问:“为什么你没有心跳?” “因为,”寂临渊话音停顿了下,垂眸望着她,“我已经死了。” 时间在这一瞬凝固,黑夜倏然陷入寂静。 死气沉沉,同那颗永远停止跳动的心脏一般。 寂临渊侧首,避开少女的目光。 强大如鬼王,面对这条鲜活的生命,也会生出自卑的情绪。 少女热烈,鲜活,年华正好,璀璨夺目。理所应当嫌恶冰冷的鬼域,厌弃恶鬼。 “睡吧。”寂临渊也厌弃自己,将少女移到右侧胸膛倚靠,避开那处死物。 “睡上一觉,醒来病便好了。”声音透出深深的无力与疲倦,他强压下杂乱心绪,拍抚着祝之渔的肩背,低声哄着。 “那我应当也死了。”祝之渔执着这个话题。她的手不老实,摸到鬼王的心窝。 “我一定也死了,否则怎么会见到你呢?” 寂临渊抱住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因为我放心不下,又回来找你了。” 放不下三个字轻飘飘的,落到心上却重若磐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祝之渔蜷缩在怀里,紧紧攥住他手,难受得说不出话。 “哪里痛?”寂临渊撩开她汗湿的头发,俯身贴近她唇畔,仔细分辨低声絮语。 冰凉的手指激得少女瑟缩了下,身体颤抖得厉害。 寂临渊僵硬地松开手。他以为祝之渔在强忍对恶鬼的厌恶,不愿让他靠近。 祝之渔却哑声说:“我不要你死。” 寂临渊一怔,少女的手贴上胸膛那处停止跳动的死物。 “你不能死。” 祝之渔呜咽着,喉咙里药汁的苦涩混合心底深埋的苦楚,同眼泪一齐淌了出来。 “我还欠你一份人情,你不能死,我要还的。” “还情?”寂临渊耐着性子帮她擦拭眼泪,“对你好,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值得世间一切的好。” “一点都不好,我很没用。”祝之渔摇着头,突然失声哭泣,积攒的委屈在这一刻决堤。 在原本世界里她也只是个炮灰配角,站在人满为患的市场当中像一件廉价的商品等待被挑选、被挑剔。 “我是一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人,为了维持正常的生活已经耗尽了力气。不是珍珠,也不是会发光的金子,只是时代洪流下最最平常的沙砾。” “先前不是说强大并不意味着强大,弱小也不代表弱小么,病了一场便犯了糊涂?不许自暴自弃,平庸并不是罪过,怎么会没用呢,而且——” 寂临渊帮她按揉后心:“天上地下我只认你一个,你无疑就是最好的,所以我喜欢你。” 鬼王俯身环抱,胸膛紧贴着祝之渔的后背,身形罩住她的身体,容少女全然*信赖他,在坚固的倚靠里慢慢放松身心。 高烧加剧意识的溃散,祝之渔哭累了,偶尔抽泣两声,依偎在他怀里逐渐入睡。 *** 人在高烧状态下宣泄的程度堪比酒后吐真言。 当时倾诉得有多痛快,醒来后忘得便有多彻底。 祝之渔根本不记得自己夜里抱着鬼王的胸肌嗷嚎大哭的壮举,自然也意识不到寂临渊的视角下,他们之间的情感已经进展到足以敞开心扉的地步。 她睡醒只是发觉自己奇迹般的退烧了。 祝之渔对着镜子照出脸上泪痕,依稀意识到一件事,她如草木,需要水的灌溉,不习惯烈火烘烤。 “好神奇。”祝之渔推开门,宫殿里转悠一圈没见到寂临渊,却被鬼侍告知人界集结修者,预备重创鬼域。 “殿下为了您,出手压下了妖族的祸事。” 鬼侍道:“正是那时天镜宗有修者目睹殿下越界现身人间,宣称鬼王甫一上位便敢惊扰天道,祸乱人界,借机请求天道严惩,以平众怒。” “殿下说,您在宗门受了很多委屈,值此契机,他当亲自登门。” “登门”这个说法太委婉了,天镜宗欺他年轻前来挑衅,鬼王大概会直接杀上峰顶,擒住她那个便宜掌门爹。 祝之渔倒吸一口冷气,心底生出不详预感。高烧烧糊涂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病时对着寂临渊大吐苦水。 夜里同他胡说了些什么,事态怎会崩塌到如此地步。 祝之渔在识海里召唤系统:“我想询问这一步的剧情发展。” 【剧情如下:顶级修仙宗门惨败,唇亡齿寒,人界诸宗深感危机重重,遂合力起阵回溯时光,送女主回到新任鬼王堕鬼之前,将祸患扼杀在早期。】 祝之渔一怔:“也就是说,他们要趁寂临渊只是个普通人类的时候,动手将他杀死?” 【也可以是女主攻略反派……宿主!你要做什么!】 祝之渔没顾得上听系统后面一句话,她召出菩提木,毅然将刚刚恢复的灵力灌注其中。 “送我回天镜宗!” *** 宗门圣地,峰顶罡风盘旋,裹挟碎雪漫天纷飞。 念诵的咒文声穿透云霄,浮于空中化为金线勾勒出巨大的莲花轮廓,诸位长老齐齐围坐法阵中央。 “新任鬼王暴戾恣睢,只要回到他尚未堕鬼之时,便能改写天命。” “时辰已至。”掌门向爱女投去满意的目光,语重心长叮嘱:“阿黎,记住你的使命。铲除鬼王实乃无上功绩,此番回来便是你功成名就之时。”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定然不负所托。”祝黎信心满满。 阵眼爆出刺目金光,数道光柱直贯苍穹,织作开启回溯之门的法阵。 祝黎的身影被漫天金光逐渐吞噬。她抬脚踏入法阵,整座山峰突然剧烈震颤。 漫山遍野的灵植飞快抽枝发芽,遮天蔽日,朝法阵聚拢而至。 祝掌门眉目一凛,“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阻碍施法列阵!” 喻晏川敏锐地察觉到暴涨的神力:“有人在操纵木系灵力,驱动山野灵植。” 阵眼中央的祝黎忽然惊呼一声:“你们看!” 灵力激荡在天穹之上凝出幻影,阵法逆转引发了天地异象。 无人关心祝之渔生死不明消失了两日,自然更不会注意到她何时回了宗门。 少女奔上前来,意欲阻止法阵开启,说服双方止戈。 惊呼被罡风撕碎,法阵突然剧烈震颤。 祝之渔本能地召出藤蔓想稳住身形,却发现灵力不受控制地涌向阵眼,漫天飞雪裹挟枝叶,在她周身凝聚成旋涡,将人吸入阵眼。 “法阵开启了!”祝之渔心底一紧,终究还是迟来一步,没能阻止他们。 “别过去!”宗门长老的捆仙索擦着她耳畔掠过。 系统拉响警报:【宿主快离开,法阵只能传送一人回溯时空。若你放弃如今的一切回到从前,年少的鬼王不记得你,定然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他会彻底忘了我,不再心慈手软吗?” 祝之渔下定决心,纵身跃入光柱:“那便忘记吧。” 时空扭曲,她听见女子凄厉的叫声,意识消失前最后一眼,看到祝黎他们被震出阵外。 再睁眼时,漫天纷飞的白雪化作了春日姑苏城的杏花雨,翩翩飘落。 第65章 重逢 晨雾未散,百株杏树擎起琼枝,枝桠交错撑开漫天绯红云霞。细碎光影自花隙间散落,照见仰躺树底的人。 杏花雨斜斜掠过鼻梁,飘落衣间,花瓣随呼吸微微起伏。 祝之渔伸手拂开花瓣,酥痒触感转瞬消失,只余下丝丝沁凉。 她睁开眼,枕着手臂仰头望去,入目漫天花瓣簌簌纷飞。 “这是什么地方?”少女茫然。 耳畔响起滋滋电流声: 【百年之前的姑苏城。】 “嗯?”祝之渔刚刚苏醒,脑袋发懵。 她躺在花冢间缓了半晌,后知后觉想起来了:“我越过法阵回溯到了寂临渊堕鬼之前的时代,是吧?” 陪伴系统阴阳怪气:【嗯哼,冲动是魔鬼,宿主跳下法阵,而今后悔了吧?】 “后悔?”祝之渔枕着手臂,另一只手捻起地上落花。 “不后悔啊。”她笑了笑,“让你失望了。” 【?!】系统吃瘪,【嘴硬。】 “不是嘴硬。”祝之渔吹散掌心花瓣,缓缓躺下,“只是跳下法阵的那一刻忽然想通了,人也许真的只活几个瞬间。” 拨云见日的那一瞬可以治愈连日阴霾。 新年焰火炸开那一瞬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可以忘却一整年的烦恼。 金榜题名那一瞬可以原谅过往无数个起早贪黑的日子。 清早嗅到花香的一瞬便知又是一年春回人间…… 【他的命数与你无关,你一个炮灰女配自身都难保,又怎么敢为他人以身涉险。】系统愤懑。 她胆量很小,小到曾经会被妖鬼吓哭。 她胆量又很大,大到敢冒险直面未知生死。 “因为我想。”祝之渔道,“不需要理由,我随我心,在那一瞬间我愿意做出这个决定。” 花瓣在晨光里飘摇,擦着少女面颊滑落,她闭上眼睛,无形的风裹挟花雨自她指间穿过。 “意志自由。” 【你不该生出自我意识。】系统发出沉重叹息。 “知悔了?”祝之渔拂落眉梢花瓣,“千不该万不该,你们当初就不该选我入局。” 系统沉默:【可你,不是我们选中的。】 “那便放我回到我原本的世界。” 【回不去,你本就属于这里。】 “胡说,”祝之渔睁开眼睛。“我分明来自21世纪……” “等一下,”她话音一顿,怔怔仰起脸:“我怎么觉得,你说话的语调有点耳熟?” 【你好,编号003宿主,穿书系统竭诚为您服务。】系统又恢复了冰冷的机械音,音调平稳成一条直线。 “此地无银三百两,”祝之渔嘀咕了声,掌心神木的印记开始升温。 她低眸看去,只见菩提木光华流转,光影中缓缓凝出一团团影子。 “这个时空也有亡魂未能消解的夙愿吗?”祝之渔摊开掌心,托起一条白绫,一本医书,还有一纸婚约。 白绫做工很像宫廷样式,尾部却绣了一簇互相依偎的牡丹与兰花。 “我记得,古装剧里白绫多用于赐人自尽吧,莫非是哪位宫妃的遗物?” 祝之渔一想到手中的布帛曾了断一条鲜活的性命,忍不住心惊胆寒。 “至于医书……”她翻开泛黄的纸张,“态度端正,字迹却很稚嫩,看得出书写者年幼。” “还有婚约……” 婚书封入信封里,祝之渔不方便拆开信封寻找线索。 【宿主接下来什么打算?】系统询问。 祝之渔仔细收起这些遗物:“一边渡引亡魂了却夙愿,一边寻找寂临渊的下落。” 被她敛入袖中的医书这时轻轻飘起。 “你想指引我去寻找你的主人吗?”祝之渔屈膝站了起来,拂去一身落花。 书籍凝成一缕光,引着她穿过杏林。 这处园圃面积不算大,行过花田小径,路越走越宽,场景也越来越繁华。 姑苏三月天,城中春意盎然,人烟鼎盛。祝之渔跟随指引,在一处街巷前停下脚步。 长街对面是一家很排面的老字号医馆。 “你要寻找的人,就在这间医馆当中吗?”祝之渔握住书籍藏入袖中,“明白了,我这便带你过去。” 她抬起脚,正要穿行街道,满街喧嚣的人语突然被一阵急促马蹄声劈开。 “小姑娘,当心。”过路人拉了她一把。 疾风迎面拂散祝之渔的头发,她定了定神,循声望去。 只见黑骢马披着金丝鞍鞯疾驰而来,护着当中那架雕琢精致的马车,车檐角悬着的金铃铛叮当作响,惊得街边货郎的瓜果落一地。 车驾停在医馆前,数名玄甲护卫翻身下马,辟出条道来为他们尊贵的主子清场。 祝之渔整理头发,皱了皱眉:“好嚣张的排面,天子驾六,诸侯驾五,这是……” “是宣德侯府的马车,那位,就是车上下来的这位贵人,便是鼎鼎大名的宣德侯府世子爷!”身旁看热闹的货郎接着祝之渔的话说道。 祝之渔的关注点同他不一样。 少女眨了眨眼睛,好心提醒一声:“大伯,方才车驾经过,将你的瓜果筐掀翻了。” “啊,”货郎这才反应过来,“我的瓜!” 祝之渔弯腰帮他收拾了下,站起身,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间医馆。 侍卫庄严分立车厢两侧,掀起月白锦缎车帘。宣德侯府世子金冠玉带,襟口暗绣在日光下粼粼生光,通身的气派贵不可言,一举一动尽显天潢贵胄的雍容之感。 “真是好命啊。”身旁看热闹的大娘发出羡慕的感慨。 “是呀,”祝之渔也跟着点点头,“投胎是门技术活,这位世子真好命。” 大娘一愣,转而望向少女:“姑娘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方才感叹的是慈佑堂的辛医官,叹她好命,能攀上宣德侯府这根高枝,嫁给皇亲国戚。” “你瞧,”她指给祝之渔看,“正是这位姑娘。” 医馆古朴的门扉间出现一道木槿紫身影,女子听得街上浩大声势,出门相迎。 那金冠玉带的宣德侯快走几步,深情款款握住她的手:“雪霁,你让吾好找,下回再想回姑苏,千万要知会侯府。” 辛雪霁歉疚一笑:“抱歉,是民女之过。世子军务繁忙,不忍打扰,故而擅自收拾行囊,乘舟回了故地。” “辛姑娘真是好命啊。”又一阵艳羡声在祝之渔身周响起,“宣德侯府的世子爷千里迢迢专程追来姑苏,真是羡煞旁人,感人至深。” 祝之渔在心底盘算了下。 京都距姑苏山遥路远,途经关中平原、中原地区和江南水网地带,官道自都城向东经洛阳、开封、徐州,南下至扬州,还要再费上一番功夫沿大运河抵达苏州。 三千里地,陆上行程一月有余,舟车劳顿赶来姑苏城竟只为追妻? 祝之渔想了想颠簸得生疼的屁股,发自内心感慨:“宣德侯世子委实情深义重。” “只是……” 周遭百姓感叹辛姑娘好命的缘由令祝之渔有些不适。 他们对辛雪霁的夸赞不外乎她能攀上宣德侯府这根高枝,嫁给皇亲国戚。 祝之渔仰起脸,望着医馆门廊之上经岁月雕琢的牌匾:“可是我觉得她一人能撑起一座医馆的传承真的很厉害。” 身旁的啧啧赞叹声一静。 “傻孩子。”大娘拽她手臂,“这有什么厉害的?医馆一年的营生也未必抵得上侯府一件摆设的价值。再者说,女儿家拼命操劳什么?总归是要嫁作人妇的。” “就是很值得敬佩啊,”祝之渔不认同,“医者,仁也,救死扶伤积攒的功德,金银器物岂能相提并论。” 长街另一端,辛雪霁被侯府的人簇拥着,往医馆正堂里走。 踏过门槛的那一瞬,她忽然转身,隔着长街遥遥对上了祝之渔的目光。 “发生何事?”宣德侯世子随她转身望去。 辛雪霁怔愣一下,缓缓收回视线:“无事,也不知怎么了,方才就是下意识望过去一眼。” 侯府的马车在医馆外停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祝之渔仰起头望着高高的牌匾,提起裙摆踏入医馆。 “姑娘坐,哪里不适?”辛雪霁低眸忙着记录脉案,待她搁下笔,抬起头看清少女的面容时,忽而怔住。 “姑娘,你我素未谋面吧?” “是的,我今日才来的姑苏城。”祝之渔开门见山,“我不是来诊病的,我受人所托,专程来寻姑娘的下落。” “受人所托?”辛雪霁惘然。 “有鬼……呃,有故人托我为姑娘带来一件旧物。”祝之渔将手伸向袖中去拽医书,“姑娘近些年来可有亡故的亲友?” 辛雪霁沉吟片刻:“亡故的亲友么,倒是不曾听闻,旧交皆健在。” 她抬起眼眸,只见祝之渔紧抿着唇,神情有异。 可恶!那本医书赖在袖中,似乎生出了一副倔犟脾气,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 “嘶啦”一声脆响。 祝之渔盯着手中半页泛黄的纸张,心底无声崩溃。 “这是……”辛雪霁凝眸,伸手接过纸张辨认。 “姑娘何人所托?此物怎会在你手中?” “一位……萍水相逢的路人,”祝之渔隐晦地说道,“她听闻我要去往姑苏,便请我为她寻故人。” “那人相貌如何?”辛雪霁追问。 祝之渔拼命回想那时忘川河渡的情境。 亡魂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究竟是谁把医书塞给她的? “似乎……是一位衣着华服的人物?” 祝之渔懊丧:“真是抱歉,我记不清楚了。” “无碍,多谢姑娘应约将此物交予我。”辛雪霁垂眸,手掌轻轻摩挲泛黄的纸张,“这是我年少开蒙时,抄录的第一本医书。” “看见这些稚嫩的字迹,便会想起从前跟随师父济世救人的日子。” 她望向堂前牌匾:“便会想到自己从医的初心。” “真好。”祝之渔欣慰,虽然袖中那本完整的医书死犟不肯出来,但好歹如愿寻到了它的主人。 她伸手继续去同袖中书籍拉扯,腹中却不争气地传出咕噜咕噜声响。 辛雪霁一怔:“这个时辰,姑娘还未用饭?” “说来惭愧,我……身上没有盘缠。”祝之渔直截了当,“请问,这儿的医馆需要人手帮忙么?” “当然,”辛雪霁微笑,“我承了姑娘的恩情,姑娘若不嫌弃,便留在医馆与我同吃同住罢。” 望闻问切治病救人这等正经事祝之渔不会,但她可以帮忙采摘、晾晒药材,收拾整理归类。 “祝姑娘,”辛雪霁取来雨笠。 “天色暗沉,瞧着是要下雨的模样,可惜满园的杏花了。我出门一趟,赶在降雨之前尽力采摘,烦请姑娘帮我在正堂看顾医馆。” “我可以帮你的。”祝之渔看向窗外,乌云翻墨,大雨将至。 她抱起雨具,走到辛雪霁身前:“姑娘带我同去,赶在降雨之前定然能摘得足量的花草。” “真的吗?”辛雪霁讶然,担忧地望着她。 祝之渔笃定地点点头:“姑娘放心,包在我身上。” 风雨欲来,乌云将整片花林笼在昏沉的天色里。 祝之渔找个借口支开辛雪霁,独自走至园圃深处。她双手合掌,运转灵力。 山风卷着土腥气撞进林子,枝头的杏花簌簌往下掉,漫天纷飞的花雨应力而动,在空中旋作一阵阵风暴,飘落竹筐。 祝之渔摊开掌心,发觉自己控制草木的能力似乎更强了。 带来的竹筐很快堆满花瓣,少女心满意足,俯身抱起满满当当的竹筐,正要往回去寻找辛雪霁。 玄铁箭矢擦着发丝钉入树干,祝之渔被一道疾影猛地撞了个满怀,抱着的竹筐“当啷”滚落。 满捧的绯红云霞霎时泼洒天际,祝之渔被人撞得脚步踉跄,她扶住老杏树,眼见着收集的花瓣化作漫天粉雨,惊起雀鸟扑棱棱掠过枝头。 “太过分了,”花雨遮掩视线,她冲着对面那道模糊的人影质问,“谁呀,这么冒冒失失的!” 白衣少年踉跄着闯进杏花深处,鸦青睫羽沾着碎雪似的花瓣。 “你赔我……”祝之渔未尽的话语突然凝在喉间。 少年白衣沾血,跪坐在散乱的花瓣间抬头望着她,墨色眼瞳映着纷扬落英,倒比枝头初绽的红杏更艳三分。 “……寂临渊?” 祝之渔快步走到他面前:“真的是你?” 少年冷静地望着她。 “缘分啊,你主动送上门来了。”祝之渔的声音微微颤抖,她俯下身,突然——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打落少年半边面具。 “你看看你闯的祸!”少女指着满地花瓣,义愤填膺。 寂临渊震惊,缓缓抚上面颊。 “你给我收拾好……” “那小子往这边逃了!” “追!” 祝之渔一怔,身前的白衣少年突然一跃而起将她扑倒在地。 又一支箭擦过鬓边,“铮”一声深深钉入身后树干。 “有人追杀你?”祝之渔反应极快,她推了推压在身上的躯体:“我嗅到了血腥味,你受伤了?” 少年不语,沾着血迹的手指突然按住她裙裾,撑地跃起。 白衣沾血,他连一把像样的剑都没有,身姿掠过杏林时,顺手折了一杆花枝作剑使用。 春日杏花吹满头,寂临渊孤身闯入花林深处,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你当心。”祝之渔对他那根花枝的战斗力持怀疑态度。 话音未落,追兵铁甲相击的铮鸣已穿透花雾。祝之渔后退半步,鞋履踩碎几片绯红花瓣。 “好生眼熟,”她依稀记得这些追兵的面容,“你们是宣德侯府的侍卫吗?” 追兵手持利器将她团团包围:“小丫头,既知爷的来历,还不老实交代,方才可有看见一白衣男子穿过杏林。” “有的,”祝之渔装模作样思考半晌,指向相反方向,“逃去了西边。” “成,”侍卫拿剑架在她颈上,“你也跟我们走一趟,若是捉不住那小畜生,便拿你回去交差!” “过分啊,跟我有什么关系?”祝之渔震惊,“你们拿我当冤种替罪羊?” “少废话,小嘴叭叭的。”侍卫没耐心,掏出布团就要上来堵住她的嘴。 “辛姐姐救我!”祝之渔推开这群莽夫的手,突然喊出声。 “祝姑娘!”一道紫色身影飞奔而至,“你们放开她!” 见有人赶来解围,花枝遮掩的园林深处,一杆尖锐的木箭悄悄撤了回去。 侍卫们一见到辛雪霁,顿时被削去了气焰,慌张起来。 辛雪霁匆匆忙忙给少女松绑:“颠倒是非,欺负良家姑娘,我定要禀告侯爷!” “姑娘饶命啊!”一众武夫哀声求饶,“我等……小的不知她与姑娘相熟,无意冒犯……” “无论她是谁,都不得胡乱捉人顶罪。”辛雪霁气愤。 “是,姑娘教训得是,滚,小的这便滚!”一群人慌里慌张抓起武器,朝着祝之渔指向的方位奔去了。 祝之渔余光瞥见一角白衣,一转身,便不见了那少年的踪影。 “唉?他人呢?还没交待他小心提防天镜宗的追杀呢。” 祝之渔无奈摇头,重新收拾满筐杏花,跟着辛雪霁走了。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压低花枝,露出少年藏在阴影里的面容。 寂临渊在暗中窥探她的身影。 少年眼尾洇着薄红,唇色却苍白如新雪。染血的指尖捏住方才她裙摆上沾着的花瓣,将那片残瓣含进口中,含着血狠狠嚼碎。 有人见到他的脸了。 寂临渊抬起手背蹭去唇角血。 得把她杀了,以绝后患。 他扶正面具,跟了上去。 第66章 他有些等不及要诱引她了 雷声碾过阴云密布的天穹,豆大的雨珠砸上花树时,祝之渔弯腰拾起最后一捧花瓣。 “下雨了,姑娘,该回去了!” 呼声混着雨声传来,祝之渔合掌收起灵力。 “来啦。” 杏粉裙袂浸了雨水,她抱着竹筐奔过林间小径,发梢还粘着几片被雨打蔫的花瓣。 天光晦暗,雨丝切碎满林绯色。祝之渔抓起竹篾盖住一筐筐药材,同辛雪霁赶路回去。 医馆的青瓦白墙进入视线,辛雪霁松了一口气:“多亏有你在,不然这场雨落下之前,未必来得及收拣齐整。” “应当是多亏了马车跑得快。”祝之渔摸了摸马匹乌黑油亮的鬃毛,“车饰华贵,马儿也非凡物。” 辛雪霁无奈一笑:“这是世子殿下赏的良驹,便宜游山玩水。跟着我让它受委屈了,整日不是下田耕作草药,便是驱车去往城郊行医。” 祝之渔了然:“姐姐似乎好事将近了?” 辛雪霁整理药材,叹了声:“侯府定下了婚期,世子此番奉旨下江南,不久后我便会随之回到京都成婚了。” “世子南下原是另有要事吗?”祝之渔想起街巷百姓的闲言碎语,无外乎夸赞宣德侯府的世子爷情深义重,为了辛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姑苏,又叹这医女攀高枝之类的话术。 “阵仗颇大,奉旨带了好些兵来,似是要寻什么特殊人物。” 辛雪霁思忖,“天机不可泄露,世子从不与我谈议朝堂之事,我也不甚清楚。” 雷声又至,混着闷响遮掩住窸窣声息。药材受潮易腐烂,祝之渔抖着淋湿的裙裾去关窗。 她踮起脚尖去够木窗的铜钩,身影却倏地僵住。 “啪嗒。” 雨水坠落的刹那,整条长街陡然褪了颜色。 透过木窗朝外望去,长街上的油纸伞来来往往如受惊的蝶,行人裹着湿漉漉的泥泞匆匆奔逃,唯有那白衣染血的少年像是一道浮出水的鬼影,定定立于湍急人潮当中,隔着雨帘与祝之渔遥相对望。 “寂临渊?”祝之渔心底诧异,“他怎么跟过来了?” 带着从前的记忆来寻她? 不。 是来杀人灭口的。 闪电劈开漆黑天穹,少年病态苍白的面容在电光中忽明忽暗,浸透的衣袖紧贴手臂,勾勒出腕间暗器的轮廓。 最骇人的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正在阴森森地盯着祝之渔。 “从小就有这么浓重的鬼气。”祝之渔蹙眉,心道这人的气质真是独特。 她弯腰抄起廊前油纸伞,多拿了一把,准备走到街对面去叮嘱这一时期年少无知的寂临渊提防天镜宗追杀。 一恍神的功夫,那道鬼气森森的人影却已在雨中消失。 “嗯,人呢?”祝之渔撑起油纸伞。 “怎么神出鬼没的。” 她穿过雨幕,正要行至长街对面。 衣裳飘动,一阵阴风骤然自背后袭来。 祝之渔一转身,惊觉那道消失的白影,不知不觉间瞬移至她背后。 一刹那,满街熙攘的人声归于死寂。 雨水顺着屋檐连成银线浇落,少年湿透的黑发贴着脖颈,衣摆垂着水珠,整个人如同水鬼,浸在另一个无声的世界。 祝之渔被他吓了一跳:“寂……” 话音未出,头顶油纸伞突然被少年掀翻。 没了遮挡,漫天雨水瞬间打湿祝之渔的身体。 两人立于雨幕中对望。 这女子看到了他的脸。 寂临渊抿了抿唇间血。 得把她杀了,以绝后患。 藏于腕间的刀刃寒光一闪,遽然拔出。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却快他一步。 衣袖带起水珠扑上眼睫,没了面具遮挡,这一回少女的手结结实实打上了他苍白的脸。 “你有病啊!”祝之渔也不委屈自己,她气呼呼捞起伞,甩去雨水,重新撑在头顶。 少年微怔了下,抬手僵硬地抚上生痛的面颊。 乌黑的眼珠冷冷盯着她。 “看什么看?”祝之渔下了狠手,打得自己肉疼。 她吹了吹手心,继续训寂临渊:“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管你了!不日将有修者赶来姑苏追杀,往后你自求多福吧!” 带来的另一支伞被她反手丢弃在水洼里,祝之渔提起湿了的裙摆转身就走。 不,不能放这女子活着离开。 他咽了口血,身形快成虚影穿过雨幕,握住暗器刺向她后颈。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由远逼近。 是宣德侯府的车驾! 少年瞳孔一颤,电光火石刹那,下意识收手闪身躲避。 黑骢马披着金丝鞍鞯疾驰而来,护着当中那架雕琢精致的马车,车檐角悬着的金铃铛在雨水敲击下叮当作响。 祝之渔闻得车铃,迈步跨过门槛先去知会辛雪霁一声。 “外头雨大,怎么出去这么久?”辛雪霁顺口问了一声。 “嗯,”祝之渔抿了下唇,编了个借口:“我忽然想起有件东西要交给姑娘。” 她再次尝试召出菩提木承载的那本完整医书。 医书脾气犟得很,同她拔河似的拉扯。 “出来,你给我出来。”祝之渔咬着唇使力。 书籍被她拽得踉跄一下摔倒,骨碌碌自袖中滚出。 “总算赢了你。”祝之渔喘了口气,却见那封婚约却似感应到了主人,生出豆芽般的小手小脚主动跟着医书跑了出来。 它跑到祝之渔膝上跳了跳,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季”字,正要暗示什么,猝不及防被医书撞回袖中。 医书连滚带爬,逃得慌里慌张,仿佛在躲什么人物。 祝之渔疑惑,抬头望去,只见金冠玉带、贵气天成的宣德侯府世子在众人簇拥下步入医馆。 风雨无阻,这位世子几乎每日都会来看望辛雪霁。 祝之渔自觉离开前堂,留给他们相处的空间。 檐下雨水成帘 祝之渔倚在窗前,思索接下来的计划。 医书还在闹脾气,婚书似乎感应到主人就在附近,白绫暂时没有线索。 辛雪霁不日离开姑苏成婚,待到交接完毕那本医书,祝之渔便要动身前往下一个地点了。 至于寂临渊的安危…… 算了,临走之前送他一张护身符吧。 问题来了,这人住哪儿? 医馆来往者众多,祝之渔闲暇时向辛雪霁打听:“这姑苏城中,可有姓‘寂’的人家?” 很小众的姓氏,找起来方便多了。 辛雪霁思忖片刻,道:“来过医馆的约有两三户吧,你来姑苏是要寻找什么人吗?” “嗯。”祝之渔点头。 “城东榆林巷倒是有一户,府上老人积疾,遣家丁邀我择日登门诊疾,你可与我同去。” 祝之渔应下。 窗外,茂盛繁密的花影垂落青砖墙头,隐藏起少年瘦削的身影。 这些时日他一直盯着祝之渔,寻找时机设法靠近意图铲除后患。 可宣德侯府的人经常出没这间医馆,少年根本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于他而言十分危险。 那女子见过他的脸,一旦将所知的下落告知宣德侯府,那么他的境况便棘手多了。 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隐患。 “寂临渊?”少年想起这个名字,低声念道。 堂中那名少女在寻找一个叫作寂临渊的人。 恰巧那日杏林之中意外相遇,她脱口而出唤他“寂临渊”。 少年摘下面具,轻轻触碰面颊。 医馆周围安插了许多侯府的暗线,他不可能打草惊蛇在这里动手解决麻烦。 既然那名少女将自己认作了寂临渊,那么,他可以用这个名字将人引过来,趁机铲除后患。 少年心下绸缪,趁夜避开侯府耳目,穿过大街小巷翻墙潜回一座府邸。 府邸宽阔气派,俨然江浙富庶商户人家,大门当中匾额写着“季宅”。 他这等下贱的身份,自然不配堂堂正正地自正门进出。 白衣身影同奢靡繁华的府邸格格不入,少年越过山水庭院,直奔角落里一件破败的柴房。 开春后天气和暖了许多,但这些时日倒春寒发作起来,夜间冷得尤为骇人。 昏暗的残烛在案头摇晃,他借着黯淡的光影开始着手处理箭伤。 褪色的衣裳滑至肘弯,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 少年额发间疼出冷汗,齿关咬住绷带突然用力撕扯。 血痂黏着绷带,撕开时肩背皮肉发出裂响,殷红鲜血顺着胸膛肌理往下爬,像条蜿蜒的蛇。 洇出血迹的旧绷带层层剥落,滴落的雨水混着血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积成一小汪血潭。 季府不关心他的生死,更不会为他请医救治,他只能自救。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少年盯着地上斑驳血迹,忍不住冷笑。 手边的铜镜里映出他病态苍白的脸,眼尾红得似是要滴血,上扬的弧度却挑得愈发艳丽。 “砰”一阵水花声。 擦拭伤口的帕子扔进铜盆里,血水晃碎半张脸。少年散开的黑发浸了冷汗,紧紧贴在颈间,随他的喘息起起伏伏。 疼啊。 他盯着肩上的箭伤。 伤口糜烂,惨不忍睹,京都的人已经盯上来了,这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少年恨死自己这一身血脉了。 若非杏林当中,追杀他的侍卫被那名陌生少女拖住了脚步,他能否拣回这条命,尚未可知。 一想到祝之渔,少年的耳畔不由幻听两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肩伤痛得如有刀刃插入骨肉搅动,他颤抖着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抚上苍白的面颊。 那里扇出的红痕已然消退。 他循着记忆摸索位置,将手覆在侧脸,同少女的手印重叠。 自小到大不是没有挨过毒打,鞭子,棍棒,刀剑……同那些血肉痛楚相比,少女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 他的唇齿间似乎还余有祝之渔裙角残瓣的香气。 喉结滚动,少年咽下一口血沫。 他有些等不及要诱引她了。 第67章 他承认,他嫉妒了。 整座江南小城连日笼罩在朦胧烟雨中。 “今早难得放晴了。”祝之渔推开门扉。 趁着日光好,适宜出行,辛雪霁带着她驱车驶向城郊。 “你平日要行这么远的路途?”祝之渔觉得她很辛苦,“你好厉害,不辞辛苦悬炉济世。” 辛雪霁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这话听着倒是新鲜,旁人只会因我觅得一门好亲事而夸我命好。” “医者救死扶伤,就是很厉害啊。”祝之渔认真说道。 马车穿过长街,踏上林间泥泞小路。 祝之渔频频回*头。 奇怪,她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踪。 车轮碾过泥泞湿地,留下两行车辙印。 一道清瘦的身影自树梢轻飘飘跃下。 *** 城郊的病患或是年迈,或是重病卧床,总之不易出行。 祝之渔跟着她一户户登门,又过了半晌,行至一处阔绰气派的宅院前。 “喏,头顶匾额。”辛雪霁抬手。 “季府?”祝之渔望她,“我要寻的不是这个‘季’字。” “姑苏拢共也没几户姓‘寂’的,早年南迁入城,多改作‘季’姓。不如顺势看看你要寻找的那位故人是否住在此处?或许是季氏的旁枝也未可知。” “有道理。”祝之渔叩击门环,不消多时,木扉“吱呀”开启。 “哎呦,辛姑娘,您终于来了。”家丁簇拥着一位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老爷面若圆盘,富态尽显,眼尾细纹里都浸着油光。说话时,双叠下巴随着爽朗笑声颤动。 祝之渔愣了一下。 她绝无以貌取人的意思,只是这男人的模样,当真寻不出半分寂临渊的影子…… “应当不是这户宅邸。”她压低声音同辛雪霁说道,“我瞧着不甚相像。” “待会儿离开的时候不若你问上一声,或许是家族子嗣?”辛雪霁提醒她。 “也好。”祝之渔候在外间,等待辛雪霁诊疾。 “听姑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那位富态的老爷操着一口吴语腔调,笑眯眯问候祝之渔。 祝之渔摇头:“不是,途经姑苏,小住些时日。” “啊,原来如此。”老爷摇着扇,笑容和蔼:“敢问姑娘芳龄几何,家中可有婚配?” “嗯?”祝之渔讶然,不明白他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胖老爷哂笑:“寂某膝下有一子,年龄与姑娘相宜,不知可否……” 帘子忽地被人自里间掀开,打断外面的对话。 辛雪霁边走边叮嘱妇人:“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况且老夫人年迈,调养起来更是要多加耐心。” “多谢辛姑娘。”胖老爷忙迎上去,“幸得辛姑娘相救,家母得以康健至今。听闻姑娘不日将远赴京都成婚,季某特备上薄礼一份恭贺姑娘大婚之喜,还请笑纳。” “不了,”辛雪霁推辞,“救死扶伤乃医者分内之事。” 她握住祝之渔的手:“倒是有一事需得耽搁您片刻功夫,我这妹妹来姑苏要寻一位寂氏友人。” “好说,好说。”胖老爷陪着笑,耐心问祝之渔:“姑娘且仔细说与我听,那人是何模样?” “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祝之渔描述道:“身逾八尺,体如修竹,清瘦颀长。眸若点漆,唇色浅淡……” “啊呀!”胖老爷猛地击掌相和,“依姑娘所言,这俊俏小郎君正是犬子的模样!” “是……您府上的公子?”祝之渔一怔。 她仰起脸打量着华贵气派的庭院。 寂临渊当真住在这座府邸?可他通身的气度显然同这奢靡之风格格不入。 “是是是,千真万确!犬子俊逸非凡,世无其二!”胖老爷笑着道,“不巧,适才我儿出门会友,否则定唤他过来同姑娘见上一面。” “王二,”胖老爷唤来小厮,“去,将公子的画像取来,请这位姑娘过目。” “公子体如修竹……”小厮回想着祝之渔的话,取来一卷画像。 胖老爷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笑着转过身去吩咐侍女沏茶。 祝之渔自小厮手中接过画像展开,心底一惊:“当真是寂临渊。” “可我怎么瞧着,画中人的模样同这位老爷并不相像。”她同辛雪霁耳语。 “兴许是随了母亲的容貌。”辛雪霁收起药箱,“天色不早,我该赶往下一户人家了。你呢,留在这儿等那位公子回来,还是随我离开?” “我随你同去。”祝之渔不习惯麻烦别人,她不想耽搁辛雪霁的时间,便匆匆自袖中取出纸符,交给胖老爷。 “符纸避灾,可保平安。劳烦您代我将此物转至令郎手上。” “好好好,姑娘有心了。”胖老爷很是满意。眼前这小姑娘模样好、性格也好,又同宣德侯府的世子妃走得近,勉强配得上他的爱子。 他心底打着算盘,亲自送人离开。 “爹,我回来了!” 甫一抬脚跨过庭院门槛,便听得跋扈的叫嚷声由远及近。 “哎呦,来得正正好!”胖老爷喜上眉梢。 “耀祖快过来,见过这位姑娘!” 谁? 祝之渔闻声一愣,僵硬地转过身,却见胖老爷挽着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富态青年哼哧哼哧朝自己奔来。 两具臃肿的身体重重碰撞在一处,每跑一步,脚底甚至地震般抖上一抖。 脑海里轰隆一声,如遭雷击。 祝之渔看懵了。 这这这…… 这富得流油的气派,丰满得溢出来的圆润感,同她描述的模样哪!有!半!分!关!系! 胖公子撩起刘海,勉力睁开陷在肉里的眼睛,冲她嘿嘿一笑:“听闻姑娘爱慕小生?” 爱慕?! 祝之渔一瞬感觉天塌了。 怎么传谣传成爱慕了!! 辛雪霁敏锐察觉她脸色不对劲,当即站出来帮忙打圆场:“呃……这位便是季公子吧,名不虚传,果真一表人才呢。” “那是自然!”胖老爷得意洋洋。 “抱歉,”祝之渔缓缓开口,“我似乎认错人了。” 庭院蓦地一静。 “认错了?”季耀祖的圆盘胖脸挤过来,“小娘子,你诓我呢?” “真的很抱歉,今日打扰了。”祝之渔尴尬,“符纸便送给这位公子罢,若遇危险,可保下公子一命。” “咳,”辛雪霁握住她的手,帮忙开脱:“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去宋宅、陆宅。” 季老爷哼哼两声,捏着符纸道:“送客。” *** “怎么会这样。” 走远了些,祝之渔面对季府的院墙哀嚎:“画像上的模样,同季公子分毫不像!这也太诈骗了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辛雪霁叹息,安慰她:“你在找那人,兴许他也在寻你的下落呢。”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墙头掉落什么物件。 一把油纸伞骨碌碌滚到祝之渔脚畔。 “这不是雨天赌气丢掉的伞么?”祝之渔弯腰拾起,“怎么会掉这儿来了?” 她翻转伞柄,忽然发现一张绑在边缘的字条。 “戌时三刻,碧波亭西见,勿惊他人。” 落款人名写着:寂临渊。 深夜约她在偏僻地带见面,还特意强调要求少女独自前往赴约。 作为接受过21世纪反诈意识培养的大学生,学院三令五申的蓝底白字通报给祝之渔及时敲响了警钟。 *** 夜色漫过青石阶,惊蛰过后,湖畔草丛里的虫子躁动不安。 她怎么还不来。 漫长的等待中,少年袖口的布料早被他指腹揉得发皱。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寂临渊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又被月光刺得眼睫低垂。 她不会来了…… 花枝在掌心折断一截又一截,被少年不耐烦地掷进湖心,动作惊飞树梢栖息的宿鸟。 寂临渊乌黑的眼珠盯着深水缓缓吞没那枝盎然生机,心也随之慢慢沉至水底。 也对,他算个什么东西,少年自嘲一笑。 府邸里最低贱的下人都能踩住他的脊梁,凭什么敢痴心妄想少女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空等一场,真狼狈啊,季行止。 皎洁月光逐渐被乌黑云翳吞没,不再照拂他身上。 少年盯着自己投在石阶上的模糊影子看了许久,突然抬脚狠狠踩住那团晃动的黑影。 他转身离开。 “等一下!” 昏暗的视野中倏然出现女子明艳的身影。 少年的手指猛地蜷紧,翻掌压着藏于袖中的暗器,兴奋得微微颤动。 她来了。 她竟然来了。 “等很久了吧。”祝之渔喘了口气,“我对姑苏的地形不甚熟悉,这边太偏僻了,绕了好远的路才来到。” 夜色寂静,耳畔忽然传来男子冰冷的声音: “你在找我?” “你在找,寂临渊?” 祝之渔一怔,这是回溯到这个时空后,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 一直缄默不语,差点以为是个哑巴。 年纪尚且青涩,少年眼底的锋芒却已经压不住了。乌黑眼珠在夜幕里幽幽注视着她,鬼气浓重,挥之不去。 “嗯,我在找你。”祝之渔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岔开话题从袖中取出一条银项链:“没办法,符纸都送给别人了,这条项链你收下,关键时刻可保你一命。” 项链是浮屠塔中被迫分离时,鬼王塞到祝之渔手心里保护她的。 而今宿命闭合,因果循环,祝之渔将其物归原主。 她在里面注入了灵力,遇到危险可以抵挡一阵攻击,为少年争取到短暂的逃生时间。 项链很细,重量极轻,落在少年掌心却重若千钧,竟压得他取不出袖中的暗器。 他本应按照计划果断杀了她。 寂临渊目光闪烁了下。 “我来姑苏就是为了提醒你提防危险。”祝之渔拂开夜风吹乱的头发,“没别的事情了,我走了,后会无期。” “站住。”少年突然出声。 “你说有人追杀我,那么,你是他们的同类么?” 温柔与粗暴并不矛盾,譬如此刻,寂临渊温柔地笑着,掌底却拔出磨得锃亮的断刃。 他不紧不慢靠近祝之渔,黑影将少女单薄的身形全然笼罩住。 “你好天真啊。”少年眸色晦暗。 “谁?”祝之渔一怔。 “我,天真?” 男鬼是不是对天真有什么误解? 少年注视着她,唇角扬起弧度。 怎么会有这么好骗的人,就这样单纯的任由他靠近,对他不加提防。比他遇到的那些蛮横无理、动辄打骂的凶徒天真多了,相较之下,就连扇他耳光的力道也是温温柔柔的。 这是他第一回对付这么天真可爱的人物,好吧,他动手可以尽量快些,下手的力道尽量狠一些,速度了结,减轻她死时的痛苦。 少年朝她走近,越来越近。 他勾了勾唇:“嗯,后会无期。” 锋利的刀刃在黑夜里划出一道白光。 “寂临渊!”祝之渔突然唤了一声,“刚想起来,还有事情要交代你。记得你受伤了,这些伤药也送给你。” 手中匕首一停,少年唇角的笑倏然消失。 他被这个名字刺痛了下。 被他冒名顶替的,叫作寂临渊的这个人显然对身前女子很重要。 能够轻而易举得到少女的保护,关心,还有他所欠缺的、渴望的一切。 情绪波动,少年眼角抽搐了下。 他承认,他嫉妒了。 寂临渊何许人也,凭什么能全然得到一个人的信任…… 第68章 求你收留…… “这是三七白芨散,外敷伤口,可以止血生肌。” “这是地榆炭粉,收敛凉血。” “还有桑白皮,你拿去撕成条状包扎伤口。” “瞧你唇色苍白,身体虚得可怜,这些益精固本的药材你留着备用。万一哪日又受伤了,当心一口气上不来小命呜呼。” 祝之渔低着头专心翻找,不曾注意到颈后飞闪而过的刀影。 刀尖锋利,正对着她的命脉。 少年眸光阴郁,似淬了毒的利刃剜过那截脆弱的脖颈。 寂临渊、寂临渊、寂临渊、寂临渊、寂临渊…… 所有的好,都是给寂临渊的。 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他只是个冒名顶替,见不得光的货色,活在寂临渊这个名字的阴影下。 好烦啊,少年皱眉。 杀了她吧。 未经教化,他的思路一向简单、直接。 杀了她,就能解决这个烦恼了。 少年握住打磨锃亮的断刃,手掌缓缓下压。 再近半寸,再近半寸,手起刀落便能了结这条脆弱的生命。 “还有侧柏叶,你煮水后……”祝之渔掏出一封纸包,忽然毫无征兆地抬起头。 抵在颈后的刀刃蓦地一僵。 “嗯?”祝之渔疑惑回首,“你胳膊架在我身后做什么?” 少年瞳孔震颤,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手腕向内侧急转。 收刀的动作晃出虚影,断刃贴着手腕滑进袖底,冰冷的触感惊得他青筋突突直跳。 “没、没什么。”他垂下眼睫,避开祝之渔的目光。 按照人之常情,这种时候解围的最好方式便是,顺势揽过祝之渔的肩膀将她带进怀里,用一个成熟的拥抱化解矛盾。 但少年显然不通人情。 于是他僵硬地站在祝之渔面前,右手藏于背后死死压住匕首。 握住刀柄的掌心已被冷汗洇湿。 祝之渔仰起脸审问:“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 “嗯。”少年闷闷应声。 “那我考考你。”祝之渔上下打量着,“我方才那一句说的什么?” 少年缓缓道:“侧柏叶煮水,用于内服,主外伤止血,轻身益气。” “嗯,再上一句呢?”祝之渔偏着脑袋,直勾勾注视他。 少年紧张得喉结滚动了下。 他抿住唇,一言不发。 答不出来。 活脱脱一副走神被抓包的窘迫模样。 “怎么不说话了?”祝之渔对于上课摸鱼颇有心得,一眼看穿他的窘境。 “答不上来?”她垫起脚尖忽然凑近。 少年强作镇静,压着匕首后退一步,不肯对上祝之渔的目光。 “你根本没有认真听讲!”祝之渔气呼呼地把药包摔到他怀里,“你懂不懂尊重人?白费我一番心血!” “我容易么我,独自一人身处异乡。月黑风高,这么危险的环境走了这么远的路来给你送药送护身符。”祝之渔转身就走,越想越气,走得步履飞快。 少女的身影在视野中变成模糊的一个点,即将消失。 握住刀柄的手掌不自觉收紧。 不,不能放走她。 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否则…… 少年狠下心肠,颤抖着手握紧匕首追了上去。 锋芒直插祝之渔颈侧动脉,刀锋刺破夜风的刹那。 “小祝姑娘!” 一柄折扇突然擦着他手掌飞旋而来。 扇头堪堪卡住刀刃旋出半轮冷光,匕首在触及少女后颈的瞬间被扇骨挑飞。 一声闷响,断刃深深钉入湖畔树干。 折扇自空中旋转一周,重又落回主人手中。 少年虎口震得发麻,眼睁睁看着衣着青衫的翩翩公子摇着折扇,身姿横在他与少女之间,将人隔绝开来。 “你怎么来了?”祝之渔震惊地望着鹤寻,她并不知晓方才背后那一场汹涌的无声交锋。 “路面凹凸不平,小祝姑娘当心脚下。”青衫公子笑着挑起扇骨,将祝之渔鬓边的珠花扶正,动作自成一派风流。 他就是寂临渊吗? 少年幽幽盯着面前成双成对的男女。 多年死里逃生的经历磨练出利于生存的经验,少年擅长察言观色,也擅长伪装。 他可以很好地审时度势,譬如十分清楚对方的肢体语言,清楚什么动作是发怒的前兆,在棍棒落下之前,在别人动手抬脚之前及时避开伤害。 唯二两次预判错误,挨了祝之渔两耳光。 此刻,他通过青衫公子亲昵的动作判断,男子与祝之渔应当是很融洽的关系。 想必这就是她念记着的寂临渊了。 盯着两人交叠的衣袖,少年握刀的掌心冷汗涔涔,忽而自嘲一笑。 自己这个冒名顶替的冒牌货,真碍眼啊。 “时候不早了,”鹤寻执扇轻轻揽住祝之渔的肩,笑着道:“我送你回去,顺便同你叙叙旧。” 少年垂手站在满地碎光里,盯着那只扶在祝之渔肩上的手掌。 两人并肩而行,独他一人孤伶伶地伫立原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爬上他们相叠的衣袖。 名为落寞的陌生情绪逐渐占据少年的心头。 他在黑夜里站了很久,直至视野中模糊的两点人影彻底消失,直至月光彻底被乌云遮住。 少年慢慢地往回走。 更深夜阑,街巷邻里大多安歇就寝,只剩零星几点灯火,嘲弄他的可怜。 行至长街转角,余光触及一纸布告,少年蓦地顿住脚步,目光一凛。 官署连夜在大街小巷贴满了寻人布告。 画像描摹出他的模样。 少年隐忍愠怒,攥紧的拳微微颤动。 他猛地撕下画像,转身朝季宅飞奔而去。 *** 夜深人静,季宅后院倏地闪过一道疾影。 少年简单收拾了证据,预备趁夜出城。 身影于檐间轻飘飘掠过,他翻越院墙,身后却突然响起妇人的声音: “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残更漏断,素纱灯笼的光晕漫过青石阶,衣着富贵的妇人立在枯枝横斜的梅影下。她身形清减,气质忧郁,眼眸在烛火明灭间流转出幽潭般的冷光,举手投足却彰显出不一般的贵气与傲慢。 庭院寂静,无人回应。 少年沉默片刻,忽然冷声道:“京都来人了。” 话音落下,氛围顿时紧张起来。 妇人神情陡然一变,声息颤颤:“认出你了?” “嗯,”少年平静地道,“宣德候府主导,城中已贴满官署的寻人布告,至多两日,消息必然会传至季府。” 妇人心慌,捂着心口蓦地踉跄倒地。 “找到了,”她絮絮叨叨地念着,难掩恐惧,“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找上来了。” 少年无心耽搁,转身便走。 “站住!”妇人突然拔高声音,“他们是冲你来的,我倒是次要的人物。但你若是走了,他们便要捉我治罪了。” 脸色隐匿在黑夜里,难辨情绪,妇人扶着廊柱,缓缓站起:“我这一辈子,前半生被那个难寻葬身之地的死人拖累,这才安稳了多少年?后半生又要被你这个孽障拖累了……” 少年不再理会她,抬脚踩上屋檐。 “站住,季行止!你不能走!”妇人突然嘶吼。 “你不能走!站住!你给我站住!” 少年置若罔闻,迅疾翻越院墙,执意离开。 “来人!抓住他!快抓住他!”妇人声嘶力竭,状若疯癫。 喊叫声惊动了守夜的丫鬟。 “钟姨娘,怎么了?”丫鬟匆匆赶来。 妇人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许久,终于开口:“无事,养的狸猫跑了。” “奴婢去看看。”守夜的丫鬟说着便要弯腰去提灯。 “别找了。”妇人突然拦住丫鬟,呼吸急促。 她咬着牙恨恨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让他死在外面罢。” *** 夜色已深。 少年孤独在身影于黑夜中穿行。 他听见街坊间婴孩的啼哭,听见父亲母亲耐心温柔的安抚。 他嗅到了包子铺里传来的饭食香气,嗅到天亮前的人间烟火气息。 朝阳会如期照亮这座城池,但他未必能活到新的一日。 尘世间的一切美好都与他无关。 他这种见不得光的货色,只配在黑夜里逃生。 城门有重兵把守,他定然躲不过盘查。 只能挺身走险,自边界偷逃出城。 寒风抽在脸上,少年踉跄着扶住山壁,掌心被粗粝的岩石划出道道血痕。 靴底粘满湿泥,他贴着山岩挪动,每寸皮肉都在叫嚣。忽然一声鹰唳撕破夜空,他猛地抬头,望见山崖之上黑影攒动,月光在铁甲上折出冷光。 “在这!” 忽然有寒鸦惊飞,少年闪身跃进岩缝,眼睁睁看着三支弩箭钉入方才立足处。 “倒是会挑葬身之地。”山崖上传来官兵的嗤笑。 箭矢破空声骤起,铁箭接连钉进他倚靠的岩石,火星迸溅。 少年扯下外裳朝崖下一抛,自己反身扑向斜刺里的山涧。 第二波箭雨追着飘落的影子而去,待官兵发觉上当,少年已纵身跃下断崖。 冰冷的潭水瞬间灌进口鼻,肩上旧伤破裂开来,仿佛千万根针刺入骨髓,少年忍着痛顺流而下,手底不自觉地死死攥着祝之渔给的药材。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入水瞬间,十数支透甲箭追咬而来。 追兵的呼喝声已近在咫尺。 潭水比想象中更冷,他顺着暗流漂向未知的黑暗。 伤口鲜血淋漓,染红潭水,岸上传来犬吠。 血腥气引着猎犬狂吠转近,追兵的火把已映红半边山涧。 箭矢少年擦着后颈飞过,他奄奄一息,却在这时,手底摸到冰冷鳞甲。 是蛇。 少年呼吸猛地一窒。 这是比追杀他的官兵更危险的存在。 庞大的蛇躯盘旋深潭之下,缓缓缠住他的身体,将其拖入水底。 “不,不能死……” 潭水吞没身躯,岸上官兵的喧嚷声越来越模糊。 少年的意识陷入一片漆黑。 *** 他死了…… 他还活着。 再次睁开眼时,少年仰躺湖畔。 巨蛇不见踪影,他的手腕却诡异地浮现出几片青鳞 少年顾不得追究缘由,求生的本能促使他跌跌撞撞爬上岸。 旧伤崩裂,染红白衣,他身上沾满了血,狼狈不堪。 该去何处,他又能去何处呢? 城中贴满了官署的抓捕布告,没有人家会容他藏身。季府也回不去了,那个女人首先容不下他,遑论季氏父子。 他身似浮萍,无处可归。 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捂住流血的伤口,强撑着身体,踉跄行走在黎明到来前昏暗的夜色里。 不知不觉,他的视野中出现一座医馆的模糊轮廓。 不,不可以。 宣德侯府时常造访这座医馆,他得尽快离开,避得越远越好。 意识清楚地预知着危险,少年的身体却僵硬地伫立在原地,未能离开。 他重伤濒死,他已无家可归。 最后的最后,他想去见一个人。 *** “吱呀——” 清早,天刚蒙蒙亮,祝之渔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准备去推开医馆的门。 正堂里弥漫着药材的苦涩气息,祝之渔刚要转身回去,忽听门外传来虚弱的叩击声。 朦胧雾色中立着个白衣身影,衣裳被露水浸透,正紧紧贴在渗血的胸膛间。 祝之渔一惊,睡意顿消。 “寂……寂临渊?” 她被吓醒困了,盯着少年浑身的血迹:“你怎么伤成这般模样了?” 寂临渊,又是寂临渊! 少年虚弱地捂住伤口,眼底难掩憎恶与嫉妒。 祝之渔望着他孤伶伶的身影:“你这是想……” 少年避开她的目光,陷入沉默。 死到临头,他还是要借助寂临渊的名字,才能博得少女的关心! 内心剧烈挣扎,他气若游丝,艰难开口:“我无处可去,求你收留。” 话未说完,少年突然陷入昏迷,重伤的身躯晃了晃,压在祝之渔的身上。 动作,时机,身体承受的重量。 一切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第69章 “你在透过我的脸,看着谁啊?” 夜间的闷气还没消,祝之渔没打算接住他。 少年虚弱至极,撑着门扉忽地呛出一口血。 不给祝之渔拒绝的机会,重伤的身体骤然脱力擦着她的肩线滑落,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朝她直直栽倒,压上肩头。 分明是精心算准了角度。 碰瓷? 祝之渔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念头。 她被少年扑得踉跄,撞上门扉。 后脑勺却“巧合地”被昏厥过去的少年及时护住。 “晕倒了?”她偏头去看。 “……真的晕倒了?”祝之渔挣扎了下,没挣脱他的怀抱,“你醒一醒!” 季行止抵在她颈侧,浓重的血腥气混合潮湿的苦药味钻入祝之渔鼻息。 祝之渔摊开掌心,手上沾满了鲜血,看着触目惊心。 “寂临渊!”祝之渔捂住他冒血的伤口,“你死了吗?你喘口气。” 寂临渊,又是寂临渊…… 少年死死攥着祝之渔衣裳,指节用力至苍白。 她每唤一声那个男人的名字,少年染血的指尖便控制不住痉挛。 恨,好恨。 她为什么对寂临渊好,寂临渊是谁,究竟是谁! 祝之渔茫然无措,抱着他的身体费力地往正堂里拖拽。 “辛姑娘,”祝之渔仰起头,往后院呼唤救兵,“辛姑娘,有人重伤,失血昏迷……唔!” “不要、不要惊动旁人。”沾血的唇擦过她耳垂,少年低哑的嗓音裹着痛楚。 他观察敏锐,这间医馆的女医同宣德侯世子关系匪浅,而今抓捕嫌犯的告示贴满了姑苏城,多一人知晓他的下落,便会多添一分危险。 季行止身负重伤,脑子却还清醒着。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正是最安全的地方。有辛雪霁在,即使宣德侯世子通缉全城搜捕他的下落,也不会纵容手底蛮横无理的官兵来骚扰这间医馆。 这是他的绝佳藏身地。 “救我……”他伏在祝之渔颈侧喘息,吐息灼烧着衣襟下肌肤,“我已无处可去…求你收留……” 血珠顺着他的指节滚落,滴在祝之渔跳动的脉搏上。 “不让我惊动辛姑娘,你指望我救你?” 祝之渔一怔,摊开满手的血:“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临时来医馆帮工的,根本不通医理。” 她夜间分明将各种药方说得头头是道,竟然不通医理? 失算了。 少年急火攻心,猛地呛出口血。 血腥气直往衣领里钻,祝之渔绷紧力气架起他的身体:“你撑住,千万要撑住,不能死在医馆门口砸了人家的招牌。” “我不死……”少年咳着血,声息微弱,眼神却格外锋利:“我不死……” 剧痛引发的痉挛,他突然攥住祝之渔的手往自己伤口按。 又一汪殷红的血瞬间在祝之渔掌心晕开,比她的体温还要滚烫。 “松手!” 手底感受到生命流逝的速度,鲜血汩汩奔涌的触感令人崩溃。 少年顺势握着她的手,将人扯向自己。 “城中…城中张贴画像……到处都在搜寻我的下落……不能……不能让旁人发现……” 他忽然仰起苍白的脸,染血的唇擦着祝之渔耳廓掠过,在咫尺距离扯出一抹虚弱的笑,诱她怜悯。 “只有你了……” 就让他卑劣地借助寂临渊的名义,活在那个名字的阴影之下。 只要能够活命。 齿间艰难地挤出最后一个字,少年彻底陷入了昏迷。 *** “怎么办啊系统,我根本不通医理!” 祝之渔使出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把人拖回自己的厢房。 第二道难关摆在眼前了。 “他失血过多,又不能暴露身份,难道指望我来医治吗?”祝之渔在屋里来回逡巡,“阵仗闹这么大,这是得罪了什么人物?” 生死攸关,还顾虑满城的通缉告示做什么,先把小命从鬼门关拽回来再说。 “不能由着他血尽而亡,我还是去找辛姑娘吧。”祝之渔打定主意,预备出门去寻人。 “幸而时辰尚早,人烟稀少,否则这副浑身浴血的模样若是被人看了去,定会报知官府。” 她凭窗望了一眼晨雾中张贴画像的官兵,关上窗扇锁住血气,以防惊动旁人。 离开时,顺手搬走窗台间的盆栽。 嫩绿草芽缓缓破土而出。 春三月,草木生发,祝之渔望着生机勃勃的植株,忽地步履一顿。 她常用木系力量去攻击、防御,却忘了草木蕴含着更为强大的复生之力。 在鬼域时,经她之手触碰的枯骨会重新生长出血肉,白骨妖甚至能够恢复如初。 “枯荣转生。”祝之渔转过身,望向榻上那具沾满血迹的身躯。 死马当活马医,要不要冒险一试? 她按住寂临渊的衣襟,“唰”的撕开衣裳,袒露出大片胸膛。 少年穿衣瘦削,内里身体却劲瘦紧实,隐藏着力量。 中衣一直撕至腰部,祝之渔思索片刻,将衣裳堆叠在腰腹间,及时停手避免酿成大祸。 万一鬼王又追过来了呢……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少年的胸膛。 掌心涌起一阵暖流,千万点碧色萤火自指缝溢出,顺着他鲜血模糊的伤口钻了进去。 伤口盛开一簇簇透明花朵,细密根系裹住碎裂的血□□补创伤,断裂的经脉在灵力滋养下重新联结。 少年闭目,突然呛出一口淤血。 “奏效了。”祝之渔松了一口气。 她撑着身体,缓缓凑近寂临渊去感受生命体征。 少年微弱的呼吸平稳了许多,心脉较之方才跳动得也更有力了。 祝之渔仔细感受着掌心的颤动。 原来鬼王的心脏也曾这般鲜活。 “你……在摸什么……”季行止眼眸微睁,望着伏在胸膛间的少女。 “嗯?被发现了。”祝之渔心虚,将手缩回,“看什么看,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叫爹。” 爹……? 少年的情绪突然剧烈波动。他皱紧眉心,猛咳几声再度昏厥过去。 “小气鬼,玩笑而已,怎么这么激动。”祝之渔撑着床榻,坐起身来。 耽搁半晌功夫,不知不觉间天色大亮了。 街头巷尾传来阵阵热闹的吆喝声。 “祝姑娘。” 辛雪霁隔着门扉问她:“姑娘醒了么?” “哎,醒了。”祝之渔给少年盖上被褥,匆匆回身应声,“姐姐稍等,我这便过来。” 医馆开门,迎来新一日的忙碌。 祝之渔一踏出医馆的门槛,便敏锐察觉到今日的形势不同以往,十分古怪。 长街上成群结队的官兵来回巡逻,频频拦住过路百姓盘问。 “喂,姑娘,见过这个人吗?” 一人拽着画像蓦地晃在她眼前。 祝之渔望着那张七分相似的面容,镇定地摇了摇头。 “没见过,不认识。” “你再仔细想想,这可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若是不小心漏掉了线索,官爷拿你问罪!”侯府的兵卒态度凶狠,沿街任意抓人审问。 祝之渔认真地思索一番,郑重答道:“真没见过。” “小爷我……”那兵卒品性恶劣,最喜调戏欺凌小娘子,眼见祝之渔孤身一人,他正欲再发作,突然被同伴按住。 “你小子色胆包天!”那人咬着牙道,“这姑娘跟着辛娘子,上一回老子误闯杏林就栽她这儿了,被世子爷好一顿罚。” “甚么!”兵卒脸色霎时一变,慌里慌张收起画像。只是畏惧主子威势,并未向少女表露半分歉意。 他很快又物色到了新目标。 看着便是惯犯。 “没礼貌。”祝之渔站在街角,悄声念诀,掌心催动灵力。 “草木有灵,引吾神膺;四时成序,敕令通明。” 平坦的地面微微漾开波澜,不易引人察觉。 花树繁茂,根茎深埋地底飞速窜行,突然破土而出,绊住那人脚步。 喧嚷的长街中心爆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兵卒匍匐倒地,命根子被断木扎透,身底洇开鲜血。 “我还未成婚啊——!”他痛得死去活来,哭嚎声不绝于耳。 “呸,登徒子,这叫作报应。”被他调戏的小娘子啐了一口唾沫。 惨叫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百姓,众人里里外外围观他,或是嘲笑,或是指责。 “嘶,小祝姑娘好厉害的手段。” 折扇带起微风,拂动祝之渔的鬓发。 她循声抬眸,只见鹤寻以扇抵唇,眼底漾着戏谑的笑意。 “神君来寻我,是又有什么要事么?”祝之渔问 鹤寻掩唇低笑:“夜感风寒,故而前去寻医诊疾,途经此处,碰巧就撞见了……” 他瞟一眼街头的惨状,耸了耸肩。 “寻医诊疾?”祝之渔蹙了蹙眉,“神君这借口未免太假了,神仙怎么会生病呢?” “啊,的确是借口,”鹤寻道,“不过神仙也会生老病死。身归混沌,仙体陨落,只是寿命比凡人长久得多,终也难逃消亡。” “竟然如此?”祝之渔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 鹤寻颔首:“不错,故而人间帝王追求长生之法,神界亦在追寻枯荣转生之道。” “万物如草木,有其枯荣规律。你我皆沧海一粟,唯日月得永恒。若是强行追求不死不灭,岂不违背自然规律?”祝之渔问。 “这倒是……”鹤寻微怔,倏尔眼底含笑,恢复如常,“小祝姑娘心思灵通,这倒是在下未曾想过的道理。” 祝之渔停下脚步:“你要随我一同去辛姑娘的医馆诊疾么?” “正有此意。”鹤寻摇着折扇,踏过门槛。 “小祝姑娘,”他叫住祝之渔,含笑拿折扇遥遥点了点楼上方向:“房里有人啊。” “神君莫要告知旁人,”祝之渔在唇前竖起手指,“他伤得很重,待到伤势好些了,我便会放他走。” “这便是你不愿同我即刻离开的原因?”鹤寻敛起笑,靠近祝之渔。 “倒也不是,”祝之渔召出菩提木,“如神君所见,魂灵夙愿停留于这一时空,待到了结一切,我自会回去。” “你本可以抛却这些羁绊,直接离开。”鹤寻道。 “但我不愿辜负。”祝之渔不假思索。 鹤寻垂眸望着她,倏然一笑:“你比我更适合做个神官。” 时近傍晚,前来医馆诊疾的病患人口稀疏,鹤寻去抓了几副药,祝之渔则回了厢房。 少年早已醒来。 多年以来他练就敏锐的耳力,自然听见了祝之渔与夜间那名风度翩翩的青衫公子于窗底低语。 原来那个男人不是寂临渊啊,少年心底轻松些许,随之又涌起强烈的不悦。 寂临渊这个名字像一颗钉子钻进心底,他介意,他嫉妒,他耿耿于怀。 少年不由攥紧身上的干净衣裳,僵硬地抵在鼻底。 是她的气息。 陌生的气息只会激起季行止的杀意。 但…… 但她与他们都不一样。 少年攥着衣裳,像攥着一件宝贝,担心被人夺走。 他凑近些许,小心翼翼地又嗅了嗅。 门扉“砰”的一声突然被人推开。 少年瞳孔骤缩,瞬间松开那件衣裳,生怕祝之渔看到他隐秘的、恶劣的心思。 “你醒了?”祝之渔没在意,“我在外忙了一整日,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她掏出纸包,摆在桌上:“饿坏了吧?给你买的,趁热吃吧。” 她习惯了鬼魂不需要进食人类的食物,直至傍晚一拍脑门才猛然想起来,如今面对的寂临渊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小米粥摆在床前,少年并未接过汤碗。 他抬不起手臂。 他需要有人喂食。 “别装了。”祝之渔咬了一口包子,直接戳穿他,“我自己的本事自己还能不清楚吗?你没那么虚弱,再静养几日便能恢复了。” 啊。 真遗憾,被她看穿了。 少年神情阴郁。 “你为什么愿意救我?”他希望听到一个特别的答案。 “我救你?”祝之渔被包子噎了一口,拍了拍胸口。 “不是你自己靠上来的吗?”她偏不按少年期冀的那般回答。 全自动碰瓷,精心掐住时机、找准角度压在自己身上,竟然敢问为!什!么!救!他! “你不知道那时的形势有多凶险,血窟窿不停冒出鲜血,怎么都止不住,吓死我了。”祝之渔不敢回想满手沾染的殷红。 少年沉默了。 “万幸把你这条小命给救回来了,”祝之渔给他递了一个包子,“好好吃饭,养好身体,你很快便能离开了。” “你要赶我走?”少年忽然抬起眼眸,漆黑的眼底写满忧郁。 “你不走吗?”祝之渔见招拆招,“你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这儿呀,城中到处都在搜寻你的下落,你留在姑苏总会暴露的。” 少年攥紧手指,定定盯着她。 “借口!” 他冷声道:“我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对方暗自神伤,祝之渔又咬了一口包子。 “那个男人要带你离开。”少年眼底压抑着占有欲。 祝之渔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你要赶我走,同他离开,对不对?”少年死死盯着她。 “我是要走,但这与你病愈离开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呢?”男人心海底针,祝之渔不明白他的心结所在。 少年沉默良久,垂下眼睫难掩失落。 “有什么好惆怅的,病愈是好事呀。”祝之渔提醒他,“粥快凉了。” “我想喝水。”少年嗓音低哑。 祝之渔换了一盏水,端至面前:“给……” 茶盏突然被一只苍白的手夺走,少年顺势扣住祝之渔手腕,按着人一齐滚进榻里。 水痕蜿蜒到床沿。 力道撞得床柱作响。祝之渔踉跄着跌进被褥, “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掌心温度透过薄衫渗进肌肤,混着药香的呼吸扫过祝之渔耳廓。 “你见到了我的脸,怎么可以离开我呢?” 他用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去掩盖更深层次的缘由。 他不叫寂临渊,不是少女在寻找的人。 那个人在她心底分量很重,重得引他嫉妒。 喉结滚动,他不甘心质问:“你在透过我的脸,看着谁啊?” 少年撑在上方,温温柔柔掐住她的脖颈。 他真的很像蛇类,引诱猎物走近包围圈。 猎物全然不知危险已然降临,蛇尾慢慢缠上来,出其不意突然绞杀。 对啊,脆弱,脆弱是最好的伪装,他从前就是这么杀人的。季耀祖的那些狗腿子打他,欺辱他,他就示弱设下圈套,把他们都杀了。 意外身亡,全部意外身亡。 就是这样,他也定然可以如法炮制,杀了眼前这名少女。 杀了她,只要能狠下心肠杀了她,所有的烦恼都能迎刃而解了…… 第70章 我不是寂临渊! 残星钉在铅灰色的穹顶,廊下灯笼晃出一片惨白的光。 宣德侯府世子钟靖披衣坐起,倚在缠枝金丝榻上。 跪在榻前的侍女们立刻膝行上前侍奉。 “世子爷晨安。” 亲随得到贵人的应允,小心翼翼领着参将依次入室拜见。 众人自卯时便跪在阶下,等候宣德侯世子醒来。起身时铠甲皆往下滴着露水,双膝压得铁青,近乎失去知觉。 “禀世子,依您所言,末将带兵严守城门,连只苍蝇都放不出去。世子爷料事如神,那孩子果然另觅生路,绕道至西岭意欲趁夜偷逃出城。西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哨子彻夜警惕,终于将其捉住。”一众下属半跪在屏风后,战战兢兢回话。 统领避重就轻,绝口不提少年的下落,先溜须拍马一番,讨得主子欢心。 “是么,”钟靖漫不经心地笑了:“人呢,带他过来。” 满堂呼吸声骤然凝滞。 “世子……”参将肩头凝着冰碴,颤抖着开口:“末将无能,让他逃了……” 喉结在绷紧的皮肉下滚动,他惶恐地伏地磕头:“那孩子胆量惊人,冒死坠落山崖,沉入深水潭逃生。属下率猎犬沿途往下游追踪,眼看着便要将人捉住,谁料、谁料潭中蓦地跃起山峰般庞大的黑蛇,竟将其卷了去,沉入潭底!” “属下谨记世子爷的命令,至死效忠世子,正欲亲率将士拼死相博,那庞然巨蛇竟……” 暴响骤然惊散众臣苍白无力的辩解。 “一群废物!” 钟靖怒而掀翻茶几,刀刃般锋利的目光剐过跪地众人。 “他身负重伤,如何能自训练有素的官兵手底逃脱!定是尔等疏于职守,畏死不敢近前!废物!全都是废物!” “世子爷息怒!世子爷息怒!”统领惶恐地连连磕头。 “世子大可安心,野外毒蛇秉性残忍嗜血,又兼那潭水深数尺有余,若被巨蛇卷入水底,必死无疑啊!” “安心?”钟靖勃然大怒,“现如今连个鬼影都没有,你让我拿什么去向陛下交差?拿你们这群废物的项上头颅么!” “世子爷饶命啊……”参将纷纷以头抢地,连声粗气都不敢喘。 “哼,饶命?”钟靖随手拽下玉玦,猛地将其掷向火盆。 “捡出来,饶你们不死。” “谢世子爷开恩…谢世子爷开恩……”参将们顿时蜂拥而上,顾不得炭火烧得双手皮开肉绽,只疯抢那掉进火堆里的救命宝贝。 钟靖看着众臣疯抢的丑态,忽然畅怀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侍女们战战兢兢分立两侧,在满堂惊恐的惨叫声中,服侍宣德侯世子更衣。 “世子爷找到了属下求世子爷开恩”灰头土脸的几人捧着玉玦,急切膝行近前。 “哼,”钟靖冷笑一声,抬脚便将宝贝碾在靴底,“我可以放过你们,但陛下那儿总得有个交代。”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就算把潭水抽干了,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小子给我找出来!” “属下遵命……” *** *** 医馆二楼厢房中。 草药清苦的香气混合血腥气在纱帐里浮沉。 “别开玩笑了。”祝之渔猜不透季行止的心思,只当他在闹脾气。 “起来,你身体压得我胸口发闷。” 她去掰少年握在颈间的手:“寂临渊,别任性了。” 寂临渊,她又在透过这张脸寻觅寂临渊的影子了…… “我不是寂临渊!”少年突然低吼出声。 他眼尾泛起猩红,咬着牙一字一顿:“不要再叫我寂临渊了!” 祝之渔被他吼的一懵,唇瓣动了动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颈下一热。 一滴滚烫的眼泪重重砸进她衣襟里。 “这是怎么了……”祝之渔一头雾水,被少年的反应惊到了。 恨。 她自少年的眼底看到了清楚的恨意。 “好好好,”祝之渔摸了摸少年的头发,耐心地安抚:“不叫寂临渊,不叫寂临渊了。那你告诉我,我应该叫你什么?” 少年眼眶泛红,掐着祝之渔的脖颈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她。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祝之渔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既不许我叫那个名字,又不告诉我,你想听到什么。我应当如何称呼你才合适呢?” 少年薄唇紧抿,许久才冷冷吐出几个字:“我的名字不好。” “不好?”祝之渔不解其意,“怎么不好呢?总不会是张三,李四,王二狗?” 别说,凡事皆有可能。 联系到季耀祖的名字,祝之渔忽然沉默了。 不同于底蕴深厚的名门贵族,单从府邸过分奢靡的建筑格局来看,便能猜中季氏大约是个暴发户。这一点在季老爷的心肝嫡长子身上也得到了验证,耀祖这个名字起得简直神乎其神。 “那很抱歉了。”祝之渔叹道,“很遗憾以这种方式认识你,季光宗。不过也没关系,这名字听起来便觉光芒万丈,心里敞亮……” “季行止。”少年忍无可忍,突然打断她的话。 “什么,”祝之渔一怔,“季……行止?” 少年按着她,嗓音冷冷:“这不是个好名字,没有好寓意。” 行止相待,犹昼夜之无穷,暗含命理中进退维谷之意。如驿马绊蹄,非富贵寿考之兆。[1] 的确不是什么好寓意,甚至透着诅咒的意味,怎么会有父母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已经比你兄长拔高许多了,”祝之渔安慰道:“你爹总算用心翻阅了几本书籍,一寸光阴一寸金,这其中花费的时间也很珍贵,不是么?” “他不是我爹!”少年突然出声,嗓音透着冷冰冰的憎恨。 “嗯……?”祝之渔惘然,惊觉自己似乎无意间窥破了什么家族秘辛。 “你不知情?”少年冷笑,“你怎么会不知情,而今宣德侯奉御前圣旨南下姑苏,闹得满城风雨。你说有人追杀我,如何能提前知晓,某非你同他们是一伙的!” “不是,”祝之渔道,“我是在提醒你,不久的将来会另有修仙宗门的修者冲破时空封印,专程来到姑苏诛杀你,我赶在宗门行动之前抢先来到这里给你报信。” “你承认了。”少年眼神破碎,攥住她脖颈的那只手止不住颤抖,“你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听着,”他嗓音陡然发颤,“看见这张脸了么,这张你总会叫错名字的脸,这张你总喜欢认作他人的脸。朝廷重金悬赏,现如今满城都在张贴画像搜捕我的下落,把我交出去,把我这条烂命交到官署,交到宣德侯府手上,酬金足以保你余生富贵无虞……” “你发什么疯!”祝之渔皱眉,喝止他偏执的言语,“我为什么要把你交出去!” “朝廷在追杀我,你的同伴们也要追杀我,我贱命一条呵,活着就是罪孽。” 因为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因为缺乏安全感,他撕开伪装,在祝之渔这一相识短短几日的陌生人面前裸露出遍体伤痕。 甚至不惜用最尖锐的言语,最残忍的方式剖解自己,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确认答案,只为得到她一句:不会把你抛下、不会离开你。 少年呼吸急促,眼底血色更浓。 “你不是赶我走么?不是要离开我么?来啊,动手杀了我!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他掐着少女脆弱的脖颈,情绪越来越疯,态度越来越尖锐:“为什么不动手?他们都想杀掉我,你为何不想!” “为什么!”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骤然打破濒临崩溃的僵局。 也打醒了自暴自弃的季行止。 指痕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洇出清晰红印。 少年不怒反笑,唇角缓缓勾出餍足的弧度。 “高兴了吗?满意了吗!”祝之渔气呼呼盯着他:“非得挨一巴掌才能老实,不许求死,给我安静点,不管再苦再难,都要咬着牙活下去!” 少年握在颈间的手掌尽是冷汗,祝之渔甩开那只手:“我若想杀你,还能留到现在?早就动手了。” 她爬起身,隔空将新衣扔进季行止怀里。 “今日在街上成衣铺里新买的,你的旧衣被鲜血泡透了,为了不被官兵挖掘到线索,我直接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祝之渔比划了下他的身量:“喏,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苍白的指节攥住新衣,僵硬收紧。 “什么意思,不喜欢?”祝之渔疑惑。 不喜欢,少年缓缓收拢指节。 只喜欢她经手的衣裳,她的被褥。 都是她的气息。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祝之渔无奈,“你想……” 少年眸光一沉,突然倾身捂住她的唇。 “嘘,”他注视着祝之渔的眼睛,“有人来了。” 季行止敏锐地听到楼梯逐层递增的轻微摩擦声。 不止一人。 不止女子。 *** 宣德侯府世子爷雷打不动,每日照常踏足医馆同辛雪霁见面。 “世子面色略显憔悴,是有什么烦心事么?”辛雪霁走过来为他按揉头脑。 钟靖拧了拧眉,沉声道:“手下办事不力,放走了到手的鱼,一群废物。” 身后传来爽朗笑声。 药柜前的青衫公子执扇而笑:“可是今日城中布告所要通缉之人?” 钟靖傲然,并不屑于搭理他,只是闭目佯装不曾听见。 “咣当——” 头顶阁楼蓦地震出一声闷响。 钟靖烦躁地睁开眼:“什么动静。” “世子息怒,”辛雪霁解释道,“楼上住着医馆帮工的姑娘。” “是么?”背后的青衫公子轻笑了声。 祝之渔将厢房门窗紧闭,鹤寻敲了敲扇柄,引出一缕风。 “好重的血腥气。”他忽然蹙起眉,执扇抵住口鼻,“似乎……是自楼阁间溢出的气息。” 辛雪霁与钟靖自然也嗅到了。 “不好,小祝姑娘方才回了厢房,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辛雪霁担心,“世子见谅,我上楼去探望片刻。” “嗯,”钟靖抬手,召来几名护卫:“你们随姑娘同去,若有危险速来禀报!”【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你究竟闯了多大的祸? 祝之渔挪开捂在唇上的手。 “京都那边兴师动众,非要抓你不可。你究竟闯了什么塌天大祸?” 指尖还残留着唇瓣的湿润,少年并未回答她,只是用指腹用指腹反复摩挲那块皮肤。 陌生又细腻的触感,很软,很新奇。 “走神了?”祝之渔倏然凑近。 “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少年眼睫低垂,漆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她翕动的唇。 祝之渔还在说着什么。 至于说了什么,少年通通听不清楚。 他只看到了两瓣唇在开合时泛起的湿痕。 柔软的,湿润的。 习惯了强硬的拳头,尖锐的刀剑利器,少女的身体让他领略到从未接触过的新奇感受。 窗缝漏进的光映着他的侧脸,季行止的喉结在阴影里上下滚动。 “我在问你话!”祝之渔恨铁不成钢,握起拳头锤了他一下。 “人快上楼了,你什么都不交代,我怎知应当如何帮你!” “看什么看?我凶的就是你!你还委屈上了!” “你快说句话啊——” “你要帮我?”季行止终于开口了,“为什么,你我相识不过寥寥几日,你对我一无所知。” 还是说…… 他抬手轻轻抚上面颊。 还是说,只是为了这张与那个名为“寂临渊”的男人相似的脸。 “对,老娘对你一无所知,这便把你扔出去喂鱼!”祝之渔连推带踹,把人按在窗边。 “老老实实待在这,不许出声!” 祝之渔匆匆调整了下表情,转身便走,准备去应付来访的人。 季行止突然攥住她的手。 “你不问清缘由便私自窝藏通缉犯,倘若我当真坏事做尽,罪大恶极,你会将我扭送至官府吗?” “会,当然会。”祝之渔不假思索。 少年眼睫颤了颤,眼底的光渐渐熄灭。 “你若当真作恶多端,为祸一方,我自然不会包庇。” 话音一顿,祝之渔掰开他的手:“但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相信?”少年苍白的唇紧紧抿作一条线。 “信任”这样的字眼突然在胸腔里发烫,灼得他神经微微颤栗。 这种陌生的滋味令他惶恐不安,又甜如蜜糖。 “你不该信任一个陌生人,”他望着祝之渔,诅咒自己,“你会后悔的。” “我会在后悔之前把你杀了。”祝之渔索性以毒攻毒。 她发觉少年时期的鬼王心理变态,总有一种极端的自毁倾向。 祝之渔拿捏得很准,这句话显然击中了少年的心扉。 少年嘴角慢慢扯起弧度,笑意未达眼底,兴奋得眼睫轻轻颤栗着。 “好啊,我等着你来亲手杀我的那一天。”喉结滚动,他将潮湿的手指抵在唇间回味。 仿佛还能触到方才的温度与柔软。 “小祝姑娘?”木门突然被人叩响,惊得祝之渔思绪一晃。 门外人影幢幢,烛火的光影将窗纸映得通红。 “唉,来了。”指尖掐进掌心,祝之渔快步走上前,打开门扉。 门缝扩大,数道黑影瞬间投进厢房中。 辛雪霁身后跟着许多披坚执锐的侍卫。 “我们在楼下嗅到了很重的血腥气,你没受伤吧?”辛雪霁问。 “嗅到……血腥气?”祝之渔一怔。 怎么可能,她紧闭门窗,一整日都未出过纰漏。血衣已被烧作灰烬,少年的身体也已包扎完毕,何故到了这个时候突然散出血腥气? 祝之渔几乎一瞬间猜到了什么。 “我明白了。”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她突然福至心灵,单手藏于身后悄悄催动灵力。 瓦罐当中逐渐生长出赤色藤条。 “让姑娘担心了。” 祝之渔敞开门扉,坦坦荡荡引众人进入厢房,“我没有受伤,溢出的血腥气大约是此物吧。” 地上跌碎一只瓦罐,粘稠的赤红液体顺着裂缝流淌满地。 一众侍卫纷纷掩住口鼻。 祝之渔对上少年幽深的眸子,转身遮掩。 “是我不好,想着辛姐姐清早说缺一味鸡血藤熬煮的药引子,方才得了空便想动手煮一罐。都怪我笨手笨脚的打翻了瓦罐,惊扰姐姐担心一场。” 辛雪霁松了一口气:“原是药汁泼洒了,无碍无碍,你人没受伤便好。” “慢着。”侍卫狐疑的目光扫过满地猩红,皂靴碾过血泊时发出黏腻声响。 “姑娘这房间,来过旁人?” 祝之渔一怔,掐着掌心强作冷静:“大人何出此言?” “我们都是常年奔走的探子,看家本领便是追踪蛛丝马迹。” 身后的番子举着火把就要往里间闯,祝之渔匆匆侧身挡住窗侧暗格:“太冒犯了,你们怎么能擅闯女子内室!” 侍卫并不退让:“姑娘见谅,此举的确不妥,但形势特殊,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多一份心思。” 祝之渔心知越是强行阻挠,越显欲盖弥彰。 她主动让出道路:“大人若要查验,还请莫碰翻了我房中陈设。” “得罪了。”侍卫态度轻慢。 一群人争抢挤入房间,翻箱倒柜。 辛雪霁面上挂着歉意,握住她的手:“对不住小渔,让你受委屈了,这实在是圣命难违……” “姑娘。”一人突然冷笑:“我见姑娘毫发无损,何故房里囤积许多止血生肌的救命药?” “回大人,”祝之渔镇定自若,“煎药熬煮需得搭配这些药末做引。” 她指向墙角堆着的药材:“若不是信,可自查制药规程。” 那人将信将疑微微颔首,又道:“姑娘可否移步,容吾等验一番窗侧的竖柜。” “不必劳烦诸位动手了。”祝之渔主动打开柜门,“都是我的贴身衣裳,大人们总不会连女儿家的物件也不放过吧?” 辛雪霁按着柜门,朝侍卫摇头:“这些便不用查了。” “辛姑娘见谅。”侍卫道,“圣旨如山,我等不敢大意。请这位姑娘自行收走贴身衣物,容我等搜寻一番。” “荒唐!”祝之渔抵住衣柜,“律法白纸黑字清楚记述官署中人不得擅自私闯民宅,不得施展淫威侵扰民生,你们太过分了!” 侍卫显然蛮横惯了,见状只淡淡道一声“得罪了”,便强行拽住少女的手臂,将人拉开。 “放开我!”祝之渔脚步踉跄,掌心悄悄催动灵力,迫不得已她只能动手了。 长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释放出某种讯号。 动静很不寻常,马蹄踏地节律整齐,显然训练有素。 宣德侯府世子背靠藤椅,正阖着眼眸休憩,听得动静,眉心顿时皱了起来。 东风卷着马蹄踏开的尘土,闷雷般的响动由远及近,那声响碾过街道,十分嚣张。 宣德侯府世子懒懒掀起眼眸,正看见紫衣金线的队伍停在医馆门前。 “阉人。”他咬着牙,恨恨低声。 “咱家见过世子爷。”为首的宦官翻身下马,帽下露出半张阴柔的面孔。他身后二十名东厂番子齐齐勒缰,精铁马嚼相击之声如编钟齐鸣。 钟靖盯着他,皮笑肉不笑:“曹公公好气派,蹄铁倒是比司礼监的印信还金贵,一听动静便知是公公大驾光临。” “圣人仁厚,心疼咱们办差的腿脚。”宦官颔首而笑,应付得有来有回。 钟靖在心底暗骂了一声,面上不显不露:“公公竟也来了姑苏,何不遣人提早知会我一声,以便为司礼监接风洗尘。如今实在是怠慢了公公,失礼,失礼。” “世子爷抬举咱家了,”宦官拔高音量,“此行是为正事,咱家是奉了皇后的旨意,特地来姑苏寻一位贵人的。” “皇后?”钟靖唇角虚假的笑倏地凝固住了。 宦官笑得阴冷:“陛下病重,皇后代为主持朝政。” 擦肩而过,他挑衅似的在钟靖身侧低语:“如今的朝堂,皇后娘娘说了算。世子爷莫要再同咱家争执了,姑苏的这位人物,咱家要定了。” “放肆!”钟靖勃然大怒,“侯府亲卫何在!” 楼上正欲动作的侍卫蓦地停住脚步,应声夺门而出。 喧嚷的厢房登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祝之渔与辛雪霁两人。 “小祝姑娘,我这……”辛雪霁看着翻动得乱糟糟的房间,很是歉疚。她想帮助祝之渔收拾厢房,却又放心不下楼底的宣德侯世子。 “没事的,姐姐去吧。房间不大,我自己收拾便好。”祝之渔笑了笑。 “对不住,我很快便会回来。”辛雪霁匆匆回身。 楼梯间最后一道脚步声终于远去。 祝之渔关上门扉,栓紧门闩反复确认。 “季行止,”她低声呼唤,“人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季行止?” 她连唤两声,无人回应。 祝之渔心底莫名生出不详预感,她快走走向窗侧,打开衣柜拨开衣裳。 藏身的角落里空荡荡,杳无人影。 寂临渊突然不见了。 “季行止,别藏了,你暂时安全了。”祝之渔匆忙翻找房间其他角落,一无所获。 凉风顺着大开的窗户灌了进来。 祝之渔的目光倏然钉在窗扇间。 她快步走上窗前,俯身探出窗外。 墙上竟然洇着一抹新鲜的血迹。 第72章 很突然地不告而别 季行止走了。 他临时起意做出这个决定,未经踌躇便付诸行动。 很突然地不告而别。 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季行止天然缺失人的七情六欲,情感的匮乏导致他并不清楚,那种突然间的冲动叫作,不想拖累祝之渔。 少年凭直觉在情感这一陌生而空白的领域里,莽撞地做出这个决定。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离开等于保护。 一开始拖着重伤的身体投奔医馆,煞费心机伪装脆弱只为赌祝之渔心软,赌她看着这张与心上那人相似的脸愿意怜悯他,愿意大发慈悲地救他一命。 至于是否会牵累祝之渔,严重至牢狱之灾,他丝毫不在乎。 季行止首先考虑的永远是自己的生死。 可是,目睹官兵的暴戾行径的那一刻,他突然后悔了。 头一回,心底涌起陌生的愧疚感。 他不该去寻祝之渔。 他不该藏身医馆。 不该给她带来无妄之灾。 离开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季行止在外漂泊了十余日,风餐露宿。 天为盖地为庐,他回到了那处隐藏在山崖底、与世隔绝的滩岸,以山间野草野果充饥。 草根苦涩生硬,远比不上祝之渔给的包子松软可口。 野果酸掉牙,难以入口,也不如她爱吃的酥饼糕点香甜。 少年拔下草根,面无表情继续塞进齿间咀嚼。 偶尔也会接受潭底那条庞然巨蛇馈赠的野味。 周遭荒村的老人神神叨叨说,接受了怪蛇的赠予,就会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 季行止不在乎。 活命,他只想活命。 只要能活命。 形势比之先前更为棘手。京都来了两拨人马围剿他这条贱命,一拨以宣德侯府为首,奉皇帝的旨意来寻找合适的傀儡;另一拨是奉皇后之令的阉党缇骑,大约是要除掉他这个隐患。 两方人马将城池围得固若金汤,姑苏城实施十二时辰戒严,悬赏画像贴满城墙,布下天罗地网来捉他。 销声匿迹的第十七日,季行止终于动身离开了。 行经季氏宅院,他犹豫了下攀上外墙。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朝院落中的生母遥遥望上最后一眼,当作告别。 *** “嘎——” 城楼上的寒鸦突然惊起,远处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 季行止剥下一块玄铁腰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姑苏戍卫”的刻痕。 二更天换防时,南门会有送葬队伍出城,他能够借机伪装,以便脱身离开。 夜晚降临,梆子声穿透浓雾。雪白的纸钱漫天泼洒,纷扬似雪落在送葬者身上。 披麻戴孝的人群逐渐在视野中显现出来。 少年不能理解跟在棺椁后悲怆哭泣的人,无法共情他们扶棺而泣的悲伤,无法共情生离死别的滋味。 他冷漠地看着送葬的白衣自他眼前走过。 这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直到听清楚他们的哭腔: “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便遭此横祸……” “都怪阿爹……若非阿爹同你争执,你又怎会赌气离家出走……误打误撞死在驻扎慈佑堂的官爷手上……” 医馆,官兵。 那一刻,季行止呼吸凝滞,心脏突然空了一块,如同被人剜去血肉。 送葬队伍仍在他面前悲恸大哭。 季行止的手按在胸前,连指尖都渗着冷意。 他似乎学会了什么,体悟到离别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了。 苦,好苦。 是受他拖累的么? 季行止低垂眼睫,趁乱突然潜入棺椁。 浓稠的黑暗裹着腐朽味灌进鼻腔,狭小封闭的棺木里安放着一具冰冷的尸体,白纱覆体,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会是医馆中那名姑娘吗? 少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如果真的是她,自己又当如何面对? 黑暗中,棺椁颠簸得越来越厉害,哭声穿透棺木。 季行止将心一横,扯开覆面白纱。 是一名年幼的男童。 冷汗浸透衣襟,紧绷的指节突然松开。 心有余悸,少年在一片死寂中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狂跳。 还好不是她,幸好不是她…… 掀起的白纱重新铺展回去,季行止微微松懈的心弦忽然被一阵莫名的沉重压住。 尽管不是祝之渔,棺椁中这具尸体也因他而死*,死在权力轧碾之下。 送葬的唢呐声却在此时突然停住了。 “停棺!” 火把骤然照亮黑夜,官兵的刀鞘重重砸在棺椁边沿,戍卫统领用刀尖阻拦送葬者。 紧接着,棺木外传来哭泣祈求声:“官爷行行好,孩子等着入土为安……” 刀刃挑开白幡,甲胄摩擦声绕着棺木打转。 季行止屏息听着外头对话: “钉死了?” “按祖制停灵七日后才钉……” “开棺!” 叩击声震得季行止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双手突然压住棺盖,妇人悲恸哭嚎:“我儿尸骨未寒呐!” 棺木猛地摇晃,该是那妇人扑在了棺盖上,冒死抵抗官兵的暴行。 死者的母亲应当很爱他。 黑暗中,少年默默将尸体晃乱的四肢整理好,尽所能去帮助这位母亲保全死者的最后体面。 “开!”刀鞘重重砸在棺头。 利刃抵上棺盖缝隙,突然撬开一线光。 长刀猛地捅进棺材,季行止侧头躲开,刀刃擦着耳廓扎进木板,切断尸首一缕发丝。 “有活气!” 棺盖轰然被官兵掀翻,长刀捅穿棺材板。 惊叫声中,少年悉心整理好亡者的断发,突然攥住没入棺木板的长刀,他借力翻滚,刀刃刮着木刺抽离的刹那,季行止蹬着棺底腾身而起。 刀鞘突然脱手,官兵怔愣间喉头已贴上自己兵刃的寒锋。 血珠顺着刃口滚落,一众兵卒仰面跌进浓雾里。 少年手起刀落,顺势劈断马车缰绳,马匹嘶鸣着冲开人群,身后喊杀声震天,他反手将长刀掷向追兵。 城楼之时战鼓轰鸣,守夜兵卒擂鼓示警撞碎夜色,披坚执锐的将士闻令封锁城门,朝着少年策马的方向围追堵截。 “何必闹至这般难堪的境地呢?” 宣德侯世子拢了拢华贵的大氅,伏在城楼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少年。 “臣此行,是奉旨来迎殿下回京享受富贵日子的。锦衣玉食,万人之上,岂不远胜过眼下东躲西藏的落魄日子?” 钟靖注视着策马疾驰的少年,促狭地笑着:“再者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殿下难道不想为您的亡父正名平反么?” 少年置若罔闻,猛夹马腹撞向绊马索,鞍辔间突然甩出半坛火油。火星擦过刀锋窜上马尾,惊马扬蹄踏断围聚而来的长枪。 缺口刚现,城楼吊桥却开始缓缓升起。 “下网!” 铁链编织的巨网兜头罩下,少年蹬鞍跃起,腰刀在网眼间撕开裂缝。着地时靴底却踩上满地铁蒺藜,侯府亲兵的黑铁重盾已垒成环墙。 枪尖如林突刺,少年反握断刀贴地急旋,削断的枪头雨点般扎进土墙,一柄长戈突然架上他颈侧。 “寡不敌众,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黑夜里亮起火把,宣德侯府世子走下城楼。 刀刃架在颈上,少年面无惧色,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火光。 “世子养尊处优,夤夜能够不眠不休蹲守城楼,想必是拿准了消息。” “不错。”钟靖颔首,“殿下心细如发,将来必有作为。” 少年抿了抿唇间血,眼神倔强:“告诉我,是谁泄露了我的去向!” 钟靖不紧不慢地道:“自然是你的亲近之人传讯于我。” 亲近之人…… 竟然是医馆的那名少女…… 少年呼吸凝滞。 他自己都未发觉,他已无意识地将祝之渔纳入亲近的范围中了。 第73章 “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寂临渊消失了半月有余。 日子一天天过,祝之渔照常在医馆里重复繁琐的任务,闲暇时便行走街巷,打探街坊邻居的口风,判断官府是否抓住了人。 时至今日,她仍不知晓京都派人兴师动众是为了什么。也曾问过寂临渊,寂临渊缄口不言,她便也不再追问。 毕竟人都是有秘密的,秘密就像埋在心底的一株草芽,强大到能成为人的精神支柱,又脆弱到会见光枯萎,需要深藏心底保护。 辛雪霁出门诊疾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一日晨光熹微,祝之渔照常推开医馆的大门,却看见了满院壮丁抬着十余口大箱子堵在门前。 “小祝姑娘,”辛雪霁走下楼来,“昨夜世子遣人告知我,可以动身回京成婚了。” “动身回京……”祝之渔心底咯噔了下。 她明白,这一消息意味着侯府与缇骑已经抓到了想要的人。 “小祝姑娘,”辛雪霁将药箱搬上马车,“时间紧迫,我要尽快安置妥帖一切事宜,可否劳烦姑娘代我走一趟,将这些配备好的药材分发出去。” “住地都清清楚楚写在纸上,”她将信封交予祝之渔,又伸手招来侯府侍卫:“我不放心让姑娘孤身一人在外行走,你们随她同去。”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鹤寻握着扇柄敲了敲门扉,“在下与祝姑娘相熟,可与姑娘结伴同行,路上解闷。” “鹤寻?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祝之渔抬起头。 “过来,”鹤寻神神秘秘地将她拉到一旁,折扇掩唇低语:“天镜宗凝聚力量再度开阵,谁也说不准何时会回溯到这个时空。你一人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你我同行,若遇危险我帮你想法子应对?” 祝之渔收起信封,仰头望他:“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能自由穿行不同时空,而他们需要费心竭力地列阵开阵。” “和你一样,我也是一名被支配的穿书者,总要去到不同的地方,运转新的因果。” 鹤寻耸了耸肩:“同为天涯沦落人,你我何不抱团取暖呢,小祝姑娘?” 祝之渔爬上马车,沉吟片刻,探出身唤他:“公子一人与我同去即可。” “来了!”鹤寻扬眉吐气,执扇拨开一众侍卫,大大方方登上马车。 天未大亮,两盏油灯在檐下晃着光晕。木轮辘辘碾过石板路,留下两行浅色印迹。 早起的摊贩刚生起炉火,炊烟缠在清晨的薄雾里,祝之渔伏在车窗前盯着街景走神。 “哗”一声,鹤寻展开折扇打破车厢寂静,状若无意戏谑了声:“姑娘在想什么,莫不是还念着那位销声匿迹的鬼王?” “不是。”祝之渔摇了摇头,拨弄缀在车帘上的珠串打发时间。 鹤寻微笑:“小祝姑娘可知,他去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 “姑娘不曾动心去寻他踪迹么?”鹤寻以扇遮面,甚是惊讶。 “不找,”祝之渔透过缝隙望向街角摇着尾巴的小狗,“他自己知道回来。” 这些时日祝之渔一直在思考问题。 她没有上帝全知视角,无法判断搭救寂临渊的行为是否在改变鬼王原本的人生轨迹。 倘若寂临渊的命运因她介入而改变,那么未来还会有鬼王的存在吗? 亦或许,她的介入又恰恰是命运剧本设置好的其中一环? 马蹄嗒嗒,惊起栖息的雀鸟,扑棱棱没入巷尾阴影。 铁链拖地声骤然刺破市井间的宁静,迎面接连有人策马奔来,坐骑嘶鸣着撞翻蒸糕摊,木屉滚到车轮下,还冒着热气。 “碍着爷的路了,滚一边去!”马上传来几声奚落。 “军爷行行好!咱们是小本生意……”跛脚老翁蜷在凌乱的木屉间,哆嗦着手捡拾滚落满地的蒸糕。他身后跟着衣着破烂的女童,被官兵呲牙凶了一下,吓得畏畏缩缩蜷进角落里。 “当街纵马伤人?竟敢如此嚣张。”祝之渔攥着帘幕,紧急叫停车驾。 “慢着,”鹤寻按住她,“你去做什么?” “我换一种说法,以你的身份、地位、能力,又能做什么?” 鹤寻将人拽了回来,按在座位上。 “这群人当中,有宣德侯府的显贵心腹,也有地头蛇,你斗得过哪一个?” 祝之渔凭窗望去,依稀辨认出几张熟悉面孔。 “欺软怕硬的货色,在主子面前摆足了谄媚劲儿装孙子,出了侯府的门便踩着百姓的脊梁骨发泄。” “上对下,君对臣,夫对妻,不外乎如此,这便是天道运行的规律。”鹤寻抬扇挑落她面前帘幕,“世态如此,我劝你不要干涉这个世界的因果。” “你说得对,”祝之渔突然抬眸望向鹤寻:“神界高高在上瞧不起凡人,凡人层层盘剥,亦瞧不起低自己一等的同类。主子面前奴颜膝婢的下人也会趾高气昂踩他人一脚。即便是窝囊废,回到家中也有了胆量对着妻儿颐指气使。” 鹤寻颔首一笑:“话虽难听,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这便是维持三界运行的天道。” “谁规定的天道!”祝之渔抬起头,“娲皇吗?我不信。女娲创世,博爱众生,绝无可能定下如此荒谬的道理。” 她忽然倾身掀开帘幕。 外面世界的喧嚣声瞬间涌入这方被马车隔断的异世。 “你想做什么?”鹤寻眼角的笑消失了。 他注视着祝之渔,一字一顿:“你我都拯救不了此间疾苦,此刻你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于众生而言不过杯水车薪。三界皆苦,众生求渡,即使你能护住一人,终究也拯救不了茫茫众生。” 少女的身影在门前停顿一瞬。 “至少我还能救下一人。” 车未停稳,祝之渔已掀帘跃下,毅然奔出。 鞋履踏过青石板溅起泥水,杏色身影挤开人群,径直冲入鞭影笼罩的角落。 鹤寻单手撑在车前,盯着她的身影,许久无言。 雪亮的鞭梢压在头顶,老翁不敢再耽搁,木屉也不收拾了,颤颤巍巍逃离。 徒留瑟缩在角落里的女童。 “小丫头,几岁了?”满脸虬髯的汉子不怀好意笑着,“走,跟爷回去享福。” 官兵的鞭子正要落下,攀爬墙头的藤蔓突然抽枝缠向人影,生生截住那道破风声。 鞭子蓦地卸了力道。 越来越多的植株自砖缝间疯长,缠住官兵长靴。众人惊慌举刀劈砍,断藤却绞住刀柄,蛇一般游上他脖颈。 “妖!有妖!” “快逃啊!” 铁靴陷在藤蔓织就的密网中,官兵们互相推搡着踉跄后退。锁甲挂满碎藤,佩刀当啷砸中坐骑,马匹受惊尥起蹶子,拽得整队人扑倒在积水泥浆中,滚了满背的泥水与烂菜叶。 巷□□出哄笑,逃兵狼狈至极,铁青着脸策马飞奔而去。 少女的鞋履碾过他们弃落的皮鞭。 女童仰起脸望着眼前人,攥着半块沾泥的蒸糕发抖。 “别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祝之渔脱下外裳裹住女童,将人抱了起来。 “家在哪里?”祝之渔耐心问。 女童怯生生抬手,指向巷子深处的一角破落窝。 “闭上眼睛。”祝之渔轻声道。 女童在她的怀抱中逐渐止住颤栗,听话乖乖闭上双目。 祝之渔背对人群,藏于袖中的手掌悄悄催动灵力。 腐烂的木头焕发新生,破窗棂里钻出细藤,缠紧松动的房梁。草木悄无声息填平墙缝,嫩黄的迎春花从裂砖里挣脱出来,增添勃勃生机。 “好了,现在可以睁开你的眼睛了。” 祝之渔的声音在女童耳畔响起。 女童缓缓睁开眼,却全然不见那名少女的身影。 她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晨雾散尽,坍塌的茅草顶被藤条扶正,檐角垂下串串带着花苞的绿须,植株在晨色里泛着微光。 女童揉着眼睛推开门,新生的露水从屋檐滚落,落在她眉心。 “是……神仙吗?” *** “开心了?”马车摇摇晃晃,鹤寻支着额角望她。 祝之渔偏头,避开他的目光:“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鹤寻忍不住哂笑,“在这个世界,只有我与你同根同源,除了我,你再寻不到第二个知音。” 马车走走停停,又行到了一处宅院前,祝之渔不再搭理他,掀开帘幕跃下马车。 她叩响了季宅的门扉。 木门开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季耀祖伙同一群狐朋狗友满院疯跑。 “呦呵,”他戏谑地吹了声口哨,“姑娘,好久不见了,往后常来呀。” 祝之渔问候了老夫人近期的病状,将准备好的药方交予管家,这才转向院中那吊儿郎当的男子。 同檐不同命,季府的大公子无忧无虑整日里斗鸡溜鸟,另一位奔波在外至今生死未卜。 祝之渔走上前去:“正有一事要请教季公子。” “你讲。”季耀祖拍着胸脯,“我季耀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爹说方圆百里就属我聪明!” 祝之渔酝酿了下:“……那么,不知大公子可曾听闻季行止的下落?” “季行止?!”季耀祖瞠目,“你说那个野种?” “野、种,”祝之渔蹙眉,“此话怎讲。” “他就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啊!连本公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季耀祖嘿嘿笑着,将手伸向少女的肩:“上回我爹说的亲事,姑娘可否再考虑考虑?本公子有钱有貌,你若跟了我,往后富贵日子——啊!!” 手指刚触到祝之渔肩头,身后劲风骤至。少年跃下高墙,单薄身影自黑暗处掠出,抬腿猛地踹中男人后腰。 绸缎撕裂声混着杀猪般的嚎叫,季耀祖飞向半空,重重坠地滚进廊下积水。 “放肆!你这个野种——” 还未回过神,肥硕身躯突然被瘦削的少年从地上提起。 冰冷的刀刃突然横在季耀祖颈底。 少年浑身是血,单膝压住对方后背,墨发如索命绳垂落。匕首贴着三层下巴游走,血珠顺着褶皱往下淌。 “怎么敢碰她,狗爪子不想要了?” 活脱脱地狱里爬上来的男鬼。 季耀祖冷不丁撞上少年那双阴鸷的眼睛,吓得屁滚尿流,腿脚一软踉跄滑倒在地,路都不会走了。 “鬼……鬼啊!!” “寂临……季行止?”祝之渔望着眼前遍身血痕的人,“你去了哪里,怎么伤成这样……” “我跟了你一路。”喉结滚动,少年抬起阴鸷的目光。 宣德侯世子说,亲近之人背叛了他。他便一人一马拼死杀出重围,回来找祝之渔要个答案。 季行止心知没有生路了,城池固若金汤,他出不去,但至少能夺取片刻时间,在死前问个清楚。 “为什么背叛我,对他们泄露行踪。”少年嗓音低哑,压抑着冰冷的恨意。 拼死杀出重围只是为了向她讨要一个答案? 祝之渔平静心绪:“倘若是我告的秘呢?” “那我便杀了你。”少年咬紧牙关,刀刃突然下压半寸,吓得季耀祖崩溃大哭。 祝之渔盯着他握刀颤抖的手:“倘若不是呢?” 少年眼底涌现血色,偏过头闷声道:“最好不是。” “不是我。”祝之渔从容开口。 “我不信!”少年下颌绷紧,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两人相对而立,无声对峙。 祝之渔忽然走近一步:“那么你要如约杀了我吗?” 少年薄唇紧抿,并不回答。 “为什么不动手呢?”祝之渔走到他面前,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他的手。 少年瞳孔猛地收缩,匕首瞬间当啷坠地。 祝之渔摇头叹息:“你还是不忍心。” “救命啊爹……”侥幸解脱的季耀祖哭嚎着在地上爬动。 远处灯笼乱晃,有人尖叫着“长公子!” 季老爷提着袍角踉跄奔来,金线绣的锦衣沾满泥浆:“季行止你个孽子疯了不成!” 浑身血迹斑斑,火把映出少年鬼魂般冷白的面皮。 众人被他阴鸷的模样皆唬得呼吸一窒。 十来个护院举着棍棒不敢近前。季耀祖尿湿的锦缎泛着腥臊,喉间因恐惧咯咯作响。 他连滚带爬扑到季老爷怀里:“爹,爹!野种……呸,季行止说亲近之人背叛他!他要索我的命!爹,救我,你救救我啊!” “不是你。”少年阴冷的目光自祝之渔身上移开,滑过对面乌泱泱一群人,“更不会是你们。” “是我。” 混乱的哭嚎声中突然响起妇人清晰的声音。 残更漏断,灯笼惨白的光晕照出衣着富贵的妇人,她的眼眸在火光明灭间透出幽潭般的冷意。 “是我向侯府告发了你的踪迹。” 妇人态度倨傲:“季行止,你还是不够心狠,离开前就不该偷偷来望我一眼。” “多谢姑母相助。” 宣德侯府的府兵团团包围这处宅邸,钟靖自他背后走出,轻笑出声。 祝之渔望着妇人的面容,又望着宣德侯世子,思绪乱成一团麻绳。 少年眼神破碎,眼尾洇开猩红,睫毛低垂颤抖。 “为什么……”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荣华富贵谁不想要!我等这一日等了十数年!”妇人突然拔高声音,火光照亮她愤怒的面容。 “我本是家世显赫的京都贵女,只因嫁给了那个男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作孽多端的男人!一夜之间,从风光无限的太子妃沦落为朝廷追杀的罪女。有福不能享,有家不能回,我带着你漂泊千里逃生,在尘土间挣扎了这么些年,你可知我有多恨你父亲,我有多恨你!” 妇人眼底焠着火光,似乎在透过他的脸望着另一个人的影子:“我恨不得啖汝之肉!饮汝之血……” “当初何不直接杀了我!”少年攥刀的手剧烈颤抖。 “杀了你,我哪有今日翻身的机会啊。”妇人神情疯狂,“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你乖乖听话,跟着宣德候府回到京都,去见陛下,去领陛下的旨意,多好的机会啊……” 送他去过好日子? 笼中鸟,不得生。 分明是做傀儡,被推为众矢之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少年冷笑,抬手蹭去唇角血迹,反手将刀刃架上自己脖颈。 “你糊涂!”钟靖大惊失色,“把刀放下!” “你不能死!”妇人奔出人群,“三朝更迭,昭德皇帝的血脉只剩一人了!这是天赐的良机,你不能死!” 视野中,无数火光漫过黑夜冲他而来,像一座金丝编织的牢笼,压抑,窒息。 少年转动手腕,刀刃割开喉咙,骤然喷溅的鲜血染红半边面颊。 黑夜里爆发惊恐的尖叫声。 所有人都因即将到手的利益崩塌而崩溃,没人在乎他这个人的感受。 少年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一双微凉柔软的手突然轻轻覆住他的伤口。 “别动。” 祝之渔的声音轻轻拂过耳畔:“对自己下手真狠。” 少年自嘲一笑,鲜血溢出唇角,血流不止。 “竟然笑得出来?”祝之渔拍了拍他的脸,“我可说不准能否保住你这条小命。” 人群自四面八方涌来,即将奔至眼前拆散两人。 少年用尽全部力气紧紧攥住她手,睁开眼,视线模糊:“……你要带我一起走吗?” 祝之渔盯着他的眼睛,俯身凑近:“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第74章 这辈子都要被他紧紧缠住 “走。” 鲜血流淌,滚过喉结,少年颈间的淡青血管随着喘息突突跳动。 “带我走,只要不受掣肘,死在哪里都可以。一抷黄土就地埋葬,或是烈火焚烧灰飞烟灭,都可以,都可以……” “死?”祝之渔捂住他颈侧喷血的伤口,故作恼怒刺激他:“你若心存死志,自厌自弃,我便不救你了。” 说着她便松开少年,擦干血迹起身欲走。 “别、别走!”冰冷的指尖突然紧紧攥住祝之渔的手。 少年弓腰咳出带血的喘息,肩胛骨颤抖。 “……你想救我?”他仰起头,僵硬地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不许我死。” 仅仅因为这张与寂临渊相像的脸? 少年心底其实已然有了答案,但他想听祝之渔亲口认定。 他不想至死还要活成别人的影子。 “告诉我……”少年眼尾漫着濒死的潮红,苍白的手指却攥紧了祝之渔,力道大得似能掐断腕骨。 骗骗他吧,哪怕骗一骗他也好。 谎言也很动听。 “姑娘!” 侯府的侍卫突然将少女团团围住。 “姑娘留步!”宣德侯世子近前质问,“重伤垂危,他可还有救?” “不能死……他不能死……”妇人情绪激动:“我等这一刻等了多少年,忍辱负重吞下多少苦楚!不能让我的心血白白浪费,他不能死,即便死,也要死在陛下眼前!让陛下亲眼看着!” “都安静点。”祝之渔一字一顿,“再耽搁片刻,人都要凉透了。” “姑娘的意思是,人还有救?”宣德侯世子神色一变。 “我说了,安静。”祝之渔没好气地驱逐周围人,连他们金尊玉贵的世子殿下都险些挨了一拳。 事急从权,宣德侯世子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还有你。”祝之渔屈起一膝蹲下,掰开少年冰冷的手,看透他心思般说道:“不许胡思乱想。” “将死之人,回天乏术,那一刀我下了狠手,没用的……”睫毛颤动,少年喉咙里涌出的鲜血模糊掉尾音。 “不要救我,”他声音喑哑,“这条命烂透了,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不许一心求死。”祝之渔发觉激将法竟然刺激不出少年的求生意志。 她并指点在少年颈侧,草木清气顺着经络游走。 “你不是想听我的答案吗?好,我告诉你。” 掌心压住滚动的喉结,祝之渔俯身贴近他失血泛白的唇,轻声道:“你得活着,因为我喜欢你。” 她借着察看伤势的契机,在少年唇上飞快地啄吻了下。 唇瓣相触的刹那,少年的瞳孔猛地收缩。“喜欢”两个字击中心脏,他扣在祝之渔腕间的指节骤然失力,僵硬地悬在半空。 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陌生感觉,刺激得少年心跳砰砰加快,心脏被汹涌的情绪突然填满,又酸又涨。 “你……” “所以你不能死。”祝之渔抿了抿齿间蹭上的血,抬指轻轻抵住寂临渊的唇,吓唬他:“如果你死了,我就会立刻离开你,再去喜欢其他人。” 少年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翕动的唇,眼看血珠被她吮吸了去,在淡粉的唇间辗转颤动着消失,留下浅浅的湿痕。 耳畔冷不丁炸开祝之渔的威胁,如同晴天霹雳。 少年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不可以离开自己…… 更不能再去喜欢其他人…… 不能死,他不能死。 不能将机会拱手拱手相让他人。 少年眼底泛起血色,心脏裂开细密的刺痛。 染血的指节勾住祝之渔腰间丝绦,他撑起半身凑近少女,冰凉的唇轻轻蹭过她的手背: “一言为定。” 天真的姑娘啊,不知自己在对恶鬼做出承诺。 这辈子都要被他紧紧缠住了。 少年嘴里含着血,突然低笑出声。 祝之渔也没意识到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将会引发多么恐怖的结果。 她看着少年逐渐恢复生机的眼睛,天真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打消寻死的念头了,这是好事。” 第75章 叫我寂临渊吧 好歹断了寻死的念头,总算能动手治伤了。 祝之渔将手轻覆在他颈侧的狰狞血痕。荧光自指尖漾开,细碎如星子,光晕轻柔地笼住伤口,草木灵力化作碧色细藤蜿蜒收拢创口。 喉结剧烈滚动,少年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额发间渗出冷汗。 “疼吧?活该。”祝之渔瞄了他一眼,“舍得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若不是有我在,你当场便会一命呜呼。” 少年咳着血低笑出声,仿佛得到了嘉奖。他抿去唇间血迹,盯着祝之渔掌心的微光忽然发问: “你是妖吗?” “什么?”祝之渔觉得他莫名其妙。 “来时我跟了你一路。”少年唇角勾起挑衅的弧度,“栖桐街,官兵寻衅滋事,你暗中驱使植株恐吓他们的场面,我都看到了。” “既然被你看到了……” 祝之渔存心逗一逗他,两手握爪神神秘秘地凑近:“那么我只能杀人灭口了。不错,我是妖,最喜欢食人心肝了,尤其是你这样年轻的身体……” “我给你。”少年不假思索。 “什么?”祝之渔一怔。 “我把我的心给你,”少年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尽管拿去,为你所用,条件便是带我走。” “我是妖唉。”祝之渔怀疑他重伤过后脑子不正常,又重复一遍,“妖,茹毛饮血、啖人血肉的那种妖,懂吗?很恐怖的好不好,你这人怎么不知害怕呢?” “我知道。”少年难得冷静,“这没什么恐怖的,毕竟,人比妖可怕多了,妖只食人的血肉,人却能将人敲骨吸髓,直至榨干最后一丝利益。” “可是,你也是人。”祝之渔偏头望他。 少年不言,只是直勾勾盯着她,唇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笑得令人心慌。 “笑什么笑,不许笑。”祝之渔拎起沉甸甸的木枕扔到他身后,拽起被褥强行蒙到脸上:“你赶紧睡觉,睡醒便能去到新的地方了。” 夜深人静,房屋外围皆是宣德候府的哨子,她准备趁守夜人一时不察,借菩提木的力量转换时空,悄悄把少年送走。 双手合掌,菩提木跃出掌心,在厢房里光华流转。 祝之渔阖眸低颂,念诵法诀。 暴涨的光芒忽然被一阵清风压制住。 一片青叶随风飘入窗棱,落地化为人身。 “不可。”鹤寻按住她的肩,拂袖敛起菩提木的神力。 “今日你惩戒那群官吏,又织补巷尾陋室,在人间动用法术已然违反天道规矩了。若是再对抗命簿,私自修改他人命格,罪过便更大了。” “对抗命簿?”祝之渔不解,“什么意思,莫非命簿设定了寂临渊的生命轨迹,他必然会随宣德侯府的人回到京都?” “不错。” 鹤寻掌中托起缩小的菩提木,并拢二指将其注入祝之渔掌心。 “你不能改写他的命格,任何人都不能改写命格。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知一处微小的细节会致使这个世界出现怎样巨大的变动。譬如鬼王这一角色,便有可能因你的举动而直接自这个世界消亡。” 随着鹤寻的到来,夜空忽然刮起一阵疾风。 “把他交给我,那个医女的事情你也不必再干涉了。天镜宗的阵法开启了,玉渊他们很快便会回溯到这一时空,你必须尽快同我离开。” 鹤寻深深望了她一眼:“我以为先前那些抗争无果、落魄惨死的角色,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教训,没想到你还是……” “医女?”祝之渔忽然想通了什么,“所以那卷医书困囿于菩提木迟迟不得解脱,也是因为天道的干预。若是它如愿落到辛雪霁手中,也会影响命簿原本为她划定的人生轨迹,对不对?” “是,”鹤寻道,“你,我,鬼王,神界,人界,鬼域众生皆如此。娲皇虽授你菩提木,允你为三界生灵奔走,但我劝你不要节外生枝。创世神衹心有大爱,亦有补天之力,可你只是一个力量渺小的人类,在这种弱肉强食的世界中自身都难保,何谈干预天道?” 他走近祝之渔,按住她的手臂:“我劝你同我回去,不要再妄图对抗命簿改写他人命运,你我首要的任务是在这个世界中生存下来,你这么做会引来天罚的!” “所以炮灰配角们活该受命簿掣肘,沦为养分供养主角吗?”祝之渔挣脱他的手,“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能自主支配人生,就如提线木偶任由命簿操控?这太可怕了。” 疾风掀起夜幕中雷声轰鸣,鹤寻愠怒:“他们的苦难都与你无关,命由天定!” “但事在人为!”雪亮的闪电照亮少女的眼睛,将她单薄而坚韧的身影拓在墙壁上。 “与我无关?我也是命簿控制之下的工具人,唇亡齿寒,他们的悲剧怎么会与我无关呢?” 祝之渔后退一步,脱离他的手掌:“我不会放弃寂临渊。还有,辛雪霁是个好姑娘,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命簿推入强途末路,终有一日,我定会召出亡魂寄托的遗物交到她手中。” “你糊涂。”鹤寻指骨轻敲折扇,平地卷起风暴,意图将人卷走。 身后床榻上突然传来咳嗽声。 少年似乎醒了。 鹤寻执扇横扫,敛起风暴,身形再度化为一片青叶,飘然遁入风中。 “夜深了,不睡觉么?” 少年的嗓音幽幽响起。 祝之渔阖紧窗户,转身走到榻边:“外头雷声作响,不久夜雨将至,我来关窗。” 她走到榻边,在地上铺开一床被褥。 “上来。” 头顶传来少年的声音。 “不用,我将就一夜便可。”祝之渔不甚在意。 “上来。”他再度开口。 “……” 祝之渔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她从季行止的语气中听出几分不寻常的情绪。 这人脾气很是古怪,祝之渔想让他乖一点,安安稳稳度过这一夜,便抱起被褥铺在他身侧。 “你往里面挪一点,不要贴着我。” 闪电忽明忽暗,少年直勾勾盯着近在眼前的身影,缓缓道了一声:“好。” 祝之渔背对着他,心底发愁。若是贸然带寂临渊离开,有可能导致这个世界直接抹杀掉男鬼这一角色。 寂临渊要去京都,辛雪霁也要回京都成婚,那么自己又当奔赴什么地方呢? 想着想着,半夜突然被湿凉的触感弄醒了。 祝之渔睁开眼,惊发少年绞下一缕长发把两人的手缠在了一起。 “你这是做什么?!” 黑暗中,少年撑在她身侧,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祝之渔。 “我听到你与那名男子说的话了,你要随他离开?” “没有。”祝之渔矢口否认。 少年抬指,轻轻勾起她的头发:“那么,你要同我一起走么?” 祝之渔垂下眼睫,开始思索去向。 “不跟我一起走吗?”少年没有耐心。 手腕一紧,他突然俯身凑近: “你说你喜欢我,那么,应当时时刻刻想要同我在一起啊。” 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洒在祝之渔面颊,两人气息纠缠。 “喜欢我难道会忍心离开我么?” “喜欢我难道不应该与我一直一直在一起么?” “既然说了喜欢,便不能再随意把我抛弃了呀。” 少年眸色阴鸷,逼问得越来越紧: “你知道,此去京都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祝之渔挣了挣手腕,没能挣脱。 这*个疯子! 少年闭目轻轻微笑:“我是去送死的。” 他睁开眼,期冀地盯着祝之渔:“你说你喜欢我,那么,你愿意陪着我一起死吗?” “不不不。”祝之渔婉拒,她还不想死。 少年突然神经质地笑了。 “你说你喜欢我,我信了。” 他握住祝之渔的手:“所以从现在起,你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要露出破绽,不要让一个疯子发现包围他的爱其实是个谎言。” 祝之渔开始觉得问题棘手了。 怪她,怪她大意了,天真地把眼前的寂临渊当成了“人”。 披着人皮,心底藏着一只鬼,阴晴不定,鬼气森森的,从小就有修炼成男鬼的潜质。 如何处理这种场面,祝之渔已然得心应手。 一巴掌就老实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抬手扯起被褥蒙住双眼,将那张苍白阴郁的面孔分隔开。 “等一等。”少年清瘦的指骨压住被褥,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我有一事。” 少年嘴角慢慢扯起弧度。 “往后叫我寂临渊吧,忘记季行止这个名字。” “嗯?为什么。”祝之渔实在无法理解这人奇异的想法。 “季行止不是个好名字。”借口遮掩真心,他微微笑着,眸底沉淀着阴晦的情绪,视线如同粘稠的蛛丝缠在祝之渔身上。 明知她有在意的人,还是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冀,期冀能成为她的例外。 寂临渊真是个令他憎厌的人物,少年心想。 起初,他最是厌恶少女叫他寂临渊,透过他的脸寻找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而今,他只想让她叫。 就把他当作寂临渊吧,陪她演一辈子也可以的。 他可以活成另一个人的影子。 然后,取而代之。 第76章 但他没放手 这个世界仍在系统的控制下规律运行。 司命殿上,星盘中的每枚棋子依照命簿设定的路线,按部就班移动。 人间潇潇一夜急雨。 城池笼罩在低抑的氛围里,快马冒雨闯出黑夜,奔向千里之外的京都。 天明时分,雨停了,探子也已不见了踪影。 *** 清早,窗户缝隙透进一缕晨光,寂临渊苏醒过来。 借着光影,他警惕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他动手太过突然,季府不敢轻举妄动,仓惶之下紧急将人抬进这间空旷厢房救治。厢房的条件虽远胜过他旧居那间四面漏风的陋室,但仍然十分破败。 潮湿的霉味混着药香,身下是硌人的茅草褥子,寂临渊身侧紧贴着一具少女的躯体。 寂临渊低垂眼眸,发觉散开的墨发被祝之渔压在身底,自己的手臂竟横在祝之渔身间。 少女蜷缩在他怀里,发间药香混合雨水湿漉漉的气息往鼻腔里钻。 寂临渊屏住呼吸,睫毛轻轻颤动蹭过怀中人发顶。 祝之渔睡觉不老实,能从床头滚到床尾。这一夜不知何时滚到他怀里,睡前两人中间分明隔着一条楚河汉界,此刻看着倒像是自己将人囚在怀中。 太近了。 寂临渊从不与人同榻而眠,更不会贴得这样近。 贴近的距离感令他感到陌生。 寂临渊冷漠地抽回手臂,下意识想将人推开。 身体先他一步做出真实反应,钳在祝之渔身间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些,突然发力将人抵在胸膛间。 他应当将人推开。 但他没放手。 是她啊 意识逐渐苏醒,寂临渊垂眸注视着怀中的少女。 是她,那么可以贴近。 箍住身体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他将下颌深深埋进祝之渔颈窝里。 只有她可以贴近自己,只有和她在一起时,他才能放松警惕。 “唔”身底的少女蹙起眉,似乎不甚舒服,被男子手臂捆住的身体动了动,贴着寂临渊身前蹭他,想要挣脱束缚。 失控了。 手掌出了一阵热汗,他掌住自己猛地使力压了下去。 齿间发出忍痛的声音。 寂临渊厌恶身体里这股嚣张的痛感,他恨不得手边有一把刀,刀锋沿着身体游走,猛地划开躯体,狠狠释开这股失控的冲动。 他讨厌失控, 他要的是身体与心境的绝对掌控。 “下去。”寂临渊眉心紧皱,力道越发凶狠,似是遇到恨之入骨的仇敌。 认知空白如纸,他并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循着强弱之论,盲目地用强势手段去压制。 越是强行压抑,痛得越厉害。 头脑混沌的祝之渔挣扎无果,索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身体,坦然依偎在寂临渊怀里。 少女身体贴过来的瞬间,寂临渊喉结滚动了下。 他突然失控咬上祝之渔的肩,浑身冒出热汗。 寂临渊脑海一片空白,久久僵持不下的难关就这么被少女轻轻松松破解。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依赖的感觉莫名令寂临渊感到烦躁不安。 祝之渔单薄的脊背贴着他的詾膛。 揉皱的衣料下露出一截雪白崾线,随着呼吸在寂临渊掌下轻微起伏。 寂临渊僵着手指想要抽离,却在挪动时猛然僵住。 身体再度苏醒。 起来了。 被褥下的温度在升高。 又起来了。 寂临渊盯着失控的身躯,眼底尽是憎恶的情绪。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他屏住呼吸,感觉身体里积蓄着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量,正不受控地往下部涌。 致命伤刻在颈上,可此刻折磨寂临渊的却是这具相贴的身躯。 祝之渔翻了个身,掌心无意间蹭过他绷紧的下腹,寂临渊撑着床榻,喉结急促滚动。 晨光在祝之渔脸上游走,她睫毛颤动,忽然察觉身间横着条铁铸般的手臂。 “你醒了?”耳后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嗯。”祝之渔是被颈后的气息烫醒的。 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觉得身后黏着的衣裳格外粘腻,似被热汗凶狠地浇了一遍。 很熟悉的感觉。 祝之渔脑海里一激灵,倏然睁开眼睛。 怀里的身子突然僵住,寂临渊的手臂却收得更紧。 祝之渔稍一挪动就察觉异样,背后男人的身躯惊得她身体微蜷。 寂临渊发狠压抑着体内那股陌生而强势的冲动,浑身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别动。“ 男子的手指掐在她腰窝,指节几乎要嵌进祝之渔的身体。 冷汗顺着脊椎滑落,苏醒后的涨感愈发鲜明。 他嗅着祝之渔的气息,抵在她背后无意识地蹭动着。 沉重的喘声在耳畔碾磨,祝之渔睡意彻底消失,她匆匆睁开眼睛,正对上少年里衣下某处不自然的轮廓。 祝之渔僵住了,昨夜替寂临渊处理伤口时分明见过这具躯体,可那时苍白的身体浸着冷汗,与此刻绷出青筋的模样判若两人。 “别看。”寂临渊捂住她的眼睛,目光恶狠狠扫过那里。 他憎恨身体违背意志的反应。 譬如伤口裂开总会伴随疼痛,譬如听到少女说喜欢时不受控制加快的心跳,譬如失控的身体。 滚热的气息喷洒在祝之渔头顶,像团不肯熄灭的火。 祝之渔试图向前挪动,立刻被他掐着崾拖回来。 粗糙衣料无意间擦过身躯,寂临渊突然重重攥住少女的身体,生怕她再动弹。 “伤口裂开了?”祝之渔扑到枕上,误以为这人重伤,疼痛难忍。 “……不是。” 寂临渊薄唇紧抿,神情冷至极点。 晨博的欲念将衣料撑起狰狞轮廓,他冷漠地盯着自己身体的变化,手掌突然发狠地按了下去。 他憎恶失控的感觉。 不可以失控。 骨节用力泛起青白,他并指为刀猛地朝下部切去。 “你要做什么!”祝之渔惊呼一声,扑过来抱住他手腕。 “松手。”寂临渊嗓音极冷,透着深重的厌恶,骨节分明的手径直切向那处滚热。 “不放!”祝之渔崩溃,心想男鬼又在发什么疯。 “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和它过不去!” “它不听话。”寂临渊歂声沉重,潮湿的黑发黏在颈侧。 “每次和你肢体接触,这里就会痛。” 漆黑的眼底冷得似淬了寒冰,衬得眼眸更显厉色。 浸满热汗的手掌更用力地按下去,寂临渊神情冷漠,难掩憎恶:“索性折断好了.…” “不行!”祝之渔将全身力气压在寂临渊的手臂上,竭力阻止: “不能折断,我还要用!” “住手,你快住手!” “用……”寂临渊眸色深沉,难消疑虑。 “有什么用处?”发问的态度太过坦荡赤诚,打得祝之渔一个措手不及。 祝之渔一怔,这才想起此人空白如纸的前半生。 寂临渊缺乏正常的生理和道德常识引导。 “有的,有的,这可太重要了。”祝之渔冷汗涔涔伏在他手臂上,微微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没保住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我跟你讲,这是男子正常的反应,你不要把它当成什么怪物。” 她钳住寂临渊的腕骨,伸手压住他突突跳动的青筋,着重强调:“更不许伤害它!” 身躯隔着布料得到少女的安抚。 寂临渊忽然不动了,喉结上下滚动,齿尖抵着她的肩咬出深深痕印。 滚热的吐息喷在颈侧,祝之渔感受着掌心的跳动,幽幽松了一口气: “幸好及时保住了,没坏掉,还能用……” 被褥下的体温烫得惊人,烫得她脸颊发热,祝之渔猛然惊醒,后知后觉自己在说什么。 色令智昏啊祝之渔! “抱歉!” 她匆匆爬起来,试着抽回手,反被寂临渊拽着按回那处。 寂临渊喉间滚出隐忍嘶哑的声音,热气扫过她耳垂:“感觉到了么,它从昨夜起就疼得厉害” “这……”祝之渔硬着头皮给他讲,“年轻人,这是身体的正常反应,不要太过担心……” 尾音消失在骤然贴近的呼吸里。 男子喉结急促滚动,茫然无措中难掩对己身反应的憎恶。 寂临渊呼吸沉重,眼睫扫过祝之渔脸颊,似祈求般低声道:“教我。” 破碎的歂息烫着祝之渔耳廓,“教我,该怎么让它听话。” “听话?”祝之渔忽然沉默。 “抱歉,这也是我的知识盲区。” 她隔着衣裳,用手简单丈量一番。 “有点麻烦。”祝之渔神情凝重。 她缓慢仰起头:“你敢让我放手一试么?或许会弄得很痛,你忍着些。” “尽快。”寂临渊眉心紧锁,气息不稳。 “尽快……” 祝之渔头昏脑涨,哭笑不得:“不是我想让它快,它就能听话照做的,如今的形势一时片刻缓不过来。而且,男人太快了其实不好……” 手指顺着男子绷紧的臂膀滑落,在触及崾腹时明显感觉寂临渊呼吸一滞。 祝之渔的手继续向下游走,内心纠结半晌,狠下心肠突然重重覆上。 寂临渊猛地弓起腰身,那一瞬陌生的冲动令他心生抗拒。 很痛,痛得呼吸艰难。 祝之渔下了狠手,待他毫无怜惜之意。 寂临渊忍得冷汗浸湿衣裳,双手深深陷入少女的身体。 “你这是、这是要恩将仇报吗……”祝之渔被他掐得险些窒息。 “松手、松手、你放轻松……” 她加快速度,赶在自己被掐闭气前,终于如愿解决这个棘手的大麻烦。 祝之渔如释重负,重重松了一口气。 寂临渊埋在她颈窝里,睁开眼眸。 “你似乎,比我更了解我的身体。” 他幽幽盯着祝之渔,嗓音透出危险:“为什么?” 第77章 回京 “你似乎,比我更了解我的身体。” 寂临渊湿热的唇游移至少女颈侧跳动的血脉:“为什么。” 掌心不安地躁动着,祝之渔两手并拢合握:“应当说,我比你更了解人的爱欲。” 寂临渊的双手沾满鲜血。 但他的情感经历完全是一张白纸。 这是个不通人性的疯子,缺失正常的生一理和心理引导。 祝之渔故作高深:“暴1力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来,跟我学。” 敝体的衣料被汗水浸透,紧贴身体勾着出轮廓。她的手指滑过凸显的筋络,压着手掌内侧转着圈碾磨。 寂临渊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声音,蓦地攥住她手腕。 祝之渔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掌心冒出许多热汗。 “出来就好了。”她挣了挣手想要继续,没能挣脱。 “不是想尽快吗?”她疑惑地仰起头,“不松开手,我怎么尽快解决?” “太熟练了,”寂临渊阴郁的目光追随祝之渔捻动的手指,“你很博学,又是从谁身上学来的本领?” 是那个叫“寂临渊”的男人么? 他们交情匪浅,那么,她和他做过这种亲密的事情么? 也会在封闭的房间内,隐蔽的床帏间,流汗,颤栗,彻夜紧紧依偎着相拥而眠么? 脑海中只是略微晃过一瞬虚假幻象,少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浑身冷若跌进冰窟。 嫉妒。 寂临渊收紧手指。 心底烧起一股陌生的滋味,烧得他心烦意乱,烧得他产生一种偏执的、强烈的破坏欲。 他不知那股焚心的烈火名为嫉妒。 高大的身影骤然笼罩住少女,寂临渊攥住手腕将人猛地拉至面前。 他紧紧盯着祝之渔,唇角微微颤动着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和他这样做过吗?” “和……谁?”湿冷的气息扑在脖颈,祝之渔单手撑着床榻往后退一步。 也不知谁招惹他了,一觉醒来突然发什么疯? “那个人。”少年冰冷的手拂开她的鬓发,悉心整理:“就是……你想着的那个。慌什么,头发都乱了。” “我想着的……”祝之渔一头雾水。 寂临渊按住她后撤的腰,阻断退路:“你喜欢谁?” “你。”祝之渔即答。 “我么?”他轻笑,嗓音低哑:“我是谁啊。” 浑身散发的幽幽鬼气混着危险的气息,包围少女。 祝之渔一言不发,长久注视着那双酝酿疯狂的眼睛。 她掐紧首端,手底突然用力攥了一把。 紧张凝滞的氛围瞬间被洪流冲垮。 冰冷严苛的审讯彻底中断,男子沉重的呼吸声占据厢房内外全部注意。 “怎么回事!” 木扉突然被侍卫自外破开。 寂临渊的声音太重了,以至于外面误以为有人偷袭。 门闩断裂的脆响刺破寂静,门扉“轰”一声敞开,两片可怜的木板在风中摇晃。 训练有素的侍卫闻声而至,抽刀直指床帷。 入目却是日影遮蔽下极具冲击力的场面。 日光从窗棂斜劈进来,经帐幔滤去一层鲜亮,朦朦胧胧照在交叠的人影上。 寂临渊俯身将人压在身底,挡住祝之渔的身影。 幔帐忽然剧烈晃动。 “滚出去!” 怒斥声当头砸下,低哑的声线透出不容冒犯的威严,砸得门前一众侍卫手脚冰冷。 消息很快穿到宣德侯世子耳中。 紧接着,翌日辛雪霁便来寻祝之渔商谈。 “我要回京都成婚了。”辛雪霁拉住她的手,“你不和我一同去京都么?” “我?”祝之渔不解,“我在京都无亲无故,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怎么会无亲无故呢,往后我便常居京都了,你我往来多便宜,况且……”辛雪霁低声道,“我听世子言说,你与那位殿下关系匪浅。” 祝之渔听到这里便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钟靖算计得妙,那夜目标杀出重围冒死也要来见她最后一面,他猜测,这名少女或许能成为拴住疯犬的一条锁链。 “世子太过言重了,我与季府公子只是萍水相逢,不甚熟悉。那日的事,怕是侍卫们误会了。” “对了,”祝之渔终于寻到机会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了,“侯府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抓他回京?” “我也是才知晓。”辛雪霁道,“陛下病重,早年膝下子嗣稀薄,而今竟无人能承继大统,需得自宗室过继。可惜先帝正统血脉尽数凋敝,只余昔年获罪的废太子一脉。陛下遣人几番搜寻,时至今时方才寻到废太子遗孤的下落。” “子嗣稀薄至无人能承继大统的地步,甚至皇室直系宗亲只能剩他一人?”祝之渔惊讶,“怎么听着这么古怪。” 当朝皇帝膝下无子,一众养尊处优的嫡系宗亲皆无子,唯独季行止一个带罪之人因着流落民间侥幸存活下来。 足以证明京都的争斗有多残忍。 “难怪他说自己进京是去送死的……”祝之渔嘀咕。 “你说什么?”辛雪霁没听清楚。 “没什么。”祝之渔直觉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譬如刺杀,各种形式的刺杀定然少不了。 果然,京都距姑苏山遥路远,沿途平均每隔三日就会遇到一回大规模刺杀。 刺客直冲废太子遗孤而来,首要的任务便是截断寂临渊所在的马车。 祝之渔跟着一起遭殃。 “你能不能不要逢人便牵我手,时时刻刻把我绑在身边?你这么高调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危险。” 祝之渔想离他远一点,奈何寂临渊太过张扬,搞得整个队伍都知道她的存在,坐实了宣德侯世子的猜想。 “若不高调些摆明了你我的关系,他们更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寂临渊撂下车帘:“沿途刺杀不断,危机四伏,若无侍卫护佑,你的处境会更危险。” 第78章 一见到你,我的心脏便会加快跳动 “保护我?不需要。” 祝之渔同他相对而坐,捻指恰了个诀。 斑驳树影掠过摇晃的布帘,车厢里倏然浮起一阵草木香。 祝之渔指尖勾着藤条,看着青藤飞快生长,蜿蜓着爬上寂临渊苍白的手腕。 月白领口滑开一线,露出锁骨。 祝之渔勾了勾手指。 灵活的叶尖十分大胆,继续深入衣襟,仿造触手剥落男子的衣裳,袒露出绷带缠绕的胸膛。 “依我看,你才需要保护。” 寂临渊顺从地仰起脖颈,任她施为,仿佛真的成了任祝之渔摆弄的人偶,在封闭的空间内由她掌控着开启这场危险游戏。 若是忽略那双桃花眼底藏着的狡黠。 “绑得太紧了。”寂临渊仰头靠着厢壁,喉结上下滑动,“松开些。” “松开?”祝之渔身体前倾,勾住他颈间的藤蔓往回用力一扯:“求我。” 马车随着官道颠簸轻晃,喘息声交缠在一起,碾得细碎。 寂临渊仰起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求你。” 祝之渔也笑了:“想得美,偏不。” “风水轮流转呀,”少女抬腿踩在寂临渊膝间,“啧,想不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先前鬼王如影随形黏着她,神出鬼没把她吓得够呛,总算让祝之渔逮着机会欺负回来了。 “老老实实待着吧,何时到了驿馆何时放开你。” “好狠的心。”寂临渊偏头咳嗽,眼尾泛起病态的薄红,“我重伤未愈,你竟忍心这般对待病人,若是不小心致使伤口裂开了……” 喉结在藤条缠绕下缓缓滚动,他刻意将绷带包裹的脖颈暴露在祝之渔眼底。 “死不了。”祝之渔淡淡瞥了眼,不吃他这一套。 嘶,好冷的心肠。 寂临渊抬眸望着她,似笑非笑:“你不是说喜欢我么?若是真心喜欢,为何束缚我,又为何待我这般冷漠?” 祝之渔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悠哉悠哉倚在车厢角落,摊开手:“你就当这是情.趣。” 绑住小变.态之后,她身心都松弛了,这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冷不丁冒出个惊世骇俗的举动,狠起来甚至敢拔刀杀了他自己。 “情、趣。”寂临渊盯着祝之渔翕动的唇,模仿她发声。 他抬起眼睫,目光顺着两瓣嫣红的唇缓缓上滑,停顿在祝之渔的眼睛:“何为情.趣?” “嗯?!”祝之渔被他问了个措手不及。 这人的情感方面完全是一张白纸。 防患于未然,祝之渔并不想解释。 但少年用一种求知若渴的眼神直勾勾望着她。 求知的欲望太过纯粹、坦诚,两相衬托,反倒显得祝之渔胡思乱想、居心不良了。 “好吧。”祝之渔顶不住寂临渊的眼神,双手投降。 她抛弃脑子里的各式花样,含蓄地答疑:“玩弄情.趣就是……” “就是通过做刺激的、能激起脸红心跳反应的事情,来使自己愉悦。” “杀人。”寂临渊即答。 “啊?”祝之渔一愣,无法理解他的思路:“杀人和情.趣有什么关系?” “刺激,心跳加快。”寂临渊捕捉言语中的要点。 未曾接受过体系化的学习,少年自死里逃生的经历磨练出利于生存的经验,擅长察言观色,自一句话中提炼出的关键字眼。 这样固然简单凝炼,但也略显僵硬,不便灵活适用多重语境。 譬如,日后顶着少女犯浑的时候,她推搡着说“不要了”,寂临渊便会突然停住不动。 一动不动,忍得快炸开了也不动,忍得祝之渔耐心告罄也不动。 再譬如,听到她说“不喜欢”,寂临渊会疯了般按着她继续做到天昏地暗。 先前口口声声说了喜欢,怎么能骗他呢? 既然骗了他,又为何不能一直骗下去? 退一步讲,祝之渔怎么能骗自己呢? 彼时的祝之渔尚未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只是一板一眼认真给他讲解:“情.趣就是通过做刺激的、能激起脸红心跳反应的事情,来使自己愉悦。” 刺激? 寂临渊想,杀.人的滋味就是很刺激啊。 季耀祖的那些狗腿子打他,欺辱他,他就示弱设下圈套,把他们都杀了。 意外身亡,全部意外身亡。 寂临渊眼睁睁看着那些惊恐慌张的面孔在河面、火海里、漆黑的夜色里挣扎,被死亡一点一点吞噬掉生息,每到这时候,他便会心跳加快,由内而外发出愉悦的颤栗。 “不对!”祝之渔捂着脑袋,发觉这人果然理解偏了。 她耐着性子给寂临渊纠正。 “这事儿不方便举例详谈,这么说你大概能理解了吧?”祝之渔说得口干舌燥,勾了勾手指,让藤蔓给自己倒了杯水。 藤蔓抽动,滑过男子的身体。 修长的指骨敲了敲伤处,寂临渊蓦地皱紧眉。 “痛。”薄唇微动,蛊惑般的低沉喘息自他嗓中溢出。 “伤口似乎,裂开了。” “裂开?不能吧。”祝之渔不相信。 “在这里。”寂临渊抬指搭在颈间,“过来看。” 祝之渔将信将疑,踩在他膝间微微俯身凑近。 男子突然向前倾身,沟壑分明的腰腹在她眼底暴露无遗,出其不意迸发视觉冲击。 温热的吐息扫过祝之渔耳廓,她手诀一颤,勾着的藤蔓竟松了半寸。 “看见了么?” 寂临渊敞开的衣襟蹭过她手背,低哑的嗓音藏着闷笑:“这算不算你教的情.趣?” “谁教你这些勾引人的手段了!” 祝之渔反手牵住寂临渊颈间藤环,藤蔓应声绞紧。 “我学的不好么?”少年仰起头,深邃的眼眸透出困惑。 “一点也不。”祝之渔拽起他滑落至腰间的衣裳:“给我穿好!” “可是你的心跳得好急啊,若是我做得不对,你为何这般反应?“寂临渊忽然抬膝抵住她裙摆,散落的乌发垂在祝之渔腕间。 他抬指抚摸枝叶,眼神晦暗:“听闻草木通灵,那么它们的感受是否能传至你身上?“ 枝条突然不安分地鼓动起来,像是碰上了什么滚热的东西。寂临渊抬掌抚过,藤条竟开始簌簌掉落细碎叶片。 “住手!不要再摸了!”祝之渔按住他。 尾音消弭在陡然贴近的距离里。 祝之渔颈后寒毛炸起。 少年分明受制于她,漆黑的眼底里却翻滚着令人心悸的暗潮。 藤蔓突然发出细微裂响,她惊觉那些缠绕的枝条正随着寂临渊的脉搏跳动,一下下撞击自己的灵识。 “你在做什么!”祝之渔震惊。 “在想,这算不算你教习的情.趣?”寂临渊轻笑,被缚的双手忽然曲起指节,轻轻刮过枝条。 藤蔓应声簌簌落在锦垫。 祝之渔猛然撤身,后背撞上车窗。 捆住他的藤蔓竟然纷纷断裂。 封闭的马车内部,原先的攻守之势瞬间颠倒。 斑驳日光倾泻,照见少年腕间红痕蜿蜓至小臂,衬得松垮衣襟下锁骨愈发病态的白。 断裂的藤条垂落在他膝头。 寂临渊唇间勾起愉悦的弧度。 “都挣脱了,这便是你说得情.趣?委实有趣。” 他发觉了比杀.人更有意思的玩法。 完了,又疯了。 祝之渔手撑着车厢,后撤一步。 断裂的藤蔓在暗处疯长,缠绕成感情博弈的网。 寂临渊突然逼近,唇畔沾着碎叶,气息拂过她颤抖的眼睫:“能控制草木,你果然是妖。” “不,我不是妖。”祝之渔捉摸不透他又在酝酿怎样疯狂的念头,连声否认。 “不是?”男子含笑的尾音突然被马车颠簸撞碎。 车辙碾过碎石,剧烈的颠簸将两人摔向厢壁。 寂临渊顺势身体前倾,手掌撑在祝之渔身侧按着她陷入软垫。 “你一定是妖,”寂临渊俯身凑近少女,喉间溢出声低笑,“否则为何一见到你,我的心脏便会加快跳动呢?” “还有这里,”滚热吐息扑在祝之渔唇间,他握住祝之渔的手,带着她往下按压:“每次和你肢体接触,这里就会痛。” 他将身体种种异样的变化归因于,妖鬼之力的掌控。 第79章 这男的简直狐狸精 “妖?” 祝之渔微微后仰,拉开些许距离钓着他: “你认为,是我引诱了你?” “不错。”寂临渊掌着她的身体,缓慢靠近。 祝之渔偏头去看:“那么,引诱成功了吗?” 身躯的反应已然代替主人给出答案。 心脏突突直跳。 “手段了得。”寂临渊低眸淡淡瞥了一眼。 “可是,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做。”祝之渔抽回那只手,戳破他的美梦,“我若是想引诱一个人……” 她抬起膝盖,突然压在寂临渊身上。 “看见了么?这才叫引.诱。” 身躯蓦地绷紧,寂临渊按在她背后的手掌不自觉收紧,用力揉皱薄薄的一层衣裳。 衣料摩嚓声在封闭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渐渐的,因着浸了汗水的缘故,声音也变得粘腻起来。 “忍得很痛苦罢。” 祝之渔倾身贴在他耳畔,轻轻吹开男子颈侧汗湿的发。 “想要吗?” 她这时轻浮可爱的举动,倒真显出几分妖气了。 回答她的是男人压抑的歂息声。 祝之渔慢悠悠撩起眼帘,打量着男人眼底愈发沉重的欲色。 她面上不露不显,一副游刃有余的老手模样,心底却乐得开花。 演爽了。 祝之渔侧过脸,没忍住笑出声。 她没想到这一时期的鬼王这么容易戏弄。 “笑什么。”寂临渊双手撑在身侧,目光沉沉盯着她。 祝之渔抿住唇,迅速收敛笑意。 寂临渊俯身继续无声逼问。 宽肩投下的阴影,体型差距与马车逼仄的空间带来的压迫感笼罩住少女的身体。 “退回去!”祝之渔抬膝抵住他,用命令的语气限制他。 寂临渊忽然攥紧她的身体,不退反进。 双目紧紧盯着祝之渔,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仿佛能化为实质拆了人的骨,通身剔了个干净。 他勾了勾唇,语气危险:“我对你愈发好奇了,这些花样都是自何人身上得来的?” 一想到她也曾与旁的男人这般亲近,嬉笑。 也曾在封闭的房间内,隐蔽的床帏间,晃荡的马车里,流汗,颤栗,彻夜紧紧依偎着相拥而眠,甚至还有更多他未曾领略过的地带…… 唇角笑意越扩越冷,寂临渊眯起眼眸,抬手攥住少女的脖颈。 他的眼神、动作比任何时刻都更具攻击性。 寂临渊情绪不稳,起了波澜。 情感空白无知,他不知这股冲动名为占有欲。 只是莽撞地遵从本能,试图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宣泄嫉火。 对了,他甚至不知那股灼烧五脏六腑的痛感,是为嫉妒。 祝之渔平静地看着攥在颈间的指节发狠收拢。 而后,突然停顿,堪堪给她留出呼吸的空间。 “我说了,你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要露出破绽,不要让一个疯子发现包围他的爱其实是个谎言。” “那你为什么突然停手?”祝之渔抬了抬下颌。 寂临渊抿紧唇,下颌绷紧一言不发。 祝之渔没觉得害怕,她看着男子那双阴鸷的眼睛,甚至觉得寂临渊的偏执有点可爱。 别扭,这人的性情就是很别扭。 听到她的话,指骨掐着纤细的脖颈,蓦地再度缩紧。 祝之渔呛得猛咳,瞪他一眼:“你真敢下手掐啊?” 掌中冒出冷汗,寂临渊将唇抿出血印,狠下心再度使力。 “你、你过分了嗷……”窒息感霎时涌上喉咙,祝之渔挣扎了下,正要动手,凌厉箭矢声突然划过窗畔。 “不好!又有人行刺!” 千里路途平均三次一行刺,五日一投毒,祝之渔早已习以为常了。 她反应极快,旋身轻轻松松挣脱束缚,就地翻滚到车厢对面躲避箭矢。 “有人行刺,护驾!” 车帷外响起铁器相击声。 马车前后的护卫厉喝声未落,风声里漏出一线刀刃出鞘的嗡鸣,接着是箭簇破空的尖啸。 “当心!”寂临渊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压在身底护住。 态度转变得太快了,仿佛上一瞬掐着祝之渔小命的人不是他。 “别动。”寂临渊气息掠过耳际,膝间支着的物件硌得她生疼。 箭雨钉入车壁的闷响混着马匹嘶鸣,祝之渔在震颤声中,贴上了他敞开的衣襟。 “手也别乱动。”寂临渊沉下脸色,冷漠掰开祝之渔在胸膛间趁乱摸索的手。 车帘忽被剑风掀起,日影裹着箭簇寒光刺进视野,映亮他那双幽深的黑眸。 死士冷不丁隔空对上少年阴郁的目光,持刀的手臂打了个颤。 血腥气突然漫进车厢,车外碎叶踏裂声接连不绝。 有人闷哼着栽倒,血滴溅在窗畔,如落雨声淅沥。 “完事了吗?”祝之渔的脑袋悄悄从他衣袖间冒出。 寂临渊往下瞥一眼,广袖笼住她的肩,沉声道:“下去。” “下不去。”祝之渔挪开裙裾给他看:“还倔强地杵在这儿呢。” “……”寂临渊抬掌按住她的脑袋,*“你下去。” “我吗?”祝之渔指着自己,“你确定让我下去?” “下去。”寂临渊皱眉,掌着人往身底按。 不消片刻,沉着的呼吸陡然急促。 青筋涨得炸开,寂临渊没忍住,手掌紧攥成拳砸在地上。 “出来!” 他伏在地面,浑身都在急促颤抖。 祝之渔的脑袋再度从衣袖间钻了出来。 她落手抹在寂临渊袖上来来回回蹭了个干净:“不是你说让我下去的吗?” 寂临渊头痛,咬着牙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上眼不再看祝之渔。 “喂,这应当是进京前的最后一场行刺了。” 祝之渔主动爬出来往他身前凑,“一路上危险不断,进京后只会变本加厉。你先前宁可舍生也不回京,为何一夜之间改了主意?” “试探我?”寂临渊嗓音冰冷。 “不算试探吧,就是好奇。”祝之渔仰起脸,望着窗外的护卫收拾残局。 “你猜,京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预备了多少明枪暗箭来杀我。” 祝之渔摇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莫非你也想要王权富贵?可你那夜宁愿自刎。” 寂临渊低笑一声,缄口不言。 祝之渔渐渐察觉出古怪的意味了:“你不信任我?” 莫名出现,莫名悉心待他,两度救他于危难间,甚至陪他回京赴生死局。 更重要的是,祝之渔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 寂临渊生性多疑。 世人逐利,亲近他,向他示好,是为名,为利,为了榨干他的价值。 少女对他太好了。 她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 他这样的怪物,世上根本不会有人诚心诚意地待他。 换言之,他配得到无缘无故的善意吗? 寂临渊不相信。 祝之渔有点失落。 虽然她本来也没打算感化任何人,但是寂临渊让她生出一种好心当做驴肝肺的挫败感。 祝之渔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她心里不舒服,便会立刻远离负面情绪来源。 马上入城了,横竖自己去京都也不是为了寂临渊,若能换一辆马车,祝之渔进城之后趁机溜下车也方便。 祝之渔扶着车厢壁,想趁着队伍休整的空隙下车换乘。 寂临渊突然伸出手,揽住她的腰。 祝之渔惊讶,刚要出声,身后那人先按捺不住,发声了。 “我觉得有趣。”寂临渊嗓音沉闷,不通人情世故,不知如何向她低头认错,只是用手臂勒着祝之渔的腰,用强硬的手段挽留。 “你要复仇?因这些年颠沛流离的苦日子而复仇?”祝之渔想了想,大概是这些原因。 “不是。” “或是抱怨命运的不公,讨回公道?” “也不是。” 寂临渊收紧手臂,将她锁在怀里,冷冷吐字:“好玩。” “什么?!” 祝之渔僵硬地转过头:“好玩?” 寂临渊颔首:“调.情,有趣。” “调.情?!” 祝之渔头脑一片空白:“老天奶,是我误人子弟了吗?你对调.情又有什么误解?这个词汇不是这么使用的!” 男人拢在腰间的手掌摸索着,用力抓住她的手,嵌入指缝。 “那么,什么叫作调.情。” 寂临渊忽然握着她的手贴上自己侧脸,幽深的眸底漾起几分戏谑笑意: “这样?” 发烫的呼吸缠着祝之渔僵硬的神情。 “狐狸精。”祝之渔低低斥了一声,这男的怎么比她还会钓,简直祸国殃民。 年轻的储君像一只引颈受戮的羔羊进入豺狼虎豹环顾蛰伏的京都。 但他不是羔羊。 他根基浅薄不通人情世故,同样,他城府深沉生性诡谲。 马车驶过城门,祝之渔掀起帘幕,准备甩了背后的粘人精,跃下马车溜走。 第80章 抵达京都 祝之渔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她来京都不是为了整日围着寂临渊转的。 除却一卷旧籍,一封婚书,还有一条绣花白绫,白绫的主人直指京都。 辘辘车辙碾过石板,马车驶入城池。 祝之渔掀帘望去,窗外朱楼碧瓦满目锦绣,十里长街人声鼎沸。当垆娘子指尖浸着鲜艳的葡萄酒,波斯胡商的车队竞驻坊市,罗绮飘香,宝马雕车,俨然万国咸通之盛景。 “这便是古时一等一的富贵繁华地了,接下来,该去何处寻觅亡魂的夙愿呢?”她搓了搓手,捻指掐了个诀,感知遗物将会指向何处方位。 线索还未寻到,马车已然停稳。 “姑娘,”跟在后头的马车下来一位女使,踩着极规矩的步伐,恭敬地候在窗外:“请祝姑娘先行下车,随婢子移步后苑。” “下车?您是……”祝之渔撩起布帘:“这是哪儿,为何要我停留此处?” “婢子是宣德侯府的女使,奉世子爷之令,引姑娘暂栖侯府一段时日。” 女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换了话头委婉说道:“世子听闻,姑娘与世子妃私交甚笃,眼看着婚期近了,姑娘若是留在侯府,一来,孤身一人在这偌大的京都有个居处,二来,同我们世子妃住得近些,易于姐妹间倾诉衷肠。” 祝之渔趴在窗畔听她讲,附和着点了点头。 “没了?”静了一会儿,她问。 女使被她问得一怔,继而缓缓笑道:“姑娘还需要些什么,婢子可代为传话。” 祝之渔也笑了。 女使绝口不提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宣德侯府世子那种人物,肯开这个口讨好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无外乎利益往来。 钟氏寻到的这名废太子遗孤绝非善茬。 外戚干政所需要的,是一个平庸懦弱、易于控制的傀儡。 而寂临渊是个狠起来敢手起刀落杀了自己的疯子,这并不符合他们的需求。 既然那名少女能近寂临渊的身,拿捏不了疯犬,拿捏能拴住他的锁链便好了。 即便宣德侯世子不点明,祝之渔也猜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她刚想出声拒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自她背后伸出,先一步罩在眼前撂下车帘,阻断外界的纷扰。 “不去。”寂临渊撑在窗前,漫不经心直接代祝之渔拒绝。 “这……”女使为难。 不消多时,帘幕外传来一阵窸窣脚步。 “殿下。”是宣德侯世子的声音。 “殿下见谅。臣喜事将近,夫人远嫁京都,身无所依,请求祝姑娘陪伴身侧,以慰思念亲故之情。臣不忍夫人伤情,故而请祝姑娘入侯府小住些时日,不知姑娘意下如何?”男人陪着笑,进退有度。 祝之渔抿了抿唇。 “不去。”寂临渊冷声道。 “祝姑娘可否再考虑……” “不去。”寂临渊不近人情,仍旧一口回绝,冷冷打断他的话。 宣德侯世子敛起脸上的笑,挑明态度:“可是殿下,依照如今的形势,即便您有心,也不能把祝姑娘带入宫中。” 寂临渊掀起眼帘。 “恕臣直言,圣旨还未降下,您如今自顾不暇,遑论堂而皇之地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放在身边?” 宣德侯世子循循相劝:“何不将祝姑娘留在侯府,臣来将一切处置妥当,给祝姑娘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再名正言顺地送入宫中,姑娘以为如何?” 祝之渔没什么打算。她来京都是为了渡引亡魂归还夙愿,本就无意牵涉进朝廷争斗之中。抛却宣德侯世子的私心不谈,待在侯府是个还不错的选择。 她给寂临渊留下了保命的项链,只要他自己不作死,暂时不会有什么致命危险。 “听你的,”寂临渊望着她微笑,“去吧,随你心意。” 意外的耐心又善解人意,全然不似祝之渔印象中的偏执男鬼。 “此话当真?”祝之渔将信将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起身撩开车帘,另一只手突然被男人冰冷的手掌握住。 祝之渔一惊,低头望去,却见寂临渊紧攥着她的手比铁钳还难掰开。 “去吧,随你心意。”寂临渊分明在对着她微笑,手掌力度却越攥越紧,唇角挂着的笑让人打心底泛起冷意。 祝之渔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幽怨地盯着他。 “不走?”寂临渊倾身凑近。 分明不给人选择的余地,还要故作温柔,颇有风度地询问:“因为舍不得我么?” 这人简直坏透了。 “嘴上说得好听,你倒是松手啊。”祝之渔挣了下手腕,没挣脱。 “别磨叽了!”她拔高声音,震得马车外众人愣愣不敢出声。 寂临渊眉峰一挑,眸底情绪变得有些晦涩。 他缓缓松开了手。 *** 侯府给祝之渔的待遇不错,吃穿不愁,日常便是帮着辛雪霁筹备成婚的一应事宜,合欢扇挑选哪个样式,婚房又当如何布置,喜烛如何摆放。 日子一天一天过,祝之渔待在深宅之中,头一回生出郁闷的情绪。 层层院落,高高院墙筑成牢笼般的四方世界,消息很是闭塞,她不仅无从得知寂临渊那边情况如何,连自己打探消息追踪亡魂的夙愿都受到束缚。 祝之渔控制院落里的海棠抽长枝条,助自己跃出深宅。 她坐在高高的院墙上,回头望向封闭的院落。 祝之渔有灵力相助,能够翻越四方宅院,可是后宅女子似乎只能永远囿于这里了。 是个好去处吗? 她望着远处辛雪霁一行人的笑颜。 或许是吧。 时代固有的局限性造就特定时期的世情风貌,来自另一个文明维度的祝之渔不愿以她的眼光去高高在上贬低礼教时代的女子。 人各有志,无论是名扬天下恣意潇洒的女子,还是深宅里默默无闻、治家教子的妇人,都同样值得钦佩。 祝之渔纵身轻盈跃下高墙,将府邸远远抛在身后。 白绫寄托的夙愿带着她走街串巷,踏上最繁华的那一条长街。 祝之渔渐渐觉察出异象。 她已经望见巍峨宫殿的一角飞檐了。 若是沿着这条通天大道继续前行,最终到达的地方便是皇宫。 皇宫? 莫非是前朝某位被赐死的宫人,怨念不散,托她来寻仇? 祝之渔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曾听说过深宫里香消玉殒的鬼故事,譬如失宠的妃嫔被逼至疯癫,或是溺死在井底。 可怕,这一回还要去渡引亡魂吗? 祝之渔握住白绫,指腹轻轻摩挲刺绣的细密针脚。 去,当然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纵然是孤魂野鬼,也不能辜负。 天色渐晚,祝之渔折身回了宣德侯府。 “祝姑娘,你去了何处?”甫一回到寄居的院落,便见到辛雪霁带着人急匆匆地赶过来。 “嬷嬷们找了你好久,说你不见了踪影,可吓死我了。”辛雪霁捂住心口。 祝之渔连声致歉,谎称自己春困,窝在花园角落里睡着了,将出门的事遮掩了过去。 “你的人平安无恙就好。”辛雪霁拉住她的手,“过来试试衣裳。” “什么衣裳?”祝之渔一抬头,便见一连串的婆子捧着托盘步入房中。 “看看喜欢哪件,我觉得桃夭粉的颜色鲜亮,衬你气色好。”辛雪霁提起裙裳在她身前比对,“这件水蓝色的也不错。” “且慢,”祝之渔按住她的手,“有什么要紧事么?为何要试这么多漂亮衣裳。” 辛雪霁悄声道:“储君的位置定下来了,今夜宫中设宴,陛下,皇后,前朝后宫的重要人物都在场呢。世子的意思是,借这个契机将你带入宫中。” “这等场面带我入宫做什么。”祝之渔头痛,她一个现代人实在不知如何应对封建最高统治者。 三跪九叩的形式倒也罢了,最怕的是皇权压迫。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等级森严的专制时代吃人不吐骨头。 寂临渊也是真疯,背后空无一人,也敢孤身赴生死局。 祝之渔惜命,顾虑着方方面面,比他更为谨慎。 辛雪霁失笑:“你不想见一见储君么?他可是想你想得紧呢。” 周围侍奉的女使闻言纷纷掩唇低笑。 还有这样的事? 祝之渔不信。 凭她对小疯子的了解,寂临渊这人心口不一,挂在嘴上的话绝不能信,就算“想”她,也不会是思念意味的“想”。 更多的,是将她视作潜在威胁吧。 *** 夜宴开始前,少女的身影终究还是出现在了皇宫宫道间。 祝之渔心想,她是来帮助白绫寻找主人的。 顺道来满足那个人的心愿,容他看上一眼自己。 皇室的仪式感比祝之渔预想中的还要枯燥、漫长。 她打了个哈欠,在宴席间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老老实实待着。 众臣的虚以委蛇、阿谀奉承实在太催眠了,祝之渔扛不住,一手托腮困得直点头。 直至皇帝开口的那一刻,藏在袖笼中的白绫突然烫了她一下。 烫得祝之渔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讲到哪了…… 似乎在商议某位贵女的婚事? 祝之渔揉了揉惺忪睡眼,打起精神聆听。 前排宴席间站起一道婀娜身影,女子举止端方,福身盈盈下拜: “陛下万福,姑母金安。今得觐天颜,玉章不胜惶恐。” “陛下,”上首雍容华贵的妇人笑容和善,“储君丰神俊逸,年华正好,臣妾今日,想代玉章讨一门婚事。臣妾以为甚是般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再往后,席间的恭维、欢笑声,祝之渔便听不甚清楚了。 自那女子开口的瞬间,她便认出了来者身份。 是祝黎。【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嫁我之人,为何不能是你? 祝之渔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是祝黎。 虽然她改变了相貌、身姿、身份,但言谈举止中难掩的倨傲,一颦一笑间的风情,足以一瞬之间将祝之渔拉回天镜宗时期的记忆。 记忆碎成一片片,有些来自她,更多的属于原身祝虞。 师姐众星捧月、神采飞扬,笨拙的姑娘躲在人后悄悄仰望,模仿她的一招一式,一言一行,几欲活成影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笨拙,不致遭人厌弃。 祝虞的记忆告诉她,那无疑就是祝黎。 笙歌暂歇,祝之渔寻了个借口悄然离场。 祝黎既然来了,喻晏川定然也匿身不远处,她占劣势,得尽快寻出喻晏川的踪迹。 水殿风来,阶前烛火摇曳,视野忽明忽暗。 光影被夜风压下的瞬间—— “噌——”。 耳后爆开一道很轻的烛花噼啪声。 剑锋寒光倏然掠至耳际,削断发丝,少女足尖轻旋,闪身避开杀招。 那道寒光蓦地停住。 祝之渔并起两指,身后刺来的剑刃夹在她指缝间,再难前进半寸。 “有长进,不愧是掌风使带出来的首徒。” 女子自她身后绕出。 “只是根骨太差,远不及我与晏川当年。修仙极看重天赋,若是天资差,后天努力也是白费力气,妹妹以为如何?” 祝黎转腕握住剑柄,意欲抽回佩剑。 祝之渔指节并拢,“嚓”一声脆响,剑刃突然自她指间折断。 断刃融化为水,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祝黎望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不如何。”祝之渔淡淡道,“你占了谁的身体?” 开启阵法回溯时空会使人迅速衰老,天镜宗诸位长老闭关休养数月,等到第二回起阵的时候,支撑起的法力也只能勉强将祝黎等人的魂魄送回去。 祝之渔打量着眼前人。 女子朱唇粉面,光艳逼人,即使宫宴之上美人如云,这副皮囊仍然艳冠群芳,一眼便能引起众人瞩目。 “玉章县主?”祝之渔回想起皇后的称呼,轻轻笑了。 不愧是命簿设定的狗血世界,写不出高贵的品格,便为主角设置高贵的身份,写不出美丽的灵魂,便堆砌美丽的皮囊。 等级森严的封建背景之下,祝黎凭借这具身体的身份可以轻而易举碾死她这个炮灰配角。 “妹妹,位高一级压死人呀。”祝黎收剑归鞘,合掌将其化为无形,“我先前以为,依你的能力,只怕又要沦落街头求生了。毕竟在你回到天镜宗之前,已经过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寻常人或许受不住,但妹妹与他们不同,自然能吃得苦中苦。” 她忍不住嗤笑了声,将手搭在祝之渔肩上:“倒是不曾料到,能在皇室宫宴这等场合遇见你,看来妹妹运气不错。只是千万要当心,表面功夫做得再漂亮,内里草包一个,当心一开口漏了馅。” “嘲够了吗?”祝之渔盯着她这副美艳的新皮囊,突然出声打断,“宗门中人不在,姐姐连装都懒得装了?善解人意,菩萨心肠,说的还是你吗?” “我从前的经历很好笑吗?”祝之渔上前一步,逼她后退,“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谁在天镜宗里锦衣玉食,代替我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呢?” “是我呀。”祝黎低笑一声,并无歉疚之意,“怪只怪你命不好。” 命簿掌控这个世界,定人生死,书写离合悲欢。没有主角光环,祝之渔这个小炮灰与话本里苦苦挣扎的三界众生一样,都是随时会被命运碾死的小透明。 “你既然来了,便安安分分的,不要打扰我行事。”祝黎整理了下发髻。 “鬼王凶残,为祸苍生,我这是替天行道。你若是笨手笨脚阻碍了我的任务,便是与苍生为敌,届时不只是天镜宗容不下你了,就连人界也要唾弃你。” 女子撂下狠话,施施然离开。 祝黎就这么放过了自己? 祝之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总觉得什么地方透着古怪。 等她重又回到席间,甫一落座,便听得上首传来女子凄婉的哭腔:“姑母,玉章亲手为姑母打造的凤钗不见了,定然是手脚不干净的宫人给偷了去。” 凤钗? 祝之渔脑中警铃作响,想起祝黎方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她顺着方向摸上发髻。 指尖意外地触碰到一枚硬物,祝之渔顿时头皮发麻。 比起恐惧,她心底涌起的感触更多是恶心。 对命簿感到恶心。 很低劣的栽赃陷害手段,本不算高明,只因对方是县主,便足以判定她死罪。 这便是系统设定的虐渣套路,写不出高贵的品格,便为主角设置高贵的身份,利用身份的差距来处置炮灰配角,制造出上位者说一不二的无脑爽感。 碾死她这等小透明就如碾死蚂蚁一般轻松。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小姐呀?” 祝黎有意引导,指使宫人搜寻至祝之渔面前。 辛雪霁站起身:“回县主,是妾身的妹妹。” 祝之渔拔下那支凤钗,笼于袖中。 祝黎眼疾手快,谈笑间已绕至她身后,忽然被裙摆绊了一跤,撞在少女身上。 “当啷”一声,没来得及藏起的物件顺着袖笼滑落,掉在地上。 “呀,这是何物。”祝黎佯装惊讶,俯身去拾。 祝之渔快她一步,抓起凤钗。 “交出来。”祝黎皮笑肉不笑盯着她,拔高声音,引众人目光聚集在少女身上。 皇帝体弱,不胜酒力,早早回殿歇息,而今宴席间的首位乃是皇后。 “姑母,”祝黎转身朝皇后撒娇,“凤钗就在她手中,玉章已经看到了。” “不,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辛雪霁俯身相拜,“妾身愿为妹妹作保,妹妹绝无可能偷窃县主的宝物。” “交出来看一看,不就真相大白了?”祝黎继续撒娇,“姑母,您快下令让宫人搜她的身。” “皇后娘娘……”辛雪霁焦急,众目睽睽之下搜身是何等的耻辱。 “搜。”皇后眉目肃然,无视辛雪霁的请求,冷声下令。 “且慢。”祝之渔突然抬起手,缓缓摊开手心。 众人目光一齐汇聚而至,只见少女的手心静静躺着一支木簪。 “我不喜金银,常饰以草木,让诸位见笑了。”祝之渔收起木枝,转笔似的顺手旋转两周,重新插回头顶。 端坐上首皇后注意到少女的动作,眸光微微一动。 她开始着眼打量祝之渔。 “这……”祝黎一怔,“你身上定然还藏着别的……” 她话音未落,祝之渔攥住那支木簪猛地掷向她。 “护驾——!”太监吓白了脸,尖利的嗓音甫一冲破喉咙,腥臭的血溅了满脸。 木簪擦过祝黎的脸颊,如她殿外偷袭祝之渔那般,削断她更多的头发,蓦地扎中空中一只乌黑的老鸹。 “砰”一声,老鸹负伤重重坠地,爪底摔出一支凤钗。 “找到了。”祝之渔望着满殿瞠目结舌的人,平静地坐下。 祝黎看到那只被捅穿身躯的老鸹,脸色却是霎时一变,几欲冲过去,又恨恨攥拳退了回来。 “好!” 席间鸦雀无声,忽见一人打破寂静。 年轻的储君起身抚掌而笑,杯盏中清亮的酒水映出他一双潋滟含笑的桃花目。 “姑娘好身手。” 祝之渔没搭理。 她太了解寂临渊了,无事献殷勤,这人铁定没安什么好心。 这等庄严的场合,她能避则避,尽量不给自己添麻烦。 余下时间里,宴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寂临渊的目光越过纷乱人影,始终落在少女身上。 “既然来了,为何不来见我?” 散场后,他终于寻到了独处的机会。 “皇室谈婚论嫁,惹你不高兴了?”寂临渊眼底藏着笑。 祝之渔抬眸瞥他一眼。 这人收拾干净后,显得干净又矜贵,衣冠禽兽这个词形容起来不合适,人模狗样正正好。 “人模狗样。”祝之渔嘀咕了声,抬腿加快脚步。 全然不知身后人正盯着她纤细的后颈,喉结缓缓滚动。 “别走。”寂临渊绕至她面前,挡住去路:“你不在的日子,我好无趣。” “无趣?”祝之渔四下张望,确认周遭无人,“皇帝对你寄予厚望,你很快便要成婚了,将这一支即将绝种的血脉传承下去,不然抓你回京都做什么?大发慈悲为曾与他斗得死去活来的废太子平反吗?” “提防隔墙有耳,借一步说话?”寂临渊垂眸注视着她,唇间扬起弧度。 他就这么半骗半哄着,把人引到僻静的居所。 春夜烛火将男人的侧影投在桌案上。 “别装了,你难道看不出他们的用意?”祝之渔没抬头,自顾自说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不惑之年却已丧失生育能力,皇室分枝也难出子嗣,唯独你因为远离京都,反而阴差阳错活了下来,不拿你配种……” 阴恻恻的目光倏然滑落至她后颈,寂临渊并拢指节,自背后勾缠她的头发。 “嗯?” 后颈一凉,祝之渔捂住嘴:“大概就是配种的意思,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养猪……” “话糙理不糙,先将就着听吧。你这身体,啧,我感觉撑不住这么折腾。” 锁在颈间的目光愈加阴沉,似一尾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盯得人头皮发麻。 祝之渔被男人压着后腰,直不起身。 她收回方才的话,她先撑不住了。 “依你之见,我当如何破解困境?”寂临渊漫不经心问着,指节却将她的发梢缠得更紧。 “破局?”祝之渔就着他的姿势仰起头,“我猜,你早就有主意了,依你的性情,决计不甘心做任人摆布的傀儡,你在等一个契机……” 寂临渊静静盯着少女,那双幽深的眼眸酝酿着晦暗情绪。 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依赖祝之渔了,这很危险。 少女太了解他了。 了解他深埋心底的诡思与欲望,了解他的肉体,了解他的一切,甚至远胜过他自己。 这无疑是一个威胁,一个莫大的隐患。 祝之渔敏锐察觉到危险气息,偏头要躲,耳垂却突然被温热的触感包裹。 烛火将两道相叠的人影揉皱在窗间。 寂临渊指腹划过她的面颊,缓慢碾过下唇,突然按在她心口:“真想看看,你的心可有玲珑七窍?” 滚热的温度渗入肌肤,男人手掌覆上心脏的瞬间,祝之渔呼吸一窒,全身冒出了汗。 她心底清楚,这不是情话。 寂临渊是真的想要剖开心脏看个究竟。 他是个不通人性的疯子,他做得出来这种荒诞事。 “放手!” 祝之渔后知后觉自己被困在书案与寂临渊的胸膛之间。她双手撑着桌案,被寂临渊自背后抵住崾肢。 这个位置寻得很巧妙,不给她甩耳光破坏气氛的机会。 心脏被寂临渊按在掌底扑通扑通跳动。 “看看这个。” 寂临渊左手撑在案边翻开书籍,右手仍箍在她崾肢间将人紧紧圈住。 “你……”祝之渔被一页页大胆而猎奇的椿宫图解震碎理智。 她清楚宫闱会有专业的教习来为储君授业讲解。 但她没想到,寂临渊就这么直白地将欲袒露在自己面前。 未经教化,他不受礼义廉耻拘束,不知遮掩原始的、野性的欲望。 “这便是你说的情趣?”寂临渊扫过一张又一张令人脸红心跳的图解,烛火在他漆黑的眼底烧出幽幽光晕,男人眼神冷静得可怕。 一句话让祝之渔冷汗涔涔。 她头一回觉得,求知若渴、勤学苦练未必是一件好事。 从前的生存环境磨砺出寂临渊变态的求知欲,他一旦意识到自己欠缺什么,便会疯狂填满。 “不许再看了,”祝之渔紧急按住图册,“少儿不宜!” 被她无意间触碰的手背泛起微妙的感觉,兴奋得微微颤动。 寂临渊垂眸,望向少女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理智告诉他,祝之渔知晓了他太多秘密,这很危险,他应当及时斩草除根。 可她实在太完美了。 少女完美无瑕,使他不忍用刀刃划破皮肤,破坏这具身体。 或许还有其他办法能杀死她。 譬如,某一页图解上,女子秀眉紧蹙,神情痛苦而愉悦地连声求饶。 这种死法,应当很好…… 香炉里腾起的袅袅香雾缓缓模糊了界限。 寂临渊忽然俯下身,气息拂过少女颤动的眼睫:“我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于他而言,情感的输出与动刀伤人同样具有侵略性。 “既然要成婚,嫁我之人为何不能是你?” 指腹抵住少女突突跳动的颈脉,寂临渊的呼吸渗进她微张的唇缝间。 第82章 调理一只情感空白的小狗 祝之渔的耳尖开始发烫。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上了她的唇,调情似的缓缓摩挲。 他的确勤奋好学,这段时日颇有长进。 “我做得对么?”低沉的嗓音贴着耳廓传来,其间隐隐透出一丝期待,渴望得到她的肯定。 若有赞赏,便更好了。 祝之渔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被困在了桌案与寂临渊的胸膛间。 灼热的呼吸洒在肌肤上,她挣扎了下,想推开一点距离。 抬起的手指却无意间勾住了寂临渊的发带,轻轻一扯,长发霎时披散开来,流水般泻了她满肩。 “我的发带被你扯落了。”寂临渊就着姿势突然握住她那只手。 礼教大行其道的时代,大庭广众之下男子散发会被视为失仪,而私下散发则有暗示闺房之私的意味。 寂临渊记得书中的释义,他一板一眼按照书籍教授的道理去理解祝之渔的行为。 女子主动扯落男子发带,可被解读为逾越礼法束缚,侵入私密领域示爱、调情。 少年人青涩地将祝之渔的举动理解为允许。 他躬身将祝之渔打横抱了过去,拔步床前帐钩当啷作响,散开的长发铺了满枕。 他效仿书籍教授的步骤,缓慢、生疏地一步步行动。 接下来应当做什么来着…… 寂临渊抱着人僵在原地,垂下眼睫认真思索,就这么静静地愣了半晌。 “……” 他忽然松开手,回身去取桌案上堆叠的高高一沓书籍,温习功课。 “……?” 祝之渔被这人的动静搞得莫名其妙。 “你在做什么?” 寂临渊不言,沉着脸色将书籍翻得哗哗作响。 反倒是祝之渔的神情变得丰富起来。 她伏在榻上,双手托腮啧啧取笑:“想不到啊想不到,鬼王从前这般纯情。” 青涩点多好,进退有度瞧着挺礼貌的。寡了三百年,后来怎就成了欲壑难填的恶鬼呢? “来吧,”祝之渔见他神情实在痛苦,终于朝寂临渊招了招手,像在唤小狗:“过来,过来,我教你。” 虽然她自己也是半瓶咣当的水平,好歹也比这刚起步的年轻人强得多。 祝之渔从榻上爬起来,开始着手调理这个一窍不通纯白如纸的寂临渊。 腰封突然被少女的手指勾住,跨坐的瞬间,祝之渔腰间悬着的铃铛与革带相撞,发出一声清响。 指甲轻轻刮过衣料,腰封应声而松。 寂临渊猛地攥住她手腕,却见她眼底笑意深深,透着一股戏弄劲儿。 “真的不懂什么意思?”祝之渔屈膝抵在桌案边缘,裙裾堆叠在储君的玄色蟒袍上。 衣摆扫过桌间棋盘,拂过几枚棋子,附和她的轻佻笑声,落地敲出清泠声响。 “别动。” 寂临渊的呼吸陡然沉重,看着女子将长发撩到肩后,露出颈间雪白皮肤。 “怕了?”祝之渔咬住他襟前盘扣,齿尖衔着边缘将男人的衣襟缓缓扯开。 男人修长的指节紧紧掐进她腰间,慌乱地将衣裳攥出褶皱。 烛影在墙面摇晃,投出交叠的人影渐次凌乱,祝之渔忽然闷哼一声。 棋盘轰然被掀翻,男人翻身将她紧紧压上桌案。 黑白棋子骨碌碌散落满地,滚到灯影深处。 “现在怕的是谁?”寂临渊冷笑,咬住她的耳垂。 “好心机。”祝之渔咬了咬牙,打出去的手被寂临渊攥住握于掌中,触碰嘴唇。自她指尖开始,沿着手腕内侧蜻蜓点水般一直吻至下颌。 下颌被男人的指腹用力捏住。 “可以吗?” 寂临渊垂眸,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底。 这人坏透了,分明不给选择的余地,还要故作温柔,颇有风度地发出询问。 祝之渔唇瓣翕动,话语还未说出口,突然被他落手封住。 “嘘。”寂临渊附在她耳畔低语,嗓音透出危险,“又有人来了。” “又?”祝之渔心底惊疑,“为何是‘又’?” 窗外树影沙沙作响,几支细管捅破窗纸,趁着夜色悄然释放迷烟。 寂临渊对此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拿布巾捂住祝之渔的口鼻*。 “那是什么?”祝之渔分辨不清。 “也许是迷药,也许是……” 话未说完,门扉忽然“吱呀”被人自外推开,一道道婀娜多姿的身影小心翼翼步入殿内。 “椿药是吧?”祝之渔避至书柜夹缝,反手锤在男人下腹。 寂临渊闷声低喘。 眼看着鲜艳的色彩进入视野,薄纱透肌而过,女子们□□半露穿着十分大胆清凉,娇俏的嬉笑声混着肌肤香气,尽数涌向角落里半掩的雕花木柜。 一抹茜色裙裾掠过眼前,掀起香风扑面。 祝之渔压低声音,用手拧向身后人: “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我干干净净。”寂临渊在黑暗中幽幽盯着她。 “哦吼?”祝之渔恍然,她差点忘了方才男人古板生疏的模样,把人扔到榻上都差临门一脚了,甚至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 祝之渔低头,接着柜子缝隙里的一线细光,望见寂临渊被她掐得青紫的手背。 惨,太惨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手没轻没重的……” 祝之渔仓促揉了揉他的手:“疼不疼?” 寂临渊瞥了她一眼,面色阴郁。直钓得人软声软语安慰他,好半晌才肯开口淡淡道一声:“不疼。” “不疼是吧?”祝之渔安抚的力道陡然加重,锤了回去:“不疼你装什么装,沉着一张脸吓唬谁!” 她缩回手,寂临渊想捉,没捉到。 柜门外传来女子杂乱的声音。 她们在内殿寻了一圈,没能如愿见到储君的身影。 “奇怪了,这个时辰太子殿下不歇在榻上,还能在哪儿呢?” “莫不是醉倒卧榻间了?可是,这里同样不见踪影。” “姐姐,内殿西侧也未有收获。” “这可如何是好……” 莺莺燕燕在殿内来回穿梭,裙角掠过书柜时,袖间寒光一闪,寂临渊蓦地拔刀出鞘。 “你拔刀做什么?!”祝之渔匆匆按住他手。 “杀了,丢出去。”寂临渊冷声道。 “为什么?”祝之渔诧异于他下意识的反应。 “你不高兴。” 寂临渊不通人性,但他能分辨出祝之渔的情绪,感知她的喜恶。 “不不不,杀人能解决问题,但解决问题不一定要杀人,罪不至此,罪不至此。” 祝之渔按着刀鞘,见他不听话,便加重语气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把刀收回去!” 寂临渊深深望了她一眼,拇指抵住刀刃微微一动,“唰”一声收刀归鞘。 “冷静,别冲动,千万别冲动。”祝之渔轻轻抚摸男人的手,予以安抚。 “我大约猜到她们为何而来了。” 她自缝隙间悄悄观察殿内动静,抬手抵住寂临渊的胸膛:“哪日有了孩子,你这条小命也就到头了。皇帝要的是易于控制的脆弱婴孩,谁敢留下你这个不听话的傀儡?” 寂临渊眸光一沉,袖底短刃再度出鞘。 “使不得!”祝之渔紧急制止他,“我来,我来处理。” 她微微平复一下心绪,说道:“你让她们把眼睛蒙上。” 寂临渊盯着她,眼底情绪晦暗。 “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出卖色相。”祝之渔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安抚他:“照我说的来做。” 更深夜半,空寂的宫殿突然响起一道男声,冰冷侵骨。 “蒙住眼睛。” 那群女子纷纷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弹。 “蒙住眼睛。”男人重复一遍,语气已然冷冽下来,像在宣判一道命令。 声音掠耳,众人莫名心慌,只得听话照做,解开束带蒙住双目。 有人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看着性情孤僻,还有这般喜好?玩得这么花,看不出来呀……” 风评被害,寂临渊朝目光幽幽投向“罪魁祸首”。 “小事,小事。”祝之渔干笑两声,挤出柜门。 衣着鲜艳的女子伸出手臂,在宫殿间来回穿梭。 “殿下,来捉我呀殿下……” “哎呦,怎么撞到你了,殿下呢?” “在那边,我听着声音像是在那边。” 香风朝孤伶伶的祝之渔猛烈扑来。 “草木有灵,引吾神膺;四时成序,敕令通明。” 祝之渔低声念诵口诀,宫殿间的植株抖着夜间甘露,纷纷抽长枝条,随她而动。 碧绿长枝一瞬间涌入,掐准力道不轻不重抽在女人们颈后,点中穴位。 殿内接连响起娇斥声,一具具婀娜身段倒了下去,众人并未感知到痛苦,倏然间昏迷过去。 “人应当都在这儿了吧。”祝之渔微微松了口气,挨个清点数目,待到惊觉少了一人时,背后突然响起女子娇媚的呼声: “殿下,是您吗,殿下?” “我不……”祝之渔一惊,还没来得及操控植株,那女子便已扑上了她的身体,将她压倒。 香风浓烈,如浪潮般强势地侵占祝之渔的感官,比之更为恐怖的是,女子一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她颈间,抓着衣襟“唰”一声撕裂衣裳。 “殿下,奴家找得您好苦呀……” 救命啊!! 祝之渔被吓懵了,只觉一股电流直窜天灵盖,慌得她浑身颤抖。 别说男人了,她一个女的都顶不住这具温软躯体的猛烈攻势。 “殿下,今夜让奴家服侍您,好不好,嗯哼?”女人的手已然顺着锁骨,摸到她颈下。 “殿下真坏,还要蒙住奴家的眼睛,真是……咦?” 女人的手滑到少女胸前,蓦地停住不动了。 她发出一声惊疑的声音。 “砰!” 祝之渔抓紧时机,抬掌趁机砍在她颈□□位。 女人一愣,身躯倏然软绵绵地倒下,压在祝之渔脸上。 “要命了!”祝之渔喘不过气,“姐姐你很香,但是你不能压着我。” 她艰难地将面颊挪出来,用口型对着寂临渊发出求救:“救救我救救我……” 寂临渊无动于衷。 “过来帮个忙!”祝之渔不得已喊出声,“帮我把她的身躯搬走。” “不。”寂临渊依然冷漠,“我不碰女人。” “那我是什么?不明物种吗!”祝之渔怒了。 寂临渊面色凝重,沉思半晌,冷冷道:“只有你一个。” “少废话,赶紧过来帮忙!” “不碰。” 祝之渔快被男人气晕了。 她躺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拔出一条手臂。 “草木有灵,引吾神膺……” 祝之渔瞥了寂临渊一眼,愤愤道:“召来——” 枝条飞速窜来,绑住压在她身上的女人,将其挪到一旁。 祝之渔长舒一口气,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寂临渊这时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想拉她一把。 祝之渔闭上眼,装作没看见。 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那人屈膝在她身侧蹲了下来。 “你在怪我。”寂临渊盯着她。 祝之渔不出声,没搭理。 “我不会靠近任何人,”寂临渊自顾自继续道:“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 “你觉得这座宫殿怎么样?”他忽然问。 “很好啊。”祝之渔终于睁开了眼睛,“金碧辉煌,任意一件摆设都是无价之宝。” 寂临渊再度向她伸出手:“起来,不妨走近些看看窗外。” 殿内是有点闷,祝之渔起身去推窗,却惊觉一排排窗户皆被钉死。 “他们暗地里筹谋,废太子遗孤若再不顺从旨意,便折断双臂,打断双腿囚禁起来,直至安排的女人们成功延续皇室血脉。” 背后传来他冷冽的声音。 “这么危险啊。”祝之渔倒吸一口冷气,“明知是龙潭虎穴,你还敢回京都?” 想起寂临渊下意识拔刀杀人的反应,她后知后觉:“这些时日,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宫中危机四伏,有人想杀我,有人想留我延续血脉。” 寂临渊勾了勾唇:“有趣。” “有趣个鬼,你装什么装。”祝之渔实在无法理解疯子的思想,她捂住自己衣襟,俯身将方才女人撕坏的衣裳捡起来。 “今夜过后,你便要离开了么?”寂临渊盯着她的背影,“留下陪着我吧。” “我说了,除了你,我不会再信任任何人了。” 他的目光移至紧闭的殿门:“甚至需要辨别来者是寻常宫人,还是刺客。” “我倒是有个法子。”祝之渔摊开掌心,念诵咒语:“风动草木,万物有声。” 一阵清风应召卷动殿内珠帘摇晃。 风过无痕,祝之渔掌心却出现一串铃铛。 “给你,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法器,感知到我的气息,便能无风自动。”她朝寂临渊伸出手。 “不用再担心了,以后听到铃铛响,便知是我回来了。” 话音出口的瞬间,祝之渔蓦地一怔。 此刻的话语与当初后山雪境试炼时的幻象重叠。 她想起那时走马灯般闪过细碎的画面:幽暗破烂的柴房,苍白的手指缠着浸血的丝线,摇晃的铃铛…… “不用担心,听到铃铛响,便知是我回来了。” “你说的,要我乖乖待在这儿。我很听话,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会离开。” “你不要走,不要走……” “今日大雪,檐下铃铛响了,你食言了,没有回来。” 记忆尽头,少年浸在血泊中,声若游丝: “冬至一过,我的死期大概快到了。” “怎么办,我的记忆要消失了……” 曾经超出认知的幻象在此刻得到验证,虚无缥缈的命运接连完成闭环,破碎的一片片记忆逐渐拼凑完整。 “破!”祝之渔捂住双耳,口中快速念诵咒语破除杂乱的摄魂铃声。 诡谲的铃声破灭,耳畔霎时陷入寂静。 祝之渔冷汗涔涔,望向身旁的寂临渊。 “命运啊。”她叹息一声。 第83章 护驾! 丑时三刻,皇帝居住的未央宫灯火通明。 龙榻前投落溶溶光晕,鬓发灰白的天子卧于明黄帐幔深处,紧闭双目,恍惚一夕之间又苍老了许多。 “太医说了,陛下饮酒贪杯,致使头风发作。”女人的手指触在皇帝绷紧的鬓边,缓缓按揉。“储君新立确为喜事一桩,可陛下也需仔细顾惜龙体。” “且暂歇些时日罢,堆叠的奏折,不若臣妾代陛下批阅。”皇后软声宽慰。 天子缓缓睁开双目,望着女人:“辛苦你了。” 皇后欠身行礼:“能容臣妾侍奉御前,为陛下分忧解难,是臣妾的福分。” “过来。”天子免了她的礼数,示意皇后靠近些。 “你这性子倒比从前温婉了许多,” 他握住皇后的手,细细端详女人眉眼,忽然说道:“越来越像纯妃了。”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 人老了总爱怀念逝去的人事物,越是求而不得,越是念念不忘,得到手中反倒会腻了滋味,不甚珍惜了。 皇帝也不能免俗。 “臣妾不敢比肩纯妃。”皇后态度谦逊和顺,教人挑不出一丝错,“妹妹聪颖过人,心思玲珑剔透,当年朝堂雄辩之风姿,至今令人印象深刻。臣妾愚钝,远不能及纯妃万分之一。” 皇帝静静听着,忽而沉声叹了一息:“聪明有余,终究比不得你如今的气度。” 他拉着皇后的手,轻轻摩挲:“过刚易折,过坚易摧。你经了冷宫一遭,性情温婉宽和,若早些懂事,你与朕之间也不至于隔阂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 皇后眼睫低垂,提及往事不免伤感低声啜泣:“从前是臣妾不懂事,脾性骄纵,触怒龙颜,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她哭得情真意切,似是真心悔过了。 皇帝很满意她这副认错的态度。 女人拭去眼泪,转身端起瓷碗轻敲护甲,往漆黑的药汤里添了细细的粉末。 粉末触水即溶。 “陛下。”皇后悔过的泪水染红眼眶,她捧着药碗,面上撑起最得体的笑容:“臣妾侍奉您用药。” 皇帝不疑有他,在女人的温声细语中,将药汤尽数服下。 “朕听闻,宴席散去,太子带走了一名女子。” “是,”皇后放下药匙,“臣妾遣人问过话了,系宣德侯世子妃之妹。” “出身宣德侯府啊……”皇帝双目微阖,眉心渐渐皱起。 *** 更深夜阑,东宫内殿。 “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寂临渊问。 “如何处置?借地睡上一宿,让她们误以为完成了任务,明早便会自行离开。”祝之渔望向满地横七竖八躺着的女人,勾了勾手指招来宽大的树叶覆盖而上,充作被褥保暖。 “不行。”寂临渊皱眉,屏息避开脂粉香气。 “什么不行?这叫缓兵之计。你不是说了么,皇帝放言若你再不遵令,便断臂断腿。” 祝之渔抱着宽大的树叶走来走去:“我真想不通,你都被圈禁至这般地步了,还能如何逆风翻盘。” 如何翻盘。 寂临渊立在黑暗中,盯着她的背影,唇角缓缓扬起弧度。 今夜,他故意当着宫人的面将少女带回东宫。 亦是蓄意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困境,博取她的同情、怜悯。 他只肯信任祝之渔? 不,除了自己,寂临渊谁也信不过。 寂临渊见识到了少女掌控草木的场景。 这是一股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力量。 他想,何不利用她的感情,利用她的力量呢? 恩将仇报? 不错,是在恩将仇报! 不通人性,卑劣无耻,他就是个无药可救、坏到骨子里的恶鬼! 喜欢? 寂临渊不由冷笑,他怎么可能会为少女一声“喜欢”动容。 祝之渔喜欢的不过是自己这张同她念念不忘之人相似的脸罢了。待他好,也是因为将他视作了别的男人。 寂临渊厌恶做替身。 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最廉价了,感情算什么?在寂临渊这里不值一文。 恶鬼戴上一副纯良无害的假面,用虚情假意温柔地编织出陷阱,朝祝之渔抛出死亡邀请:“你愿意留下来,陪着我么?” “陪伴你身侧?这不合适吧。”状况之外的祝之渔受到蒙蔽,并未看清他的阴诡心思。 “可以扮作内殿宫女。”寂临渊微笑:“我来安排,不会有人发觉的。” 即便发觉了也没有关系,知情者都将被他杀掉。 包括祝之渔。 寂临渊不会信赖任何人。 只有死者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他取出一套宫装,交给祝之渔:“换上。” “你预先存着一套宫女的装束做什么?”祝之渔心底起疑,衣裳的尺寸甚是贴合自己的身量,简直量身定做。 看着早有预谋。 寂临渊不正面回答,只是倾身靠近她,附耳低语:“陪我演一出戏。” *** 守夜的太监在殿外掐着点数数,时不时转身望上一眼。 女人们放入殿中好一会儿了,怎么半分动静也无?成事或是不成事,总该闹出点儿声响罢。 诡异,实在诡异。 夜色深沉,东宫终于摇动了叫水的铃。 “总算完事了,年轻人精力旺盛,这也太久了。” 宫人打起精神,准备往殿内搬运洗身的热水。 为首的太监提着食盒,脸上陪着笑:“这是太医署叮嘱的,给殿下熬煮的汤药,用以滋养身体。” 寂临渊冷冷应了一声,示意他搁下药,可以走人了。 “奴才上承陛下旨意,侍奉殿下。”太监不退,摆明态度要亲眼看着储君将药喝尽方肯罢休。 寂临渊瞥他一眼,目光转向漆黑的药汤。 “且慢!”身着宫装的少女自殿中匆匆奔出。 祝之渔按住他的手,故作恼怒,斥向太监:“太没规矩了,竟不知先为殿下试药么?” 太监一怔,恍然道:“是奴才疏忽大意了。” 他正欲伸手,却被祝之渔先一步夺了过去。 “我来罢。”祝之渔取出药匙,搁在唇间抿了一小口。 深色药汁浸入淡粉唇瓣,留下浅浅湿痕。 喉结滚动了下,寂临渊刻意移开视线,避而不看。 目光移开的一刹那,地面突然炸开碎裂声。 少女手中的瓷勺坠地摔得粉碎。 枝蔓扫过檐下,伪造刺客的动静吸引宫苑中守卫的注意。 里应外合,殿内少女的身影摇摇晃晃,无力倒下。 “有……有毒……”祝之渔眉心紧蹙,捂住腹部:“……护驾……” 她自知演技不算精湛,看着只觉可爱,瞒不住太久,便趁机踹了寂临渊一脚,示意他尽快行动。 寂临渊沉着脸色,蓦地拍案而起。 “护驾!”太监吓得脸上瞬间褪去血色,踉跄朝外奔走疾呼:“东宫遇刺!速速护驾!” 宫苑中燃起火把,寂静的深夜动乱起来。 乱了才有破绽,便于行事。 寂临渊垂眸望了一眼伏在桌角的少女,勾了勾唇:“时机到了,起来罢。” 比起被动防御,他更倾向于先发制人,挑起皇室内斗。前朝谁人都想杀他,但谁也不敢背负刺杀东宫的罪名。何不挑起老皇帝的疑心,促使皇室自相残杀。 想到死亡,寂临渊唇间不禁勾起愉悦的弧度。 人终有一死,死亡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他一人之死不够有趣,最好能拉上这群贪生怕死之徒一起堕入黄泉。 对了,还有眼前这名少女。 她不是口口声声喜欢“寂临渊”么?那么她一定愿意为“寂临渊”赴死吧? 寂临渊心底不舒服,莫名被一股火烧得心烦意乱。 这世间怎么会有人甘愿为了他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傻透了,真可笑。 他便不会行如此荒唐之事。 寂临渊冷笑一声,唤醒少女:“起来,人都走了,不必再伪装了。” 祝之渔阖上双目,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并未应声。 殿内静得诡异,令人心慌。 “起来。” 寂临渊见祝之渔一动不动,便俯身靠近,将手按上她的肩:“不必再演了。” 唇间的冷笑蓦地僵住。 寂临渊呼吸一窒,只觉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掐住。 他看见一行异样的黑紫血迹自祝之渔唇缝缓缓洇出。 是中毒的征兆。 寂临渊脸色巨变,目光转向桌上那碗散着热气的药。 谁也没想到,药里真的遭人投了毒。 “传太医!” 眼底划过慌乱,他下意识抱起祝之渔的身体,冲出宫殿。 “殿下,殿下止步!”宫人们闻声焦急围聚而来,阻拦他的去路。 “刺客潜入宫苑,殿下不宜离开东宫。” “孤说传太医!你们听不见么!”寂临渊震怒。 “传太医?”领头太监诧异地望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少女,“殿下,她只是一名宫女,尊卑有别,不值得兴师动众传唤太医……” 一柄雪亮的剑刃蓦地架上太监脖颈,截断他未说完的话。 “不值得?”寂临渊冷笑,“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尊卑有别。” “使不得,当真使不得。”太监颤抖着坚持,“殿下,哪有为了一名小小宫女传唤太医的规矩?更何况今夜宫苑戒严……” 架在脖颈的长剑突然移开。 那太监正欲松一口气,忽地被储君的动作震惊住。 寂临渊端起桌上药碗,仰颈不加犹豫尽数灌入喉中。 “殿下——!”宫人惊慌失色,冲入殿中。 那药发作极快,有如见血封喉之效。 胸腔里裂开剧痛,寂临渊蓦地喷出一口黑紫瘀血,满头冷汗淋漓。 “如今……总能传太医了罢……” 他话已说不成句,只是颤抖着手指,指向伏在身上的少女,示意宫人传唤太医: “……先救她……” 第84章 我去寻太医 “咳……” 齿间融化开苦味,苦得祝之渔蹙紧了眉头。 意识模模糊糊,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正装模作样演着戏,演着演着,脏腑猛地缩紧。 毒药所过之处勾起灼烧般的疼痛,痛感封锁喉咙,祝之渔捂住腹部,她想喊人,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贯穿脏腑的剧痛倏然消退。 眼睫微微颤动,祝之渔咳了一声,睁开双眸。 手腕上的同心缕显现出来,纤细的红绳闪烁微光,将她承受的伤害与痛楚尽数吸走,转移到了寂临渊的身上。 男人双目紧闭,失去意识,突然喷出一口黑紫瘀血。 “怎么会这样!”祝之渔猛地抬起头。 鬼王当初究竟给她绑了根什么绳子。 “寂临渊,你醒醒!”祝之渔抱住冰冷的身躯,想将他扶起来。 宫人围聚而来,意欲将两人分开,以便抬储君上榻医治。 男人意识昏沉,一条手臂却紧紧箍住祝之渔的身体护在怀里,似是下意识的举动,力道大得惊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祝之渔无奈,只得迁就着他一同滚进床榻。 宫殿内外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形势如何了?”皇后的凤辇停在殿门外。 “禀娘娘,”太医慌得冷汗涔涔,“此毒性烈,发作极快,只恐殿下、殿下凶多吉少……” “查。”皇后双目微阖,神情疲倦,“三日之内,彻查此案。” “定然是那群女子所为。”宫人慌张俯首。 “女人?”皇后闻声缓缓睁开眼眸,“哪来的女人,经何人允许放入了东宫?” “是、是陛下的意思……” “放肆!”皇后愠怒,“这些时日,本宫长伴陛下左右,从未听闻陛下降过此等荒唐旨意,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假传圣旨!” “一群糊涂东西,险些酿成大祸。”她走下凤辇,匆匆步入东宫。 殿内气氛凝重。 太医惶惶,储君为了救人,情急之下将一碗药灌得干净,毒性发作起来渗入五脏六腑,一条腿早已踏进鬼门关,救他无异于壮着胆子同鬼王抢人。 “药来了,药来了。”同僚火急火燎赶来,端着熬煮的解药跪至榻前。 榻上人唇色苍白,药汁细细流入其中,又沿着唇缝淌出。 如是反复,他性命垂危,偏偏药又灌不进去。 太医急得满头冒汗:“半个时辰之内,若仍无法渡药,殿下危矣……” “退下。” 皇后的声音自廊外响起。 “娘娘。”众人闻声,慌忙俯首行礼。 “都退下。”皇后行至榻前,瞥了眼少年惨白的面色,目光忽然落至祝之渔身上。 “你来。” “我?”祝之渔一惊,不解其意。 皇后朝她一步步慢慢走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本宫以为,你另有良法为储君渡药。” 祝之渔惘然。 今时不同往日,毒药的侵害虽被鬼王尽数转移至寂临渊身上,但她只是一介凡人,尚未全然恢复灵力,无法自如救人。 皇后见少女无动于衷,面上的笑忽然凝固。 “你再仔细思忖,可还有其他方法渡药。” 她将“渡药”二字咬得极重,似乎迫切想从祝之渔口中听到想要的答案。 “渡药……”祝之渔微微蹙眉。 她倒是想起了小说、影视剧里频繁使用的套路:对待昏迷不醒的人,常以抵唇哺药。 但祝之渔读不懂皇后眼底的情绪,也不懂皇后的坚持。 大力出奇迹,她分明可以掰着寂临渊的下颌,把药汤灌进去呀。 虽然这么做有一定的风险…… “想到了么?”皇后不死心,最后一次抛出试探。 祝之渔僵硬地点了点头:“抵唇哺药。”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 宫殿间陷入了沉默。 皇后俯身注视着她,看了很久,久到祝之渔不敢妄动。 上位者的威严尽显,恍惚间女人的目光化作一把刀悬在她颈上,稍有不慎便会血流成河。 “很好。” 皇后终于出声,打破沉寂。 雍容华贵的女人行经祝之渔身侧,落下一句命令:“你来为储君哺药。” 祝之渔一怔。 擦肩而过时,她隐约看见了皇后眼中的泪光。 错觉吧。 性命垂危,祝之渔顾不得多想,匆匆端起药碗奔至榻前。 榻上男子面色惨白如纸,玄色寝衣领口沾着方才泼洒的药渍,色泽暗沉如干涸的血。 祝之渔犹豫了下,并未俯身同寂临渊肌肤相贴。 她将碗沿抵住男人紧抿的唇缝,伸出手腕正要使力去掰下颌,忽然被寂临渊攥住了手。 昏迷中的男人仍对周遭保持警惕,竟扣住了祝之渔的腕骨,惊得她险些打翻药碗。 寂临渊的力道分明虚弱,却令她难以挣脱。 太医顿感惊奇,忙要过来探脉,男人的手却倏地松了。 “殿下方才,似对姑娘有所回应。”老太医振奋,“姑娘不妨依皇后娘娘所言换个法子,老朽且去帐外候着。” 祝之渔一怔:“等……” 太医腿脚蹿得飞快,徒留下几道背影。 “……等一下。” 祝之渔嘀咕:“跑那么快做什么。” 她僵硬地转过身,望着这个棘手的麻烦,内心陷入挣扎。 太肉麻了,架不住此刻人命关天,还能趁机占鬼王的便宜,何乐而不为呢。 苦涩在舌尖漫开,祝之渔含住一口药汁,苦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俯下身去,长发扫过男人的脖颈。榻上人的喉结动了动,气息扑在祝之渔面上,昏迷中竟无意识吮住了她的唇。 祝之渔衔着苦药,舌尖刚碰到他紧闭的牙关便禁不住打起寒颤。寂临渊的唇冷得厉害,撬开齿关时像是触到一块冰。 “你倒是张开嘴啊。”祝之渔恨铁不成钢。 这个时期的少年怎能青涩到如此地步,连接吻都不会,很难想象百年之后的他会进阶成为重欲的鬼王。 唇瓣相贴的刹那,药汁顺着男人唇角淌下,自他脖颈蜿蜒出一道晶亮的水痕,在锦枕上晕开深色印迹。 祝之渔慌忙用指尖去擦,却见男人的喉结极轻地滑动了下。 寂临渊低垂的睫毛忽然动了,手掌毫无预兆扣住她的腰,将人压进怀中。 祝之渔被他按着撞在紧实的胸膛上。 男人在昏迷中精准咬住祝之渔的唇,喉间压抑着低喘声,舌尖抵着渡进来的苦药反客为主,突然顶开少女发颤的牙关。 混着血腥味的药汁被寂临渊反哺回来,惊得祝之渔呜咽出声。 “光顾着亲,你倒是把药咽下去啊!” 攥住腰肢的手掌随着喘息交缠越收越紧,寂临渊仰头含住她惊喘的尾音,喉结滚动着将药液尽数吞下。 濡湿的吞咽声混着祝之渔紊乱的心跳,震得她浑身不自在。 帐外太医听见动静,突然咳嗽一声:“姑娘,可喂进去了么?” 祝之渔慌忙撑起身子,却发觉束带被指节勾住。寂临渊的手指不知何时缠上了她襟间丝绦,骨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松开手……”她挣扎着要起身,突然被寂临渊咬住唇,吐息灼得她面颊发烫,心跳砰砰。 昏迷中的男人翻身将她压进被褥,喉间溢出模糊的呓语,滚烫的掌心贴着腰线往上攀。 “你个色中饿鬼!”祝之渔愤愤咬他。 药香混着两人交缠的呼吸,从唇齿间溢出。寂临渊染血的齿关碾磨着她的唇瓣,吞咽声混着水渍强势地侵占祝之渔全部注意,誓要吮尽每一滴药汁里藏着的少女气息。 好晕。 祝之渔亲得缺氧,头脑迷迷糊糊,只觉喘不过气。 她受不住了。 “你赶紧咽下去。”祝之渔被男人咬得舌尖发麻,硬撑着又哺了一口,只想尽快逃离。 “快!” 寂临渊青筋暴起的手攥皱了床褥,冷汗顺着他的锁骨流进松垮的中衣。 药汁混着血腥气,眼见男人苍白的唇终于染上血色。祝之渔将要起身时,腰带突然被什么扯住。 昏迷中的男人伸手勾住了她腰间系带。 被褥下传来布料撕裂声。 祝之渔耳廓腾地烧起来,她听见太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慌忙去掰寂临渊的手。 “别走。”寂临渊无意识低喃,沙哑的气音拂过她耳畔。 “姑娘。”太医的声音冷不丁自头顶响起。 完了。 祝之渔闭上眼睛,尴尬得无地自容。 太医移开视线,呵呵笑着:“皇后娘娘口谕,姑娘且留在东宫罢。” “皇后娘娘……”祝之渔一怔。 皇后不是站在祝黎那一边么,待自己的态度何时转变了? *** 寂临渊昏睡了一整个日夜。 陌生境遇同床共寝的第一夜,睡梦中的祝之渔无意间翻身抱住了男人。 手臂甫一搭上他胸膛,寂临渊蓦然警觉惊醒,扣住手腕压着少女突突跳动的脉搏,反手掏出枕下匕首便要刺人。 摄魂铃感受到祝之渔的气息,叮当作响,清越铃声及时敲醒了寂临渊。 蒙着水雾的眼睛睁开一线,额角冷汗顺着男人的下颌滑落,滴在祝之渔锁骨凹陷处。 是她。 寂临渊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是她,还好是她…… 祝之渔蹙了蹙眉,被不寻常的动静惊扰到,揉着惺忪睡眼。 “你、你醒了?”她睁着涣散的瞳孔撑起身,匆匆道,“我去寻太医。” “回来。” 烛光落进寂临渊漆黑的瞳孔,对视的一瞬,祝之渔被他攥住的手腕开始发烫。 寂临渊的眼睛盯着她咬得微肿的唇,喉结重重一滚,汗湿的手掌将少女的襦裙揉得尽是褶皱。 他面上并无初醒时的迷惘,锋利的目光径直刺进她眼中,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的兽,透出攻击性。 寂临渊想起意识昏沉时尝到的陌生滋味。 很软,很舒服。 想和她做更舒服的事。 祝之渔不以为然,她的唇被吮得发疼。 第85章 是,心动 “你没事吧?” 祝之渔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怀疑毒药伤到脑子了。 不然寂临渊用这种眼神一直盯着她做什么? “感觉怎么样,心肝脾肺肾哪里痛?或者这儿?”她拍了下寂临渊的额头。 寂临渊的注意力集中落于少女唇间,看着淡粉的唇瓣开合翕动,根本听不清祝之渔说了什么。 他将将开窍,回味着初次接触新鲜事物时的悸动,趋于本能好奇而迫切地想要探索更多、更多。 接吻时的触感柔软,新奇,令他沉浸其中。 少女的气息萦绕五感,他已离不开祝之渔了。 祝之渔没看透男人的心思,一旦她侧身避开,寂临渊便会立刻倾身凑近,用唇探索、触碰少女的身体,汲取气息,像一只黏人的小狗如影随形追着她亲近,不给躲避的机会。 祝之渔被他蹭得脖颈发痒,伸手推人:“别闹。” 寂临渊顺势而下,在欲吻未吻的粘腻拉扯中,忽然俯首咬住她衣襟。 “不要躲我,不要离开我……” 烛光投在眷侣身上,松垮的衣襟之下,肌肤随着呼吸起伏。 好软,好喜欢。 寂临渊将头埋进少女颈窝里,病*态苍白的唇扯出一丝满足感。 想要一直依偎着她,被她温暖的体温紧紧包裹,永远不分开。 单是这么想着便足以使少年兴奋起来,呼吸抑制不住越来越急促。 气息如一尾灵动的游蛇拂过祝之渔衣裳。 “停下。”祝之渔用驯狗的口吻命令他。 寂临渊置若罔闻,迫切地想要拥紧她,双臂交叠恨不能将人揉进骨血里,永不分离。 “啪!” 空气骤然凝滞。 清脆的耳光声落在少年苍白的面颊。 “你又在发什么疯!” 寂临渊被她打醒了。 清晰的痛感告诉他,他还未死,仍然身处阳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寂临渊偏过头,烛火照见漆黑的眼眸,他眼底浓重的欲色沉淀下来。 他静静望了祝之渔,许久许久,终于吐出简短的一句话。 “你还活着,真好。” 确认她的安危似已耗尽寂临渊仅存的理智,只此一句话说得分外艰难。 支撑理智的那根弦崩断,疯意逐渐侵蚀他的意识。 金碧辉煌的宫殿是一座华丽的牢笼,落在身上的火光如同锁链,亡命之徒突然攥住祝之渔的手,按上侧脸:“喜欢吗,继续?” 他需要痛感的刺激,来向这具麻木的躯体证明他仍存活的事实。 “来。”他牵引祝之渔的手抚上另半张脸,眼尾泛起病态的猩红。 少女柔软的掌心触碰面颊,并未给予他需要的刺激感。 不够,这远远不够。 寂临渊皱起眉,将手伸向枕底,摸出方才那把短刃塞入祝之渔手中。 “握住这把刀。”他嗓音哑得厉害,难掩亢奋。 “帮我。”他带着祝之渔的手,将刀划向自己伤痕斑斑的手臂,那里痕迹交错,有多年以来的旧伤,入京这些时日又添了许多新的痕迹,十分丑陋。 汗湿的胸膛在低喘声里起伏,寂临渊垂眸,眼底填满自毁的疯意。 “帮我。” 如果可以,他希望祝之渔就用这把刀杀了他。 预想中锋利的痛感并未落下,另一重异样的刺激感蓦地直窜颅顶。 比之任何血肉之痛掀起的感应都更为强烈、深刻。 他所渴望的、少女柔软的唇轻轻竟覆上手臂间的丑陋疤痕。 有人愿意接纳他所有的不堪。 寂临渊呼吸停滞。 他生平首次,脑海中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是“爱”。 第86章 因为你就是寂临渊 【Hello~审核大人,亲吻的是手臂,看清楚呦,不要锁】 【只只只是手臂,可提供上一章剧情确认】 ===正文分割线=== “你……” 指节蓦地僵住,寂临渊掌中短刃当啷落地。 手臂青筋暴起,他想要抽离,却被少女轻轻啄吻的动作钉在原地。 潮湿而柔软的触感在深夜里异常清晰。 吻落了下来,结痂的伤痕在苍白的皮肤间蜿蜒、发烫。 祝之渔感受到鼓胀的脉搏在她唇底疯狂跳动。 “这样够痛吗?” 唇齿滑过男人凸起的青筋,留下一道湿痕,她偏头含住颤抖的脉搏,故意去触碰那道最狰狞的伤痕。 寂临渊喉间喘声骤然变得沉重,腰身紧绷。 湿软的唇蹭过结痂伤口,手臂接连暴起青筋,他产生应激反应,下意识想推开祝之渔。 伸出的手却僵在半空。 不敢触碰她。 喉结急促滚动,胸膛剧烈起伏,他突然发狠将少女拽进怀里,踉跄着将她罩在阴影里。 受伤的那条手臂惶惶藏到身后。 其上还留有少女唇间的湿润与余温。 “你在躲避什么?” 祝之渔去捉他的手:“不想让我看见吗?你觉得那些伤痕丑陋、不堪,那么为何还要继续伤害自己呢?” 寂临渊一言不发,只是态度强硬按住她的手。 祝之渔仰起脸,望着男子的脸。他半面浸在宫灯昏黄光晕里,半面隐入黑暗。 “你习惯用痛感来刺激自己,维持清醒?” 尾音消弭在唇瓣相抵的那个瞬间。 她忽然抱住寂临渊的后颈,咬上他苍白的唇。 “这样够疼吗?” 摇曳的烛火将两道交叠的人影投在墙壁上。 寂临渊心神震颤。 唇间的触感比刀锋带来的毁灭性感受更强烈、深刻。 刀锋扎在他表层血肉,温柔刀直接捅进他心底。 “你是来救我脱离苦海的么?”寂临渊咬着少女的唇喘息。 “嗯……”祝之渔犹豫了下,“说来话长,我来到这里……” 话音突然被男人暴戾的吻吞没。 他不想听到她伤人的答案。 不想听。 不可以把给他的爱分散给别人。 世上情感千万种,寂临渊一窍不通。 模模糊糊才初尝到“爱”是什么滋味,若是被祝之渔告知,这并非独他一份的礼遇,那么该有多么痛苦。 是了,他忽然想起,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替身。 是那个名为“寂临渊”的男人的替身。 是个冒名顶替,见不得光的货色,仍然活在“寂临渊”这个名字的阴影下。 寂临渊摒弃唇间克制的试探,突然发了狠。 灼热的手掌贴着少女的脊骨一寸寸用力压下去,他俯身重重咬住祝之渔的唇。 不是温柔缱绻的吻,而是昭示着赤裸裸占有欲的撕咬。 祝之渔吃痛,被迫张开唇,舌尖紧接着抵住她的齿关撬开。男人的动作侵略性极强,疯狂地索要、占据她的全部注意。 吞咽声混着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你吻我的动作,是跟谁学的?” “他教了你很多?到什么地步了,书上教习的床笫之欢,你们做过吗?” “你对他,也说过喜欢吗?” “不能只喜欢我吗?” 急迫的追问逼出了少女细碎的哭音,她喘不过气,脖颈仰出脆弱的弧度。 汗珠随着喘息滑落喉结,深入衣襟,寂临渊眸色陡然加深,掐着腰肢将人提到窗上坐住。 “喜欢我吧,往后只喜欢我好不好……” 爱恨交织,寂临渊托着她后脑重重吻下来,带着血腥气的深吻几乎要将人溺毙在复杂的情愫里。 似是要在今夜,将压抑已久的、原始的、野性的欲.望尽数烧在她身上。 深入发间的手掌使力,逼得少女仰头承受更为暴烈的亲吻,纠缠的水声令人脸红心跳。 越吻越重的喘声在他碰到祝之渔手腕那一刻停滞。 腕上磕碰的淤青疼得祝之渔一激灵,她抽回手腕。 “你的手怎么了。”她用以掩饰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寂临渊的注意。 “你受伤了?”寂临渊避开伤处,抓住她的手。 祝之渔从他眼中窥见了震惊。 “你不是妖吗?怎么会受伤……”男人的声线微微颤抖。 关心则乱,他先前忘了祝之渔的身份,仓促饮下毒药救人。醒来后见她无恙,更加确信了妖与人不同,人遭遇的寻常伤害对妖不足构成威胁。 可是她受伤了。 心底的念头在崩塌。 原来她与自己一样,也会受伤,流血,死亡。 寂临渊突然后悔了,后悔将她牵涉进来。 “是我想错了。” 他无措地表达歉意,将头埋在祝之渔颈窝里,嗓音喑哑: “我以为,人族的手段伤不了你。” “这有什么不敢置信的?我和你都是血肉塑成的活生生的人,只是修习了法术而已。你会受伤,我当然也会受伤。” 祝之渔不解其深意,正欲再问,天际滚滚雷声压住了她的声音。 墨云翻涌,闪电钻游其间,将漆黑的夜幕化开一道道裂口。 轰鸣的雷声紧随而至。 电光落入寂临渊眼底,被深邃的黑暗吞噬。 他忽然倾身抵上祝之渔汗湿的额心:“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这座宫殿。” “外面雷电交加,你出去做什么?”祝之渔看着他病态苍白的脸色,担心这人一不留神会死在半道上。 “不要离开这座宫殿,待到寅时,用你的本事即刻出宫,不必等我。”寂临渊不正面回答,只是再度叮嘱。 他强撑着病体越窗而出,并未惊扰殿前值守。 *** 夜幕电光交织,轰然一声惊雷落地,削坏了未央宫一处檐角。 皇帝被那声雷声惊醒,睁开眼,只见殿外人影绰绰。 “何事如此喧嚣。”他皱起眉。 “夜来急雨,惊扰陛下安寝。”皇后昼夜衣不解带侍奉在侧,闻声抬手屏退宫人,亲自前去关窗。 手指搭上窗棂,她望见了电光中那角劈得焦糊的残檐。 整座皇城举全国之力,由能工巧匠倾尽心血建筑而成。未央宫更是重中之重,为避雷电损毁,处处设计精妙,宫殿历经朝代更迭依旧稳稳矗立风雨中。 而今看来,有人逆用避雷术,意欲引天雷入殿。 皇后眼神微微一变,她关合窗扇,并未回到皇帝身边,转而不声不响疾步离开了未央宫。 “来人。” 雷声轰鸣,震得人心发慌,龙榻上鬓发灰白的帝王心底升起一阵不详预感。 司天监近来常道夜见荧惑守心之灾象,恐会冲撞紫薇,于帝王不利。年轻时脾性再强硬的人物,老了也难免浑浑噩噩,畏惧生死。 此刻接连不断的雷声好似催命符,搅得皇帝内心惶惶不得安宁。 他急需信赖之人安抚,偏偏皇后此刻不在身侧。 “皇后,皇后为何久去不归?” 他近来越来越依赖皇后了,女人自从冷宫出来后,宛若变了个人,温柔体贴,举手投足无一不令他满意。 宫人承帝王之令,出殿去寻皇后踪影。 甫一踏出殿门,蓦地被贴檐而飞的大鸟吓得一跳。 这场雷雨起势突然,惊得夜间栖息的雀鸟纷纷四散奔逃。半人高的鸟展开双翼,羽翼闪烁光芒,肖似闪电,直冲未央宫而来。 “可怜见的,当心被雷劈到了。”宫人嘀咕了声,并未放在心上,他于狂风中匆匆行走。 一脚刚踏出宫,背后蓦地传来一声震撼天地的巨响。 震得两耳嗡嗡,瞬间失聪,宫人愕然回转脚步,惊见大鸟撞上宫殿,闪电经由它一双羽翼的牵引,击中未央宫。 “砰——!” 雷电在房檐炸开,烈火登时烧了起来。 “走水了!未央宫走水了!” “陛下还在内殿!” “护驾!禁军护驾!” 慌乱的呼喊声夹杂在滚滚雷声中。 烈火熊熊焚毁木梁,历朝历代从未出过纰漏的避雷之术意外失效,闪电于屋脊间飞快游走,织就巨大的罗网将宫殿吞没。 宫人惊慌奔走救火,却惊觉水缸已然见了底。 “水呢!” “近来天干物燥,添水频次较之往日应当更为频繁才对,用时短缺,这该如何是好!” 夜色沉重,电闪雷鸣。 风势助长火势,卷来烧焦的灰烬,飘落一方阁楼。 一道清瘦的身影隐匿在暗夜中,墨发在狂风中猎猎飞扬,他无声眺望着起火的宫殿。 储君回京之初大病一场,药石无医。前来探病的司天监监正夜观天象,言说星象有异不利帝王筹谋,宜修未央宫,增添风水陈设,以此化解灾象。 皇后精心照料下,帝王的身体日渐衰弱,遇难甚至无力自救。宫中以驱病气为由,殿前的水缸减少蓄水量,以致救火不及。 失宠疯癫的妃子偶然捡到一只铜鸟,她望着深宫高墙,从那只恣意飞翔的鸟儿身上寻到乐趣。她想起从前不受拘束的时日,于是捡起少时的手艺,锤造出铜雕,让它代替自己飞出宫廷的囚笼,最终撞落在未央宫前引通雷电。 …… 每个看似无害的举动在特定的时间里交织成网,进行绞杀。 凡此种种,皆与那位东宫储君毫无干系。毕竟宫中人尽皆知,储君行动受限并无实权,又为奸人所害中毒昏迷,至今不省人事。 雷电引发的大火并未止步于此,以未央宫为中心,汹涌火势朝周遭蔓延,很快便烧到了寂临渊站立的那座楼阁之下。 寂临渊没有离开的意思。 无人知晓这个不显不露的年轻人心底酝酿着怎样疯狂的念头。 死亡才能予人解脱,他回京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他一心只想拉所有人同归于尽。 比烈火先一步降临的,是天际一道雪亮的闪电。 电光当头而下直劈面门,寂临渊瞳孔骤缩,动身闪避。 轰隆一声巨响,他方才站立的地方被雷电劈裂开来。 闪电如一把磨得锃亮的利刃,自上而下将高楼削断。 寂临渊单手撑地,抬头的瞬间惊觉闪电似是受人支配,诡异地追击着他的脚步。 他在楼阁间纵横跳跃闪避,所过之处,雷电紧随而至,一座座楼阁在电光中毁作废墟。 乌云翻滚,漫天狰狞蜿蜒的电光织作密网悍然下压,映入寂临渊眼底。 腰畔悬挂的铃铛感应到熟人的气息,倏然发出细碎的清鸣。 电光游走凝结成鞭,少女甩开长鞭,凭空一跃而上,长发被狂风吹散。 “你也与他们一样,是来杀我的么?” 寂临渊眼神晦暗,嗓音中竟透出几分期冀。 他突然握住祝之渔手,攥着刀指向自己。 “你又发什么疯!”男人手劲极大,祝之渔挣也挣不脱,索性反手将刀刃侧面拍在他脸上。 冰冷的刀面远不及她的掌心温暖。 寂临渊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 太多太多的人想要取他性命了,于是寂临渊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祝之渔想要,这条命当然可以送给她做礼物,为她换取荣华富贵。 “我将在今夜死去,若我的性命还有些微用处,那么……” “啪!”祝之渔突然甩出一耳光打断他的抒情。 “我不管你抽的什么风,你给我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抱着死念。” “任何时候都不能自厌自弃,要设法谋生,听到了没有!” 寂临渊定定注视着她,深邃的眼眸映着割裂的闪电。 闪电于云层间游动,裂开骇人的深紫色,蓦地朝两人直劈而下。 “当心!”寂临渊猛地推开她,身侧炸开惊雷。 “你疯了!”祝之渔抽出鞭子,“你一介寻常凡人,血肉之躯,逞什么能耐替我挡天雷?” “你也是凡人,你也会受伤。”寂临渊固执,他记住了毒药的教训。 “不可同一而语。”祝之渔双指并拢,凝聚法力汇向鞭梢。 雷光擦着耳际掠过,长鞭骤然暴起亮光,在夜幕中勾连成阵,竟硬生生将天雷拦截在半空。 “喻晏川,你给我滚出来!”祝之渔握住鞭梢,缠住漫天凝固的电网猛地一拽。 整座皇城都随她这一举动悍然震颤。 被驯服的紫雷沿着长鞭游走而上,在祝之渔周身织就耀目的电网。 乌云压城,暗沉的天幕中缓缓显现出一道仙气飘飘的白衣身影。 祝之渔注视着眼前一幕,忽然觉得与她穿书时的场景有几分相似。 喻晏川目中无人,冷声道:“天罚将至,闲杂人等不得阻拦。” “天罚?罚谁,罚什么?”祝之渔攥着鞭梢,并未退让半分。 “‘子’弑‘父’,妻弑夫,臣弑君,有违天道纲常,自当降罪责罚。” 他话音刚落,云层深处传来沉闷轰鸣,深紫电光撕开天幕,发出尖锐鸣响劈向大地。 “天道,谁规定的天道?” 祝之渔扬鞭直贯天穹,长鞭影与闪电相撞,空中骤然炸开万千火光。 另一重天雷却越过楼阁,砸向地面。 “陛下……陛下还在殿内……”未央宫已被焚作火海,预先逃离的皇后被宫人簇拥着,泣不成声。 她嘴上念着关心,眼中却没有泪水,不会再为皇帝流一滴眼泪。 “娘娘当心!” 狰狞闪电一刹那当头劈下,宫人惊得脸色惨白,待到回过神,为时已晚。 皇后望着骤然迫近的死意,面上却是意外地平静。 生死存亡之际,白绫感应到危险,突然自祝之渔袖中飘出,在空中舒展开来,越扩越大,遮蔽天穹抵挡天罚。 天雷骤然击中白绫,撕裂布帛。 漫天飘散零零星星的碎片,如同鹅毛大雪自天而降。 绣着花纹的碎片悠然落在皇后脚畔,她俯身捡起白绫,望见了其间绣着的牡丹与兰花。 皇后目光一震,猛地抬头望向祝之渔的方向。 祝之渔还在同天道对峙,长鞭电光流转发出嗡鸣,鞭节寸寸崩裂。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凡人之躯怎能抵御天罚。”喻晏川藐视她。 半空卷来一阵疾风,鹤寻的身影自其中凝聚而出。 “放手吧。”鹤寻劝道,“从寂临渊决定赴往这座城池开始,他的生命便进入了倒计时。即便你能护住他一时,护住他一世,可你想过没有,若是执意将人救下,他不入鬼道,之后命簿书写的一切便都会被打乱,你也不会再遇到鬼王了。” “不相见,便不相见吧,”祝之渔不假思索扬起鞭子,“平平安安活下来最重要,不是么?若他能如常人一般轮回转生,不再堕入恶鬼道,我不觉遗憾,我只会为他高兴。” 长鞭甩开刺目电光,硬生生将天幕撕开一条巨大的豁口。 整片夜空霎时化作雷池,流光咆哮着如惊涛骇浪般自天穹俯冲而下。 “完了。”鹤寻心底咯噔了下。 “祝虞,只要你交出他,天罚不会牵累于你。”喻晏川捻诀化出命剑。 “借口!”祝之渔忍无可忍吼出声,“你当我瞎吗!漫天雷电屠下,祸害的是一整座宫城!” 她释出灵力,草木植株飞速攀沿而上,结成保护屏障,将整座宫城笼罩其中。 “枯荣转生之力。”喻晏川望着突然疯长的植株,眼神震颤,厉声质问道:“你不是祝虞,你究竟是何身份!” “我是你……” 祝之渔话未出口,突然被寂临渊推开。 天地忽暗,乌黑云层搅成漩涡,狰狞闪电拧成虬结藤蔓,直劈寂临渊背后。 寂临渊口中猛地喷出鲜血,殷红血迹溅上病态苍白的脸。 他目视着鹤寻,扑倒在祝之渔肩上,附耳低声道: “那个男人说了……是我拖累的你……我不知真假,但我死了,至少能换你活……” 血气涌入呼吸,祝之渔浑身僵住,满目震惊望向鹤寻。 又一道狰狞的闪电紧随其后。 祝之渔撑着寂临渊的身体,抽出一只手正欲甩动长鞭。 雷电轰鸣声中蓦地闯出上古凶兽的咆哮,震得人脏腑欲裂。 天地震颤。 裂开的紫电隐约映出庞大的蛇影,裹挟磅礴力量一瞬之间冲破乌黑云层。 天河倒卷,破碎的雷光如流星坠落。 “是他?”喻晏川瞳孔骤然一缩,神色中显出几分忌惮。 “草木有灵。”祝之渔趁机低声念诵。 菩提木的印迹跃出掌心,释放强烈的五色神光照彻天地。 神木抽枝发芽,代替残破的植株笼罩城池,挡住天雷。 枝条突然疯长,突破原有的保护屏障,继续向上,缝补天穹裂开的缝隙。 天罚被神木封印,雷电光芒渐渐收敛起来。 “菩提木,娲皇树……”白衣仙君眼底罕见地划过慌乱神色。 “你究竟是何身份!” 祝之渔抿住唇不做声,扬起手腕冲着他所在方位重重甩出鞭子。 命剑与长鞭碰撞,火花迸溅,自喻晏川面上划出一道血痕。 喻晏川不敢置信地望向少女。 这决计不可能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草包少女,即便跟随掌风使修行,也绝无可能拥有如此强悍的神力。 喻晏川悍然抬掌,身躯化作虚影,消失在天幕中。 男人的身体压得祝之渔踉跄,她扶着寂临渊靠在廊柱,再抬头去应付时,天地间已不见了踪影。 祝之渔正想追上去,寂临渊沾血的手掌虚虚握住她手。 “为何待我好。” “为何待我这般好”,他声音很低,小心翼翼询问,像自混浊而卑劣的灵魂里发出的声音。 寂临渊不想做替身,至死笼罩在另一个人的阴影里。 祝之渔没想到未来自己问过的问题,会从寂临渊的口中说出。 宿命啊,造化弄人。 她觉得命运就是一个圆,兜兜转转在双向时空里闭环。 她用未来的鬼王教给自己的话,去回答年少时的他,将来,寂临渊又会去回答曾经那个懵懂的自己。 “因为,喜欢。” “信任”“喜欢”这样的陌生字眼,敲击着寂临渊的心脏,如同在冰面敲出裂隙,念诵时都透着不自然的酸涩。 他自嘲地笑了:“我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倾心相待。” “因为你本就是一个很好的人。”祝之渔抱住他。 “感情不能如金钱那般功利性地衡量得失,这是自愿赠予。” 男人沉默地望着她,许久,他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心结:“你为何要将我视作寂临渊。” “倘若,你就是他呢。”祝之渔忽然开口。 “姑苏城,杏花林,那是你第一次遇见我,但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祝之渔看着他的眼睛:“我曾见过你,在百年之后。” “你来自我的过去,我来自你的未来。” 一阵穿堂风骤然吹过,虚弱摇曳的烛火瞬间熄灭。 黑夜中,寂临渊借着月光注视少女明亮的眼眸。 寂静的夜只余急促的心跳声。 寂临渊喃喃重复她的话:“我来自你的过去,你来自我的未来。” 心跳如擂鼓,他自此万劫不复。 第87章 背后有另一双正在盯着他们。 心脏悸动,越来越快,少年禁不住俯身咳喘,苍白的脸上沾着斑斑血迹。 “你受伤了,我先带你回去。”祝之渔搬起他的手臂搭在肩上。 “且慢。” 楼阁之下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 “二位留步。” 祝之渔转过身循声望去,只见皇后甩开宫人的搀扶,急匆匆朝他们所在方位奔来。 “退后。”寂临渊睁开眼,突然警惕地把祝之渔往身后推。 “太子?”皇后望见他的脸,脚步一顿。 女人雍容华贵如牡丹,尽管刚从火海中逃出来,鬓发仍然一丝不乱,始终保持着最得体的姿容仪表。 “太子病重,下人如何看顾的?怎能惊动太子!” 皇后训斥左右:“未央宫失火,形势危急,若是一不留神伤及储君,本宫拿你们是问!” “是孤望见未央宫的冲天火光,担忧圣上安危,执意徒步至此,与宫人无关。” 寂临渊向皇后颔首致意,冷声道:“告辞。” 谈及皇帝,皇后不免伤感,望着火场忧心忡忡:“圣上,圣上啊……” 祝之渔听着抛在身后的悲恸哭声:“直接这么走了,是不是有点太冷血无情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能在宫中存活至今的,都是疯子。” “嗯?”祝之渔回头看了一眼。 未央宫是火灾源头,烈火尚未完全扑灭,夜风卷起余烬四处飘浮,落下时闪着微弱的光亮,再经风一吹便彻底熄灭了。 几点灰烬亦飘落祝之渔袖间,这本无大碍,但她的身体却蔓延开灼烧的痛感。 “嘶……”祝之渔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匆忙掀开袖摆,却见手臂被灰烬烫得通红,尽管隔着层层衣料,那股烈火炙烤的痛感仍然十分鲜明。 寂临渊攥住她的手腕,将整条手臂浸入水缸里:“怎会伤成这般模样!” 祝之渔盯着水底灼伤的手臂,忽然想起枫桥镇那场由白瓷美人点燃的大火。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的弱点。 “没事,回去敷些伤药便好了。”待到疼痛缓解,她从水缸中抽出手臂,佯装无碍。 “走!”寂临渊心急,拽起祝之渔另一只手便跑。 未央宫的火光烧红半边天,皇后站在废墟前,静静盯着少女的举动许久。 女人唇间扯出一抹笑。 她畏火啊…… *** 回到东宫,天已大亮了。 祝之渔拿草药捣成的泥膏糊在手臂上,糊了厚厚的一层,痛感虽然减轻许多,但她仍感觉火焰在灼伤身体,烧得精气神也随之萎靡不振。 “我去寻太医!” “回来。”祝之渔叫住寂临渊,“那个……浴池借我用一会儿,兴许泡个澡就好了。” 顿了顿,她补充道:“加满水,要温水。” 这具身体十分神奇,似乎流水能抚慰她所有的伤痛,祝之渔索性放手尝试,她将整个身子沉进水池里。 雪白的肌肤浸在水中泛起潮红,温热的水流漫过锁骨,暂时压住了经脉里乱窜的灼痛。 舒服了。 祝之渔枕着一侧手臂,闭着眼伏在池边。 她果然离不开流水。 身后传来水波晃动的轻响,祝之渔以为是前来侍奉的宫婢。 “不必麻烦了,我待一会儿就好。”她的话音黏着倦意。 身后一双手顿了顿,肩头忽地一重。 指腹覆上肩颈,力道顺着肌理缓缓揉开,祝之渔舒服得嗓子里溢出一声轻哼。 “再往下些……”她探出上身,懒懒伏在岸上。 水面忽地晃开细纹。 带着薄茧的指节抚上肌肤细腻处,祝之渔猛地睁开双眼,察觉不对劲。 粗糙的触感令她想起蛇尾鳞片如何划过身体。 池水突然激荡,水面倒映出男人的高大身影。 蒸腾的水雾里,寂临渊衣襟半敞,水珠正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往下淌。 “还痛么?”低沉的嗓音贴着耳廓钻入,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 祝之渔浑身一颤,惊得鲤鱼打挺险些滑进水里,却被那双手稳稳扣住身体,提了起来。 活生生一个人,行动跟鬼似的无声无息,看来修炼鬼道也需要天赋,有的人生来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你何时进来的!” 祝之渔拢了拢衣襟,仓促起身上岸,却被寂临渊的手臂拦腰拖回水池,抵在池壁上。 “我不可以进来吗?”寂临渊皱了皱眉,神情惘然。 “当然不可以!”湿透的布料紧贴祝之渔肩头,男人的骨头硌得她生疼。 这人未经教化不通人性,丝毫没有廉耻之心。 “可你方才分明觉得舒坦。”寂临渊的指节发力,揉捏得她身体酸软。 他兢兢业业,祝之渔战战兢兢。 “饶命,饶命,我觉得这种场合有点暧昧了。”祝之渔头皮发麻,伸手去抓岸边的衣裳,生怕一不留神把小寂临渊招惹起来了。 腕骨突然被男人的手掌攥住,寂临渊就着这个姿势俯身凑近她:“不是说喜欢我么?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寻我,又为何要躲着我?” “你想听实话吗?”祝之渔叹了口气。 “受未来的你影响,你靠近我时,我总觉得水底会钻出一条巨蛇。” “会吃掉你吗?”寂临渊眸色一沉,神情凝重。 “比吃掉我还难受。”祝之渔瞥一眼他浸在水中的腰腹,痛苦扶额。 “很痛苦吗,为什么?”寂临渊面色越发沉重。 “因为太大了!”祝之渔索性破罐子破摔,字字掷地有声。 寂临渊满目迷惘,不解其意。 他心底积累了太多太多的未解谜团。 “譬如你说,百年之后我们还会再相见,可是凡人寿数至多百年,你又是如何见到我的呢?” “除非……” 他垂下眼睫,尾音突然发颤:“百年之后,我已非人。” 祝之渔呼吸一窒。 “我会变成什么怪物,”寂临渊望着她,“会使你害怕么?” 水面倏然静止,祝之渔张着唇,沉默半晌,没有底气回答他。 寂临渊注视着少女的反应,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对不起。”他忽然说道。 祝之渔抿了抿唇:“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 寂临渊黯然神伤:“如果未来的某一日,我变成了令你恐惧的怪物,请你原谅。” “再次见到我的时候,不要害怕我。” 他不想变成让祝之渔害怕的怪物,但,当下的他似乎无法阻止命运的安排。 水声轻响,凝固的水面重又流动起来。 温软的身体突然贴上男人胸膛,祝之渔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没关系的,”祝之渔贴着他鲜活跳动的心脏,闷声道,“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 寂临渊心跳骤然停止。 心口涌出酸涩,压得他喘不过气。 被人郑重拥抱的感觉是如此难受,搭在祝之渔腰后的那双手忍不住颤抖。 寂临渊垂眸望着圈在怀里的女孩,这一刻,就在这一刻,他想这么拥抱着她一辈子也不分开。 浴池水雾氤氲,飘向暗处的细雾逐渐凝成实体,显现出鬼王高大的身影。 强势的压迫感释放出来。 要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呢。 因为堕鬼,他这副躯体的阴郁鬼气太重了,遮也遮不住,会让人天然地对他产生畏惧。 比不得鲜活的人啊…… 寂临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求而不得的拥抱。 鬼王望着水池中的亲密场景,唇间勾出自嘲的冷笑。 他的确从曾经的自己身上吸取到了教训。 男鬼在祝之渔背后默默注视着他们。 寂临渊也在注视着鬼王。 这便是追寻少女而来的,未来那个他? 不,不可以。 寂临渊心底一紧。 他只有祝之渔了,鬼王不可以带走她。 少年的眼神充满敌意。 滚热的掌心贴上祝之渔后背,沿着脊背一寸寸往下压,水珠顺着男子绷紧的手臂滚上她的肌肤,强硬的态度激起少女身体细密战栗。 湿透的衣料下肌肉贲张,那双手还在往下探,停在堪堪要扯开腰间束带的位置。 祝之渔惊觉拥抱的意味已经变质了。 水雾蒸腾间,强势的掌控与克制的喘息交织成网。 水波忽然剧烈晃动。 寂临渊掐着她腰肢将人转过来,激烈的动作掀起大片水花,打湿两人衣襟。 他垂眼看着被自己困在臂弯间的女子,水珠顺着她锁骨滑入被浸透的杏色心衣。 他当着鬼王的面,吻了上去。 “你干什么!” 祝之渔偏头避开他的唇,却被寂临渊抵住下颌。 另一只手已然握住她浸在水中的腰肢。 浮动的衣料下,男人掌心温度烫得惊人。少女的身体突然被提了起来,水声哗啦间已跨坐在寂临渊腰间。 “你说了,你喜欢我。” 祝之渔刚想拒绝,一抬头却望见寂临渊用一双忧郁的眼眸看着自己。 眼巴巴地看着,可怜死了。 她无耻地心软了。 寂临渊盯着少女瞳孔里晃碎的光,掀眸朝她背后那道黑影挑衅一笑。 他抬手撇开黏在颈侧的湿发时,水珠顺着喉结滑进半敞的衣襟。 手掌扣住祝*之渔后颈,喘息声骤然淹没在相贴的唇间。 水声激荡。 寂临渊回忆椿宫图册所授要领,青涩地、莽撞地、急切地去求欢。 经验浅薄,他掌握不好力道,把人弄得痛了,又仓促停下,不知所措地询问情况,然后继续用力。 祝之渔不知他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急切。 因为背后有另一双正在盯着他们。 第88章 【已修】 寂临渊也在盯着黑影。 原来是他。 是他先于自己走进少女的视野,是他教会祝之渔那些两相合欢的手段,是他曾经与她…… 寂临渊无法保持平静,即便与之相争的是未来的自己。 嫉妒啮咬着他的心脏。 鬼王亦然。 “你在看什么?”祝之渔察觉他警惕地盯着自己背后,疑惑转身。 “没什么,一时走神。”滚热的詾膛覆了上来,寂临渊掌住她的后脑,收回目光。 祝之渔不经意一瞥,恍惚望见水面映出两重倒影,一双黑眸满是青涩的情裕,另一双猩红的竖瞳裕念翻涌。 “怎么会这样……”祝之渔心底一紧,正想看个清楚,突然被少年的昒堵住滣,强行夺回她的注意。 温泉水漫过襟口,水面荡开涟漪,随寂临渊的动作晃出声响。 尽管态度急迫,少年人的昒仍难掩青涩,开始时动作轻柔,随着气息缠得越来越紧,动作也变得强势起来。 鬼王望着水面倒影观察少女情动,在两人即将肌肤相亲时,出其不意占据了这具身体。 水珠顺着寂临渊的詾膛滑落,身躯震颤了下。 落在祝之渔耳畔的歂息声忽然变了意味。 不对劲。 祝之渔惊觉崾肢间游走的手掌完全变了章法,抚动的触感宛若鳞片刮过肌肤,激得她忍不住颤栗。 不一样。 祝之渔说不出缘由,直觉眼前人变得不一样了。 满殿水雾朦胧,少女的脊背抵在冰冷池壁上,寂临渊的指节抚上她崾肢,突然重重掐住。 温泉水骤然漫过她的肩颈,肌肤相贴,膝间隐约触到鳞片的纹路。 “寂……寂临渊?”祝之渔颤声唤着男人的名字,怀疑自己会被水底潜藏的蛇尾突然绞住,拖回池心。 方才还青涩昒着她的少年人,此刻竟俯首晈住她颈间系带,齿间一动,心衣滑落下来。 太熟练了,解衣的动作太娴熟了。 水波晃得祝之渔站不稳,肌肤滑过寂临渊身体时,惊觉这具身躯的肌理发生了变化。 男人身前覆上精壮詾肌,詾膛间赤红蛇状纹路时隐时现。滚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脊背往上攀,猛地将她拥进怀里。 祝之渔定睛再看时,蛇纹已然消失不见,方才一幕恍若错觉。 愣神一瞬,水波骤然涌动。 她被寂临渊抵在水池前动弹不得。 “你重伤未愈,不能放纵裕望。”祝之渔望着少年病态苍白的脸色,伸手推他。 寂临渊按住她的手,蓦地攥住崾肢,手掌顺着她的脊骨滑入浸湿的衣裳,反手将其撕刂裂扯落。 “看着我。”暗哑的声线贴着耳廓,震得祝之渔心尖颤颤。 “寂……寂临渊?”她犹豫着再度仰起头唤人,想要确认身份,却被寂临渊捏着下颌重重昒住。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扣在她脑后,暴起青筋的手臂却隐约浮现蛇影。男人啮晈上来,方才尚显青涩的昒一刹那变得狠戾。 太强势了,此刻这具魂魄对祝之渔的身体了如指掌。 池中温水无端变得粘稠,似乎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缠住了祝之渔的足踝。 触感如同布满鳞片的蛇尾。 “你是谁……你究竟是哪一个……”她仰头承受双重侵占,青涩的亲昒与熟练的吞晈在滣齿间交替。 蛇尾抵开少女膝间,不紧不慢刮蹭褪心,挑衅意味十足:“自然是你最喜欢的那一个。” 祝之渔受不了鳞片的碾磨,想要逃离水池。 “跑什么?久别重逢,不想同我好好叙旧么。”鬼王含住她眼尾泪珠,握着少女的手去触碰膝间蛇尾,“夹得太紧了,看来你的身体甚是思念我。” 男鬼贴在祝之渔耳廓,嗤笑另一具魂魄:“他根本无法满刂足你。” “闭嘴,就属你烧话多!”祝之渔斥他。 “嗯?莫非你最喜欢的不是我?”鬼王眼底涌起恶劣的报复意味。 蛇尾缠紧她的崾肢,磨碾褪心激她簌簌发颤。 池水晃着,带出越来越多的水浸湿绞合处,鬼王看出她要到了。 他控制蛇尾的力道,在祝之渔达到之前,故意放少年的人格回归这具身躯。 发狠的捉弄一瞬消失,块感戛然休止。祝之渔张着口发不出声,闷头压在寂临渊的肩上。 寂临渊撑着她:“你怎么哭了,我该做些什么。” 祝之渔伏在他怀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教我怎么做,我学得很快的。”寂临渊焦急。 “没事,不怪你。”祝之渔声线作颤。 她缓缓松开寂临渊,僵着身体攀住池沿,想要趁机逃出。 湿发缠在雪白肩头,脱离池水的一瞬间,攥着她崾肢的力道骤然改变。 祝之渔将要浮出水面的身体砰一声砸落回来,满殿水雾蒸腾,她被鬼王抵在池岸前,方才还青涩的少年陡然开始在她膝间发狠挺弄。 水面颤得厉害,少年沉声冷笑,原本清亮的眼睛蒙上阴郁鬼气:“我说了,他满到足不了你。” “别生气。”鬼王的身躯紧贴祝之渔后背,喉间滚出沉重的歂息:“他给不了的,我给你。” 口中说着温柔的话语,力道却是分外强势。 “看着我。”男鬼双目灼灼,浸湿的黑发垂落祝之渔颈侧,释出鬼气裹住她的身体。 “看清楚接下来的动作,看清楚谁最熟悉你的身体。“ “跑……快跑……”另一重人格的呐喊声自灵魂发出。 祝之渔也想逃,可蛇尾缠绕的力道瞬间暴增,将她双褪折开可怕的弧度。少女忍不住惊叫出声,弓着身子往后缩。蛇尾紧追不舍,尾尖突然顶开湿软花隙,追着她的身体塞进尖端,卷着黏腻闯进可怜的间隙将其撑开。 脑海霎时空白,祝之渔感觉自己被他劈开了。 湿热的昒又覆了上来,堵住她的惊叫声,这次是少年人青涩的轻啄。可没等祝之渔缓过神来,那双眼睛再度漫上猩红色。 蛇尾缓缓退了出来,尾端裹着粘腻的水色。 祝之渔哭着抓紧他后背,在男人两道重叠的歂息中,被拖入水池中心。 “放松些。”鬼王口中安抚着少女,待她急促作颤的身体稍稍缓和之时,出其不意使力挺身。 鳞片张开,蛇刃骤然分开身体,祝之渔被抵得向前扑倒。蛇刃强势地往深里钻,她能清晰感觉到两重人格在她身体里较劲,莽幢青涩的挺弄与老练的浅深变更交错。 少年指节按出的痕印转瞬又被鬼王的手掌抚平。两重人格交替争夺身体控制权,导致动作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看着我。“鬼王捏着祝之渔下颌迫她仰起脸,竖瞳里映出少女浸染情裕的面孔,“你分得清现在是谁与你绞合吗?” 祝之渔说不出话,摇头无力回答。男鬼神情一暗,攥着她的崾肢猛然翻转身体,蛇刃卷起倒刺在她身体里抵着底芯刮磨一整圈。 喉间一瞬失声,水势迭起,遮不住少女的哭音,鬼王并未缓下来,反而就着交叠的势头直挺到底楔入。 两重人格在身躯里争夺,祝之渔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变化,势头从青涩到熟练,啄昒与抚动翻来覆去转换,搅得她反复下沉。 歂息声重叠着震入耳膜,她仰头承担双重触感沿着肌肤颤开。水面倒影诡谲如双生交缠,身体被少年人抚着,又被一双手掌握着褪根迫她环紧崾身。 祝之渔瘫倒在男人身前,扣住崾肢的手掌却倏地卸了力道。寂临渊在争夺中夺回片刻清明,颤着轻啄她身间新鲜痕印。“痛吗。”寂临渊初尝禁果,垂眸望着她撑得可怜的褪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祝之渔勉力聚起力气,将要发出声音,下一刻男人却突然变了眼神,攥住她的崾抵到底。鬼王故意在寂临渊挺崾的瞬间夺回这具身体,蛇尾绞着双褪将祝之渔彻底打开,池水随着男鬼变换的势头拍出白迹泼散满地。 池水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中颠来倒去,少年人缺少经验,犹豫着凭借本能使力,转瞬间又变成又急又重的挺弄。祝之渔被他抵得身形难以稳定,偏偏水池过于光滑,她什么也靠不住,反倒被男鬼攥着崾肢拽回来直抵到底不留任何余地。 浸在双重块感中的少女不敢直视男鬼这张苍白的面孔,她心底清楚,有两双眼睛在同时注视着自己的反应,感知她的颤意,呼吸,心跳。 寂临渊在她身上留下的啄痕被另一重魂魄尽数覆盖。少女在双重侵占中绷紧身体,没力气回答他那些质问。“这便受不住了?”鬼王低笑,蛇尾缠着崾肢翻转,鳞片蓦地擦过他与她的绞合处。 祝之渔的声音失了控。体温忽冷忽热,鳞片的摩嚓,蛇尾相缠,动作急缓交替,体温冷热变换,被压在池壁与詾膛的祝之渔承着不同魂魄反复噬晈,两股意识在她身体里争夺主导权。 池水渐响,意识挣刂扎,两种痕印在少女身上重叠交错。男人喉间滚出低笑,蛇尾勒着崾肢将她托出水面,抵在池边,池水随着他身体挺弄的势头急促作响,可当祝之渔颤着手触到他时,那双眼睛又恢复澄澈。 面色苍白的少年歉疚地望着她,底下却抵得更狠,双重挺弄惊得祝之渔心跳骤然变慌,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殿外骤雨击打草木,盖住了泉水池里哗哗的水液与鳞片摩嚓的响动。 少年抬头时眼神纯净如初,仿佛适才将祝之渔抵在池中绞合的恶魂从未存在。 “听着,”寂临渊沉声威胁,“你若再强行抢占身躯,我现在便毁了这具身体,更改命运轨迹,让未来的你不复存在,再也见不到她。” 殿内霎时间静了下来。 磅礴黑雾涌入宫殿,鬼王在池畔化形,冷冰冰盯着曾经的自己:“你敢威胁我?” “没有商量的余地。” 寂临渊抱住昏厥的少女,态度强势分毫不让。 “要么你即刻离开,要么我杀了自己,连带着你一同自这世上消失!” 男鬼目视着他,颔首冷笑:“好,很好,不愧是你。”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疯起来会做出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不过……” 男鬼偏头注视着病态偏执的少年,幽幽出声:“你凭什么以为,你会对本座构成威胁?” “还有另一种选择。” 鬼王愉悦地打了个响指,满殿骤然散开磅礴鬼雾,黑影凝聚成人形,瞬移至少年身前。 冰冷的指骨掐住他脖颈,男鬼眼底尽显嫉妒: “本座可以杀了你,取而代之。” 第89章 少年占有欲惊人 “那你现在便动手!” 少年人从腰后抽出短刃,紧紧抵在腕骨间:“看看是你的动作更快,还是我的刀更快。” 这些年,寂临渊始终凶.器不离手,即便是在沐浴就寝的时候。 一是为了防人,其二,则是为了伤己。 薄刃下压的瞬间,苍白手腕割开一条细细的血线。 少年人镇定直视他,眼底透着疯意:“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即便夺舍成功,你也没几日可活了。我不知将来的自己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你这副模样,但我猜想,若有得选,你一定不想再重新经历一回。” 掐在他颈间的手掌蓦地收紧,鬼王冷笑:“地狱门,黄泉道,本座再走一遭有何不可。” “不悔?”少年问。 “不悔。”鬼王不假思索。 少年人薄唇紧抿,割开血线的锋刃骤然下沉。 “慢着,”鬼王出声制止,“本座亦有话要问你。” 他目视着曾经的自己:“我只问你一句,你既见识过我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若要你选,你是否仍愿成为今日之我?堕入暗无天日的鬼域,历经千年孤寂长久等待,也许某一日,会被新一任鬼王突然杀死。” 少年人瞳孔震颤,一言不发。 他会成为令祝之渔畏惧的恶鬼,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不似高高在上的神仙受万人敬仰,甚至无法如凡人那般浸润人间烟火,过上平淡安稳的一生。 众生畏之,厌之,恶鬼将永远活在世人异样的目光中。 寂临渊站在故事的开始,已经望见了自己的结局。 “不敢应声?怎么,怕了?”鬼王勾唇冷笑。 少年人缓缓垂下眼睫,声音极轻:“倘若、倘若我变成你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垂眸望着臂弯里昏迷的少女:“她真的不会厌弃我么?” 鬼王透着嘲讽的冷笑一瞬凝固,深邃的眼底翻涌着种种复杂情绪。 沉默良久,男鬼启唇: “她肯冒险闯入这一时空来寻你,你便不该再有疑虑了。” 少年人抬眸,满目疑惑。 鬼王俯下身,冰冷的手掌轻轻抚过祝之渔的面颊:“你不知她冒了多大的风险。” 他自嘲一笑:“本座委实嫉妒你,为何最先遇到她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错位时空,逆向相遇,他站在故事的终点迎娶故人,等来的却是少女陌生的目光。 祝之渔拼命想要逃离鬼域,她说她不嫁,她说她不喜欢冷冰冰的鬼域,一心要回人间。 她害怕自己靠近,抗拒与自己接触,少女对鬼魂疏离、畏惧的情绪,终于使寂临渊意识到一件事。 寂临渊不得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祝之渔不认识自己了。 曾经拥抱他、撑起他生存意志、口口声声喜欢他的祝之渔,已经不记得他了。 鬼王伸出手指,仔细描摹祝之渔的眉眼。 “我会成为你。”身旁的少年人突然开口。 “我会重复你走过的路,遵循原本的命运轨迹成为你。” 鬼王侧首瞥他一眼,将他方才质问自己的话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不悔?” “不悔。” “不惧?” “不惧。” “记住你说过的话。”鬼王站起身,抬指拂散少年人颈间绞紧的鬼气。 “本座今日心情不错,不杀你了。”他神情凝重,语调却故作慵懒。 鬼王高大的身躯发生变化,散作虚影,渐渐隐入殿内浓重的黑雾中。 最后的最后,寂临渊听见男鬼留下的话语: “不要让她失望。” 是她,而非自己。 “她?”少年人的目光随之落至祝之渔脸上。 *** 祝之渔是被蹭醒的。 痒,很痒。 面颊,脖颈,胸脯,腰肢,继续往下……到处都泛着不正常的痒意。 恍惚有一只毛绒狗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祝之渔睁开眼,视线冷不丁撞上埋在胸前的那双深邃黑眸。 呼吸一滞,男子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惊得她神思恍惚,误以为自己回到了鬼域。 “是我把你弄醒了么?”寂临渊嗓音喑哑,先行低头认错,“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祝之渔睡懵了,浑身提不起来劲。 她垂眸淡淡扫了一眼,惺忪睡眼蓦地睁圆—— 肌肤间双重吻痕交叠,一处不落,看得人脸红心跳。 寂临渊趁她昏睡时深吻,偏执地将男鬼在祝之渔身上留下的每一道印迹都仔仔细细覆盖住。 他不允许,即使与之相争的对象是将来的自己。 少年占有欲惊人,趋于病态。 遮掩、抹去男鬼的所有痕迹,当下的她便独属于自己一人了。 “抛却这件事暂且不谈,我问你,”祝之渔隐忍,“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埋在里面不出来!” “我,我不知该怎么做。”少年如实道,“这里难以闭合,流泄不止,我寻不到合适的物件来堵住,怕你不舒服,便只能这样了。” 祝之渔闭上眼,哀叹好一个纯情青涩零经验少男。 人蛇双重形态变换交替,尺寸极度不匹配,的确撑得过分了。 “不能一直杵在里面了,”祝之渔不敢动,遂命令他,“先出去。” “出不去,”寂临渊歂息沉重,“你放松些。” 双方艰难地拉扯了半晌,磨得热汗淋淋,浑身沾满水色,索性放弃全身而退,临到边缘重又抵了回去。 祝之渔自暴自弃在仰躺在榻,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感慨少年人的精力真充沛。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日傍晚,皇后的凤辇驾临东宫。 她望向祝之渔的眼神越发奇异了,盯得人浑身不自在。 第90章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东宫闭门不出,并未迎接凤驾。 内殿的门终日紧闭,一连数日,只有叫水浴洗的时候,储君才会露面。 这很失礼。 祝之渔迷迷糊糊醒来,思忖如何寻个借口离开。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既回到京都,整日里放浪形骸,沉溺女色。这般怠慢皇后,不怕遭到报复吗?” 她支起力气试图逃离这方吃人的帷帐。伸出的手指颤颤触到床沿,身后骤然压来滚热的身躯。 “错了,不是沉溺女色,”寂临渊难得严肃起来,固执地给她纠正,“是沉溺你色,我不喜欢旁人,只喜欢亲近你。” 少年按住她身体:“你不许走。” 不妙,偷逃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祝之渔心底一慌。 “不行,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她推搡寂临渊,开始找借口:“别忘了,你身负重伤,那可是致命的重伤……” 被褥下伸出的手指艰难触到帐幔,尾音随她骤然收紧的指节而消失。 祝之渔呼吸凝滞,难受得抓紧布帛揉出褶皱。 帐幔动荡如浪,她试图逃离漩涡,却被寂临渊攥着身体往下一拽,拖回了榻心。 后背撞上坚实詾膛,她将寂临渊悬挂身间的摄魂铃碰出细碎颤音。 “想去哪?”背后的歂息声透着未褪的情裕。 “你出去。”祝之渔哑着嗓子威胁他,“再闭门不出,即便皇后不便作声,满朝文武也要弹劾储君昏聩了。” “沉溺声色不好么?”寂临渊道,“于他们而言,一个纵裕享乐的昏君比一个野心勃勃的贤君可控多了。” 祝之渔睁开眼睛,望着他苍白清瘦的面容:“你看着不像一事无成沉溺声色的昏君。” “那么现在呢?”呼吸洒在肌肤,寂临渊忽然加重力道,“看起来是不是像多了?” 他攥住少女抓紧帐幔的手,十指相扣按在枕上。汗珠顺着寂临渊喉间滑落,又随着颠动蜿蜓滑进被褥。 祝之渔哀嚎,这人看着清瘦,为何一身使不完的牛劲。不知疲倦不分昼夜持续做下去,她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少女弓起身,手指陷进寂临渊作动的背脊间,意识昏昏沉沉,只觉被这人冲昏了头脑。 “醒醒。”寂临渊忽然按着她身体翻过来,眼前天旋地转,祝之渔再睁眼时已跨坐在他身上。 “这里变化了许多。”少年神情疑惑,手掌覆上她鼓起的小肚子。 “别按。”祝之渔慌忙拦住他的手,“不许压。” “曾经听闻仙家有采阳补阴的道理,男子的元阳能助你增长修为么?” 少年人的心意很单纯:“我还有,还可以给你,只要能使你受益……” “不不不,”祝之渔撑得身子发涨,闻言匆匆捂住他,“够了,足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寂临渊眸光暗淡,伸出手轻轻描摹她的眉眼。 “我放心不下。” 少年人面色愈显苍白:“你要变得更厉害一点,足以脱离困囿,厉害到他们无法阻拦你。” “这时候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些。”祝之渔不解其意。 交叠的人影被烛火晕成晃动的涟漪。 寂临渊并未回答,一双漆黑的眼眸在光影里静静望着她。 他突然俯身,用力抵上少女的唇。 “别躲,”寂临渊气息沉重,“让我再仔细看一看你的模样。” 他吻得很凶,眼神尽显侵占欲望,似要将祝之渔的模样深深刻入脑海中。 祝之渔被他亲得发昏,恍惚间听见摄魂铃乱颤,势头像是要把她一身骨头都摇散。 “最后一次。” 埋在她颈间的呼吸陡然变沉,寂临渊支起身,寝衣滑落精壮身躯,露出詾膛、脊背间的抓痕。 “什么最后一次,你次次骗人。”祝之渔不信他的鬼话,伸手推搡。 寂临渊这回态度格外强势,不容抗拒便将她按入怀中。 他口中执着地念着最后一次,力道也越来越重,似能将祝之渔崾肢拧断。 “抱紧我。”沉重的情绪外泄出来,透出诀别的意味。 祝之渔被他按着颠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揣度他微妙而酸涩的情绪变化。 她只觉寂临渊这一回发了狠,比之以为任何一回都要狠得多,生生将她做昏了过去。 少女的身体软了下来,无力地倒在寂临渊怀里。 寂临渊望着她昏睡的面容,俯首亲吻额心。 “最后一次了。”少年嗓音酸涩,透着离别前的不舍。 他闭上眼睛,眼角静静滑落一行泪。【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91章 【合更】宝宝请进,请看作话公告 日上三竿,祝之渔蜷缩在湿透的被褥里,幽幽转醒。 乌发缠在身上,扯动时带起细微刺痛,她倒吸一口凉气。 定是昨夜那人咬出的痕迹还肿着。 祝之渔忿忿,幸好她不落下乘,趁机多咬了好几口,在寂临渊肩上落下一排牙印,痛得他越做越狠,自己则躺平受用。 拨开床帐,天光大亮。 祝之渔翻身坐起的瞬间身体一僵,磨擦产生的刺激感一刹那将她拉回动荡的日日夜夜。 双膝留下的指痕在她的注视下发烫,恍惚间又听见寂临渊发狠时喉间沉重的喘息,混着床柱摇晃的声响。 祝之渔垂眸看着身体,忽然发觉一件要紧事。 没日没夜地纵情,身上热汗淋漓,浓浊四溢,今晨肌肤干净清爽,显然寂临渊事后帮她清洗过了身体。 药膏晕开丝丝凉意,有效缓解了膝间的肿痛。 不错,事后举措处置得甚是妥帖。 祝之渔望着空荡荡的被褥,这才想起去寻找寂临渊。 内殿静得出奇。 浓郁的麝香气息混着被碾碎的花汁,自床帏之间溢散到宫殿每个角落。散落在地的衣裳撕作碎片,浸着干涸的浊痕。窗畔瓷瓶歪倒着洇出水痕,一路蜿蜒至床榻前,无一不在透露两人昼夜交替做得多么疯狂。 “人呢?”祝之渔疑惑,下榻胡乱踩住鞋履。 殿外传出脚步声,她以为是寂临渊回来了,倏地抬头,迎面却碰上了一副陌生的面孔。 太监冷着一张脸,敷衍道:“姑娘醒了?天色不早了,收拾收拾随咱家出宫。” “出宫?”祝之渔皱了皱眉,问他:“为何要出宫?” 她探身向外望去:“你们殿下呢?” “正是殿下授意姑娘出宫,遣奴才代为传话。”宫人打了声呵欠,态度轻慢,摆出赶人的架势:“姑娘,请吧。” 祝之渔察觉出太监话语中驱逐的意思,觉得莫名其妙:“无缘无故,为何突然赶我离宫?你又是谁的人?我从未见过你。” 她起身越过宫人的阻拦,直出内殿:“你们储君人在何处?我要见他。” “别呀姑娘,非要闹得难堪才肯收场么?”太监横身挡在少女面前,“奴才也是奉旨传话,承得正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殿下他遣奴才们来驱逐您,这东宫可不是姑娘想留便留的地方。常言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姑娘纵然有着攀龙附凤、贪慕虚荣的心思,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配不配,不是么?” “你说谁攀龙附凤?”祝之渔蓦地停住脚步。 她并未急于争辩,而是反问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储君人在何处,带我去见他。除非他肯当面亲口对我说,否则我不会轻易相信你的话。”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只怕要让姑娘失望了。”太监捏着嗓子笑,“太子殿下此刻正忙于与玉章县主商议婚事,无瑕理睬姑娘。” “谁,”祝之渔目光一颤,“你方才说的,是他与谁的婚事?” 太监眯着眼,笑容得意:“自然是皇后娘娘母族的亲侄女,玉章县主。” 是祝黎借身的那名女子。 祝之渔心脏骤缩,呼吸似被冻住。 依照命簿的安排,祝黎受天镜宗托付,回溯时光来到鬼王的时代,化用玉章县主的身份趁寂临渊堕鬼之前斩草除根铲除后患。 可她分明已经提醒过寂临渊了,难道已知未然的情况下,人物依然无法改写既定命运吗? 太监斜着眼乜人,见少女脸色苍白,不由哼笑一声:“姑娘,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储君何等的尊贵,只有县主这等名门望族之女方能……” 话未说完,少女突然自他身侧掠过,身姿轻盈得像一阵风,快得捉都捉不住,这厢还未回过神,少女已然提起裙裾奔出了东宫。 “姑娘!”太监一惊,脸色骤变,“不好,速速抓住她,你们几个都去追!千万不能让这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冲撞了贵人!” 周遭低眉顺耳的宫人捧高踩低,得令登时浑身充满了力气,摩拳擦掌前去围剿那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祝之渔在宫苑间自如穿行,连久居宫闱的太监们都纳闷,这丫头怎的如此熟悉宫中地势,他们追都追不上。 【宿主,前方两百步距离左转,进入主路。】 “闭嘴,”祝之渔喝止系统导航,“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又在胡乱指挥误导我了。” 她对宫苑格局熟记于心,因为这些时日寂临渊总是执着于两件事,一是按着祝之渔不分昼夜狂做,其二则是做累了便握着她的手,拽来纸笔绘制宫苑,乃至整座京都的地图。 寂临渊要求她牢牢记住,反复默写纠正,若是绘不出图,或是说不清哪一条路线,便将人拽回榻心惩罚,罚累了便再度握紧她浮起热汗的手,摊开纸页背诵默写,写错了再压着她罚一场。 劳逸不结合,如是反复加深记忆,祝之渔印象分外深刻。 她清楚这个时辰皇后应当在何处,储君大概在何处,但是系统显然指给了她错误的方位。 “你居心不良。”祝之渔及时纠正路线,反其道而行之。 【系统恪守职责,本就应当帮助女主排除干扰项,宿主若是执意违背规则,高级系统将对宿主采取强制措施。】 “可若我能寻到正确的方位呢?下一步你又将如何掣肘我?” 祝之渔边走边道:“我不甘心,我没有伤害过任何无辜,寂临渊他也没有,白骨妖,司云深,越桃,鬼将军,雕琢瓷器的青年匠人……他们都没有。既言众生平等,为何我们必须服从指令牺牲。既言众生平等,为何到头来神界依然凌驾于众生之上,鬼族妖族永远背负卑劣不堪的名声,人族同类相残,争斗永无休止……” 【规则由强者制定,由主角享用,而配角要做的便是绝对服从。】 高级系统道:【命簿曾给过你逆天改命的机会,允许你代替祝黎成为原书女主,是你自己不珍惜,放弃了到手的机会。】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成为什么女主。” 祝之渔奔至阶前,累得直不起腰,但还是挺直脊梁,聚起力气:“我要的是堂堂正正、不受拘束的人生。” 少女仰起头,隔着远远的道路望向殿中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 路很远,远得似乎她这个炮灰配角终其一生也触碰不到主角的起点。 路又很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似乎只要她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他们这些npc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便能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抓住她,快抓住她!”宫人紧随而至,意欲动手压制祝之渔。 “住手。”寂临渊闻声步出宫殿,厉声喝止。 年轻的储君头束白玉冠,衣着蟒袍,风姿卓然,矜贵淡漠,同深夜里放纵欲.望、索取无度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望着呼吸急促的少女,态度意外的冷漠:“冒冒失失成何体统,你来做什么?” 寂临渊竟然凶她。 “我来抢婚。”祝之渔不服气,语出惊人。 众人愕然,惊叹这姑娘胆大包天,他们还是头一回听闻女抢男婚,更何况对面之人还是太子殿下。 年轻的储君面色微变。 “我带你走,天涯海角,总能护你性命无虞。”祝之渔态度强硬,攥住他的手,“跟我走。” 寂临渊突然推开少女的手:“胡闹,孤成婚在即,为何要随你走。” 祝之渔再度仰起头,认认真真打量起面前男子。 寂临渊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即便是从前在姑苏的那段时日,他也不会这般倨傲、疏离地待她。 祝之渔抬袖,遥遥指向祝黎的背影:“你要成婚?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她不是玉章县主,她是来杀你的……” “荒谬!”年轻的储君及时阻止祝之渔继续往下讲,“口出妄言,不成规矩。来人,传孤旨意,责令宣德候府严加看管。” “不用劳烦他们动手,我有腿有脚,能够独立行走!” 祝之渔眼眶发酸。 但她仍竭力保持冷静,并未意气用事。 她直觉寂临渊有所隐瞒,急于驱逐自己出宫。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不要瞒着我。我可以离开,也可以不再干预一切,但你不能明知前方设下了陷阱还一心……” “因为我不想再做鬼魂了。” 寂临渊突然开口。 “无人会傻到为了成全他人的命运,而去自甘堕落,放弃轮回转生的机会做众生畏之、厌之、唾之的孤魂野鬼。” 空气一瞬凝固,冷意贯穿心扉,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未说尽的嘱托卡在喉咙里,祝之渔怔愣半晌,方才慢慢找回声音:“在你心里,我竟这般自私……”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猜测了无数缘由,或许此事另有隐情,年轻的储君将要奔赴一场腥风血雨,故意逐她离开,那么祝之渔不能放任不管,任由这个*疯子拿他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宫人捧高踩低,讽她来历不明,比不得县主尊贵,她甚至疑心这一时期的寂临渊亦作此想,来问个清楚以便做决断。 那些虚假的借口祝之渔通通不会盲目相信,可唯独这一件事,寂临渊堕鬼这一件事,的确刺进了她心里。 “我不想死后化为恶鬼,不见天日,不得安生。”寂临渊垂眸注视着少女,眼神透出浓重的悲情。 祝之渔的心猛地一沉。 吐露的真相如同一把刀,扎在两人共同的伤口上。 “正因那日鬼魂现身,见识过了命运将会指向何处,孤才不想重蹈覆辙,因你而沦落为不人不鬼的怪物。”他硬着心肠将话说得极重。 “你言之有理,人应当往高处走。鬼域灵气枯竭,邪物作乱,若非事出有因,谁都不想永藏地底,在无休止的杀戮中忍受千年孤寂。” 寂临渊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 “忘了吧,”年轻的储君态度凉薄,“这些时日的放纵只作空梦一场,孤予你金银赏赐作为补偿如何?至于别的,不必再妄想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骤然打响。 寂临渊站得笔直,不曾避开半分。 远处的宫人们吓得面如土色,慌张围聚上来想要按住少女,又畏惧少女的力量不敢贸然靠近。 “你在侮辱我的心意,”祝之渔盯着他,慢慢红了眼眶:“我从未想过要你变成恶鬼。” 寂临渊偏过头,躲避她流泪的眼睛。 “孤对你避之不及。”他抬手轻轻覆上面颊的指痕,神情依旧冷漠:“非人非鬼的滋味,孤已见识过了。” “可是留在这里你会死的……” “即刻将人逐出宫去!”寂临渊打断她的话,转身吩咐宫人:“孤在一日,她便一日不得离开侯府半步,若有差错,孤拿宣德侯是问!” 菩提木异动,灼烧着祝之渔的掌心,警示她亡魂的意念动荡。 祝之渔怔怔望着他:“你骗人,也在骗自己。” “你说谎的时候一贯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寂临渊身形蓦地一僵。 “我以为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言无不尽。”少女眼圈泛红:“既然做不到彼此倾诚相待,我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我成全你的决定。” 她收起眼泪,将寂临渊抛在原地。 腰间悬挂的摄魂铃感应不到祝之渔的气息,转瞬间停止震颤。 寂临渊垂下眼睫,目光无声紧随少女离去的背影。 *** 祝之渔被关禁在侯府。 这一时空剩余的两件遗物似是感应到什么,剧烈颤动。 “发生了何事?” 祝之渔结印合掌召出菩提木。 手中显现出的婚书洇开点点水迹,像是滴落的泪痕。 另一卷医书则在不知不觉中,翻至了卷尾末页摊开在祝之渔面前。 祝之渔望向卷末的日期:“最后一次记述停留在三月廿四,也就是辛姑娘成婚的前一日,婚后她再未落笔在医书上写过一字。” 【恭喜宿主,任务进度+1!】 识海中突然弹出系统的提示音。 “莫名其妙。”祝之渔心情沉重,不想搭理它,正要合起医书装入袖中,蓦地一怔。 她想到方才的争执:“你们什么意思,莫非寂临渊与我发生争执也是命簿当中设定的情节?” 眼前弹出数据: 【宿主伤情,角色黑化进度+1;】 【主角诛杀鬼王任务进度+1;】 【女主打脸炮灰女配进度+1。】 “我明白了。”祝之渔头皮发麻,“你们希望看到我与女主争抢喻晏川,可我并未遵循命簿预先设定的雌竞情节,甚至拒绝你们抛出的机会代替祝黎成为女主。” “于是命簿及时调整,将注意转到鬼王身上,你要女主来同我争他,以此继续实现挫败我这个炮灰配角的目的。” 难怪寂临渊与她方才的言行会如此反常。 关心则乱,命簿竟然改用鬼王来诱引她犯错。 祝之渔咬着唇,不敢置信:“难道这些时日以来,我带着寂临渊挣脱既定情节的每一步,也都在命簿规划之内吗?看似我们改写了命运轨迹,实则仍未脱离掌控?” 命簿将她引到这里,无论她如何挣扎摆脱命运的束缚,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不、不该是这样……”祝之渔心底生出深深的恐惧感,她无法支配自己的行为,甚至当下思考的每一步,挣脱的每一步,每一刻的喜怒嗔痴皆早早由他人钉死在笔底。 她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命簿牵制着一举一动。 “不该是这样!”祝之渔陡然崩溃。 【女配黑化进度再次+1。】 “不要再念了!”祝之渔捂住心脏,“我是人,我有自己的心跳,有自己的血肉,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冷的数据拼凑出的炮灰工具!不是主角的垫脚石,登云梯!” 【检测到女配情绪剧烈波动,黑化进度加速。】 “磋磨我,让我难过,痛苦,绝望,逼我黑化……”祝之渔肩颈颤栗,笑着笑着泪流满面,“是为了让主角利用正义的名义,心安理得地除掉我这个炮灰工具人,对吗?” 【命由天定,遵循命簿轨迹的不止是你,还有你的朋友。为何他们可以听话照做,你非要挣扎不可?】 “谁,”祝之渔忽然冷静下来,“你所说之人是谁?” 医书感应到魂灵寄托,在她袖中震颤警示。 “辛雪霁?”祝之渔掏出书卷,目光一颤。 恍惚意识到什么,她蓦地起身奔出厢房。 【你站住!】高级系统喝止她,【我可以告诉你结果,常言道,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倘若你现在过去,日后定然会后悔。你已经失去了鬼王,若是再得罪了宣德侯府,便是连朋友也要一并失去了。届时驻足偌大的都城,你孤伶伶的一个人,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祝之渔停住脚步,望向远处飘扬的喜饰。 “那便恨着我吧,我只知,魂灵所授,不得辜负。”少女突然奔出门槛,不顾看守侍卫的阻拦。 喜事将近,辛雪霁在房中装扮试衣,眼见祝之渔来了,不等她开口便兴奋地拉着少女的手:“小祝姑娘,这身好看吗?” 祝之渔望着新娘欢喜的笑颜,将要说出的话终究还是僵硬地咽回了喉咙里。 不忍心。 她望着辛雪霁幸福的模样,于心不忍。 祝之渔想起初入姑苏城时,满街都在赞叹辛雪霁能嫁到侯府是麻雀变凤凰,只有自己心生惋惜,叹她不能再抛头露面,叹医馆后继无人,多可惜。 辛雪霁的确是幸福的,可人生的幸福不止一种。子孙满堂承欢膝下是幸福,为自己的理想奔走一生也是幸福。 “小祝姑娘,小祝姑娘?”辛雪霁察觉她心不在焉,低声问候:“是否还在为储君的事伤情?” 祝之渔轻轻摇头,攥着袖中的医书,不知该如何同辛雪霁开这个口。 对女角色的嘉奖便是奖励她嫁一个男人,祝之渔在辛雪霁身上看到了很多角色的缩影。 “圆满……”少女目露迷茫,“如此便算是圆满吗?” 【当然!】陪伴系统道,【成为世子妃了,这样的奖赏还不够么?】 “成为世子妃于她而言是奖赏吗,那么,她从前的医女身份呢?她所习得的医术为何许久不曾展露了?她的天资、她付出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将来能配得上一个男人吗?” 【这……】陪伴系统不在乎,【没人在意这点儿疏漏的。】 “不,有人在意。”袖中的遗物嗡嗡震鸣,祝之渔抬手,医书浸着菩提木的光辉落于在她掌中。 祝之渔想起忘川河畔,垂暮之年的女子抓住最后机会赶来,将信物交至她手中时双目里饱含的期冀。医书记载着辛雪霁的医女生涯,上书每一次行医时记录的脉案,她一直珍藏着。 “不,”祝之渔坚定地道,“她在意。” “不是命簿原书意志控制之下的辛雪霁在意,而是她真正的本心在意。” 少女手握医书,缓缓走向无知无觉的辛雪霁。 陪伴系统极力反对她的观点:【你这是在破坏一段圆满的姻缘!】 “你我争执无用,不如将选择权交予她自己。” 祝之渔伸出手:“问一问,已知未然,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遗物自祝之渔缓缓升起,化作一缕光,钻入女子眉心。 辛雪霁面上笑容倏然凝固。 她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同钟靖在宾客们的恭贺声中一拜天地携手步入婚姻。成婚几十载,夫唱妇随,娇妻贤惠,儿孙满堂,这一生堪称圆满。 只是…… 白发苍苍的女人躺在病榻上,弥留之际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年少时的自己背着药篓跟在师傅身旁,聆听教诲,认认真真在崭新的书页记下稚嫩的第一笔字。 辛雪霁眼眶一酸,忽然落下一滴泪。 与宣德候世子成婚后,她已有四十载不曾碰过医案了。起初辛雪霁也会觉得疑惑,似乎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成全世子,让世子有一位贤惠的妻子,让世子有一段圆满的、备受赞誉的婚姻,让侯府有一位得体的女主人,让侯府的子嗣有一位拿的出手的主母。 辛雪霁的一切,都在围着世子转。 这便是原书的意思,是命簿给她这一角色设定的命运轨迹。 剖开这段光鲜亮丽的婚姻另一面,她只是个服务于宣德侯世子的工具人 这段婚姻于世子钟靖而言,是成就他完美人生的一小部分,之于辛雪霁,竟占据了她的全部。 “小渔,谢谢你。”女人泪流满面:“原来托付你之人,是我自己。” “对不起……” 祝之渔眼中酸涩:“对不起,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医书交还于你。我应当祝你新婚幸福,我希望看着你幸福,可是……” 她忍不住落泪:“可是我不能违背你的意志。” 祝之渔想起奈何桥畔,忘川河渡那道殷切嘱托的目光。 她不能以第三重视角去代替魂灵擅作主张,评判这段人生是否幸福。 “没关系,”辛雪霁掩面而泣,“若能重来一回,我依然会选择在忘川河渡将遗物交予你。” 话音落下,菩提木突然爆出耀眼的光茫。 祝之渔惊觉原作的意志在瓦解。 高级系统的警报声在识海里拉响。 【支线剧情崩塌,支线剧情崩塌,现为编号003宿主调整黑化进度。】 【完了,完了……】陪伴系统哀嚎,【宿主,这下你在京都唯一的栖身处也要没了!】 祝之渔的处境将会愈发艰难。 【你就不能自私一回么!】陪伴系统恨铁不成钢,忍无可忍训斥她:【你去普渡魂灵,谁来管管你的死活!】 “可若我背信弃义,唯利是图,岂不成了和喻晏川一样的人物?” 祝之渔擦去泪水:“我才不要成为他。” “命簿施予我苦难,希望看到我崩溃,堕落,毁世,再名正言顺地让主角除掉我。我偏不遂人愿,坏女人下地狱,坏男人上神坛,凭什么?” 高级系统冷声加重惩罚:【正在重新规划路线,为女配匹配女主雌竞相关剧情。】 “没用的,死了这条心吧。”祝之渔倔强,“我不会和祝黎为了争抢男人斗得头破血流,倘若命簿强行匹配,我最该恨的不是女主,最大的敌人也不是女主——” “而是你们。” 【数据故障!数据故障!】 识海里突然拉响最高级别警报。 【女配停止黑化,进度衰退!】 【黑化进度加速衰退!】 【进度归0!!】 【警报!警报!】 【编号003断联!编号003断联!npc生出独立意志!】 “不可能……” 九重天动荡,司命殿中众神哗然起立。 第92章 那是寂临渊给她的婚书 人在预见自己锦衣玉食的未来后,很难再有勇气抽身奔赴另一条未知之路。 “姐姐何时回来,”祝之渔送她离开,“还会再回京都看一看么?” 辛雪霁转身望向侯府高悬的匾额。 华贵庄严的府邸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一如这座凝聚百年文明的都城,高高在上矗立国度最顶层。 辛雪霁背上她的行囊,朝少女轻轻一笑:“或许一年半载,或许三五年,亦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我同世子商议过了,终是不欢而散,他不允许我继续抛头露面,”辛雪霁行至马车前,“看过了世俗意义上的美满结局,细细思忖一整宿,仍想坚持自己的心意。” “你呢,”她轻轻握住祝之渔的手,“我走之后,你又当去哪儿呢,侯府只怕是待不下了。储君虽然发了话,但我想,依世子的脾性,若我不在,侯府不会善待你的,面子上的功夫过得去,私底下给你使绊子,你心底也会不舒服的。” “我留在京都,稍后自会离府另寻落脚地。”祝之渔将手抚向袖中,“我受人之托,这儿还留有一纸婚书,待到寻到它的主人,任务便也完成了。” “之后呢?”辛雪霁问,“今后作何打算?” “之后……”祝之渔犹豫,“暂未想得那般长远。” 或许她能回到原本的时空,亦或许系统会将她带离书中世界。 辛雪霁掀起车帘:“若无归宿,便来姑苏城寻我罢。” “嗯,”祝之渔谢过她的好意,帮辛雪霁落下帘幕,“此去山水万程,经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女子探身越过车窗,朝她招手告别。 马车行在璀璨日光里,奔向越来越宽阔的道路。 长街人来人往,祝之渔目送她离开,而后独自在街心静静站了很久。 手中余下的婚书没有头绪,应付系统的掣肘亦成了一道难题。 祝之渔至今不知司云深当初如何挣脱的系统控制,为白骨妖赴死。倘若司云深还在,她尚能请教一二,可鬼魂已然魂飞魄散,不入六道轮回,她便是想寻也寻不到踪迹了。 要么,问问鬼王? 算了,不如生死自负。 寂临渊不愿再次堕入凶险的鬼道,祝之渔记忆中的鬼王即将不复存在。 这对于寂临渊而言是好事,若非事出有因,谁也不想成为恶鬼。祝之渔闷了一口气,劝说自己也该放下了,当断则断,及早奔向新的人生。 日头偏移,少女抬手遮在眼前,准备先寻间铺子解决食宿。 街头突然驶来车驾,祝之渔脚步一顿,止步避让。 马车行经她身前时,帘幕敞开一线,当中伸出一只大掌,蓦地攥住少女手臂,趁其不备将人拉入车厢,堵住口鼻。 “糟了!”奉令盯着她踪迹的侯府暗探一晃神的功夫,惊觉跟丢了目标。 “你们几个,跟我去追,其余人回侯府报知世子!” 马车驶得飞快,打长街扬尘而过,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唔……!”祝之渔心惊,睁大眼睛望向车厢里的狰狞面孔。 绑架,这是赤.裸裸的当街绑架! 皇城之内,天子脚下,何人如此放肆,竟然敢当街强抢民女。 劫财?祝之渔觉得自己衣饰普通,劫财也轮不到劫她吧。 难不成是劫色? 臭流氓! 掌心凝出光芒,瞬息之间凝作实体化形藤鞭,祝之渔反手掷出长鞭攻向对面。 鞭风横扫,震裂马车厢壁,几人对视一眼,忽然划开事先预备的火匣子。 火星迸溅,飘落藤蔓的一瞬,祝之渔身上蔓延开灼烧的痛感。 事发突然,她没来得及防备,火烧之感越发强烈,藤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干枯。 祝之渔登时察觉出蹊跷。 这帮劫匪显然有备而来,预先掐准了她的弱点。 他们从何得知自己畏火…… 祝之渔急欲避火,来不及细想,挥舞藤鞭扫开裂痕斑斑的厢壁。 “砰”一声巨响,马车炸开,马匹受惊拖着残破的框架疯跑。 藤蔓受灵力催动生长,破顶而出,飞向长街两侧。 祝之渔抛出藤蔓拴住檐角,踏空飞出。 “不能让她逃掉!”绑匪索性掷出火匣子。 火苗烧上藤身,藤身迅速枯萎断裂。 祝之渔踉跄落地,只觉周身疼痛难忍。火焰分明未伤及她身,她却对藤蔓的痛楚感同身受,仿佛草木也是她的一部分。 怎会如此…… 这具身体似乎对烈火有着深刻记忆的恐惧,祝之渔不清楚原身的恐惧感从何而来。 燃烧的火光慢慢模糊了她的视线,祝之渔头脑昏沉,呼吸渐渐衰弱下去。 *** *** “咳……” 隆冬的京都阴云密布,一缕微光透过紧阖的门扉,照在少女面庞。 祝之渔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睁开双目缓缓打量周遭环境,发觉她已身处暗室。 身上湿漉漉的,似乎有人帮她浸了冷水,消解掉烈火灼烧的痛感。 奇怪…… 究竟何人绑了她,既知这具身体的弱点,也知如何救她。 “哪来的微光……”祝之渔生疑,打量着眼前的光束,仰头警惕地环顾四周。 暗室压抑,并无窗扇,莹莹光束从何处透出? 目光倏地停在一角。 “夜明珠?”祝之渔爬起身,匆匆走上前确认。 的确是夜明珠,大若拳石,光芒柔和,黑暗中清晖似月华流转。 此非俗物,尺寸之稀有,质地之纯粹,用得起此等宝物的,除却皇室,再无旁人。 “莫非是……” 门扉“吱呀”一声被人自外推开,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行得极为规矩,端方有序。 祝之渔蓦地转过身,一角烧坏的布帛轻飘飘进入她眼底。 女人抬起一手,掀开斗篷,露出面容:“久等了。” “皇后娘娘?”祝之渔震惊地望着这位雍容华贵的女人。 她陡然想起那日雷火焚烧未央宫,皇后望向她的古怪眼神。 宫闱沉浮几十载,女人心细如发,委实恐怖,只匆匆一眼便掐准了这具身躯的弱点与破解之法。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缓缓后退拉开距离。 皇后绑她做什么? “您这是……”祝之渔望向她指间捏着的残破布帛,丝线经火灼烧,焦黑一片,依稀可见原有的兰花纹样。 “宫宴之上初次见到你时,便觉得你与本宫一位过世的故人十分相像。”皇后冷笑,“你们都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新奇想法。” “她是极聪慧的女子,可惜本宫那时太年轻,一心只记得对她的恨。自然而然,后世史书会写,本宫与她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多可笑。” 皇后话锋一转,质问道:“本宫问你,这条白绫,你从何得来?” 竟然是那条绣着牡丹与兰花的白绫?祝之渔惋惜:“很美的图案,烧成这般模样了……” 皇后双目紧紧盯着她:“你不是京都人,宣德侯府谎报了你的身份。” “什么?”祝之渔不解其意。 “你究竟是何身份,”皇后神色一沉,骤然逼近:“此物又从何得来,为何会出现在你手中。” “是……”祝之渔敛眸回忆,“逝去的魂灵托付我,助她了却心结,我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少女伸出手:“请借旧物一用。” 皇后将信将疑,将布帛放在她掌心。 掌心的菩提木印迹感应到亡魂夙愿,陡然光芒大涨,照亮暗室。 五色神光中缓缓浮现出女子的身影。 那是一张温婉柔和的面容,像极了古画中描摹的美人模样,她的眼神却透着超脱时代的智慧。 “纯妃,”皇后脸色骤然一变,嗓音颤抖,“果真是你……” 女子望着皇后,微微一笑:“多谢姐姐为我收敛尸身,险些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也谢过姑娘,予我契机重返人间。”她的目光缓缓移至祝之渔身上,“可怜的孩子,也被困在了命簿里。” 命簿! 祝之渔倏地抬起眼眸,目光震颤:“前辈您是……” 女人沉声叹息,“我亦来自异世,最后死在书中世界,未能回家。” 祝之渔惊讶:“即便书中肉身死亡,您的灵魂仍然无法解脱么?” “不能。”女人轻轻摇头。 祝之渔浑身血液凝固。 她觉得心底存留的那点儿期冀在被一步步掐灭。 “是谁,是谁杀了您……” “是英明神武的陛下啊。”身后传来皇后嘲讽的笑声。 “后宫之中,被逼死、逼疯的妃嫔还少么?纯妃,你傻得天真。” 皇后笑着笑着倏然红了眼眶:“本宫同皇帝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结果呢,家族抄检,发落冷宫,本宫苦苦哀求,在未央宫外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见皇帝动过丝毫怜悯之心,你凭什么以为你能感化君主?” 她曾将婚姻的失败,人生的失败都归咎于这名圣眷正浓的女子,嫉妒,怨恨,将自己所有的痛苦与不甘都发泄在女子身上。 可是…… 女子用三尺白绫结束性命的那个夜晚,皇后恍然醒悟,自己痛苦的根源并非是受宠的女子,而是她隐匿人后的夫君。 “我的好妹妹啊,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后流下眼泪,“帝王唯利至上,任何一名女子都不曾拥有过他。” “不过……” 女人的身躯微微颤抖,似哭似笑。 “不过皇室肮脏的血统,即将自世上消失了。” 祝之渔望着她癫狂的模样,心脏揪紧,顿感不妙。 “你可知晓,这些年我是如何报复皇帝的么?”皇后望着纯妃的轮廓,忍不住放声大笑,“皇帝再也不会有亲生的血脉了,还有宗室的分枝,看到他们膝下子嗣断尽,你不知我心底多么痛快!” “还漏了一个……”女人忽然想起什么,“还漏了一个寄居姑苏城的孩子……皇室肮脏的血脉就该彻底断绝,不再绵延下去!” 皇后重新披上斗篷,身影隐入黑暗中:“皇帝瘫痪已久,他熬不过这几日了。年轻的储君继位在即,若是他也遭遇了什么意外,那么……” 女人唇间扬起满意的笑:“皇室便彻底断子绝孙了。” 祝之渔扑了过去,门扉蓦地关上,外头落下重重枷锁,根本挣脱不开。 “为何要将我关在此地!”祝之渔拍门,“放我出去!” “因为她需要经你渡引,才能见到我。”纯妃在光影中轻声道,“且耐心等待吧,她会再回来的。” 宠妃生前那些慷慨的、新颖的思想没能打动顽固的封建君主,反而在囿于深宫的女人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可是,可是她要去杀……”话到了嘴边突然停住,最后一份遗物——婚书感应到主人的心绪波动,震颤着泛起微光。 “奇怪,这里还有旁人吗?”祝之渔环顾四周。 “婚书庚帖写明双方名姓,为何不拆开看一眼呢。”纯妃道。 “贸然拆开他人遗物,不太好吧。”祝之渔犹豫。 纯妃望着她:“可若这封婚书寻觅之人,正是你呢?” “我?”祝之渔捏着信封的手指微微颤动,“不会是我。” “你连看都不肯看上一眼,又怎能否认结果。”纯妃伸出手,“我来帮你拆。” “不必,”祝之渔看着光芒越来越强烈的遗物,缓缓按上封口处,“我自己来。” 她心底不安,拆得动作极慢,仿佛不愿面对真相,每解开一寸,心绪便会沉重一分。 外层封纸一点一点剥落,扉页红纸黑字映入她的眼眸: “吾非仙人,自堕幽冥;” “卿本佳人,误嫁黄泉。” “夜夜窥卿憎厌鬼域之地,朝朝见卿思慕烟火人间,自知吾非良配,乃酆都朽骨,堕于恶鬼道,已消尘世名,今放卿自归去。 “吾作此书时,已候卿百年。尾生抱柱,死守沧浪约;生死契阔,愿如梁上燕。” “卿见此书时,方忆前尘缘。今托青鸾寄红叶,不敢妄求结发,惟愿陌上花开之时,卿愿缓缓归矣。” 落款:姑苏,寂临渊。 祝之渔手指一颤,夹层里的纸张轻飘飘滑落。 她俯身将其捡起,白纸化为半掌厚的簿子。 那是寂临渊死前留下的绝笔。 事无巨细,里面写满了对她的歉意,自他们在姑苏城杏林中相遇,少年动了杀心,一直追忆到未央宫中赌气分别。 这人似乎有什么毛病,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小到祝之渔甚至没在意,他都会耿耿于怀,背地里偷偷认真道歉。 若是遇上和祝之渔起了争执…… 祝之渔翻至最后,果然看到了满纸密密麻麻的致歉。他硬着心肠刻意说出的每一句重话,都化作混着泪的笔墨洇入纸间。 字迹力透纸背,透过颤抖的笔触可以窥见少年人内心的痛苦。 寂临渊想,他注定身陷囹圄不得生,何不以身入局,全力以赴助她离开。 他出不去,便与他们同死,换祝之渔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代他去看围城之外的风景。 祝之渔翻阅绝笔,目光定格在最后一页的日期。 心底猛地一沉。 她捧着书册的手剧烈颤抖。 储君死于冬月。 她清楚记得天镜宗雪境中听到的声音,少年浸在血泊中,戏谑着埋怨她:“今日大雪,檐下铃铛响了,你食言了,没有回来。” “大雪,大雪……” 祝之渔收起书册,重重拍击门扉:“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无人响应。 祝之渔后退一步,凝聚通身灵力强行破门。 灵力瞬息之间凝作实体化形藤鞭,摔在门上,将厚重实木抽裂。 刺目的火光透过裂缝骤然涌了进来。 火,是火。 祝之渔惊诧,皇后为了防止她擅自离开,贴地烧起火海将暗室包围。 她应当逃出去,用于阻隔的门扉破开,即便她留在室内,火把燃烧也会使她窒息而亡。 皇后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违背她的心意,便要付出性命为代价。 灼烧的痛感霎时席卷全身,本能的畏惧使得祝之渔后退。 她对烈火似乎有着深刻记忆的恐惧。 她也说不清楚这种恐惧感从何而来。 祝虞留给她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祝之渔的记忆也是,现代社会的经历恍如隔世,书中世界待得太久了,她已然混淆了现实与虚幻。 哪些是祝虞的记忆,哪些是她的记忆,亦或者…… 亦或者,世上其实从无祝虞这个人。 祝之渔觉得自己疯了,她怎么会冒出这种荒诞的念头。 婚书感应到什么,震颤着不停提醒主人。 她应该逃出去寻寂临渊。 火光映亮少女的面容,祝之渔望着烧起的火把,生出本能的畏惧。 她犹豫着,后退一步。 第93章 我死,换她离开。 喻晏川对他一手调教出的女主愈发不满了。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优秀的道侣,从前选择祝黎因为看中她是天镜宗最优秀的女弟子,样貌、能力皆能拿得出手。 可回溯到这一时空,历经四季轮转,祝黎仍寻不到杀害鬼王的契机。 她近不了寂临渊的身。 莫说是女人,就连路过的雌鸟都得远远绕着寂临渊身周飞走。 祝黎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喻晏川对道侣很失望。 他动过心思,将目标转向逐渐显露的小师妹祝虞。 祝虞的能力越来越强了,他很满意,但少女性子太倔,不识好歹,竟敢拒绝命簿的邀请。 送到眼前晋升主角的机会就这么被女配祝之渔给扔了,喻晏川很是不满。 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了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祝黎,因为容易控制。 “你就打算这么空耗着,白白浪费功夫?”喻晏川冷笑。 祝黎又挨了他劈头盖脸一通训,失了平日的傲气,也不敢冲道侣发怒,只是嘟囔着:“公子神通广大,为何不亲自去取他性命?” 喻晏川面上显出不耐烦的神情。 这一时期的少年并未犯下什么滔天罪恶,他尚属人族,而非低劣的妖鬼。喻晏川师出无名,冒然伤人有损己身功德,于神仙修行不利。 寂临渊显然也发觉了这一规律,行事滴水不漏,不落把柄,不给喻晏川留有可乘之机。 喻晏川发觉自己轻视了对手。 当前的寂临渊虽非鬼王,但其心思之缜密,城府之深沉,远超少年人该有的心志。 既然不便亲自动手,那便折损祝黎的功德好了。 喻晏川可以隐身于她背后,坐收其成。 “吾这是为你着想,”仙君伪装出用心良苦的模样,“你亲手诛杀鬼王,功绩自然而然属于你,若吾插手,便又是另一番作为,与你无关了。” 祝黎果然被道侣哄住了,她总是很听喻晏川的话,顿时羞愧起来:“对不住,晏川,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我真没用。” “我接触不到鬼王。”祝黎懊恼,“我借用玉章县主的身份,每每奏请入宫商议婚事,都会被东宫驳回。” “不过还有机会,”她抬起头,语气急切,急于向喻晏川证明自己:“未央宫失火,皇帝伤得极重,为了冲喜,皇后施压东宫尽早定下婚仪,纳采问名之时,我便有机会接近寂临渊了。” 纳采问名的礼仪早该成了,寂临渊一直蓄意拖着,他有自己的考量。 寂临渊动了回京的念头并非贪图权柄想要登上帝位,他回来只为了复仇,拉所有人一同下地狱。 这是个厌世的疯子。 他憎恶自己这身血脉,同样憎恶血脉相连的皇室子弟。是他们竞相争斗致使废太子早早殒命,连累先太子妃携稚子隐姓埋名逃亡十余载,不得安生。 生母钟氏憎恨废太子败落,连带着将流淌皇室血脉的他也视作耻辱。寂临渊不受待见,这些年过得比季府下人还要狼狈,他像一头恶犬,拼着一条烂命不知疲倦地在尘土间摸爬滚打长大。 最终被钟氏出卖,串通宣德侯府将废太子遗孤押送回京,用以换取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寂临渊的想法很简单,手足相残,亲者为仇,皇室这些恶劣的、唯利至上的肮脏血脉就该断绝。 但他在宫中捡到了一个孩童。 皇后诛尽了后宫血脉,因着生母的缘故,唯独放过这孩子一命,藏匿于深宫。 女童明亮清澈的眼神某一瞬间使寂临渊想起了未经封建社会驯化的祝之渔。 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年岁虽小,思想见解委实不俗,嘴里*时不时会冒出些新奇的话语。 问她谁教的,她说来自她的母亲,是一位过世的妃子。母妃悄悄给女孩留下很多亲手撰写的书籍,告诉她一定要守住本心,不做虚有其表的花瓶。 总之,不像这个时代的人物。 寂临渊也曾从祝之渔口中听过诸如此类的新奇想法,他从前一直默默观察着少女,将祝之渔的一举一动,无意间暴.露出的诸多细节深刻入心底。 少女是未被同化的异类,在强制服从的条条框框中,依然坚守着自己的独立人格。 “大哥哥,给你看,这些便是母妃亲手撰写的书籍。”女童悄悄祈求,“可不可以帮我保守秘密,不要让皇后娘娘知晓,今日我贪玩偷溜出宫。” 寂临渊翻阅书籍,眉心越皱越深。看到这些,他便意识到了祝之渔与自己之间存在着天然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曾以为将来的自己只要等得足够久,便能等到祝之渔,同她长相厮守。 如今恍然发觉少女亦不存在于未来的时空,她来自另一个全新的世界,远到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书页自指间划过,寂临渊透过那些新奇的思想,恍惚间触碰到祝之渔生存的时代。 是个同当今境况截然不同的时代,百姓不再被骄奢淫逸的望族子弟欺压;女儿也不必受缚于闺阁,她们在不同领域熠熠生辉;人人皆可读书开蒙启智,文明发展的高度超乎想象。 倘若…… 寂临渊的目光缓缓移至女童头顶。 倘若他身处的时代,百姓亦能安居乐业,路有冻死骨的乱象到此为止,他少时经历过的磋磨与悲剧不再有后来者重蹈覆辙…… “想过实现你母妃记述的文字么?”寂临渊缓缓俯身,望向女孩。 女孩点了点头:“是不是很困难?我同皇后娘娘说过,娘娘不愿意搭理我。” “很难,”寂临渊轻轻颔首,“并且,需要为之努力很久。” “我不怕困难。”女孩声音清脆,“十年,二十年,百年,千年,薪火相传,总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嗯,”寂临渊唇角勾起弧度,“孤助你。” 他即将成为千古罪人,遭青史谩骂,但他心底却涌起了久违的轻松。 寂临渊开始为女孩铺路。 他一力拖延婚期,争取更多时间教导女孩政事。 他筛选朝中党羽,剔除顽固守旧派,留下诚实可用之臣以便将来辅佐女帝。 …… 还剩最后一件事。 肮脏腐朽的皇室将由他亲手推翻。 纳采问名之礼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届时皇室中人聚得整整齐齐。 年轻的储君做好赴死的准备,以身入局拉新政的绊脚石同归于尽。 皇室这群顽固不化的老东西敢反对新政推行?那便都杀了,死人就不会发出异议,杀了就能解决阻碍了。 他是个疯子,做事亦是疯子行径,分外极端。 敬奉祖宗的香烛引发火灾,遍地预先涂抹的油迹助长了火势,众人慌张逃窜,却惊觉门户已被自外锁住。 “殿下救我!”祝黎用着玉章县主的皮囊,扑入他怀中佯装寻求庇护,趁机拔.出暗器准备行刺。 寂临渊毫无怜花惜玉的心思,突然侧身避开,嗓音冰冷:“孤先前负伤,伤及根本,你当真愿意嫁给一个将死之人?” “愿意的。”祝黎按住暗器,倾身凑近。 自回京之日起,刺杀,买通侍卫,投毒,为了行刺储君那些人手段百出,寂临渊早已屡见不鲜。 他戒备心太重,敢在他眼底动手的无一能成功。 望向柔柔弱弱投向怀抱的女子,寂临渊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孤命将不久?” 话语入耳的瞬间,祝黎头皮发麻,全身血液凝固。 刺向寂临渊的刀突然被他转腕捅回祝黎腹中。 “真可怜,被人利用了还对他掏心掏肺,你背后的男人委实不算良配。”寂临渊皱了皱眉,不留情面推开她,转身奔向火海深处。 “我……我……”祝黎捂住冒血的伤口,匆忙想要追上前,却又被陆续掉落的梁木阻断。 她占用着玉章县主的身体,未曾修道的凡人肉.身十分脆弱,要害处捅上一刀便有性命之危,比不得她自己的身体。 感受到生命流逝,祝黎不得不放弃追踪鬼王。她焦急停住脚步,调息吐纳准备将灵魂自玉章县主的躯体里抽离,抛弃这具残破的皮囊。 周遭哀嚎声此起彼伏,寂临渊不要命般,直往火海深处奔去。 那里留有预先挖好的暗道。 寂临渊不想死,他要活着出去寻祝之渔。 他将祝之渔的话深深记入心底,无论陷入何等棘手的死地,都不许抱有死志。 从前无畏生死的少年有了软肋,他要借死脱身。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他想长伴祝之渔,无论她将去往何处。 暗道开启,少年纵身越进入口,正要关闭门板时,视野中突然伸出一只手。 修长的护甲“当啷”掉落眼底。 皇后亦被困在殿中。 屡屡刺杀无果,她一向有意避着寂临渊。但她没想到那位看着性情平和的少年竟敢以身做局,借定婚契机引她这位长辈不得不出席露面。 “你这个疯子。”皇后咬牙切齿,“放本宫离开!” 寂临渊视若无睹,动手关阖暗道。 “慢着!她还在本宫手上!”皇后紧急阻拦。 手掌动作一僵,寂临渊蓦地掀起眼眸,紧紧盯住皇后得逞的笑容:“你说谁在你手上。” “她啊,”皇后恨得咬着牙,挤出笑意:“就是你心里在意的那个姑娘。” “她本事很大,”寂临渊嗓音冰冷,“你困不住她的。” “不相信?”皇后面上的笑意越扩越大,显然掐准了少年的软肋:“她也有弱点,不是么?” 她也有弱点。 寂临渊心脏骤缩,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你把她关在了什么地方。”他竭力隐忍,依然压不住嗓音里的颤抖。 皇后步入暗道,胸有成竹地笑着。 “你把她关在了什么地方!”暗器脱袖出鞘,寂临渊反手拔.出刀刃压在皇后颈间。 皇后不紧不慢望向出口处的光亮,唇角扬起:“做笔交易,你死了,本宫自会放她走,如何?” 压在女人颈间的刀刃剧烈颤抖。 “你当然可以即刻杀了本宫,但本宫死了,你这辈子都休想见到那姑娘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皇后微笑:“毕竟,本宫离去时在密室外置下遍地火把,若是本宫未能及时返回,她不是受困暗室饿死,便是因火焰燃烧窒息而亡。” 若是违背她的心意,便要付出性命为代价。 皇室中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寂临渊薄唇紧抿,将唇咬出血色。 攥刀的手腕颤得愈发艰难。 “好。”他咬着牙,“我答应你。”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我死,换她离开。” 他原本已经步入了生路,可是祝之渔落到了皇后手上。 倘若不能全身而退,他便以身入局换她生存的机会。 祝之渔没想到寂临渊甘愿放弃到手的脱身机会。 寂临渊也没想到,那名生性畏火的少女在最后关头克服恐惧对抗本能,冒险冲出火海来寻他。 第94章 项链闭环【捉虫,小修】 皇后收敛宽袖,俯身捡起匕首,递到寂临渊面前:“请吧。” “其实你帮了本宫一个大忙。”女人望向关闭的密道入口,另一侧仍在断断续续传出哀嚎声、烈火燃烧的噼啪声。 “本宫早就想除掉这帮无用的蛀虫了,还未寻到合适的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你这厢先动手了。” 皇后嘴畔扬起笑:“看在你为本宫除掉心腹之患的份上,即刻结束你的性命,本宫仍会昭告天下,以太子之礼为你风光下葬。” 寂临渊注视匕首,缓缓抬起手。 他并不在乎身后名声,一心只向皇后确认:“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当真肯放她活着离开?” “本宫说到做到。”皇后下颌微扬,催促道:“该上路了,太子殿下。” 惯用的暗器匕首轻便灵活,此刻落于掌中却似有千钧重负,生命的重量压得少年手腕颤抖。 寂临渊拔刀出鞘,雪亮的锋芒划过眼前—— 惊变陡生,刀锋猝不及防压上皇后脖颈。 耳畔突然响起骨骼移位的脆响,寂临渊出手狠戾,指节掐入肩胛骨,单手拧住她双臂关节反绞背后,瞬息之间将人死死掣肘。 “听见了么,多么美妙的声音。”少年眼底浮现出压抑已久的疯意,“孤以为,骨头崩裂的声音会更悦耳些。” 遇见祝之渔之前,他最喜欢变着花样折磨季府内外的“畜牲”了,看着那群畜牲痛不欲生的模样,他发自内心感到愉悦。 “许久不曾亲自动手,动作都生疏了。”少年愈发兴奋,“娘娘不知,先时流落姑苏时,孤曾亲手一块一块捏碎过杂碎的骨头,孤仔细数过了,人身共有两百零六骨,捏到第一十九块时,那人便受不住折磨,以头抢地自尽了……” “你、你这个疯子……你放肆!”皇后霎时变了脸色。 “别紧张啊,皇后娘娘,”寂临渊低笑,“只要她还活着,有在她,孤一向乖乖听话,方方面面都伪装得极好,不会冒然暴.露本性吓到她的。” 皇后也被逼疯了:“本宫说了!一命换一命,只要你肯自戕,本宫定然会放了她!” “孤疑心重啊,娘娘。”寂临渊眼神骤沉,侧目冷冷瞥向女人,“倘若孤死后,你出尔反尔伤了她呢?” “孤放下不下,所以……” 少年唇角勾起一抹病态的笑,掌中刀锋猛地下压,逼着皇后走出密道:“孤要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离开皇城,而后再考虑是否要履行与您的约定。” “娘娘把她关在哪儿了?”寂临渊语调慵懒,手底的力道却分外强硬,令人无法挣脱。 刀架颈上,不得不低头,皇后硬着头皮道:“未央宫主殿旧址。” 旧址经雷火焚烧,已化作一片废墟,匠人陆续修建几月,为防灾害重演,皇后授意建造水火不侵的密室。 “娘娘最好祈祷她仍毫发无伤地待在安全地带,否则……” 寂临渊压低嗓音:“赌上性命之人,便是娘娘了……” “不愧是皇室的血脉,一脉相承的狠戾残忍!天生的恶种!”皇后恨恨咬牙。 天生坏种挨了唾骂不以为耻,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着,学着皇后先前的语调:“请吧,娘娘。” 宫人忙着奔往失火的宫殿救人,寂临渊避人耳目,挟持皇后为人质企图穿越殿后长廊突围而出。 青砖上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寂临渊突然停住脚步。 步步为营中感知到不寻常的寂静。 少年握刀的手掌紧了紧,在皇后颈侧压出一道血线。 皇后心底骤然一惊,问他:“为何止步?” “不对吧,娘娘。”寂临渊垂下眼睫,阴恻恻盯着她:“说好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呢?” 本该驻守着禁军的回廊空无一人,连檐角悬挂的风铃都静止在暮色里。呼啸的风声收紧,只余少年靴底碾碎枯枝的脆响。 “太子,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皇后忽然叹息一声:“听见动静了么,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出来!” 风掠过宫墙的悲鸣声中混入甲胄相撞的闷响。寂临渊警觉,猛地收住脚步,余光瞥见两侧朱漆廊柱后寒光一闪。 唰唰箭镞破空声刹那间将他困入包围圈。 寂临渊拽着皇后旋身撞开殿门,羽箭随之钉入门框嗡嗡震颤。 “护驾!”皇后放声疾呼,“太子挟持本宫,纵火焚烧祠堂毁坏先祖灵位,罪不容诛!” 她已布下天罗地网,当年轻的储君踏入包围圈那一刻,蛰伏的禁军如毒蛇出洞,剑锋直指殿中。 “皇后娘娘好算计。”寂临渊反手扣紧门闩,掌心黏腻,不知是汗是血。 殿外人影幢幢,禁军统领的呼喝声响彻宫殿:“储君谋反,挟持中宫,杀无赦!” “退下!”寂临渊厉声呵斥,压在皇后颈间的匕首蓦地收紧:“命令他们全部退下!” “不许退!”皇后癫狂大笑,仰头避开刀刃:“大不了本宫同你一起死在这里!一想到你死了,皇室的血脉也随之断尽了,本宫便觉心中无比畅快!” “只是可怜了你心上那位姑娘,很快便要被活生生烧死在地下了!香消玉殒化为尘土一捧,多可惜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皇室中人皆是不顾命的疯子! “真是遗憾,你不曾亲眼看见她被本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皇后开始胡言乱语,刻意用虚假的言语刺激他:“慎刑司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刑具轮番用上一遭,她浑身都被鲜血浸透了,皮肉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怎么样,心痛吗?” “可怜那姑娘人被铁链吊在刑架上,钩锁穿透肩膀,血顺着裙裳往下淌,堆积脚畔积成血洼……” “住口!” 刀尖堪堪停在皇后喉前半寸,阻断残忍的话语。 “放她走。”寂临渊攥住刀锋的手抑制不住颤抖,“放她走,我任凭你处置。” 皇后慢慢悠悠抚平褶皱的翟衣:“终于想通了?” 她抬指敲了敲锋刃:“给本宫放下!” “先放了她!”寂临渊恪守底线,“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我绝不放手!” 皇后嗤笑一声:“看不出,太子亦是性情中人。好吧,人之将死,本宫成全你最后的心愿。” “赵统领,”皇后呼唤殿外:“去到地宫,将人带过来。” “娘娘,”禁军统领犹豫,“臣方才已遣人去过了……” “你这是何意。”皇后听出异象。 “地宫火势蔓延,部下闯入时,早已不见姑娘踪影,或是……或是已被烈火烧作焦灰了……” 话音未落,宫门轰然洞开,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 “护驾!保护皇后!”禁军撞开门扉,黑潮般涌入。 甲胄摩擦声自四面八方涌来,刺得人耳膜生痛。 弓弦绷紧,箭矢铮鸣。 寂临渊不得不抬手防御,劈落的弩箭擦着脸颊划过,胸口却蓦地被羽箭贯穿! 匕首脱手,哐当砸落在地。 寂临渊缓缓低眸,伤处瞬间蔓延瘀紫之色,箭上显然淬了毒,冲着取他性命而来。 鲜血漫上喉咙,喷涌而出,少年抬手蹭去唇间血迹,狠下心忍痛折断羽箭,破窗闯出。 天际神光盛放,迎面一道剑锋倏然划破乌黑的天幕,浓重的杀意排山倒海般横扫而至。 神力碾压凡人,如同碾死蝼蚁般容易。 “叛道者,当诛。” 仙君的声音裹着雷鸣压下,雪亮剑光劈开雪幕。几乎同时,身后传来弓弦齐鸣的嗡响,万千箭矢撕裂虚空。 禁军统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放箭!” 寂临渊瞳孔骤缩,心脏一瞬停止跳动。 他下意识握紧颈间项链,那是祝之渔留给他的念想。 剑光刹那间逼至身前。 青碧色光芒从寂临渊指缝间溢开,他看见自己伤口间的血珠倏然悬停半空。 草木灵力爆发,地面震颤着裂开深壑,藤蔓破土而出。带着露水的嫩芽在箭雨中舒展叶片,防御屏障沿着他周身迅速合拢。 剑光斩在草木屏障上激出金石之音,寂临渊眼睁睁看着那道足以劈开山岳的剑气,此刻如薄冰般寸寸消融。 屏障外的箭雨瞬间凝固,箭杆竟抽枝发芽,化作青藤纷纷坠地。 项链在掌心发烫,寂临渊恍惚间想起夜色中少女那双含雾的杏眼。 “没办法,符纸都送给别人了,这条项链你收下,关键时刻可保你一命。我来姑苏,就是为了提醒你提防危险的。” 寂临渊合拢手掌,紧紧攥住项链。 是祝之渔救下了他一条命。 可是她人如今又在何处呢…… 第95章 1.0下线:“我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统领方才放言地宫焚火,祝之渔或许已被焚作灰烬了。 不会的。 寂临渊强制自己保持冷静。 祝之渔一定不会死。 关心则乱,他必须冷静下来,思忖如何解决当前的困境。 胸前血迹乌紫,显然是中毒的征兆,寂临渊抬手点穴封住经脉,尽量延缓毒药发作。 他必须撑着一口气活下去,直至亲眼见到祝之渔平安。 项链里积蓄的灵力坚持不了太久,寂临渊当机立断,依照预先设计的路径逃生。 他已经发现了规则,喻晏川需得借助所谓的正义之名才能动手,否则会被天道反噬。只要寂临渊不再违背君臣父子纲常教化,那位仙君师出无名,暂时奈何不了他。 剩下的麻烦便是禁军了。统领赵氏是皇后的近臣,寂临渊一开始便没打算收拢此人。 少年的处事方式一向极端,于他而言,毁灭远比收服简单。 寂临渊伸手摸索,掏出了火折子。他选择的路线十分诡异,目的便是引禁军入套,规避雨雪的影响。 手臂突然被人按住。 寂临渊目光一凛,下意识便要出手,他的动作又狠又快,转腕拧住那条手臂反绞身后。 “跟我走!”女人斥道。 声音入耳的一刹那,寂临渊屏住呼吸,僵硬地垂下眼眸。 他终于看清了女人的面容。 周身风声刹住,整个世界瞬息之间陷入寂静。 这张面容,他再熟悉不过。 少时冲他嘶吼、咆哮、抱怨,因为恨他的父亲政斗失败,连带着恨他入骨,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稚子身上; 一路南下逃生途中屡次三番遗弃他,将年幼的他扔下马车、船舶,少年命硬,撑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肯死,总是拼着一身伤在最后关头追回去; 辗转逃至姑苏,将他扔入季府柴房,明知府上捧高踩低,明知季耀祖那帮人欺辱他,不闻不问,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最后,寂临渊脑海中的场景停留在自刎的那一夜。 那一夜,少年怀疑了所有人,都未曾猜到是他的生身母亲出卖了自己。钟夫人向宣德侯府供出下落,以此换取荣华富贵。 过往挣扎求生的十余年间,寂临渊见过女人这张脸浮现的种种情绪。 唯独不曾见过今日这般凄然的模样。 令他感到陌生。 “跟我走。”钟氏咬着牙,望向儿子,“你父亲从前给我指过一条路,就是依靠那条路,当年我才能带着你逃出皇城,一路南下。” 寂临渊一怔,僵硬地缩回手。 钟氏抓了个空,缓缓垂落眼帘:“我知道的,你不信我。” 女人身着华贵的宫装,今日专意为太子的婚事而入宫。路上耽误了时辰,堪堪避开了祸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入宫见到的便是这般剑拔弩张的场景。 寂临渊一言不发,当即转身离去。 “你听我的。”钟氏匆匆上前拦住寂临渊。 她望着少年胸前贯穿血肉的断箭,嗓音发涩:“你听我的,只此一回……只此一回我决计不会再害你了……” 少年并未因她的肺腑之言而驻足停留,他走得决绝,身影在风雪中越来越模糊。 相隔的宫墙传来禁军急促的脚步声。 “往这边追!” 钟氏来不及细想,转身奔回去,用单薄的身体堵住甬道门扉。 “走啊!”她望向远处的少年,“快走!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寂临渊蓦地停住脚步。 他僵硬地转过身,隔着漫天飞雪望着甬道另一端的女人。 钟夫人待他的情感十分复杂,有过舐犊之情,更多的则是恨意。 寂临渊亲眼看着身躯强壮的禁军撞开门扉,身着甲胄的将士蜂拥而至,轻易擒住女人。 拦不住,钟夫人根本拦不住军队的。 寂临渊已不再是希冀血亲能够施舍一点爱的稚童了,他习惯了被丢弃,被放弃。 女人偏偏在这个时候站到了他这边。 命运待他不好,同他开了许多玩笑。 “捉住钟夫人并无什么用处。”赵统领道,“储君与生母一向不和,不会受此威胁的。” 身前污血扩散,寂临渊心底清楚,自己多犹豫一刻都是在浪费生命,应当立刻趁机离开。 少年仰起头,冰冷的雪片落在脸上,他苍白的指节下意识触碰摄魂铃 腰间悬挂的摄魂铃感受不到祝之渔的气息,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今日大雪,铃铛响了,你食言了,没有回来。” 风雪模糊了视线,寂临渊收起火折子,缓缓道:“我的死期大概快到了。” “你回来做什么……”钟氏眼睁睁看着他往回走,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还回来做什么!你走……走得远远的……” 少年在距她一丈远的地方,逐渐停住脚步。 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突然掀起袍角,屈膝跪下。 “父债子偿,母亲生养之恩,愧不敢忘。” 茫茫大雪吞噬掉寂临渊的身影。 他俯身郑重一拜,任由禁军包围上来。 “想不到太子殿下也是忠义之人,微臣敬佩。”赵统领走上前来,一声令下:“将人带走!” “且慢。”寂临渊突然出声,“临终前,总得容孤交待遗言罢。” “太子还有何事托付微臣?”赵统领收刀归鞘。 少年的面容在风雪映衬下愈显苍白。 他咳着血沫,将冻僵的手缓缓伸入袖中:“有一遗物,请统领代为转赠。” 燃烧的火折子自风雪中划过,落进高墙另一侧猛火油浸透的雪堆。 轰然巨响,宫墙裂开。 爆炸的气浪掀飞禁军,热浪中,甲胄化作碎片散落遍地。 火光烧起,寂临渊猛地将钟氏拽了过来。 “走,沿着你所说的密道出宫。”少年沉声冷静交待。 钟夫人一愣:“你呢,你不与娘一起走么?” 寂临渊缓缓垂下眼睫,望着身前乌黑的血迹:“来不及了。” “跟娘走,”钟夫人抓住他的手臂,哭着道:“我们出去……去寻最好的郎中……一定有法子能救你的……” 寂临渊掰开她的手,将人推入生路:“不用管我,走,尽快。” 鹅毛大雪倾泻而下,追兵射出的箭雨穿透雪幕。 寂临渊独自立在雪野中,一步未退。 他突然拨开广袖,执刀转腕挑断血脉。 鲜血喷涌而出,霎时染红满地冰雪。 天幕阴云密布,倏然传出远古凶兽的咆哮,大地颤动,就连漫天箭雨亦被吼声震碎。 九头蛇应召现身,虚影穿透云层撞向地面。 “你来了……”寂临渊挣扎着,用鲜血浸透的手掌触碰它。 那时他遭宣德侯府全城抓捕,被迫在外漂泊,风餐露宿。 少年重又回到了那处隐藏在山崖底、与世隔绝的滩岸,用山间野果充饥求生。 其间也会接受潭底庞然巨蛇馈赠的野味。 周遭荒村的老人们神神叨叨说,接受了怪蛇赠予的物件,就会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 寂临渊不在乎,他只想活命。 “我知道,你负伤误入人界,寻不到回家的路了。” 命数将尽,寂临渊的气息越来越弱,他艰难聚起力气:“你曾救过我一命,我会带你重回鬼域。” 九头蛇听懂了他的意思,望着他挑断的血脉,张开血盆大口,俯首将尖利的蛇牙刺入少年手腕。 寂临渊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全身都在承受极端的痛苦。 生剜血脉,注入蛇血,他启用鬼界禁术,以活人之躯堕入恶鬼道,生剥肉.身,强行抽离魂魄。 魂魄与肉.身撕扯分离的痛楚使得少年在风雪中剧烈颤抖。 “对不住……”寂临渊痛得浑身痉挛,艰难伸出手指,下意识去抚摸铃铛。 “怎么办……堕鬼之后,我会把一切都给忘了……” 他眼角滑落泪痕。 铁箭破空声嘶鸣,淬毒的箭矢如暴雨倾泻而下,刺破雪幕。 “不要——” 空中骤然传来少女熟悉的声音。 “站住!”喻晏川按住祝之渔,“本君最后一次给你机会,成为与吾并肩之人,你不要不识好歹。” “谁稀罕做你这样的主角,滚开!”祝之渔突然挣脱喻晏川,撞开禁军扑向阶前。 她倾尽残余的灵气勉力撑起屏障。 伸向寂临渊的那只手终究停在半步之遥。 万箭齐发。 寂临渊本能地转身将她护在身下,用身体罩住祝之渔的瞬间,背后皮肉裂开的闷响声不断。 滚热的血喷溅在雪地上。 箭尖穿透喉咙,少年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血泊中。 视野中的漫天白雪渐渐晕染成血红色,寂临渊恍惚间看到了姑苏城那片杏花林。 那是他同祝之渔第一次相见,遭人追杀的少年冒然闯入,同花海中的少女撞了个满怀。 她说,他来自她的过去,她来自他的未来。 寂临渊数不清有多少箭矢穿透身体,只记得最后把祝之渔的脸护在胸口,后背插满的箭杆在风雪中晃成一片。 血从少年嘴角溢出,他的躯体越来越冷,比飞雪还刺骨。 祝之渔摸索着握住寂临渊已经冰冷的手,忍不住流泪。 世事无常,重来一次,她还是无法改变寂临渊的结局。 “别哭啊,”少年倏然慌了神,嗓音哑得不成样子:“看见你落泪,比箭矢扎进心脏还要痛。” “我不想这样,”祝之渔失声哭泣,“我从未想过要让你重蹈覆辙再去堕入鬼道。” 寂临渊用最后的力气帮她擦拭眼泪,“可若是轮回转世,下辈子再也寻不到你了。” 他伸出指尖,蘸血在祝之渔手腕上划出一道同心缕的痕迹:“堕鬼后我会忘了一切……听闻这样便能找到你了……同心缕的说辞虽然虚无缥缈,但好歹给我留个念想……” 活人堕鬼,强行撕扯生魂自肉.身中剥离而出,三魂七魄皆会被撕碎,前尘记忆也会随魂魄而破碎。 遗忘比毁灭更为痛苦。 “我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寂临渊垂眸流泪,“想回去吗,我送你回家。” 鹅毛大雪纷飞,天地骤然剧烈震动。 时空开始崩裂。 少年万箭穿身倒在血泊中: “去吧,去到他身边,他比我强大,一定可以护住你……” 第96章 小渔的身份揭晓 阴风怒号,鬼气翻涌。 时空开始崩塌。 墨发被风雪吹散,寂临渊衣裳寸寸碎裂,胸膛蔓延开妖异的脉络,缓缓显现出咒文。 大地在脚下哀鸣。 鬼气侵蚀经脉,祝之渔清晰听见少年的脊骨一节节发出破裂声。 赤红的蛇形图腾自胸膛爬上脖颈,符咒在皮肤间涌动,似活物般啃噬他的身躯。 “不要看。”寂临渊僵硬地抽出血痕斑斑的手,用干净的掌心覆上少女的眼眸。 他的声音透着哄孩子般的温柔:“很快就结束了。” 祝之渔拼命摇头,眼泪一滴接一滴砸在他的手掌。 雪地腾起磅礴鬼气,似洪水咆哮,带着不可抵抗的威力倾泻而下。 天穹开始崩裂,祝之渔听见了万鬼同哭的嘶吼。 电闪雷鸣,照出少年支离破碎的身影。 寂临渊长发铺开在血泊中,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 漫天飘飞的大雪突然静止。 时空裂隙在雷暴中豁然洞开,寂临渊用最后一丝力气把少女推入光晕。 “回家吧。”他染血的唇瓣无声开合。 “你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走……”祝之渔拼命去抓寂临渊扬起的衣角,却只握住一把浸染血水的积雪。 身后传来山河倾塌的轰鸣。 世界在坍塌,堕鬼者以血肉为祭,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撕裂时空壁垒,送祝之渔回家。 祝之渔回头时,望见寂临渊倒在血泊里的身躯化为飞灰,在风雪中消散。 “遇你三生有幸,只可惜,我来迟了……” 雪地上歪歪扭扭的血字逐渐消融: “活下去。” “寂临渊!”狂风扑面,祝之渔嘶声呼喊他的名字。 哭喊声裹挟难以消解的怨愤充斥天地,穿透逆向流动的时间长河。 鬼域洞房花烛,忘川河渡千年的等待,未央宫万鬼齐悲,姑苏城杏花林初见与重逢,下山历练,宗门拜师学艺,重回天镜宗…… 祝之渔眼前走马观花般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记忆突兀地定格在原身祝虞回到天镜宗那一天。 惊雷劈开天幕,虚弱的少女站在登仙阶最底层。 雨水打湿她的面颊,少女仰起脸,望向高不可攀的玉阶尽头那块金光闪闪的牌匾——天镜宗。 再往前…… 再往前,原身祝虞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了。 可是逆向的时间长河仍在飞速流动。 “我是谁……我是谁……” “我不是祝虞,我明明来自另一个世界……” 头痛欲裂,祝之渔突然捂住脑袋,泪流满面。 “我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遗忘了过去,只剩未来的可怜人。 祝之渔放声大哭,封印已久的记忆如洪水,汹涌破闸而出。 耳畔响起淙淙清越的溪流声。 “呀,这是谁家的孩子,怎的被扔进了水里!” 一双毛茸茸的手臂伸出河里,捞出篮筐。 “老狼,你过来看看!这孩子还能活么?” “我看悬乎,初春的河水冷得刺骨,这小婴孩的嘴唇都冻青了,手也冰冷。” “死了正好,今儿的晚饭有着落了。几十年没开过荤了,老子吃素吃得都忘了自己是妖了。走,抱着襁褓带回村里。” 模糊的场景渐渐变为村居里的小屋。 “婆娘,婆娘?”狼妖疾声呼喊,“这奶娃娃的脸色怎么突然间缓和过来了?” “我……我给她渡了两分妖力,”女人局促不安地揣着手,说话磕磕绊绊,“这不是为了口感好么,吃活的更新鲜。” “婆娘,锅里是你烧的水?这也忒舒适了吧。” “你是要烧汤煮了她,还是打算给她洗个温水澡?” 狼妖倚着灶台,眸色沉沉:“婆娘,敞开门户说句真心话,你是不是舍不得吃了她?” “我……我……”兔妖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她望着襁褓里咿咿呀呀笑着的女婴,渐渐红了眼眶。 “哭什么,”狼妖走过来,取出巾帕帮她擦泪:“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跟我还这么见外。” “老狼,”女人握住夫婿的手,犹豫着倾吐心声:“咱们别吃她了吧。” “横竖这些年吃素吃习惯了,也不馋这一顿。”* 狼妖回身望了那婴孩一眼,重重叹息:“你心里作何打算?仍将她送回溪畔,漂流而下?” 女人垂下脑袋,支支吾吾起来。 “我……我想把她留下来,你我无子,就把她当作咱们自己的孩子养,排遣寂寞。” “你,收留她?”狼妖震惊,“你可是妖啊,她是人类的孩子!神鬼妖人界限分明,人族与妖族势不两立,你将她养大了,以后她该如何自处?” 狼妖神情愈发沉重:“若是将来她知晓了自己身份,是抛弃我们回归人族?还是不伦不类继续留在妖族?” “可是她的生身父母已经抛弃她了,若是我们再将这孩子丢回溪畔,她冻毙于倒春寒,或是溺水而亡,又当如何是好?” 兔妖于心不忍,伸出手臂缓缓抱起婴孩:“昨夜里我梦见了女娲娘娘,她说你我心思虔诚,多年来从未再铸过错,已积下不俗功德。今日我一见到这孩子,便觉与她十分投缘,想来娲皇娘娘看你我孤苦,便将她赐给你我了呢。” 她颠动臂膀,摇晃着襁褓。 “老狼,你看,”兔妖仰起脸,眼中闪烁着泪光:“快看,她在对我笑呢。” *** *** 婴孩被妖族夫妻收留下来,养在聚居的村落。 “多好的孩子啊,长得白生生的,这小脸蛋呀,嫩得跟豆腐花似的。” 隔壁来的狐妖一边夸着孩子漂亮,一边馋得直流口水。 “秃毛老狐狸,不许对我家孩子动歪脑筋!”兔妖抱起襁褓,一手抄起篱笆旁的扫帚赶客。 “嫂嫂息怒,嫂嫂息怒。”狐妖哀叫着连声求饶,抹去口水,“是我冒犯了小侄女,我向小侄女赔罪。” 他掐诀攒足了劲,身后嘭嘭变出赤红的狐尾。 狐妖甩出尾巴,卷起襁褓轻轻摇晃:“小乖乖,这个摇篮你还满意么?” 婴孩咯咯笑着,小脸漾开的笑容比蜜糖还要甜,直钻入众妖心里。 她可是村居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类婴孩,妖族对她宝贝得不得了,每日争抢着踊跃表现,轮番来逗她笑。 在这里,异族之间的隔阂无形消融,妖族与人类女孩和谐共处。 祝之渔的童年很忙碌。逗她、陪她玩的妖怪队伍从家门口排到了村头,每日不是抚摸毛茸茸的兔子耳朵,就是薅狐狸尾巴。 隔壁老狐本就秃毛的尾巴更秃了。 呀呀学语时,人类幼崽学会的第一句不是爹爹,也不是娘亲,而是张开小嘴,跟着狼妖字正腔圆地发出一声: “嗷呜~” “我捶死你,”兔妖忿忿走过来,抬手一巴掌扇在狼妖脸上:“好好的孩子让你给带成什么样子了!” “啪,啪啪。”人类幼崽拍着肉嘟嘟的小手,好奇地跟着兔妖学打巴掌。 “这孩子聪明,有悟性。”狐狸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怀里哄。 “对了,你们夫妻还未给这小丫头取名吧?人类都会有一个专属的名字。” “起个什么名字好呢,”狐狸思索,“河水漂来的,要么叫小鱼?” “不要。”兔妖拍了拍巴掌,从屋里取出一册陈旧的书籍,“这可是我托妖专程自人族地界买回来的。反复翻阅,觉得还是这句话说得妙。” 她伸手指向书页:“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一条鱼只能解一时之饥,我希望她呀,能学会长久之计。” “之渔,之渔,”兔妖抱着孩童高高举起,“多好的名字。” 裙裾宛若蝴蝶在风中轻盈飞舞,女孩清灵悦耳的笑声飘入小小的村落里。 宁静安乐的日子终止在天镜宗修者闯入村子的那一天。 低阶的妖物丝毫不是修者的对手,他们被打出本体,爆尸街头。 年幼的祝之渔望着堆积的尸体,惶恐不知所措。 修士锋利的剑刃骤然自背后抵住她的脖颈。 “她不是妖!”兔妖崩溃,“她不是妖,她是人,她是被我们……” “他被我们捉来预备吃掉的食物。” 狼妖飞扑上前,意欲将女孩自修士剑底推开,帮她撇清干系。 修者突然转腕横刺。 “不要——”兔妖发出凄厉的悲鸣,声声泣血。 那把柄锋利的长剑转而捅穿了狼妖的躯体。 祝之渔眼睁睁看着养父死在自己面前。 杀死他的人,来自她生父的门派,口口声声除魔卫道守护正义。 模糊的记忆再度开始变化。 她窥见那段逃难的日子,兔妖带着她东躲西藏,跋山涉水最后来到一处新的村居。 这是人族的部落。 兔妖的想法很单纯,人族对妖族抱有偏见,猎妖事件时常发生。那么人与人之间,总该和睦相处了吧。 这里是人族聚居的村落,应当是安全的。 劫后余生,母女相依为命,她们的确在这座村子里度过一段和平的日子。 直至,村子里回来了一个叫作“司念”的姑娘。 听闻她与兄长司云深拜师于天镜宗,成绩卓然,本来前途大好。只是不知为何,最终司念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回到了村落里。 当夜,夜深人静之时,天降大火屠戮整片人族聚居的村落。 横梁灼起火星砸下,热浪卷着火星子扑向蜷缩在角落里的母女。 兔妖的耳朵在烈焰中卷曲焦黑,她将小之渔死死护在腹下,后背传来皮肉烧灼的声响。 “娘亲,我怕……”女童哽咽哭泣。 “不怕,不怕,娘亲在这儿呢。”兔妖的尾巴已经烧成灰烬,她低头轻蹭着祝之渔的发顶,流着眼泪安抚孩子。 “娘亲……我…我喘不过气……”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怀中小人儿细软的手指攥住兔妖烧焦的绒毛。 妖力在经脉里沸腾,兔妖咬破舌尖逼出最后一丝清明,赤红瞳孔里映出熊熊火幕。 她本可以化作凭借妖力遁走,如果怀里没有这个紧紧揪着她衣襟哭泣的、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类孩童。 “不怕,不怕,娘在这儿,娘在这儿看着小渔呢。” 兔妖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两行泪。 她仰起脖颈,妖丹释放出白光,缓缓笼罩住女童。 兔妖自己却任由火舌灼烧脊背。 “活下去!” 妖丹悬于烧焦的指尖,兔妖颤抖着将祝之渔推出火海。 “小渔,别回头,往前走,一直走,永远不要回头……” 妖丹离体,兔妖的身躯化作星火。 祝之渔被气浪推出火海,回身望见娘亲在火光中对她微笑。 “娘亲!”祝之渔突然放声大哭,她眼睁睁看着曾经背着她摘野果、给她讲故事的母亲,此刻正被烈火烧成灰烬。 火光穿透她逐渐透明的身躯,兔妖的唇形在同她说着最后的告别: “好孩子……活下去……” 祝之渔崩溃痛哭,哭得肝肠寸断。 人间已沦为烈火炼狱,她听见天际传来男女戏谑调笑的声音。 女子娇羞地依偎在白衣剑仙怀里,含羞嗔怪道:“你烧了这里做什么呀。” 男子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尖,宠溺一笑:“惹你不悦的人,我要他们一同陪葬。” 祝之渔止住哭泣,僵硬地抬起头,望向天幕。 她记住了,记住了这两道身影。 刻骨铭心。 父母拼命托举起的婴孩被火焰焚为灰烬,村口往日嬉闹的猫犬被火焰焚为灰烬,邻家慈祥和蔼的阿嬷也被火焰焚为灰烬…… 这里往日欢声笑语,而今只剩死寂。 “救我……”脚踝突然被一只烧坏血肉的骨爪攥住。 祝之渔低头,看见了即将堕为白骨妖的司念。 小猫在她怀里断了呼吸,司念也精疲力尽倒在火海里。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司念忍痛折断一截完好的指骨,颤抖着递到女孩面前。 “求你……帮我……带走这截骨头……” 祝之渔望着司念烧毁的身体,心底并未感到害怕。 成长也许就在一瞬之间,年幼的孩童被迫长大。 她握住了那只白骨森森的手。 ***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女孩遭到了喻晏川与祝黎的追杀。 彼时他们并不知道这名普普通通的女孩是谁,只知,女孩窥见了他们的秘密。 这座村落,不可以留下活口。 祝之渔钻入夜色中,不知疲倦,拼命奔向远方。 生路在哪儿?她不知道。 天何时能亮,她也不知道。 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流泪,不顾这具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在山野间拼命往前跑。 喻晏川的命剑即将刺中她的一刹那,祝之渔脚底踩空,失足跌进了深渊里。 要死了吗…… 意识消失之前,祝之渔想起养母最后留给她的话。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不认命。 夜色漆黑如墨,山野间倏然涌起鬼气,包围住女孩疾速坠落的身体。 “终于找到你了。”男鬼幽幽低叹一声,拂袖折断喻晏川的攻击。 第97章 重重重要章节:她才是祝虞 寂临渊堕鬼后忘了一切。 他苏醒时,身边只剩下伏地盘旋的九头蛇。 活人堕鬼,需得强行将魂魄从身躯里抽离出。撕扯生魂的时候,寂临渊的三魂七魄都被撕碎了,前尘记忆也随之破损残缺。 他忘记自己是谁,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鬼域。忘川河水冲刷着衣襟,寂临渊自岸边翻身坐起,望见了胸膛间妖异的蛇形图腾。 目光掠过刺青,落在腰间的铃铛上。 他已忘却了一切。 偏偏下意识想去触碰那串铃铛。 铃铛发出古怪的沉闷声响,似乎缺失了什么。 寂临渊从此日夜长坐忘川渡口,望着下界的游魂,轻轻拨弄铃铛。 他也不知自己在等谁,不知是否能等到。 但他直觉摄魂铃会因一人的出现,而发出不一样的轻灵声响。 九头蛇匍匐在侧,低吼声震荡忘川。 鬼域之主的位置,强者居之,历代鬼王皆以诛杀前辈的血腥方式上位。九头蛇的主人——先代鬼王便死在后来者手中。 它朝寂临渊俯低头颅,认他作为新主。 那时的鬼域十分动荡,当任鬼王生前是个施虐成瘾的死囚犯,手上血债无数,死后亦未改其本色,纵容手底恶鬼肆意横行、食人血肉,或是自相残杀取乐。 寂临渊不屑与其为伍,成了一个异类。 眼里容不得沙砾,异类必然要被鬼王斩草除根。 鬼王暴虐成瘾,修为突破恶鬼道最高境界,堪称恐怖。少年远非他的对手,第一回交手意料之内负伤惨败。 寂临渊被打出本体,重伤濒死显现出人蛇形态。 恶鬼引铁链凿穿少年肋骨,将其扔进鬼域禁地,逼迫他魂飞魄散。 少年坠落深渊,并未魂飞魄散。 传闻中的鬼域禁地没有囚禁邪魔妖鬼,那里伫立着一座神秘的古塔。 寂临渊掉落在青铜祭坛中心,四周墙壁篆刻着失传千年的古文字,似是上古时代的遗迹。 他便是在这时发现了浮屠塔。 塔中蕴藏的上古神力打破时空壁垒,菩提木得到感召,将他送到祝之渔的面前。 眼前情境不再是危机重重的鬼域,而是天镜宗后山的雪境。 初回宗门的少女俯身望向冰层,发出惊疑的声音。 冰封之下困着一个被锁链缚住的少年,墨色长发垂落苍白的锁骨上,青鳞蛇尾在冰水中泛着幽暗光泽,鬼气森森又摄人心魄。 寂临渊突然睁开眼,跨越时空壁垒,赤红蛇瞳撞上祝之渔的目光。 相对不相识。 “陌生人类……” 寂临渊警惕心起,对陌生人类抱有敌意。 束缚躯体的锁链哗哗作响,男鬼掀起巨浪,猛地撞击厚重冰层,动作充斥着强烈的攻击性。 锁链穿凿肋骨,随着寂临渊的动作剧烈震动,伤口不断洇开血雾,染红男鬼苍白的身躯。 冰面开裂,少女被他强烈的敌意惊得踉跄后退。 蛇瞳骤然兴奋颤动。 少女衣襟湿透,男鬼窥见了她胸前的清晰咬痕, 愈合的伤口凝作一簇殷红的彼岸花盛开。 寂临渊认得出,那是独属自己的印记。 少女似乎与他相识已久,并不畏惧他这副人蛇形态。 她甚至伸出柔软的手触上男鬼的身体。 陌生又熟悉,那是寂临渊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柔。 锁链穿凿的血洞在她的抚摸下逐渐愈合。 少女劈断束缚他的锁链,放他自由。 “变得更强吧,”祝之渔轻轻抱住男鬼,伏在他肩上低语:“成为最强大的那一个,以后都不会再受伤了。” 寂临渊心神震荡,被人拥抱的瞬间,他胸腔处那块早已停止跳动的死物因少女而砰砰作颤。 奇异的暖流自心脏蔓延开,汇入腕骨处血脉。 手腕显现出细细的一条红线。 是他临死前,蘸血划出的同心缕。 前生记忆破开封印的刹那,寂临渊听见心跳声震耳欲聋。 姑苏,杏花林;京都,未央宫。 始于春日,遭人追杀的少年冒然闯入杏林,同花海中的少女撞了个满怀。 终于冬雪,万箭穿身,他被无数刀剑指着,死在血泊中。 “我见过你。”寂临渊蓦地攥住少女松开的手。 “是你,我认出你了……”男鬼的嗓音压抑着疯意。 他们在逆向时空里相遇,相对不相识,彼此携带着不同的记忆。 时空颠倒,双方身侧水流逆向奔涌,形成相悖的漩涡,卷走两道身影强行分离。 “我会来找你!” 指尖分开的那一刹那,寂临渊彻底挣脱枷锁: “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同心缕在腕骨间泛着红光,眼前明亮的场景逐渐消失,寂临渊重又坠落暗无天日的鬼域禁地。 他就此深居崖底,在禁地修炼,用最短的时日修至恶鬼道的巅峰道行,只为祝之渔一句话,只为尽早去往人间寻到少女。 寂临渊离开禁地的那一日,是鬼域千百年来最为恐惧的一日,后世谈之无不闻风丧胆。 即使历代鬼王皆以诛杀前辈的血腥方式上位,即便是杀人如麻、业障深重的恶鬼,也被新任鬼王吓破了胆。 血月在鬼域上空升起,年轻的鬼王踩着旧主的残骸接受万鬼朝拜。鬼域迎来新一任统治者,群鬼在恐惧与震撼中臣服。 寂临渊并未迎接神界的封赏。 神界来使吃了个闭门羹,寂临渊在称王的第一时间返回了鬼域禁地。 他望着高耸的浮屠塔,步入塔门。 门内盛放的光芒吞没了鬼王的身影,将他传送至祝之渔存在的新时空。 那是一座被烈火焚烧的山村。 寂临渊站在山野间,望着夜色中拼命逃亡的女孩。 腰间悬挂的摄魂铃感应到主人的气息,铃铛震颤,发出轻灵声响。 是她。 鬼王勾了勾唇角,下意识抚摸铃铛。 是她,终于找到她了…… 他拂袖攻击女孩身后的喻晏川。 *** 女孩坠崖后陷入了昏迷。 崖底的风裹挟着腐朽落叶的气息,天光大亮时,祝之渔昏昏沉沉苏醒,她试着动了动指尖,坠落前的记忆伴随身体的钝痛袭来。 祝之渔终于明白了,这具身躯对火种根深入骨的恐惧来源于何处。 主角让三界陪葬不再是戏谑的玩笑话,那场大火真实烧死了她的亲人。 整座村庄的生灵一夜之间焚作灰烬,只有她……只剩她带着司念一块骸骨逃了出来…… 他们都是因主角牺牲的工具人。 泪水模糊视线,祝之渔艰难睁开双眼,目光对上一双半阖的石雕眼眸。 女孩缓缓撑起身子,发觉自己卧在女娲石像的手掌心。 娲皇双眸含笑,抬掌将她托起。 这座被世人遗忘的古老神像竟与女孩产生了共鸣。 巨大的神像面容已模糊在岁月里,石头冰冷,青苔斑驳,可托着祝之渔的手掌却温暖如生人肌肤。 天空这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我还活着。”女孩仰起脸,雨水淋湿她的眼眶,混着泪水滚滚滑落面颊。 “我还活着……” 祝之渔蜷起颤抖的身体,紧紧依偎在女娲掌心,寻求庇护。 雨还在下,淋在她身上,驱散夜火埋下的阴影。 女孩在大雨中失声痛哭。 年少的孩童被迫一夜之间长大,她从此失去了所有,再也没有家了。 当她拖着受伤的腿,走出崖底的那一刻,祝之渔便知道,自己命不该绝。 她就该活下来。 流浪人间的第一个清晨,女孩在山谷间邂逅一只鬼。 男鬼幽幽盯着她,眼底情绪晦暗。 祝之渔心弦绷紧,恐惧感促使她下意识生出逃跑的念头。 她仓惶回身逃离,烧伤的右腿却拖住她的身体,沉重跌倒在泥泞中。 “不,不……”祝之渔双手撑地,拖着伤腿僵硬后退。 求生的本能与天然的恐惧交织,女孩在雨中崩溃。 阴风袭来,男鬼穿过雨幕,倏然闪身至她面前。 “不要杀我!” 祝之渔的心脏在那一瞬停止跳动。 她没有等到男鬼修长的指骨掐断这截脆弱的脖颈。 她等来了一个意外的拥抱。 寂临渊收紧双臂,将人一把搂进怀里。 “没事了。”他抚摸着祝之渔的头发,“我保证,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女孩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男鬼没有体温,怀抱分明冰冷至极,却让她生出温暖的错觉。 祝之渔眼眶一酸,生出流泪的冲动。 破碎的往事逐渐拼凑完整,汹涌的记忆冲击脑海。 祝之渔捂住心脏,不愿接受现实。 光阴往复。 她就是祝虞。 第98章 【大婚】 她是祝虞。 是被妖族收养,遭到掌门夫妇厌弃的祝虞。 是被宗门上下嘲笑、贬低的祝虞。 是被推入恶鬼遍地的酆都成婚的祝虞。 完整的记忆脉络在时间长河中显现,祝之渔看到了自己的曾经—— 死里逃生的少女遵守承诺,在女娲神像前埋葬那截指骨。昼夜交替,冬去春来,若干年后白骨生花,司念修炼为妖重返人间。 同年,天镜宗太阴峰首徒司云深下山遇到一只妖。她有着师妹的容貌,有着师妹的声音,只是相视一眼,便勾起了司云深心底的歉意,让他落了泪。 命运的齿轮由此开始转动。 祝之渔自己则随男鬼走出山谷,返回那片村落。 烈火将村落焚为灰烬,她置身其中,感受到亡魂深重的怨念,忍不住泪流满面。 那是祝之渔第一次渡引魂灵。 她目送着废墟之上升起无数颗星星,飘入鬼门关,涉过忘川河,走上奈何桥。 祝之渔站在彼岸,望见兔妖停留在奈何桥的尽头,同狼妖一齐向她招手告别。 他们身后站着许许多多的魂灵。妖、人、鬼在此地消除了界限与隔阂,走上轮回之路,奔向新生。 这是祝之渔生平首次直面生死、善恶,也是在这里,女孩意识到,世间惧怕的鬼魂也许正是旁人日思夜想,却不得相见的故人。 她接受了女娲赋予的使命,留在鬼域渡引亡魂。 新任鬼王要求魂灵既入忘川不得回头,铁律看起来冷酷无情,实则是为了将那些可怜的冤魂置于鬼域之内庇护。 娲皇消逝后,天道被现世神改写,鬼域以外的世界已经严重失衡,亡魂一旦重返人间,只会受到无止境的压迫和伤害。 祝之渔留在鬼域很多年,不知为何,她生长的速度要比凡人慢上许多。 寂临渊也照料了她很多年,不计岁月,直至将她养大成人。 及笄之年,祝之渔告别鬼域,重返人间了结因果。 她说她要回天镜宗,寂临渊没有挽留,也并未去送别。 但祝之渔知晓鬼王默默跟了她一路,无处不在。 同一时期,祝黎在天镜宗收到手下刺杀未果的消息。 师妹身周藏有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能沿途一路将她好生生地护住,让她自刺客手底毫发无损屡次避开劫难。 再往后,便衔接上了祝之渔原有的记忆。 满河星光都是碎裂的记忆,她看到无数个自己在时间长河中坠落。 时空错位带来强烈的情感冲击。 祝之渔被卷入时空裂隙,身体不受控制坠落。 光阴流动,周围景象更迭,飞速变幻。 四周景物倒退回她嫁入鬼域那一刻。 少女作为宗门献给酆都鬼王的祭品,被人自高空猛地推进深渊。 耳畔呼啸的风声突然刹住,她疾速坠落的身体蓦地触到一双劲实有力的手臂。 “这次接住了。” 熟悉的嗓音贴着耳廓传入,祝之渔呼吸一窒,目光撞进了寂临渊深邃的眼眸。 无数星子从身边掠过,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光阴奔流的轰鸣。 “抱紧了。” 寂临渊勾了勾唇角,将人护在怀里,往下坠去。 同心缕在夜色中闪烁光芒,鲜血凝成的红线缠住两人手腕,联结前世今生。 祝之渔倚在鬼王胸膛间,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她看见他们在下落的过程中,衣裳重新幻化为色泽鲜艳的婚服。 恍惚一切真的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她又回到了和寂临渊成婚的那一天。 也有不同之处,譬如往昔死气沉沉的鬼域而今生机蓬勃。 四境装饰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吉时已至!” “殿下来了,新娘子也回来咯!” 群鬼穿红着绿自山野间奔跃而出,欢呼着恭贺新人。 “小渔。”热闹的欢笑声中传出一声轻唤,本该轮回转生的养父母亦出现在亡魂队伍里。 祝之渔落地,闻声怔怔回头。 “好孩子,总算见到你了。”兔妖握着合欢扇,亲手交到她手中。 “您……这么多年,一直留在鬼域等我?”祝之渔心尖酸楚。 “再见你一面,看到你一切都好,我们便放心了。”兔妖拥抱着女孩,低声呢喃:“一别经年,孩子已经长大了。” “等我。”祝之渔依偎在她怀中,轻声道:“等我,我一定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的。” “别想陈年旧事了,大喜的日子,说点高兴的。”兔妖帮女孩擦去眼泪,领着她走到鬼王面前。 寂临渊的婚服红得灼人,祝之渔看得眼眶发热。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祝黎?” “是,”寂临渊道,“但我不知,那个时候的你身处逆向时空中的开端。” “我不明白你为何突然间不认识我了,你曾亲口承认喜欢我,你曾允诺永远不会离开我。” “每次靠近你,亲近你,都会被你避开,你似乎十分惧怕我。”寂临渊嗓音喑哑:“说好不会离开我,可你为何忘了呢?” 少女受到的惊吓,抗拒的动作,使得寂临渊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祝之渔已全然忘记了他。 “我用了很久很久的时日,下定决心去说服自己接受事实,”寂临渊眼尾泛红,“你不记得我了。” “对不起……”祝之渔哽咽。 寂临渊的指尖拂过她颤抖的眼睫,突然低头吻住她唇间未尽的呜咽。 漫山遍野响起群鬼欢快的恭贺声。 祝之渔着急想推开他,手却被寂临渊紧紧攥着不放开。 “别躲。”寂临渊深深注视着少女,“我前生死得太早,不懂人间明媒正娶的规矩,而今思之十分后悔。” 爱是长觉亏欠,是总觉得给予的不够多,应当给她更好的。 “从前那场婚娶委屈了你,我那时自傲,说自己向来不守人间的规矩。但现在,旁人成婚有的,你也不能少,今日补上缺少的三书六礼。” 他抬手召出祝之渔携带的那封婚书。 婚书轻飘飘飞出袖笼,在鬼王掌中迸发光芒。 “你那时故意将此婚约留给我,帮我集齐夙念的力量,诱引去往人间寻你?”祝之渔直呼这鬼心机叵测。 男鬼被戳穿心思,挑眉一笑。 “我知你一定会来,”寂临渊凑近她,“因为你是救苦救难的神女,既能渡他们,为何不能渡我?” 他倾身缠上祝之渔的呼吸:“知你心软,我便恶劣地利用你的心软。有婚约指引,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到过去,我就在那里等,一年等不来便等十年,十年等不到便等百年,千年,我总会等到你的。” “我是恶鬼啊,”寂临渊扬起唇角,毫不掩饰私心,“恶鬼会一直缠着你,至死不放手,所以——” 他朝祝之渔伸出手:“准备好与最恶劣的鬼魂抵死纠缠了么?” 那双深邃的眼眸闪烁碎光,流露出柔软的情愫。 “有什么好怕的,”祝之渔偏头望着他笑,干脆利索落手,“奉陪到底。” 群鬼沸腾,漫山遍野洋溢着幸福的欢呼声。 这是千百年来,鬼域最热闹的一日。 祝之渔被鬼王温暖的手掌包裹,掌心里多出个冰凉的物件。 她垂眸望去,是她留给寂临渊的摄魂铃,此刻在手心沁出温热。 铃铛感应到祝之渔的熟悉气息,发出轻灵声响。 “无妄海底囚有蛟龙浮幽,能预知未来。他对我说,不久的将来我会遇到命定之人。” “我不信,直到那日,祝黎来了鬼域,借你的名义请求联姻。” 鬼王轻轻摩挲着祝之渔的手:“我一眼便识出,她不是你。” “我本想下令将她逐出鬼域,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寂临渊眼底浮现狡黠笑意:“顺水推舟。” 所以,一开始祝之渔便不是被人抛弃的弃子,也不是什么替嫁炮灰。 寂临渊从始至终等待迎娶的都只是她一人。 “你这……”祝之渔咬着唇,心情复杂。 不愧是鬼王,心机太深了,八百个心眼子轮番给对手下套。 “我不跟你玩了。”少女摆摆手,“万一哪天不小心掉陷阱里了……” “今日不算着了我的套?”寂临渊突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干什么?”祝之渔直觉这鬼没安好心。 男鬼垂眸盯着她,幽幽道:“洞房花烛夜,自然是,洞房。” “不行,你让我缓缓!”祝之渔哀嚎,“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一瞬你死的时候,太悲伤了,你让我缓缓……” “后悔也晚了。”寂临渊把她抱在怀里颠了颠,往寝殿走,“若真心疼,更该好好补偿我。” “不要啊……”祝之渔双手紧紧扒住门框,又被男鬼一根一根拨开手指。 鬼域到处洋溢着喜庆的红色。 人间天镜宗却是死气沉沉。 自人间历劫归来, 祝黎遭受重创,卧床养伤。 喻晏川责怪她任务失败,站在榻前指责她。 祝黎充耳不闻,她心里只剩空落落的羡慕,鬼王竟然肯为师妹而死。 原来爱一个人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祝黎转而望向喻晏川。 时间回到鬼将军灰飞烟灭后,这一时期,系统告知祝之渔了结“觅封侯”副本之后,便可以送她回家,由此致使祝之渔穿越回到过去,与鬼王长久分别。 而喻晏川则因为与鬼将军对峙,被鬼王打出妖兽本体,自高高在上的神君变为倍受唾弃的罪妖。 挣脱命簿控制的百姓形成反噬,喻晏川负伤,祝黎比他伤得更重。 “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腐坏了。”祝黎望着手臂,“看来,又要再寻一具新的身体了。晏川,你说,这回占用怎样的身份好呢?是继续挑选如玉章县主、宗门掌门之女这般身份高贵的人选,还是……” 喻晏川神情冷漠,并未出声。 “晏川,你为何不说话了……”祝黎抬眸,惶恐地望着他。 第99章 【成婚】 喻晏川仍未搭理,拂袖转身欲走。 “你这是何意?” “晏川!”祝黎察觉蹊跷,匆忙攥住他的衣袖:“你、你是不是心里有了更好的人选,索性想弃了我。” “是祝虞吗,亦或是别的人物?”祝黎焦急追问。 “她姓甚名甚?你告诉我,晏川你告诉我,我可以夺取她的身体,以她的身份继续做你的道侣。我最听话了,只有我最听你的话了……” “你让本君失望了。”喻晏川不留情面,撇开她的手,“只有最为出众的那名女子才配与本君并肩而立,成为本君的道侣。而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你了。” 女人追着仙君不撒手,闻言如遭晴天霹雳,踉跄摔倒在地。 “不……你救救我……” 她慌乱地扯落袖子,遮掩手臂间的腐痕:“你不能抛弃我……我不想困在祝黎的身体里……和这具身躯一同腐烂……” “明明我才是主角,我才是与你相配的主角!你怎么可以让别人顶替我的位置……” “喻晏川,你不能这么对我!” 女子撕心裂肺,哀嚎声被仙君远远甩在身后。 “怎么办……”女子抱紧自己这具渐趋腐烂的皮囊,慌张不知所措。 她从未想过被道侣抛弃的这一日会来得如此之快。 难道要向天镜宗求救么?届时父亲母亲发现她不是祝黎,只是占据祝黎身躯的异世之人…… 女子不敢去想后果。 她必须在这具身体毁坏之前,及时抽出魂魄,再去寄生她人。 女子掀起被褥,将遭受反噬的身体紧紧包裹起来,生怕泄露秘密。 老鸹嗅到死亡的气息自窗间飞入,哑着嗓子围绕女子叫唤。 “走开!”女子惶惶驱赶它,“不许靠近我!” 乌鸦对死亡的感知分外灵敏,遥想女子当初夺舍玉章县主时,在未央宫宫宴之上被祝之渔当场击杀的那老鸹,便是因为嗅到了县主死亡的气息,才会飞入宴席。 “祝虞……”思及此处,女子忽然愣住。 师妹会不会早已发觉了她的身份。 *** *** 鬼域。 大红喜烛被鬼域阴风吹得轻轻摇曳。 祝之渔刚要后缩,嫁衣被男鬼修长的指节挑开,倏然滑落身体。 蛇尾碾过堆叠脚畔的衣裳,压住褶皱。冰冷的鳞片擦过她足踝向上游移,在膝弯处不轻不重地绕了个圈。 “你……你能不能……” 鳞片随着呼吸翕张,磨得她弓身蜷缩,话音直打颤。 “这么怕我?”寂临渊垂首衔住她颈间一缕发丝,顺势埋了下去:“放心说,我都听你的。” “能不能变回人身!”祝之渔伸手捂住男鬼,不许他继续往下咬。 寂临渊自然而然牵过她手,按在侧脸轻蹭:“确定要人身?” “嗯。”祝之渔笃定点头。 颈窝里传出一阵闷笑,男鬼的语调透着坏劲儿:“不许后悔。” “你容我想想……”祝之渔犹豫了,没等她反悔,缠绕足踝的蛇尾退去,寂临渊已经恢复了人身。 “……我后悔了。”祝之渔看上一眼,瞬间翻脸无情*,“你还是变回蛇身吧。” 男鬼幽幽盯着她,难掩怀疑:“莫非是想变上一整宿,悄悄将这一夜应付过去?” “可是你方才亲口说,你都听我的。”祝之渔故作委屈,“说话不算话,大骗子。” “都听你的,”寂临渊无条件顺从,“只不过,皆下来要听我的。” 话音稍落,蛇尾突然贴着裙底顶起,祝之渔被迫仰头跌进他怀里,后腰抵住寂临渊詾膛。 鳞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鬼王俯身,竖瞳注视着新娘纤细的崾肢,尾尖突然发力将人拖到床沿。 榻柱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 “躲什么,从前不是和他做过了么,同他玩了那么多回,你不能厚此薄彼,待我总得公平些。”寂临渊俯身,蛇尾忽然从裙底钻了上来。细鳞刮过大褪里侧的触感让祝之渔绷紧了身体,却被男鬼用膝头使力顶开,“没想到我会暗中一直盯着你们,整日整夜做那些事吧。” 妒火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那些日子亲眼看着她在榻间摇晃,寂临渊难消嫉恨,即便与之合欢的是曾经的自己。 整条蛇尾游走进嫁衣下摆,激起细密颤栗,祝之渔忍不住呜咽,声息被男鬼堵在齿间。 力道渐重,祝之渔揪住被褥的手指被他紧紧扣住,十指相缠压在枕上。鬼王喉结滚动,苍白的皮肤冒出热汗。 他俯身时垂落的发丝扫过祝之渔心口,竖瞳里翻涌着暗色裕潮。蛇尾突然收紧,尾尖挑开里衣探入。 “什么你呀、他呀,不都是你自己吗。”祝之渔难以理解恶鬼的心思,但她直觉今夜自己凶多吉少。 寂临渊听得她不在乎的话,愈发嫉妒,攥着祝之渔下颌加深这个昒。蛇尾绞紧她双膝,尾尖已挑开最后一层衣料。 “轻些。”少女刚颤声吐出这两个字,鳞片划开衣料,尾尖突然重重擦过皮肤。祝之渔下意识蜷缩起来,却被蛇尾强行展平身体。 骤然暗下的光影里响起裂帛声,整条蛇尾突然将少女托举起来,祝之渔赤着的脊背贴上冰冷殿柱。寂临渊游动着用蛇身将她层层绞住,冰冷的鳞片贴上少女,尾尖却只是悬在粘腻处打转,凸起的棱角反复碾磨,她受不住哭出声。 “哭早了。”寂临渊贴着泪痕昒到她耳际。 垂落的黑发缠在她肌肤上,修长的手指挑落她散开的衣襟。 “睁开眼。”鬼王突然攥着祝之渔的身子翻转过来。 “看着我。”寂临渊发出命令。 祝之渔仰颈,不得不对上男鬼那双幽暗眼眸,蛇尾骤然收紧,异于常人的低温贴着皮肤游走,激得少女绷紧身子。 祝之渔惊声,虚浮的呼吸都断了。不同于过往的人身,这是她头一回直接感受到完整的兽态,那个瞬间让她生出身体被劈开的错觉。 寂临渊俯身压下,冰冷的身躯与滚热的气息形成极致反差。蛇瞳完全释出兽念,糙粝鳞片亢奋翕动,浸在水里的身体越来越热。 祝之渔难受,弓着身子刚想往后缩,蛇尾立刻追着她缠了进去。 “寂临渊你疯了。”少女呼吸急促,猛然被这一遭抵得胃痛。 “还不够。”鬼王攥着她身子,阴魂不散纠缠着她。水液在身体里烧成沸腾的岩浆。祝之渔攥着他的手臂呜咽,却在男鬼绕至背后时突然绷紧身体,禁不住哭出声。 “哭什么?”寂临渊温柔昒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却更凶。榻柱发出裂响,蛇尾绞着少女的影子,烛火将交叠颠动的身影投在纱帐上。 祝之渔张着口发不出声,闷哼着咬在他肩,手指在鬼王背上抓出伤痕。 嫁衣落在地上洒满清亮水光,寂临渊扶着她,修长的指节顺势往下。祝之渔低声抽泣着别开脸不去看,又被他捏着下颌转回来。 “不用忍,你做得很好。”寂临渊贴着少女砰砰狂跳的心脏轻声鼓励,“再打开些。” 蛇尾突然攀上双膝折到身前,寂临渊就势俯身。眼前洒开白光,祝之渔哭得嗓音哑了,摇着头推他肩。 “说好了在外听你的,关起门接下来都依我,这便受不住了?”寂临渊趁机扣住她深昒,蛇尾鳞片层层开合,尾尖猛地旋拧。 祝之渔哑着嗓子喊停,男鬼却根本不由她。“说你喜欢我,说你心里眼里只有我。”妒从心起,寂临渊气息急促,少女的哭声被他堵回喉间。 赤红蛇纹在鬼王绷紧的背肌上若隐若现,寂临渊歂息骤然沉重,忽地发狠按住她。鳞片磨嚓声越来越响,祝之渔被他颠得攥不住床褥,双足屡次失力滑落鬼王背脊。 翻来覆去不知多少回,祝之渔气息虚浮,再也撑不住了。 尾音断在遽然加重的冲动里,少女攥着床幔的手指绷得泛白,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鬼王沁着汗的锋利下颌。 “看着我。”寂临渊眼瞳闪烁幽暗光芒,尾部发狠卷住她足踝猛拽,直闯到底。 意识彻底散乱,潮涌般的浓浊在身体里霍然泼开,重重击中祝之渔的心脏。 祝之渔心跳瞬间停滞,在抑制不住的颤栗中茫然张着口,连呼吸都被男鬼夺了去。 在京都的那些时日,与少年阶段的寂临渊朝夕相伴。东宫泉池初经人事,鬼王与少年双方在她面前较劲,但鬼王仍是通过争抢少年的身躯来亲近她。 今夜这般完完全全由鬼王形态主导的滋味,祝之渔还是头一回经历。 殿内倏然陷入长久的寂静,时间久到祝之渔几乎昏睡过去,浓浊冲刷的强悍势头终于和缓下来。 还未等她缓上口气,便听得寂临渊抵在她耳廓低语:“不能厚此薄彼,别忘了,蛇躯还有另一个。” “你想要我命吗,快三个时辰了,我真没力气陪你熬了。” 祝之渔扬起手,掌风掀到鬼王面前又虚虚撤下。 “别用那种期冀的眼神看着我,没有奖励。” 她忿忿收回手掌,不顾男鬼幽怨的眼神,扯起被褥蒙住自己。 熬了半宿,祝之渔神志不清,倒头便睡直欲成仙。 搁在身边的手却被寂临渊攥住,缓缓覆上她鼓胀的小腹。 “可以助你增长修为,”男鬼伏在她颈窝,低声循循引诱:“不想要更多么?” 温柔的耳语如蛇般缠绕着祝之渔,寸寸瓦解她的理智,引诱她进入陷阱。 “你也很喜欢我,不是吗,既然我们心意相通,那么……” 覆在她腹部的手掌倏然收紧,寂临渊迫她仰起颈,俯身与之呼吸交缠。 “我妻心善,可否再怜我一回。” 男鬼吻她唇角,哑声诱惑。 第100章 一更 “不想要。”祝之渔困得不省人事,只觉浑身自下到上、由内而外沾满了浓郁的鬼气。 她嘴里含糊着回了一声,正要昏睡过去,被男鬼握着的手蓦地一僵。 摸着鼓胀的肚子,祝之渔瞬间醒困了。 她终于挥出了手掌,清脆的响声惊得喜烛火苗颤颤跳跃。 “退出去。”祝之渔冷酷无情。 苍白的皮肤浮起红痕,鬼王不怒反笑。 “元阳可以帮你增长修为,这不好么?”汗珠滑过喉间,寂临渊攥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伤痕上。 “兽态已经远远超出大补的范畴了,这不是在增长修为,这是要把我这具凡人躯体撑爆了。”少女咬了咬牙,将手自鬼王掌心挣脱。 手中空落落的,男鬼的神情也随之变得失落。 扬出的巴掌将情事推向更危险的深渊。寂临渊的掌心顺势落在她鼓胀的部位,按压的同时挺身往上动。 “别按。”少女在窒息般的快意中急切挣动,被男鬼抵得浑身骨头发酸,颤栗着推他:“时辰太久了,赶紧清理干净。” 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和鬼王能变出来什么新奇物种,孵出枚蛇蛋或者造出一只飘来飘去的小阿飘都很令人瞠目结舌。 “别担心,暂时怀不上。”寂临渊呼吸沉重,贴在她颈间沉声安慰。 祝之渔挣动推搡着,动作缓缓慢了下来。 也对,她怎么忘了,人和鬼物种有别,这算生刂殖隔离了。 鬼王不懂什么现代生物学概念,趁她走神的时候,猛地抵进那根冷落半宿的蛇刃。 瞳色赤红,寂临渊俯身按着她,释出长久压抑的兽念,同进同出。骤然承受非人之欢,少女浑身颤搐不止,更糙粝的倒刺碾了进来,较之先前那根更为强悍,满殿都是粘稠的水声。 少女在翻来覆去的颠动中意识涣散,做得身体濒临极限,生生昏厥在绷紧的蛇尾间。 寂临渊的掌心覆上她合起的眼帘,俯身轻轻亲昒昏睡过去的少女,尾尖沾着粘稠仍在不知疲倦地抵弄。 “好喜欢你,好喜欢。”男鬼贴在耳畔反复呢喃,声声倾诉与蛇尾一齐缠着祝之渔。 他低声唤祝之渔的名字。 “嗯?”沉睡中的少女黏黏糊糊地回应一声。 寂临渊贴耳低语:“我好爱你啊。” 祝之渔并未作声,彻夜的疲倦使她睡得十分安稳。 寂临渊再次唤她的名字,连续唤了两声,昏睡的少女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眼帘微颤,她闷声哼哼。 寂临渊俯身亲昒她颤动的眼睫,气息滚热,重复道:“我好爱你啊。” 男鬼一次又一次地去唤祝之渔的名字,不厌其烦地向她确认心意。 长夜过去,新婚眷侣一宿未眠。看着少女瘫在浸透的被褥间,寂临渊慢悠悠将蛇尾重新化为人身。 鬼域终年暗无天日,他抬指点燃一簇喜烛,用温暖的烛光去映亮祝之渔的眉眼。 少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卧在鬼王怀中,因为全心全意信任,祝之渔紧紧拥抱着他入眠,汗湿的面颊紧贴着鬼王胸膛,柔软的触感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寂临渊垂眸,目光珍惜地描摹着少女的睡颜,在寂静的黑夜中认真倾听她鲜活的心跳。 生死离别兜兜转转无尽岁月,他们竟然真的成婚了。 这是寂临渊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一幕。 岁月静好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化。 恶鬼冰冷坚硬的心脏倏然塌陷,柔软得一塌糊涂。 从此天长地久,长相厮守,再无任何人能拆散、打扰他们。 似乎结局就该如此圆满、幸福。 可是幸福的结局不属于这些工具人配角。 命簿依然存在,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突然跃出,提醒祝之渔,她与众生仍在天道控制之下。 夜间,祝之渔人鬼情未了,和寂临渊做得昏天黑地,白日里恢复力气了,便穿行于阴阳两界,继续履行渡引忘川魂灵的约定。 当初帮助她供养菩提木的亡灵夙愿尽数了却,祝之渔目送他们安然走上轮回转生之路。 忘川河渡来了新面孔,魂灵执念难消,逗留于河畔迟迟不入轮回。 诡异的是,她已面目全非,没有五官,没有具体的容貌。 祝之渔接受她的托付,感知到魂灵夙愿指向浮屠塔。 “浮屠塔?”祝之渔疑惑。 “帮我。”无脸女子低声道,“求你一定要帮我,那里安置着我真正的魂魄。” “你是谁?”祝之渔听出女子的声音透出几分熟悉。 “去到浮屠塔,你便能见到我的真实面容了。”女子哭泣,“只有你能帮我了,因为我与你一样,都是被命簿牺牲掉的工具人。” “命簿……”祝之渔抬手将这缕残魂收入菩提木,“等我,我这便带你过去。” 浮屠塔深藏鬼域禁地。 这是祝之渔第二回来到浮屠塔,菩提木感应到她的气息,敕令塔门开启。 祝之渔合掌召出菩提木:“帮我追寻这缕残魂的下落。” 青铜门间光芒暴涨,淹没少女的身影,将她传送至相应的空间。 那是一座阴暗的水牢,当中囚.禁着一具残破的魂魄。 祝之渔缓缓走近,脚步声在水牢间回响。 残魂被声响惊醒,僵硬地抬起头,自凌乱披散的长发间露出那张脸。 “你终于来了……” 祝之渔看清她的面容,步履蓦地停住。 “祝黎?”她蹙起眉。 “阿虞,是我。”女子死死攥住牢笼,“我不是你所认识那个祝黎,她夺走了我的身体,我是被他们驱逐出来的魂魄,你不要害怕我,我所言字字真心。” “我见过你。”祝之渔突然开口。 她面上并未出现水牢女子预想中的震惊、恐惧、怀疑。 “我见过你的,”祝之渔心中酸楚,“在枫桥镇,我曾听见你的声音。” 那时瓷妖化于无形偷袭祝之渔,祝黎情急之下挣脱禁锢,短暂地夺回身体,发声为她提醒。 变故只有短短一瞬,但已然使祝之渔起了疑心。 “是我,”女子喜极而泣,“是我在呼唤你。” 祝黎眼睁睁看着异世的魂魄占据她的身体,穿越女使用她的面容、她的身体去讨好她所憎恶之人。即使被原著男主虐身虐心,依然会凑上前对着仇敌奴颜膝婢,谄媚奉承。 “我宁愿毁去自己的身体,身死魂灭,也不愿再看到这具躯壳受辱。” 祝黎紧紧攥住牢笼,心底压抑的恨意到达极限,“所幸,你们重伤那对道侣,身体遭到反噬,肉身腐坏封印松动,我的魂魄才得以挣脱束缚,奔来忘川寻你。” “还需要我帮你做什么。”祝之渔抬掌击碎神袛封印,打开禁锢她的牢笼。 “请你带我回人间,”祝黎流泪,“我要夺回我的身体。” “把手给我。”祝之渔朝女子伸出手。 掌心触碰的瞬间,光芒万丈,草木复生之力运转,祝黎残破的魂魄开始愈合。 *** 天镜宗。 女子闭门不出,整日困于厢房之中修补破损的皮囊。 肉身腐坏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起初只是手臂皮肤溃烂,渐渐蔓延至全身。 女子心知魂魄不能再待在这具身体里了,魂魄急需寄生她人,可是喻晏川抛弃了她,不愿再助她夺舍。 “笃、笃、笃。” 房门突然被人叩响。 “别进来,”女子下意识拽起被褥裹紧身体,“我谁也不见!” “是我,祝虞。”祝之渔出声。 “祝虞?”女子猛然抬起头,疯癫似的反复呢喃,“祝虞……太好了……” 祝虞在此时送上门来,她完全可以夺舍祝虞的身体献给喻晏川,如此一来,他们还可以继续成为道侣。 腐坏得露出斑斑白骨的一双手按上门扉,女子迫不及待打开房门。 迎面刺入一柄雪亮的剑光。 那是属于祝黎的命剑,女子用着总是不趁手,而今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你不是祝黎。”祝之渔望着女子腐坏的身体,“如同当初夺舍玉章县主那般,你也夺舍了祝黎。为了讨好喻晏川,你把自己折磨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莫非你的任务是攻略男主?” “才不是什么任务!”女子急切辩解,“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喻晏川会对你虐身虐心?”祝之渔不认同:“如若真心喜欢一个人,根本不会舍得让她受到伤害,以爱为名的凌辱如同裹着蜜的毒药。” “皮囊已经开始腐坏了。”祝之渔打量着她的病疮,“喻晏川任由你的魂魄困死在这具身躯里,若他有心,早就救你脱困了。” “还不是因为你!”女子愤怒,“在你回来之前,我才是宗门独宠的天之骄女!若不是你超越了我,晏川也不会厌弃我!” “那都是你从我与祝黎手中抢走的,占据得久了,便理所应当沦为你的所有之物?” 祝之渔避开她怨恨的嘶吼,“你输给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执迷不悟,多说无益,不如我们来赌一场,”祝之渔摊开掌心,释放出祝黎的魂魄,“赌喻晏川任人唯利,他心底从未停留过任何人,无论是你,是我,亦或她人。” 天镜宗,雪境。 仙君衣袂飘飘,端坐山巅调息养伤。 “晏川。”山回路转,积雪间传来女子的声音。 祝黎摘下斗篷,完好无损地站在仙君面前:“晏川,你看,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了,而且修为也大有长进。” 她合掌施法,化霜雪为剑,万剑悬于身周蓄势待发。 “的确长进许多。”喻晏川敷衍应声。 “那么……”祝黎犹豫着走近他,“晏川,我们还能如从前那般,结成最亲密的道侣吗?我保证,我会胜过祝虞,胜过天下所有女子,成为与你最为般配的道侣。” 祝黎压低声音:“而且……我已经说服了父亲,他答应退位,将天镜宗掌门之位提早传于我。” 仙君终于肯掀起眼帘,赏她一个眼神了。 “阿黎,”喻晏川缓声道,“你要相信,无论吾从前如何对不起你,心中总是有你的。” “是啊,你心中有我。”祝黎对着他笑,“而我心中……” “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之恨!” 话音陡然一转,悬于祝黎周身的风霜雪刃应声而动,遽然刺向仙君。 “你看清楚,”祝黎后撤数丈拉开距离,“他连这具身体里住着的魂魄是谁都分辨不清。” “你不是祝黎?”喻晏川拂袖震碎雪刃。 “不,恰恰相反,我才是真正的祝黎,当年因为不肯乖乖听话,被你抽走魂魄封印于天牢的祝黎……” “当心!”祝之渔倏然现身,扬起藤鞭将祝黎自剑光之下卷走。 雪粒子扑在少女脸上,她握着藤鞭的指节发白。十丈外的仙君周身剑气翻涌,斩断的藤条在雪地里簌簌化为灰烬。 “祝虞,又是你。”喻晏川眯起眼眸,“非要同本君作对不可么?本君说了,只要你肯低头,本君道侣之位便是你的,一步登天的机会稍纵即逝,这于你一庸碌凡人而言,是无上的荣耀。” 仙君捻指亮起金光,积雪突然爆开千百道剑痕。 “谁稀罕做你这样的神仙?”祝之渔凌空翻滚着躲过剑雨,袖中荧光撒入雪地,指尖结印:“生!” 藤蔓破雪而出,缠住仙君双足。 “你是命簿钦定的男主,你死了,我与尘世间的一切才能摆脱控制。” 祝之渔心存忧虑,命簿每存在一日,芸芸众生便多一日隐患,系统时不时跃入识海,她更不可能与寂临渊长久安居鬼域。 藤蔓暴长成为囚笼,蔓延仙君四肢。 金芒突然暴涨,喻晏川并指成剑劈开藤笼。少女一齐被剑气掀飞撞在冰岩上,喉头腥甜,咳出血沫。 “不自量力。”喻晏川冷笑。 祝之渔蹭去唇间血,支起半身望向空中蓄势的剑气。 她突然转腕划出一道血痕,以血滋养藤蔓。 光芒顺着藤蔓注入大地,自雪野间蔓延开来。 整座雪山都在震动。 “我与你相克,能够夺走你的草木之力,后来我想,或许因为那本就是属于我的力量,被你剥夺而去。” 无数巨藤冲破冰层,缠住仙君即将劈落的剑轮。 祝黎的冰剑亦在此时爆开,碎片化作冰雾笼罩喻晏川。 冰剑刺出的瞬间,在离喻晏川心口三寸处再难前进,剑刃寸寸崩裂,祝黎遭受重创整个人摔进雪地,魂魄渐弱,化作一缕流光回归菩提木。 祝之渔驱动藤蔓趁机穿透裂隙,阻拦喻晏川的杀招。 “找死。”仙君敛眸睥睨,抬袖祭出天罚之力,“庸庸蝼蚁,胆敢同天作对,尔等倾尽全力,也伤不了本君分毫……” 冷笑声骤然断裂。 浑身腐坏的女子握着一截冰剑碎片,扑了上去,刺穿他的后心。 金色血液一刹那喷涌而出。 喻晏川僵硬地转过身,望向身后女子。 “晏川,我知晓你的内丹置于何处。”女子流着眼泪拔.出冰剑。 “我谨记你的一切,你的喜好,你的厌恶,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可是晏川……” 女子扯下斗篷,露出腐烂的皮囊:“你待我又有几分印象呢?” “贱人!”仙君震怒,不留情面抬掌释出剑芒,刺穿昔日情人的魂魄。 “你当真是铁石心肠……”女子恨恨望着他。 魂魄骤然崩裂,化作飞灰。 “回来。”祝之渔抛出藤蔓捕捉残魂。 喻晏川的内丹已然破碎,他急欲逃离此地,返回神界寻找救兵。 “你也回来。”祝之渔攥住藤蔓,将他的身躯紧紧缠绕、绞杀。 金光在藤蔓牢笼间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祝之渔咬破指尖,再度将血滴入藤株。 鲜血顺着藤身飞快游走,结成法阵缓缓升空,压抑住喻晏川的神力。 藤蔓中传出神君痛苦的声音。 少女衣裳染血,左手虚握间,积雪凝成一柄锋利的冰剑。 “这是从前祝黎修炼过的法器,被你害死的冤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一定、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祝之渔一字一顿,执剑缓缓走向牢笼。 她每走一步,山村夜火中挣扎哭泣的面孔便会浮现脑海。 “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活。” 祝之渔扬起剑锋,挥剑下斩! 视野中金光爆开,直冲天穹。 神界震荡。 识海里的机械音也变得破碎不堪。 喻晏川死了。 真的死了。 祝之渔步履踉跄,长剑脱手当啷落地。 “结束了,”菩提木光影中传出祝黎哭泣的声音,“结束了师妹,命簿的主角死了,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结束? “不。” 祝之渔惘然回首望向逐渐崩塌的世界。 群山震荡,视野中雪沫纷飞。 雪暴毫无征兆地降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101章 【补天裂】 “许久以前,我便开始思索。我为命簿掣肘,众生为命簿掣肘,那么主角呢?究竟是命簿书写他,还是他书写命簿?” 雪暴在山脊间起伏,祝之渔耳畔灌满风声。 “倘若喻晏川为世间万物主宰,那么神界位高于他者,又算什么?” 雪暴席卷天地,掀起巨浪朝她扑来,如洪水猛.□□将少女吞没。 腰间的铃铛突然震颤。 祝之渔低头,发觉师父留下的法器在向她示警。 危险! 少女踏碎冰阶攀沿而上,旋身借着风暴的力量飞出。 身影离开的瞬间,整座雪峰在她身后坍塌成白色洪流滚滚而下。 祝之渔攀上山崖稳住身形,回首望去,只见脚下雪海奔涌。 风突然停住了。 碎雪冰屑悬浮在半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住。 “既见神明,为何不拜。” 轰鸣声震得冰面开裂,祝之渔勉强抬头,望见光幕中浮动的无数身影,冠冕垂旒,华服溢彩,漫天神仙全部笼在流动的光雾里。 只有她,两相衬托之下,只有她这个满身鲜血、立于风雪中的人类少女,是如此的渺小、羸弱、卑微。 “既见苍生,为何不敬。”祝之渔平静回应。 “放肆,就是你杀了玉渊仙君?” 诸神审判,天地共鸣,声音自四面八方碾来,雪野在声浪中震荡: “你可知,擅动命轨者,当受天雷殛魂之刑!” 神光陡然收束成刺目光点,云层深处传来闷雷。祝之渔撑着雪崖站起身,发间冰雪簌簌掉落。 “是我杀了他,那又如何,倘若有朝一日,尔等自高高在上的神袛,沦为生死不由己、言行受制于人的阶下囚,你能做到不怨、不恨、不杀吗?” “倘若你亲眼看着亲眷、挚友,连同自己一并被他喻晏川剥夺生机,灰飞烟灭,又能做到不怨、不恨、不杀吗?” “倘若你能做到不怨、不恨、不杀,那么请你此刻走下神坛,成为与我一样地位卑贱的蝼蚁,平等地以蝼蚁的身份站到我面前,而非当下这般,高高在上地审判我,宣读我的罪状!” 莽莽雪野间回荡着祝之渔清晰的声音。 “我有所爱之人,不会因为命簿威逼利诱,而违背本心,去成为命簿男主的附属品。” “我有自己的呼吸、心跳,不是主角的垫脚石,也不是为男主争风吃醋的工具。我是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不是命簿写定的寥寥几行冰冷文字!” 任人摆布的滋味祝之渔一刻也不想再忍了。 系统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警示她,鬼域的婚礼,那些岁月静好的日子,苦尽甘来换得的一切都有可能转瞬间化作梦幻泡影。 只要主角需要。 只要他想要一个牺牲品。 “喻晏川必须死,”祝之渔绞紧手中藤蔓,“他死了,我们才能安心活下去,不再为随时降临的灾难与死亡而忧虑。” “小祝姑娘。”云层间倏然卷起青影。 鹤寻化形,执扇温言相劝:“姑娘勿怪,今日,我等并非为问罪姑娘而来,而是有事相商。” 他望向藤蔓缠裹的尸体:“玉渊已逝,命簿无主,不知小祝姑娘可愿化神入主司命殿,承接命簿?” 祝之渔不为所动。 “凡人飞升机会难得,姑娘还在犹豫什么。” “若我拒绝呢。”少女倏然开口。 鹤寻微微惊诧:“你……拒绝?” “我拒绝主笔命簿,”祝之渔道,“没有谁能主宰旁人的人生,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衹。” “命由天定。”鹤寻沉声。 “但事在人为。”少女的声音回荡在雪崖间,震落簌簌积雪。 “事在人为,好一个事在人为。”漫天神衹齐声开口,神光落于少女身间化为锁链突然收紧。 祝之渔的身体顿时传来灼痛感,似经烈火焚烧。 “这便是女娲选中的人,与她一样高尚、愚蠢。”漫天神袛睥睨她,“可恨菩提木认你为主,经你之手书写,方能重塑天道,否则庸碌凡人怎配见识吾等神明。” “经我之手,书写天道?”祝之渔缓缓抬头。 “上古时代,天道崩塌万物失衡。娲皇执笔修正,自此四时成序,世道太平,而补天裂所用之笔,化为菩提木,已然与姑娘融为一体。” 鹤寻开门见山:“娲皇消逝后,天道再度失衡,还请姑娘以神的名义重撰命簿,书写自然万物运转法则。” “鹤寻,你骗我。”祝之渔突然道。 “你根本不是穿越者。”少女仰起头,望向漫天神光:“你也与喻晏川一样,是神界新一代卫道士。” 鹤寻不再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她。 受制于娲皇书写的天道,神仙寿数亦有限度,若不能永生,高居人上的日子总会有结束的一天。 神界盯上祝之渔,并非想要修正天道,而是让本就失衡的天道变得更为倾斜。 “合作共赢不好么?”神衹低眸,“慎思慎行,姑娘重修天道,准予神族永生不灭,吾等自会助姑娘飞升上界。” “飞升为神……”祝之渔缓缓抬起头,望着漫天普照的神光。 凡人百年,众生汲汲营营,成神的机遇多么诱人啊。 异火燃作锁链,束缚周身压制祝之渔。 神衹半是威胁半是利诱,发出命令:“以神的名义立誓,重撰天规:天道将永佑神族,羽化登仙者寿数无疆,永生不灭。” 雪野开始震颤,菩提木释放出耀目光辉,照出千万年来挣扎生存的芸芸众生。 曾经的鬼域经年暗无天日,灵力枯竭,寸草不生;人间战争不断,饿殍遍野,流血千里;妖族东躲西藏,四散逃亡。 锁链收紧,灼烧的痛感蔓延身体,祝之渔勉强直起头颅,望着云层里浮动的面孔,缓缓笑起来: “我以人的名义起誓——” 她突然逆转誓词。 天穹传出邈远空灵的唱诵,云浪翻涌,苍白的天光裂开缝隙。天河倒泻,菩提木释放神光,在雪原上划开纵横沟壑,光柱中浮动着上古符文,记述祝之渔念出的每一个字: “以雄伟山川,亦以平凡溪流,以世间最为低微而顽强的草木名义起誓。” “我祈愿,人间止战,社稷安宁。” 霞光升起,这片被烽烟战火灼伤的土地万物复苏。堆砌如山的尸骨化作种子,生根发芽,绽放一个崭新的春天。 天穹倏然震响钟磬清音,越桃仰头正要望去,忽闻客栈外面传来前线止戈的喜讯。 身死异地的兵将,与鬼将军共同魂归故土。 “我祈愿,妖有善念者,共生天地,不再流离失所。” 又一声钟磬清音震响,躲藏山野深处的妖族从黑暗中欣喜奔出。万鸟和鸣,妖兽在草地间载歌载舞。 “我祈愿,春回大地,鬼域万古长青。” 禁锢解除,终年暗无天日的鬼域迎来第一缕阳光照耀,忘川河渡的魂灵一齐仰望天穹。 “殿下,日光,是日光!”鬼差喜极而泣,连滚带爬奔至行宫禀报鬼王。 寂临渊缓缓伸出手,触到温暖的日光。 日光洒在苍白手腕,腕间同心缕倏然显现,闪烁光芒,预警危险。 *** *** 众神周身光影渐渐黯淡。 这意味着他们依靠旧时天道维持的神躯开始崩解。 “放肆!” 云中传来厉喝,雷霆劈在身侧,束缚祝之渔的锁链骤然发烫。少女唇角溢出血迹,咬牙咽下痛呼,继续道: “神族无为,信女愿承娲皇娘娘意志,重塑天道,解缚苍生。” 天穹之上传来锁链坠地的震颤,缠在三界命脉上的天道枷锁应声骤然断裂。 至此,天道重撰,命簿崩塌。 被命簿控制的生灵彻底挣脱束缚,获得自由。 金光洪流中,祝之渔看见天地间流动着无数闪烁光芒的星星,每一颗都烙印着古老的文字。 它们落在鬼域,飘进妖族领地变成萤火,覆在人间的雪地上,融成春水潺潺,所过之处万物复苏。 祝之渔蹭去掉唇边血迹,望着漫天诸神轻笑。菩提木的光辉映出少女的倒影,她脸色苍白,衣裳被血浸透,所幸…… 所幸身后的万里山河逐渐苏醒。 “孽障!” 誓言的余音还在天地间回荡,天际众神震怒,光影交错结为绞杀阵。 “不要杀她!”鹤寻执扇相拦,却还是迟了一步。 神罚穿透云层,贯穿少女的身躯。 殷红鲜血喷涌而出,浇透她身后的雪野。 祝之渔的呼吸在那一瞬冻住了。 她下意识攥住手腕,倾尽最后全部的灵力去压制同心缕传递疼痛。 身躯失力跌落雪崖,她像一只折翼的鸟儿逆着凛冽寒风疾速坠落。 “小祝姑娘!”鹤寻纵身冲下雪崖。 后背撞进他臂弯里,祝之渔睁开眼,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你。” “你就是一直跟随我的……陪伴系统……” 鹤寻蓦地神情一怔。 “如今……我真的成为你带过……最差的一个宿主了……很恨我吧?神族千万年的契机,被我毁了……” 鹤寻避而不答,只道:“我带你回鬼域。” 话音戛然而止。 祝之渔的面颊突然溅上滚烫神血。 鲜血若瓢泼大雨,漫天泼洒而下。 “闭眼,带你回家。”寂临渊夺过少女的身体,抬掌驱散堆积的尸体,劈开道路。 祝之渔张了张口,嘴里都是血。 “我要走了。” “不许胡思乱想,”寂临渊低斥,“回去再同你算账。” “没有乱想,”祝之渔虚虚指着自己的掌心,“你看,我的魂魄被打散了……” 寂临渊抱住她的那双手臂蓦地僵硬。 祝之渔自顾自地说着:“这回大概,真的不会回来了。” “啪嗒。” 冰冷的液体落在她脸上。 祝之渔缓缓仰起脸,艰难地伸手抚摸他的眼睛:“你别哭啊,我还是第一回见到你哭……” 伸出的手指倏然穿过寂临渊的面颊。 祝之渔一怔,惊觉自己的身躯已经化为虚影,越来越淡。 死亡悄无声息降临。 生离死别是世间的无解谜题,无人能坦然面对,安然接受。 心脏突然揪紧,骤缩成一团,难受得让她忍不住想流泪。 “我走了。”祝之渔抚上他的面颊,“代我照顾好鬼域的一切,包括你自己。” 少女胸膛里的心脏逐渐停止跳动。 两具没有心跳的身躯贴在一起,周遭霎时陷入死亡的寂静。 手腕处相连的同心缕光芒归于黯淡。 寂临渊狠狠握住她垂落的手,强行挽留肉身,将消散的虚影凝作实体。 仇恨的目光缓缓移至天际。 鬼气在云层间肆虐翻涌,遮天蔽日,所掠之处神衹尽遭杀戮,沦为血色地狱。 众神震荡。 鬼王的暴怒如洪水汹涌吞噬天地。 第102章 。 那年,本该是桃李争春的时节,四境落了一场大雪。 飞雪三日未绝。 那年,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为寻觅残魂踪迹,鬼王一袭红衣背负她雪中行万里。 传闻,有人望见雪野里一位模样俊俏的公子叩响了柴舍门扉。 他赠予守山婆婆一枚稀有宝石,只道一声:“天寒,我衣单薄,不足以为她驱寒,可否借一身衣?” 天寒地冻,守山人怜悯他们,匆匆应声“好”取来厚衣披到他怀中女子身上。 只是松手时倏然一愣,这才看清楚,那姑娘面无血色,眼眸紧阖,似乎已没了生息…… *** 寂临渊是没有温度的鬼魂,他的手是冷的,身躯也是冷的,温暖不了少女的身体。 祝之渔需要生人的气息去维持这具肉.身继续存在,每行至一地,鬼王便会为她讨一身衣。 斗篷覆上少女耷拉的脑袋,寂临渊帮她系好束带,不忘打了个漂亮的结,就如从前照顾年幼的祝之渔那般悉心。 仔仔细细掖好衣角,确保寒风不会钻入空隙冻着她,寂临渊这才小心翼翼将人背至肩上。 祝之渔垂着头颅,下颌硌在他肩骨上,随着步伐一颠一颠地磕碰,像从前伏在他肩头打瞌睡那般。 仿佛只需唤上两声,少女便会嘟囔着悠悠转醒,揉着惺忪睡眼朝他发泄起床气。 寂临渊神色怔怔,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他轻声唤着祝之渔的名字,唯恐扰了她的好梦,又想将她唤醒。 祝之渔自然不会给出回应。 千山寂静,人迹湮灭,回应他的只有无边风雪。 “该走了。”靴尖陷进积雪,寂临渊对着呼啸的风雪自顾自说着话,“天下之大,你的魂魄,究竟散落在了何地。” 他抹了把脸,掌心湿漉漉的不知是雪水还是什么。 “怎么办,我找不到你了……” “鬼域,人间,妖域,神界,百年间徒步跋涉数万里,四海八荒遍寻不得,我快疯了……” 飞雪打在眼睫,寂临渊腾出手把少女的头往颈窝里拢了拢:“不玩捉迷藏的游戏了好不好,我心甘情愿认输,悄悄告诉我,你把自己藏在了何地?” 祝之渔垂首,安静地卧在他手掌心。 寂临渊缓缓收回目光,望着渡口的灯笼在雪幕里忽明忽暗,渡船被寒风吹得吱呀摇晃。 “你走了,生前事一了百了,那我呢。”满目风雪,他沉声叹息,“你让我怎么办。” 独活是对生者最大的诅咒。 “不能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死亡也不能将你我分开……” 男鬼失魂落魄反复呢喃,折磨得自己快要疯掉。 呼啸风声突然静止。 飘至半空的雪片冻住,四境之内的一切皆在这一瞬定格。 “回来……” “我要你回来——!” 喉间爆出嘶吼的瞬间,方圆百里的积雪冲天而起。 寂临渊抱着她独坐天地间,满头黑发寸寸褪色成雪。 鬼王暴怒之下发动禁术冻结时空,以撕毁魂魄为代价强行逆转光阴,妄图将时间倒流至祝之渔遇害之前。 殷红咒文如鲜血灌入雪野,自莽莽雪原间飞速蔓延。 寂临渊看到自己的双手开始变得透明,他毫不在意,只是将祝之渔更紧地按进怀里。 风雪重新开始呼啸,这个疯子在魂魄撕扯的剧痛中畅怀大笑。 寂临渊当然知道逆转光阴要付出什么代价,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我不会让你就此死去。”他攥住祝之渔的手,在手背落下虔诚一吻,“我会让你永远记住我。” 风雪倒卷,天地震颤。 时空被强行逆转,世界在崩裂。 寂临渊抱紧她的身体,唇角勾起笑,透着疯狂。 天幕骤然裂开,神光穿透云层,瀑布般倾泻而下,光晕层层扩散,为茫茫雪野渡上光辉。 “止。” 女娲的法相于天地间显现。 强行回溯的光阴倏然停止。 “天道重撰,新律已立。若是启用禁术,将时光倒回从前,她的心血便付之一炬了。” 寂临渊想起鬼域的变化,从前暗无天日的死地灵植复苏,生机盎然。 他垂眸望向怀中少女,嗓音喑哑:“我同样不能失去她。” “不必悲伤,”女娲捻指,“这于她而言不是死亡,而是新生,你可知她的来历?” 寂临渊缓缓抬起眼眸。 女娲道:“古有建木,盖天地之中,是为沟通天地人神之桥梁。后为黄帝所伐,史称绝通天地。” 以此为神话时代终结的转折点。 “这孩子原是建木分枝转世,通晓灵性,命不该绝。”女娲落指轻点,光辉顺着她的指尖涌向祝之渔的身躯。 神光拂过面颊,少女的身体在神光包围中逐渐缩小,化为将将萌芽的种子,落于寂临渊掌心。 “她与你前缘未尽,带回鬼域好生养护。机缘到了,花自有重开之日,人亦有重逢之时。” *** 鬼域。 鬼差们发觉他们的鬼王大人近来十分古怪。 鬼王沉着那张冷漠的脸,时不时俯身对着花盆皱眉:“怎么还不开花。” 叹了口气,寂临渊褪去冷冰冰的态度,放平态度问候:“你打算什么时候开花?” 小苗摇了摇叶子,扭腰不搭理他。 得了,今日又是闹脾气的一天。 寂临渊也不恼怒,只是趁着天气不错,带她出来晒晒太阳了,冷声催促:“赶紧开花。” 鬼差目瞪口呆,这这这…… 这还是他们那位弑神不眨眼的鬼王殿下么! 竟然没有一怒之下把那根小苗连根薅起! 寂临渊每日盯着她,百年如一日密切关注着每一点细微变化。 小苗发芽了,何时长出第一瓣叶子,何时能冒出第一簇花骨朵…… 不厌其烦,事无巨细。 寂临渊已习惯了在鬼域混沌的岁月中长久等待。 故事的开始,他早知祝之渔会回来,所以他等。 故事的结尾,他不知道花会在什么时候开,但他依然选择等待。 第103章 【已解,增1000字】陪她走过春秋 一滴雨从天而降,啪嗒落在面颊。 少女缓缓苏醒,睁开眼睛。 春秋战国时期,某个平凡的清晨,平凡的城郭,她开启了第一世的轮回转生。 河滩泛着青白雾气,冰冷的河水漫过肌肤,祝之渔发觉自己躺在芦苇丛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远处飘来断断续续的歌声,苍凉的调子混着雨水砸在眼睫,少女意识不甚清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应当躲雨。 她撑着身子,正要翻身坐起,脚踝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好痛……” 冷雨打湿睫毛,祝之渔的视野蒙上雾色,身陷淤泥里动弹不得。远处的歌声朦朦胧胧,混着雨丝飘入这片芦苇丛,让少女本就模糊的思绪越发迷惘。 她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祝之渔按着生疼的脚踝,思忖当下是否应当呼救。 淤泥漫过少女的足踝,背后突然掀起沉重的压迫感,断了她的思绪,使人不寒而栗。 “谁,”祝之渔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是谁?” 芦苇荡间的沙沙声停在她身侧。 衣袍垂落泥水,鬼王半跪在泥泞中,不由分说握住少女的脚腕。 苍白的指节沾了泥浆,触上祝之渔的肌肤比雨水还要冷。 寂临渊的指腹不轻不重抵在她踝骨凸起处。 “疼……”祝之渔忍不住咬唇呼痛。 “别动。”寂临渊嗓音低冷,掌心扣住她脚踝,粗粝的指腹碾过突起的骨节。 “再坚持片刻,痛便咬我。”他将肩送到祝之渔面前。 祝之渔摇摇头,在他的安抚声中逐渐平静下来,转而疑惑地盯着鬼王。 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流逝的光阴并未在寂临渊面上留下痕迹,他容颜如昨。 只是墨发里掺着几缕银丝,白如霜雪。 忧思成疾,发梢褪了色,他也在漫长的等待中褪了色。 祝之渔莫名想到用“褪色”来形容眼前人。 他像是一件被搁置的遗物,落满时间的尘埃,守着那么一点渺茫又可怜的念头,静静等待故人归来。 “忍一下,会有点痛。”长发扫过寂临渊清瘦的下颌,随他倾身轻轻垂落少女颈侧,掀起阴郁的气息将她笼罩住。 鬼王的手掌重重摁在踝骨。 “啊……”祝之渔呼吸急促,突如其来的刺痛使得她弓起身子。 鬼王闻声忽然抬眸,那双深邃的眼眸酝酿着少女看不懂复杂的情绪。 “咬住我。”他再度示意,想帮祝之渔分担疼痛。 “没关系,我可以忍耐的。”祝之渔疼得皱起小脸,仍然摇头拒绝,“谢谢你。” 少女真挚的谢意中透着疏离,那是对待陌生人的客气。 他们曾经分明那般亲密无间。 雨水淋在寂临渊苍白的脸上,滑过眼角,留下一行水痕。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触碰祝之渔,察觉她戒备、警惕的情绪,又将手缓缓放下。 “不会痛了,”寂临渊望着少女,倏然红了眼眶,“小渔再也不会痛了。” “小渔是谁?” 少女澄澈的目光透着懵懂,正欲追问,忽觉足踝处的剧痛减轻许多。 湿透的衣料贴在肌肤,寒意亦被寂临渊掌中的力量缓缓驱散。 娲皇曾告诫鬼王,不得动用力量干涉人间的因果。 寂临渊违誓了。 他看着人类少女脆弱,偏又咬牙坚持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 得到滋养,少女的气色逐渐好了起来。 遭到反噬,鬼王发梢又添了几许银白,愈显黯然神伤。 “谢谢你帮助我。”祝之渔抱紧双膝,鼓足勇气道谢。 “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话未说完,少女忽然失了声。 寂临渊那只手顺着她的足踝往上揉捏,糙粝指腹隔着湿透的布料摩挲少女肌肤,疼痛随他揉按化作酥麻,顺着腿骨往上爬。 芦苇在风雨中摇晃。 雨水顺着男鬼的下颌滴落,滑进祝之渔襟口。 少女悄悄抬起眼眸偷看,又飞快地避开寂临渊追来的目光。 鬼王为她治伤时充满掌控欲的触碰,使得潮湿空气里蒸腾起暖昧的温度。 脚踝被他的手劲熨得发烫,祝之渔局促不安,将闷哼声咽回嗓子里。 雨幕突然变得绵密,鬼王广袖一挥,将她周身罩在无形的屏障里。 “你究竟是谁呀,为何待我这般好?“祝之渔犹豫着伸出手去抓他衣角,指尖却穿透了虚影。 摄魂铃发出空灵的声响,寂临渊化作黑雾消散在雨里。 仿佛大梦一场,唯有祝之渔脚踝残留着的温度,告知她一切真实。 *** 子夜来临,祝之渔总会陷入半梦半醒的恍惚。 白日里似有若无的视线,暗夜中的触碰与交缠,将她裹进情感漩涡。 更深露重,少女于榻上辗转难眠,意识模糊间,寂临渊冰冷的指节抚过她肌肤。 “又瘦了,”夜空中传来男鬼沉重的叹息,“我该如何将你养回来。” 冷意顺着足踝攀爬,黑暗中似有蛇尾在她身体间游走。 “什么人……”祝之渔倏然惊醒。 竹帘被风掀起,窗畔掠过一道黑影,她下意识要起身,却被无形的力量压住手腕。 眼眸被鬼王宽大的手掌覆住,黑暗无限放大少女身体间的感受。 “嘘,别动。”男鬼俯身,唇角擦过她柔软的耳廓。 祝之渔心尖一颤,浑身僵住。 她感受到了熟悉的阴郁气息,白日里那人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混着潮湿的水汽。 是他,是他又回来了…… 祝之渔心绪波动,双手微微发颤,“当啷”一声,碰倒了桌畔的水壶。 热水溅在手背上,烫得通红一片。 背后鬼王的情绪顿时凝重起来。 “不会照顾自己,余下两千年的光阴,让我如何能放心。” 低沉的男声贴着耳廓响起,祝之渔还未回过神,寂临渊已伸手覆上她发红的手背。 男鬼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薄唇擦过她手背轻轻吹气,激起细小的颤栗。 “谢谢你。”祝之渔不自在地将手自鬼王掌中抽回。 “我可以自行解决的。”少女面颊发热,转身着急避开鬼王深沉的目光。 太疏离了。 待他太疏离了。 我们曾经那般相爱,不该全然信任彼此么? 为何担心会麻烦我呢。 寂临渊眼神忧郁,凝着化不开的落寞。 祝之渔已经将他遗忘了。 忘川河渡漫长的等待几欲使他心如死灰,他早该认识到这件事。 清楚是一回事,清醒又是另一回事,寂临渊发觉自己依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少女在他视野中渐行渐远。 胸腔那处停止跳动的死物作祟,使他生出流泪的冲动。 寂临渊迟钝地意识到,原来死去的心脏也会酸痛。 难道要一直默默无声看着她离开自己么? 眼睁睁旁观她在人间辗转一世又一世,牵手别的男子,邂逅新的风景…… 不。 寂临渊呼吸骤然急促,胸膛被躁意填满。 这于他而言太残忍了。 寂临渊不想做束手无为的局外人,旁观祝之渔的轮回之路。 为何不能强求? 生死契约,天地共证,祝之渔本就是同他拜过天地的妻子。 独守鬼域,他等了祝之渔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放手。 凭什么让他放手。 双臂突然自少女身后环过来,掌心贴着腰线游移,寂临渊拦腰将人重重按进怀里。 “白日弄疼你了?”他低声询问。 “不、不疼了。” 夜雨声潇潇,祝之渔在鬼王怀里微微蜷缩起身体。 足踝处残留着白日里男鬼掌心的温度,此刻在紧张的情绪发酵下,隐隐发胀,胀得她那颗心脏不知为何失了控,砰砰直跳。 竹帘被夜风吹得噼啪作响,祝之渔盯着墙上晃动的身影。身后那位分明没有实体,可鬼气凝成的指节挑开衣裳,熟练地抚过她每一寸身体,挑弄,抚慰,取悦。 祝之渔禁不住抿紧唇,抑制急促的歂息。 “你白日里……”她想问寂临渊白日里为何突然出现,又为何突然消失,几番努力,终是未能开口。 鬼王蓦地将人打横抱起,摩挲祝之渔脚踝处的淤伤。 “当真不痛了?”他目露忧郁,悉心确认。 骤雨敲打窗棂的声响忽然变得模糊。 祝之渔看着自己的裙裾在鬼王掌中层层绽开。 寂临渊的手掌抚过她肌肤,仿佛有细小的火苗随他触碰倏然炸开,陌生的感觉惹得少女忍不住颤抖。 祝之渔压抑着呜咽,下意识咬住唇。 “别咬。”寂临渊突然抬指抵在她唇缝间,“别咬自己,会痛。” “我、我不怕你,我只是不习惯有人靠近……”祝之渔苍白无力地辩解着,身体颤得越发厉害。 鬼王垂眸,掌心顺势贴上她松散的衣摆,抚弄的节奏与窗畔滴落的水珠渐渐重合,啪嗒,啪嗒,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寂……寂临渊?”祝之渔坐在他手上躲来躲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名字,嗓音洇出绵长的余韵。 空气骤然凝固。 “你想起来了,”寂临渊蓦地攥住她的身体,深邃的眸底涌动着期冀,“你可认得出我?” “我乱讲的。”少女挣动着要后退,却被鬼王按着跨坐在他身上。 隔着层层衣料,祝之渔清晰感受到某种危险在躁动。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亦或许是烙印在记忆中难以磨灭的信任,祝之渔突然主动抱住男鬼。 “你不怕我?”寂临渊眼底划过一丝不敢置信。 “不、不怕……”祝之渔声音越来越小,抱住鬼王的手臂却越收越紧,“我觉得你不会伤害我,虽然我也说不清缘由……” 心跳不会说谎。 “我相信你不是坏人。”祝之渔仰起脸。 寂临渊怔怔盯着怀中人。 他的心被少女碾碎,冰冷的外壳由她亲手剥除。 环住祝之渔的手臂骤然收紧,鬼王终于现出真身将人压进被褥。 夜雨转急,屋里发出女子绵长的哭音。 哭声被男鬼封住,祝之渔浑身僵了起来,想远离这阵熟悉又陌生的触感。 寂临渊没放开她,口中低声安慰,掌下却紧紧攥着少女的身体。 鬼域漫长等待的岁月,他已积攒了太多太多的妄念。 祝之渔颤得越来越厉害,遵循曾经的本能,风雨中浮着的小舟似的颠来晃去。 “你让我等了好久,消失的那些年,你究竟去了何地,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我寻不到你,无论如何也寻不到你。”寂临渊力道重得远胜从前,肆意宣泄郁结于心的思念。 太久了,他们太久不曾这般坦诚相待了。 祝之渔心跳骤然停止,呼声还未脱口,狂风骤雨般的抵动紧随而至,将她的呼声碾碎。 夜雨声势震响,却被鬼王沉重的歂息声与少女哀婉的哭声遮盖过去。 疾风破开半掩的窗,带着水汽的夜风涌进来,却浇不灭燃烧的妄念。 烛火将两道交叠的影子投在斑驳墙面,寂临渊动作发了狠,少女颤栗时,恍惚看见男鬼苍白的面容上滑落一行泪。 前世的记忆被雨声打碎,他们彻底放刂纵,宣泄情感。 寂临渊再无保留,自天黑做到天明,拥紧她一同沉溺于这短暂的重逢。 天亮后,雨停了。鬼王外袍落在祝之渔肩头,残留的体温笼罩着她。 祝之渔触到了轮回的痕迹。 “我会再次遇见你吗?”她追寻寂临渊的踪迹,再抬头时,窗外只余晃动的蒹葭。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远处依然飘来断断续续的歌声,苍凉的调子贯穿祝之渔的记忆。 蒹葭啊蒹葭,追觅之人近在眼前,偏又求而不得;难以触及,偏又执着,鬼王千年未改的执念会在轮回转生中缠绕着她。 千年之间,寂临渊陪她照见秦时明月,行过汉时关岭,看长河落日,听战马嘶鸣。 他们曾自隋堤烟雨间穿行,共同望见盛唐的圆月,在上元节的朱雀大街上创造回忆,也曾置身繁华的宋都,在清明上河图中留下一笔痕迹。 千年岁月,鬼王无数次来到祝之渔身边,帮助她记起自己,又眼睁睁看着少女再度将他忘记。 寂临渊等了她一世又一世,跟了她一世又一世。 陪她走过千年,历经无数个春秋。 光阴往复,逝者如斯夫。 时间辗转来至21世纪。 那是一个春日,大学校园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窗畔投下一片绿荫,伏在桌上昏昏欲睡的祝之渔突然被摇醒。 “小渔,小渔,你快看,”同桌兴奋地将手机塞到她眼底:“我在追的这本小说《不许招惹阴湿男鬼》,女主与你同名同姓。” “是不是很巧?”同学同她说笑,“你赶紧熟读背诵全文,当心一不留神穿越咯。” 祝之渔揉了揉惺忪睡眼,一笑了之,并未这话放在心上。 她收拾论文材料出门,扫了辆共享单车和同学赶去教学楼。浑浑噩噩一晚上,再走出大楼时,夜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这鬼天气,下雨下得人心烦。”舍友嘟囔着撑开伞,“好在论文总算能定稿了,了却一桩大事。” “是啊,总算了却一桩大事。”祝之渔长舒一口气,撑起伞匆匆步入雨中。 夜雨潇潇,少女的步履蓦地停住。 祝之渔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警觉转身回望。 “怎么了?”舍友疑惑,“小渔,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祝之渔转过身,莫名打了个寒颤,“改论文写昏了头,出现错觉了。” 呼吸在雨幕间散出白雾,少女攥住雨伞,加快步伐奔向宿舍楼。 路灯在雨中投下昏黄光晕。 她身后的水洼间,隐约有庞大蛇影浮动,倏尔黑影拉长,化为人身。 男鬼撑着一柄黑伞,立在夜雨中,望着她自视野里消失。 祝之渔动作很快,回到房间更衣、洗漱,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流程,卧到床上打开电脑修改终稿。 夜雨滂沱,声势越来越大。 凌晨时分,电脑荧光映照着少女的面容。 祝之渔打了个哈欠,终于结束任务,敲定了论文终稿。 宿舍静谧,舍友已然入睡。 祝之渔听着雨声,突然失眠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坐起身,重新打开电脑检查一遍论文。 盯着电脑屏幕,鬼使神差地,祝之渔竟想起课间同学的玩笑话。 想起那篇文。 “不许招惹阴湿男鬼……” “谁写的,好看吗?”祝之渔心底默念着,敲下这行书名。 凌晨四点,床畔花亦未眠,花苞幽幽绽放,释放馨香。 那是祝之渔的生日礼物,礼物太多了,没标名字,虽然分不清是谁送的,她还是悉心照料着,摆在床畔等待开花。 绿江文学城的服务器日常崩坏,加载半晌,终于磕磕绊绊加载出了这篇文。 等待的漫长过程中,浓重睡意不知不觉袭来,祝之渔掀起疲倦的眼帘,强撑着精神逐字逐句看过去: “少女作为祭品,被宗门献给酆都鬼王。” “原身被迫穿上红嫁衣踏入鬼域,等待她的是一场生死未卜的洞房花烛……” 还未来得及看完,祝之渔意识模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她此生做过最为逼真的一场梦,真实到她分辨不清现实与虚幻。 身着嫁衣的少女坠落鬼域,落地的瞬间,深渊里突然生长出大片大片血红的彼岸花,花海绽开光辉绵延数十里。 漫天红光像一把撑起的保护伞,将疾速坠落的少女稳稳接住。 血月升起,刹那间照彻鬼域。寂静长夜里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冰冷侵骨: “前尘尽断,一元复始。” “酆都律令,既入忘川,不得回头。” 一根红绳主动缠上祝之渔的手腕。 另一端远远飘向深沉夜空,缠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少女踉跄转身,正撞入鬼王深邃的眼眸。 “终于来了。” 不知为何,望着男鬼的眼睛,祝之渔生出了流泪的冲动。 中元鬼夜,鬼王娶亲。 这是故事的开始,亦是故事的结局。 千年的等待只为这一刻。 无数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深夜,无数个心如死灰的深夜,在这一刻画上圆满句号。 少女不断轮回转世,又不断被洗去记忆。 一年,两年,十年,百年,千年…… 鬼王在混沌的时间长河里孤独守望,终于等来故人。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寂临渊屈起一膝斜坐树上,大红婚服分散膝侧,束发的暗红绸带于身后随风飘动。 他望着腕间相连的红绳,唇间溢出一声低笑。 “终于来了,等了你好久。” 久别重逢,千言万语凝在喉咙竟无法逐一倾诉。 相顾无言,那些沉重的、炽烈的感情化作眼泪,倏然滑落。 第104章 婚后番 忘川河渡来了一条新魂,不同于涉过往生之路的孤魂野鬼,小姑娘懵懵懂懂的,虽未饮过孟婆汤,却早已不记得生前事了。 “姑娘,你从何处而来?”鬼魂记得她,那日少女身着嫁衣现身鬼域。 祝之渔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忘了来时路,也记不得自己将要去往何方。走啊走啊,莫名就走到了这里。” 她在鬼域逗留已久,趁着寂临渊离开的契机,偷偷溜出行宫。 少女身周闻声围聚而来各种面孔。 “丫头,你三魂七魄不全啊,难怪记不清生前事了。”孟婆拄着拐杖,敲了敲地面。 “这该如何是好,”祝之渔惘然,“我的魂魄怎么会丢了呢。” “唉,麻烦了。”精怪故作忧愁状,开始施展套路:“放眼鬼域,恐怕只有咱们鬼王殿下能帮助姑娘了。” “鬼王殿下……”祝之渔将信将疑,说话间瞟见精怪头顶冒出了犄角,伸出手好奇地指着它:“那是什么?” 精怪惊叫一声,捂住犄角。 “收回去,”拐杖“砰”地砸上它脑壳,孟婆低眉训斥道:“藏都藏不好,吓着小渔姑娘了怎么办!” “小渔姑娘?”祝之渔偏头,难掩疑惑:“婆婆,您认识我吗?” 老妇人嘴角抽搐了下,举起的拐杖登时僵在半空。 “不认识!”山野精魅们齐声脱口而出。 “不不不……”老妇人尴尬得冷汗直冒,开始找补:“听错了,老身说得是……是吓到咱们姑娘了怎么办……” 应当遮掩过去了吧? 老妇人拿拐杖敲打精怪,闷声哼哼:“都怨你,害得老娘差点露馅。” 祝之渔回归的这段时日,精魅鬼怪们心照不宣地藏起犄角、獠牙,防止一不留神吓唬到她。 不止牛鬼蛇神,就连鬼域的植株也会天然地亲近祝之渔,待她分外友善。 少女自山野穿行而过,欣欣繁荣的灵植主动围聚了上来。 鬼差说,从前鬼域灵力枯竭寸草不生,只有鲜血浇灌的彼岸花。 “后来呢?”祝之渔听他讲述曾经的岁月,好奇追问。 鬼差沉重叹息:“后来,牺牲了一位……” “后来,你来了。” 背后倏然响起寂临渊冷冽的声音,打断他们之间的交谈。 “鬼王殿下。”鬼差忙起身致意。 “您就是鬼王?”祝之渔转身,懵懵望着朝她缓步靠近的高大身影。 寂临渊在距她一丈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冷声提醒:“你还有逃离的机会。” “逃?”少女睁圆眼睛,目露迷茫:“为什么要逃,我没有打算逃离鬼域。” 寂临渊皱眉:“你既趁我不在,离开了行宫……” “那是因为我失眠了。”祝之渔委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出来散心,找人陪我说话解闷。” 她忧伤地捧起脸颊,循循诱导鬼王:“想一想,鬼域月黑风高的夜晚,单我孤伶伶一人独自睡在空旷的寝殿,该多么害怕呀。” 弦外之音表露至这般地步,够明显了吧? 祝之渔睁着清亮的眼眸,不断暗示男鬼。 寂临渊听懂了。 他与祝之渔分居两处,因为担心自己恶鬼的身份会吓到懵懂无知的少女。 “你害怕待在寝殿独处?”他向祝之渔确认。 少女闷闷不乐地叹息:“害怕,要是有人能陪伴身侧便好了。” 寂临渊悟了。 他大手一挥给祝之渔拨去善谈的侍女,在寝殿里围了满满一圈。 少女只要一睁开眼,美艳女鬼们便会整齐划一地投来注目礼。 祝之渔要气炸了。 她怀疑独守鬼域的这些年,鬼王等她等得已经失心疯了。 否则面对主动抛出的橄榄枝,寂临渊为何能无动于衷呢? 恶鬼重欲,这根本不像寂临渊的一贯作风。 “我觉得这样不合适。”祝之渔再次找到鬼王。 “不合适?”寂临渊掀起眼帘,神情淡漠,“有她们陪伴在侧,你仍觉害怕?” “不是害怕的问题。”祝之渔蹙眉。 寂临渊挑眉。 祝之渔清了清嗓子,决定给顽固不化的鬼王下一剂猛药。 她突然提高音量:“我睡不安稳,真是奇怪,夜里总有鬼魂入我椿梦,不知廉耻爬上我的床缠着我各种姿势……” 嘴突然被寂临渊紧紧捂住。 是他干的,那又如何?他是祝之渔拜过天地、名正言顺的夫婿。 做那种事怎么了?若不是担心吓到少女,他何苦强忍着不碰她身,只在梦中按着她宣泄。 寝殿里的侍女纷纷目瞪口呆。 这姑娘真猛啊,什么都敞开了讲,她敢说她们都不敢听。 “所以……”祝之渔费力扒开鬼王的手掌,“所以我想,能否搬去与你同住,你这般厉害,借你的威势压一压那贪得无厌的恶鬼,让他不许再扰我安眠。” 寂临渊注视着少女,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不巧,他正是祝之渔口中那贪得无厌、索取无度的恶鬼。 “你确定要选我帮你。”鬼王挑眉,这个主意无异于羊入蛇口。 祝之渔点头,同榻共眠她才有机会捉弄寂临渊,将梦中的遭遇尽数报复回来。 谁叫男鬼夜夜入她梦中,翻来覆去按着她胡闹,搅得她这场觉越睡越累。 祝之渔被鬼王冲昏了头脑,每日清早醒来浑身酸得厉害,总是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 梦境里的寂临渊自背后覆身而上,一旦开了头便会缠着少女狠做一宿,直至天亮,鬼王再悠悠抽身自她梦中离去。 真是可恶,祝之渔望着男鬼那张阴郁寡淡的面容。 果然不可貌相,这鬼看着一副守寡守得六根清净*的模样,谁知入她梦中便会变得那般索取无度。 “我想搬去与你同住。”祝之渔抱着枕头,打定主意要去捉弄鬼王。 同床共寝的第一个夜晚,双方之间仿佛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各睡各的,寂临渊背对着少女,不知在想什么。 “装什么正人君子,梦里人模狗样的不知收敛,看你今夜能坚持多久。”祝之渔瞥一眼,决定先行动手。 她被鬼王的发色吸引了注意,便伸手悄悄去拽寂临渊的头发。 手指刚触到发梢,便被男鬼逮住了。 “做什么。”寂临渊转身按住她的手。 “你发色乌黑,发梢却霜白如雪,为何差异如此之大。”祝之渔发出疑问的声音。 寂临渊的眼神倏然暗了下来,竟添了几分慌乱。 男鬼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要事。 祝之渔会嫌弃他吗? 寂临渊一向不在意容貌,但他心知自己长了张很妖孽的脸,并且祝之渔很欣赏这张脸。 可他白了发。 容颜未改,发已霜白。 忧思成疾,尘缘反噬,皆使寂临渊乌发褪色。 所以,祝之渔会嫌弃他么? 寂临渊忽然间就理解了何为“女为悦己者容”。 他为此焦虑。 鬼王抬手,霜白发尾倏然复黑,恢复如初。 他不能容忍自己在祝之渔眼中有瑕疵。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祝之渔窘迫解释,“霜白也很好看,我只是想问清缘由,你因何白发……” 寂临渊又不搭理她了。 他继续侧着背对着祝之渔,一言不发。 鬼域的夜似乎格外漫长,等待花开的时日里,寂临渊度过了无数辗转无眠的夜晚。 但今夜尤为难熬。 祝之渔回来了,他应当高兴。 但寂临渊并未感受到预想中的喜悦,患得患失,他的心被沉重的不安填满。 男鬼担忧,再次被洗去记忆的祝之渔会害怕他,害怕鬼域。 她总想离开。 她终有一日会逃离的。 寂临渊闭上眼眸,心情凝重。 生离死别之痛他皆尝遍了。 他不想再体会一遍失去祝之渔的滋味。 他会疯掉的。 少女柔软的手臂倏然自背后轻轻环抱住鬼王冰冷的身躯。 寂临渊身体一僵,蓦地睁开眼眸。 祝之渔鲜活跳动的心脏紧贴着他的后心,拥抱的瞬间,彼此心跳共鸣。 贴近的距离消融掉很多不安。 “可以这样抱着你吗?”少女依偎在寂临渊宽阔的背上。 “你没有心跳,但我的心脏在因你跳动,所以,你愿意和我共享心跳吗?” “记起我了?”寂临渊翻身攥住她的手,眸色闪烁,难掩期冀。 “不认识。”祝之渔眼神懵懂,“就是喜欢这样抱着你,有安全感。” 男鬼垂下眼睫,情绪低落。 “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祝之渔忽然开口,试图安慰他,避免再去戳他伤处。 寂临渊闻言,漆黑的眼眸浮起淡淡光亮。 “想摸一摸吗?”他难得温柔。 “想。”祝之渔说道。 寂临渊握着少女的手,触上眼眸。 “喜欢吗?”他低声问。 祝之渔点点头。 寂临渊落手嵌入她指缝,十指紧扣:“现在属于你了。” 男鬼垂眸深深地望着少女,眸中涌动的情愫太过浓烈,灼得祝之渔匆匆避开目光,不敢再看寂临渊的眼睛。 可恶啊,她在害羞什么。 他们分明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怎么还会羞耻于与寂临渊对视。 鬼王的视线侵略性极强,对她紧追不舍,灼得祝之渔脸颊发热。 对视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精神接吻,祝之渔受不了,扯起被褥蒙住头颅,试图躲避寂临渊。 “我要睡觉了!” 这回轮到她翻身背对着鬼王了。 寂临渊表面风轻云淡,眼底深重的欲望分毫未减。 欲望是背后盯着她的灼灼目光。 是趁她入睡,斟酌着欲落不落的吻。 寂临渊突然俯首下压,呈禁锢姿势将少女笼罩在身底。 鼻尖相抵,呼吸交缠,男鬼盯着她的唇,喉结上下滚动。 出于生理性的渴望,他迫切想要亲近祝之渔,又胆心克制不住野性与欲念,失了分寸会吓到记忆空白的少女。 肉.体的掌控不算什么。 他早已甘拜下风,在精神上被祝之渔驯服。 喉结滚动愈发剧烈,寂临渊兀自忍耐着,僵直躺回原地。 他将祝之渔曾经的话语深刻入心。 他想,在少女恢复记忆以前,应当给予她基本的尊重,不能冒然交,合。 寂临渊神经紧绷,鬓发被热汗浸湿。 忍耐,他必须忍耐。 可身底无法忽视的柔软,轻而易举攻破了他的防线。 床帐突然震颤。 睡梦中的祝之渔卷起被褥滚进鬼王怀里,柔软的躯体紧贴他绷紧的腰腹。 寂临渊呼吸渐重。 寝衣被揉皱了。 “嗯……”少女感到不适,蹙起眉发出嘤咛。 可爱又无辜的冒犯。 她伏在寂临渊胸膛,隔着衣裳无意识蹭动。 贴合的布料磨得热了,被她缓缓浸湿。 寂临渊倏然睁开眼眸。 彻底失眠。 他有反应了。 第105章 男德好苗子 祝之渔亦未寝。 她装睡贴近鬼王,假借失忆懵懂的名义去撩拨寂临渊,挑战他的自制力。 暴起的青筋仿佛要冲破皮囊狠狠发泄欲望,却被寂临渊强忍着压制下去。 这具身躯里封锁着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 “啧,毅力惊人。”祝之渔悄悄睁开一只眼,心底暗叹不愧是鬼王,忍得这般辛苦,尚能守住道德底线。 这是祝之渔亲手调教出的男德好苗子。 且看他能忍到几时。 祝之渔轻笑,闭目继续假寐。 少女佯装翻身,整张脸顺势埋进寂临渊怀里。 寂临渊的呼吸骤然停滞。 反应愈发强烈了。 “好冷,要抱……”祝之渔做出拥抱的假动作,双手“不经意”擦过鬼王腰腹。 隔着热汗浸湿的寝衣,寂临渊块垒分明的肌理硌得她指间发烫。 身材真不错。 手指划过鬼王胸膛,随着少女指腹的游移,寂临渊压抑喘息,浑身肌肉线条绷得极紧。 他在心底暗暗唾弃自己简直就是禽.兽。 “冷,很冷,要是能再抱得更紧些便好了……” 灼热的鼻息拂经颈侧,祝之渔假装嘤咛一声,脸颊蹭过鬼王扯开的衣襟。 “好温暖呀。”她脸上绽开满足的笑容。 发丝携来少女的淡淡清香扫过男鬼喉结。 寂临渊那处重重滚动了下。 他快疯了。 呼吸、筋脉、躁意驱动之下不安跳动着的一切都在叫嚣,欲瘾发作,他迫切需要止渴。 可他不能放纵欲.望出笼。 寂临渊攥紧指节,掌心被汗水浸透。 他不能惊到懵懂无知的少女。 她那般胆小,若是受了惊吓,定然会再度离开自己。 禽.兽。 寂临渊暗骂一声,眉心紧锁。 他愈发小心翼翼,连燥热的呼吸都勉力压抑至平稳,唯恐惊扰到祝之渔安眠。 “到了这般地步竟还能忍得住?佩服,佩服。”祝之渔趁机抬起膝盖抵上鬼王腰身缓慢碾蹭,隔着汗湿的衣料勾勒出底下绷紧的肌骨轮廓。 喉间陡然滚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寂临渊的手掌发狠扣住少女的腰,指节几乎要掐进肤肉里。 祝之渔紧贴在他胸前,甚至能想象到若是男鬼心脏仍然鲜活,那么他胸腔里失控的心跳该有多么激烈。 环抱着的这具高大身躯在快速升温,殿外的缩小版九头蛇如同灌醉了酒般,因少女对它主人的触碰,而兴奋得晕晕乎乎手舞足蹈。 祝之渔心知鬼王难受,却仍坏心眼地用面颊蹭他胸膛:“要抱……” “鬼王殿下……”她贴着男鬼颈侧呵气,手指顺着腰封游移,“好喜欢你的身体……” 祝之渔等不及要看这被道德束缚的困兽挣扎破笼了。 睥睨天地的上位者经她引导树立起的贞德,又将由她亲手引诱着,在她手底被欲望撕得粉碎。 暧昧的氛围由祝之渔一力主导,推至顶峰。 鬼王濒临失控,喉结滚动,带起急促的吞咽声。 柔软的触碰划过他紧绷的身体,触感如同一片沾了露水的花瓣,湿润,轻盈。 寂临渊垂眸看去,祝之渔的寝衣滑落肩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别动。”他按住祝之渔乱蹭的腰肢,掌心温度烫得惊人。 祝之渔却将脸埋进他颈间,温热的吐息透过单薄中衣融入肌肤,“你的身体好暖和……” 交缠的呼吸声在鬼域寂静的夜间格外清晰。 鬼王后背渗出热汗,早已浸湿了寝衣。寂临渊能感受到少女柔软的胸脯随着呼吸在他身上起伏,隔着粘腻的衣料似有若无地蹭动。 纤纤细指一勾、一挑,腰间的系带倏然松了半截。 鬼王固守的理智在她撩拨之下寸寸崩塌。 “好喜欢这样抱着睡……” 祝之渔得寸进尺地将腿缠上他腰际,薄薄寝衣在厮磨中继续滑落,悬在臂弯间将要垂散时,寂临渊蓦地狠下心肠,挣脱欲念的囚笼。 “不许动。”喘息陡然加重,鬼王近乎无情地攥住少女乱动的膝盖,力道大得似能将骨头捏碎。 “再乱动,”嗓音浸着情.欲分外低哑,寂临渊犹在冷漠地坚持道:“便将你扔出去。” 谁? 要扔谁? 祝之渔埋在鬼王怀里悄悄翘起唇角偷笑。 她感受到这具高大的身躯即将崩溃。 就说嘛,欲念深重的恶鬼怎么可能忍得住…… 窃窃低笑蓦地被鬼王的力道掐断。 寂临渊猛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烛火照见男鬼翻涌欲念的漆黑眼眸。 “你早已醒了?”鬼王紧紧盯住祝之渔,目光灼得她心脏骤然一停。 “没、没……”冷不丁被他抓包,祝之渔偷笑的唇角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我那个……不知抱着什么,睡梦中热醒了……” “热醒?”寂临渊翻身将她压在榻角,动作间寝衣彻底敞开,缠上少女的雪色裙裾。 “你戏弄我。” 暗刃威胁似的抵住她腰窝,硌得祝之渔生疼。 “戏弄?”祝之渔轻笑出声,抬指抚过他滚动的喉结:“鬼王殿下您也流汗了,由此可见,今夜的确很热。” 少女眨了眨眼,目光清澈:“我也是被热醒的。” 寂临渊盯着她那双懵懂无辜的眼睛,难消疑虑。 “你是故意为之。” “我,故意为之?”祝之渔指着自己,“我方才沉睡时做了什么,殿下不妨说与我听听。” 寂临渊冷笑一声。 说什么?说她如何步步引.诱自己,说她如何游走于危险边缘试探,在他即将失控的刹那逼着他按下冲动,将其压抑为一声声沉重的喘息自喉间滚出。 祝之渔就是要看着他在克制与放纵间挣扎。 “殿下的身体好烫。”少女复又伸出手来,装作迷迷糊糊的模样抚过他的轮廓:“病得重了,可否需要医治?” 寂临渊突然攥住祝之渔手腕,翻转身体一同滚进床褥。 “玩尽兴了么,”男鬼抵在她耳畔,恨恨咬着齿:“装睡要装到几时?” 第106章 娇花难养,这下麻烦了 “敢装睡骗我,胆量变大了……” 灼热的气息喷在颈间,祝之渔倏地弓起腰肢,自鬼王身底钻出,身形灵活作势欲逃。 手指还没来得及摸到床榻边缘,突然被寂临渊攥住手腕,十指紧扣硬生生压回榻中。 “救命啊——” 视野一晃,祝之渔深深陷进被褥,乌黑长发铺散满枕。 寂临渊倾身顺势压了下来,闻声皱起眉:“胡乱喊些什么,谁要你命了,不是你先动手动脚的么?” 少女蜷缩腰身伺机再逃,却被鬼王的手臂紧紧困住。 男鬼抚上她的身体,指腹自肩颈寸寸下滑,隔着轻薄寝衣烫撩.拨出灼人的火苗。 指节游走,常年压抑的渴望随之逐渐苏醒。 “乖乖睡你的觉,何苦来招惹我。”寂临渊呼吸不稳,灼灼黑眸盯着她。 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让祝之渔想起捕猎的野兽。 蛰伏隐忍,蓄势待发,只待张口一击即中,将猎物吞拆入腹。 这无疑是一头野性蓬勃的凶兽。 却也是被道德廉耻编织成的细绳牵制住的困兽。 绳子另一端便系于他压在身底的少女手中。 细细的一根绳,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消鬼王微微使力便能轻易挣脱。 可他没有主动挣脱桎梏。 他将主动权奉上,交予祝之渔。 男鬼静静盯着她,妖冶的面上划过笑意,薄唇微动,蛊惑般命令道: “亲我。” 祝之渔一怔,不明所以。 “亲我。”寂临渊俯身下压,凑得更近了,像是在期冀着什么奖励。 依他对祝之渔的了解,这种时刻少女定然会掀手甩来一耳光。 少女总是心口不一,说“不要”,便是想要更多;说“受不住了”,却还能再并吞蛇刃;说“不喜欢”,实则最喜欢这样的体势。 祝之渔甩落在面上的耳光无异于嘉奖、肯定、激励。 思及此处,男鬼低冷的嗓音里隐隐跃出兴奋。 他期待着那阵熟悉的触感。 期待眼前人亲手捅破那张名为“失忆”的窗纸。 祝之渔偏不遂他愿。 她要看着寂临渊受缚于人类的礼义廉耻,看着他辗转其间煎熬,看着他忍无可忍将理智碾得粉碎。 祝之渔仰躺在他身底,一动未动,朝男鬼微微笑着。 不是想要么? 来啊。 没有得到回应,寂临渊脸色沉了下来。 他垂眸紧盯着少女。 深邃、赤.裸的眼神像是一种诱惑。 “亲我。”鬼王再度发出命令。 祝之渔索性闭眼阻断不良诱.惑。 反正她也困了,真的该睡了,管他呢,两腿一蹬,不问世事。 眼帘阖上的瞬间,唇瓣蓦地被灼热的气息碾压。 “喜欢我这样做吗?”寂临渊抵着她沉声喘息。 呼吸突然被鬼王夺去,那一瞬间强烈的窒息感迫使祝之渔睁开眼,下意识呜咽着去推他肩膀。 却被寂临渊按住后脑更深地压进被褥。 压抑已久的欲望骤然破笼而出。 她每每躲避,男鬼便紧追着吻上来,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真是要了命了。 “咳……”涨红的脸突然褪尽血色,祝之渔的身体迸出光芒。 碾压的力道越来越重,男鬼死死抵住她颤抖的唇瓣,正欲加深吻痕时,指间忽然缠上一段莹白花茎。 不好! 寂临渊猛地撑起身体,眼看着掌心只剩一株蔫头耷脑的粉白花株,花瓣还赌气似的卷起来拍打他手腕。 祝之渔魂魄尚且不稳,缺氧窒息刺激她一瞬之间变回本体。 娇花难养,这下麻烦大了。 寂临渊皱起眉。 “真让你成功逃过了一劫。”他屈指弹了弹颤巍巍的花苞。 花株摇晃叶子,气呼呼叉起腰。 “又生气了?”寂临渊垂眸盯着花苞,眼神透出无可奈何。 祝之渔的魂魄寄存在娲皇赐予的建木分枝上,寂临渊养她养了千年,依然摸不清花草的脾性,拿她没办法。 “变回来。”寂临渊发出命令。 “略略略,偏不。”花株无声嘲笑鬼王,扭头一转。 没招了吧?还是待在本体里舒服。 祝之渔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及时变回了本体,没有被男鬼发觉异常。 他吻得太凶了,跟上刑逼供似的,再搓磨片刻,只怕自己扛不住要招供真相了。 这已是轮回路上的最后一世,祝之渔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聚齐了遗失的魂魄,自现代穿回鬼域的同时携带了过往每一世的完整记忆。 但男鬼并不知晓。 他仍在饱受道德的谴责与良心的束缚。 寂临渊眉心皱得更深了。 祝之渔变回植株,他亲也亲不得,碰也碰不得,只能在梦中亲近。 太折磨他了。 鬼王盯着落在枕上的花株,空坐一宿,愁得彻夜无眠。 “鬼王大人。”孟婆拄着拐杖,在殿外传声请示,“大人,我来给小渔姑娘送她所需衣物。” “不必了。”寂临渊嗓音冰冷,抬手捻起花株,“她又变回了一朵花。” “啊?变回本体了!”孟婆喃喃道,“按理说,魂魄凝聚千年之久,不会如此脆弱。定然是受到强烈刺激……” “缺氧窒息。”男鬼道。 “窒息,缺……啊?”孟婆望着如今灵气充沛的鬼域,深感震惊:“怎么会缺氧呢?” 鬼王不动声色,慢慢抿住咬破的唇。 “这可如何是好,大人可有法子将姑娘养回来?”孟婆想着回去翻一翻古籍孤本。 “法子?” 寂临渊盯着落在枕上的花株,眼底情绪晦暗,酝酿着什么坏心思。 “有。”男鬼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突然伸出修长的指节,夹住颤巍巍的花蕊。 神气傲娇的花株蓦地一僵。 “当真不能变回来?我不信。”寂临渊俯身,薄唇突然蹭过花瓣,齿间轻咬,拨开一瓣柔软含入口中。 整枝花骤然泛起绯红色。 “变回来,否则继续。” 夭寿了…… 祝之渔大为震撼,鬼王竟然敢虐.待植物! 染着情欲的唇触碰簌簌颤抖的花瓣,寂临渊压低嗓音:“颤得好厉害,你躲什么?” 植株蜷缩,每一片叶子都彰显着脆弱的倔强。 男鬼骨节分明的手指贴着花瓣缓缓打转,碾得薄如蝉翼的花膜渗出清露。 “原来变回本体时,也会如此……” 花蕊在指腹下蜷了又展,遽然一整朵被寂临渊拢进掌心。 植株带着夜露的凉意贴上男鬼颈侧跳动的血脉。 花株升温,粉白根茎被他的温度烧得通红。 “若是再不变回来……”尾音化作男鬼唇间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透着危险。 花.株立刻绷得笔直。 竟敢虐.待植物! 祝之渔的灵魂在无声尖叫。 日光穿过窗棂,照见掌心蜷缩的植株。花瓣边缘还沾着夜露,被鬼王滚热的吐息一激,整朵花都在他手掌中簌簌发抖,被迫承着比人形时更可耻的触碰。 第107章 【修】不许欺负一朵花 绯红的花瓣慌忙收拢成花苞。 “躲我?”指间沾着滑落的露水,寂临渊捏起花枝仔细端详,“你以为,变回原身便能躲过一劫了?” 植株扭动叶子,拼命挣动,男鬼突然屈指碾过花苞,挑开花瓣。 叶片惊得瞬间蜷缩起来。 “想躲在这里,本座有的是法子让你现形。”鬼王收拢手掌,动作缓慢而轻柔,花瓣反而受惊簌簌颤动。 修长指节探入花萼间隙,沾着夜露在紧闭的芯蕊处打转。植株拼命收缩花瓣,寂临渊却故意将指节弯成弓形,恶劣地去刮蹭花枝间最细腻的蕊丝。 “寂临渊你个疯子!守寡守了上下五千年,比以前还要疯,连植物都不放过!”眼看着植株不受控制渗出露水,淡粉汁液顺着男鬼的指骨不断滴落,祝之渔无声咆哮。 花枝在鬼王掌心里乱颤,抖得叶片窸窣作响。 “松手,快松开这株花!”祝之渔摇晃叶子,疯狂抽打他的手,恨不能变出巴掌扇回去。 寂临渊视若无睹,仍将指节卡在花里,盯着那里缓缓渗出更多蜜露:“你若坚持己见,我亦不勉强,植株本体亦有本体的乐趣,本座有的是耐心陪你探究到底。” 墨玉扳指在花瓣上拖出水痕,他忽然俯身衔住蜷缩的蕊芯,嗓音难掩亢奋:“你看,我的手掌,口齿,衣襟,到处都沾上了你的味道。” “这很值得骄傲吗?厚颜无耻!”小花扬起叶片,啪叽抽在男鬼面颊。 “生气了?脾气见长。”寂临渊低笑一声,温热的唇贴上湿漉漉的花瓣,惊得整株花颤出残影。 植株猛地抽搐,被他用齿尖轻轻叼住,抵开蜷曲的蕊丝,裹着花瓣细细碾磨。整株花骤然急促颤动,露珠淅淅沥沥淌出,打湿了男鬼的衣襟。 “走开,走开,讨厌鬼,离我远点!”植株抖着叶子往枕边缩,被寂临渊伸指捻住,轻轻一拽。 “讨厌鬼……”他回味着这声斥骂,唇角漾开满足的笑,“我喜欢这个称谓,即使你忘却了记忆,待我与旁人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他渴望占据祝之渔的注意,渴望得到祝之渔独一无二的注意,即便如当下这般,用可耻的、恶劣的手段换取她的斥骂,也足以令男鬼心满意足了。 手掌突然笼住整株花,寂临渊贴着湿漉漉的花瓣呵气:“变不回来也没关系,你我就此一生可好?” 鬼王凡事亲力亲为,亲手侍弄花草,只要这一枝受得住,他自然乐意效劳。 潮湿的昒擦过植株,花液浸润男鬼的唇,染上一层艳色,面皮苍白,唇齿殷红,衬得他容颜愈发妖冶蛊人,如同勾人心魄的艳鬼自志怪画册中现身。 寂临渊勾了勾唇,突然张口含住整朵重瓣。 “别!”植株突然发出细弱人声,惊声呼救。 “现在知羞了?晚了。”男鬼低笑着含住最外层花瓣,卷着露水慢慢推至蕊里。 晨露往间隙里钻,湿热气息汩汩灌进花房。祝之渔惊觉植株失了控,花瓣舒展露出晶莹的花芯。 “要么自行变回来,要么,”男鬼呼吸渐重,“让你在我掌中重新绽开。” “凭什么听你的?偏不让你遂意。”花萼底下渗出晨露,植株却倔强地绷直身体,“哼,我要走了,憋坏你个色中饿鬼。” 植株泛起光芒,拼命扭动枝叶想逃,却被鬼王按住茎杆。 急促的呼吸声与花液渗出的轻响混在一起 寂临渊眼神晦暗,突然将花枝横咬在齿间,指节顺着脉络往下滑,在某个突起的茎节上不轻不重地一按。 “呜。”植株发出哭声,汁液不受控地喷出,溅上男鬼苍白的面颊,增添几许艳色。寂临渊低歂着咬住颤动的花瓣,直至植株瘫软成湿漉漉的一团,连叶片都蜷缩着发颤。 整株花缓缓瘫软在掌心,男鬼抹去颈间痕迹,沾着蜜的指节探进微张的花瓣。 “是我大意了,你竟还有力气逃?“寂临渊抬指沾着晶亮汁液,抹过下颌,“失了这么多水,花瓣都蔫了。” 日光洒在男鬼苍白的面上,植株涌出的汩汩清露正顺着他的下颌淌进颈间。 “乖些。”鬼王衔住绽放的花,齿尖危险地擦过最柔嫩的花瓣,“现在知晓该用什么形态来见我了么?” 濡湿触感突然顺着植株往下蔓延,他竟用唇描摹起叶脉纹路。 “变回来,我答应你变回来,别再揉搓我了!” 花株蔫头耷脑,终于扛不住了。 那株傲娇的小花累得萎靡不振,缓缓瘫在掌心。 寂临渊蹭去唇边蜜,指节拨弄着耷拉下来的叶片:“想通了?” “想通个鬼,笨蛋鬼王,这叫缓兵之计。”花株无声抗议,气呼呼掀开花瓣一望,霎时愣住了。 掌心尽是殷红花汁,男鬼伸出手掌,沾满她的气息去握住自己。 原本绯红的植株霎时间烧得更红了,宛如熟透的果子,摇摇欲坠。 封带坠地声响先行打破寂静,寂临渊解开了寝衣。 精壮身躯在帐幔里投下晃动的阴影,裹挟着情裕的热意。 植株的汁液流经指间,顺着身躯肌理缓缓淌下。 男鬼此刻危险的眼神比直接触碰更使她心惊胆颤。 “我不看!”祝之渔惊呼,匆忙举起叶子遮住眼眸。植株抖得快要散落花瓣,寂临渊却突然扯落幔帐,整株花都被笼在他身下的阴影里。 植株慌张收拢,却被鬼王用指节卡住花萼强行掰开。 “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夜间你摸得倒是起劲。” 不是很喜欢他吗,不是很喜欢他的身体吗。 他太了解祝之渔了,知晓她的喜好,她的弱点,她的一切。 男鬼更是笃定,她不可能拒绝这具身躯的诱引。 寂临渊攥住颤着的小花,冰冷的扳指贴着花瓣轻轻打转,“本座养花养了千年,从前如何动手侍弄花草,你最清楚不过。” 指节突然碾过植株,碾出的汁液在他腕骨上凝成一道晶莹的细流。 祝之渔眼睁睁看着花枝间的清汁淌进鬼王手掌中搓磨变浊。 小花恼羞成怒摇晃叶片,仿佛要变出有力的巴掌打回去。 “寂临渊你欠揍!” “不许欺负植物!” “我真的受够了!”绯红的花朵晃得散了瓣。 花叶簌簌打颤,终于放弃挣扎化出人身。 植株周身泛出淡淡光芒,凝聚成人形。 少女脚尖还没沾地,突然被鬼王攥住足踝拽回身底。 “舍得变回来了?” 寂临渊汗湿的胸膛压了下来,汗珠顺着肌肉纹理滚落,每寸肌肤都浸着危险的邀请。 “这些时日装傻充愣戏弄我,玩得开心么?” 第108章 【已修】让她心软 气息滚热,花株承受不住来自鬼王的压迫感,被迫化形。 先前哄骗的把戏激起了寂临渊愈发强烈的征服欲。 少女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况。 鬼王盯住掌中瑟瑟发抖的花瓣,祝之渔甫一凝聚成人形,便撞上了他坚硬的胸膛。 “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寂临渊恨恨咬着牙,俯身下压。 混着檀腥气的热浪扑面而来,少女手忙脚乱推搡这具精壮身躯。 “且慢,这、这是什么地方?” 她仰起脸,惊讶地望着撑在身上的男鬼:“帅哥,你又是谁?” “还在装傻?”寂临渊攥着少女乱动的一双手,“我是你的男……” “不可能,”祝之渔突然打断鬼王的话,“你不可能是我点的男模!” 寂临渊眸光微动,静静看着她飙演技。 “别想碰瓷我,能听懂吗?我没钱!” 少女气呼呼,摆出一毛不拔的架势。 “真是的,正改着论文,两眼一黑怎么掉到这种地方来了……” 她嘟囔着,刚想从身底爬起来,视线下移,不经意望见男鬼的身躯。 精瘦腰腹在暖光里浮出阴影沟壑,汗珠划过鬼王的喉结,坠入肌理。 “啊——” 少女捂住眼睛:“你你你……你怎么没穿衣服……” 废话,谁办事的时候穿得严严实实。 寂临渊幽幽盯着她。 “躲什么?你不是很喜欢这具身体吗。” 男鬼单膝压上被褥,腕骨青筋暴起,攥住祝之渔挣扎的足踝将人拽回身底。 “夜间摸得过瘾了,如今又翻脸不认账,小没良心的,白等了你千年之久。”指节摩挲着细嫩肌肤一路向上,在她膝弯处泄愤似的压出指痕。 “别躲。”男鬼使力攥住她:“不许躲我。” 臂上鼓起青筋,积蓄着蓬勃力量迫切需要发泄。 “你谁啊?我、我真的不认识……”祝之渔后仰,青丝如瀑漫过枕头。 “还装?”寂临渊喉结滚动,忽然俯身压下。 肌理分明的胸膛堪堪停在少女鼻尖半寸。 “五千年啊祝之渔,我在鬼域养着你的魂魄养了五千年。” 湿透的乌发垂落下来,汗珠顺着喉结滚过起伏的胸膛,寂临渊张口咬住她耳尖,“你知道这些年我等得有多心焦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祝之渔的耳廓烧得通红,“还有,你少拿美色来诱惑人,我、我根正苗红,经得起考验……” 少女睫毛颤抖,吞咽了下口水。 话说早了,她拼尽全力去抵抗不良诱惑,但似乎并未成功…… 昏暗的帐幔内涌动着危险情潮。 烛光在鬼王绷紧的肩胛投下晃动的影,寂临渊手臂青筋暴起,热汗蜿蜒而下,充满侵略性的肢体动作将猎物紧紧困于方寸之间。 美色误我。 祝之渔懊丧不已。 死嘴,你快拒绝他啊! 寂临渊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对少女发出命令:“睁开眼,看着我。” 都做过那么多回了,祝之渔喜欢什么,他这个做夫君的还能不清楚吗? 他不信祝之渔能忍住不心动。 “睁开眼。”寂临渊居高临下撑在她身间,再度发出命令。 少女身上的寝衣十分单薄,鬼王的体温透过濡湿的衣料灼烧着她的肌肤。 床帐俨然成为令人窒息的暖昧牢笼,双方的意志皆游走在失控边缘。 祝之渔的态度成了情.欲锁链,只要她肯承认,或是轻轻点个头,鬼王便会立刻挣开束缚,尽情宣泄积攒千年的思念。 “你心跳得好快。”男鬼循循诱引,指腹划过她的心脏,顺着衣襟边缘缓缓摩挲,“这里在发抖。” 声声喑哑的情话缠绕着少女,蛊惑她的心智。 烫而有力的触感在肌肤上炸开火花。 襟前系带突然被鬼王扯开,衣裳像剥开的花瓣簌簌散落。 “不行,你不能拿美色考验我……”祝之渔开始推搡他的身躯。 少女挣动的身体被他用膝盖顶开,布料摩嚓皮肤,发出令人战栗的细响。寂临渊喘着气去昒她眉心,嗓音沙哑:“跑不掉的,你骗了我那么久,今日决计跑不掉了。” 汗珠淌过绷紧的腰腹线条,寂临渊攥着她的手腕按上心口,蓬勃跳动的心脏在掌底鼓胀。 “我在鬼域等了你三千年,其后跟随你于尘世间辗转两千年,你亏欠我的,又当如何偿还。” 鬼王灼热呼吸缠上她耳廓,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少女唇角,“漫长的等待中,我无时无刻不在肖想你我重逢时的场景,肖想如眼下这般,将你一寸寸拆吃入腹。” 托在后脑的手掌倏然收拢,祝之渔仰起的脖颈绷成脆弱弧度。 寂临渊盯着那节雪白的颤动,喉间溢出压抑的喘息,臂上青筋暴起,他忍耐着用滚热的唇碰了碰少女的嘴角:“睁开眼看仔细了,永远记住这一刻。” “你是我的。” 汗湿的胸膛终于压了下来,水珠顺着寂临渊的下颌滑落,滴在祝之渔颈窝。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突然打散床帐间暧昧而危险的氛围。 少女无情地阻断这场缠绵。 “休想勾引我,我可是身心纯洁的好青年!” 祝之渔浑身被热汗浸透,挣扎着把理智自欲望编织的密网中拽出来。 “这么不讲男德?把衣服给我穿上!”她掀起被褥裹住鬼王的身躯。 “我真服了,深更半夜好端端地在宿舍里敲打论文,怎么一睁眼,就跑来和你芙蓉帐暖度春宵了?” 少女捂住脑袋,后悔不迭:“难不成……我□□文看多了?穿越的剧本属于哪一类,道具,人外,还是什么?” 寂临渊盯着她,眸底迸溅火星。 她究竟是演的,还是真的记忆错乱了? 倘若是演的,一旦被拆穿,*那么她完蛋了。 可若是真的…… 鬼王望着神情懵懂的少女,不由冷笑。 祝之渔真是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他不敢赌,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鬼王也不敢忍心贸然动手。 寂临渊俯身凑近,像蛇捕猎那般,谨慎地观察少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妄图自其中寻出一丝半点的纰漏。 哼,让你欺负植物! 祝之渔身体酸软,一想到寂临渊就忍不住生气。 植株方才可怜死了,被鬼王攥在掌中揉搓得失水过度,花瓣都蔫巴了。 她偏要报复回来,看着鬼王饱受情.欲煎熬,碰不得,宣泄不得,憋得几欲坏掉。 “我穿的是正经文吗?对象阴魂不散,白日纠缠,夜里还要入我梦中。” 祝之渔自顾自说着,抬手又是一巴掌:“为什么总缠着我,我们很熟吗?” 指痕在男鬼苍白的皮肤上洇出红印。 寂临渊唇角却勾出餍足的弧度。 “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握住祝之渔的手,缓缓贴上面颊。 “喜欢吗,再来。”男鬼温柔的注视中透出病态的情愫。 “咦,太变态了。”祝之渔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要回家,你赶紧放我回去。”她僵硬地抽回手,生怕一不留神让男鬼爽到了。 寂临渊仍在观察着少女。 唇角微微上扬,发生微妙的变化。 有趣。 不愧能结为夫妻,癖好相投,都爱游走于危险边缘,玩弄刺激感。 男鬼起了坏心思,俯首渐渐凑近,同她四目相对。 “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教你。此地名为鬼域,你是与我两心相悦的妻子,我们十分恩爱。” “我是……你的妻子?”祝之渔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满眼无辜。 “不错。”寂临渊微笑。 眼神碰撞,火花迸溅。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等着看对方按捺不住,先行捅破这层朦胧窗纸。 攻心为上计,这是寂临渊自曾经的自己身上学到的一柄利器。 男鬼心机深沉,他要博得祝之渔的怜悯,让她心软,让她同情,让她暴露本心来爱自己。 “现在,准备好与我共赴忘川了么?”他握住祝之渔的手,发出邀请。 忘川河渡近来频频徘徊一道新的身影。 九尾天狐释放出强大的妖力,光芒暴涨,照彻鬼域万里疆域。 狐妖化为人形,自虚空降落,迎上渡河而来的鬼王。 “哇,是男狐狸精!”祝之渔惊奇,“志怪小说中常写狐女妩媚动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男狐化形。” “天道重铸后,三界平衡,没落的妖族逐渐恢复往昔强盛,历经朝代更迭,如今的妖域之主便是眼前这位九尾狐。” “他是妖王?”祝之渔睁大眼睛,“竟生得这般貌美……唔!你松开我!” “不许看。”寂临渊神情冷漠,捂住她的眼睛。 狐族以姿容美艳闻名于世,传闻其擅长魅惑与幻术,可令众生倾倒,面前这位妖王的相貌,自是族中佼佼者。 “别管我!”祝之渔费劲掰开男鬼的手掌:“长得漂亮,我多看一眼不行吗?” 下颌突然被男鬼冰冷的指骨捏住。 寂临渊掰着她的脸,面朝自己:“看我。” “你也好看。”祝之渔求生欲极强。 男鬼冷笑一声,幽幽追问: “既然如此,吾与青丘九尾孰美?” 祝之渔怔愣了下,眨眨眼睛:“各有各的好,他容色惊绝,你更为妖冶。” 捏住下颌的指骨陡然加重力道。 寂临渊咬着牙,眼神晦暗。 “你!”祝之渔反应极快,“我夫君更胜一筹!” 这个答案极妙。 “我夫君”三个字更是加分项,直戳进心坎里。 寂临渊眉峰一挑,显然极为受用。 他压不住上扬的唇角。 “当真?” “真,真得不得了!”祝之渔摸着良心,“妖王姿容固然上佳,只是眼角眉梢凝着股鳏寡的落寞感,瞧着丧丧的。” “而且……” 祝之渔伸出手数了数,发出疑惑的声音:“不是九尾天狐吗?可是,这里明明只有……” “他曾为夫人断尾,此番来往鬼域,便是请我助他寻觅魂魄。” 寂临渊自嘲一笑,“如此大妖,居然也会心甘情愿折损修为。” “天呐,鬼域盛产鳏夫?”祝之渔惊奇,转而望向男鬼:“你会帮他?” 祝之渔记得寂临渊可不是什么软心肠的好鬼。 “因为感同身受。”寂临渊深邃的目光倏然落至少女眼中,“我也曾等过一人。” 祝之渔被他盯得心慌,匆忙避开男鬼的视线。 她这时倏然悟透方才鬼王攀比容貌时的胜负欲。 奇怪。 祝之渔印象中,寂临渊从不会这般在意容貌,是何时开始改变的呢? 她不由想起昨夜望见寂临渊霜白的发尾。 祝之渔纠结着岔开话题:“妖王也在等待他的夫人吗?” “是,同我从前一样。” 寂临渊垂眸,剖明心意:“倘若你不来,倘若花一直不开,我会守着鬼域漫长而孤寂的岁月,一直等下去。” “若是……若是等不到怎么办?”祝之渔仰起脸。 “也许明日就等到了呢。”寂临渊轻轻一笑。 愧疚心起。 祝之渔后知后觉,自己消失的那些年,寂临渊他过得也许并不好…… “巴掌痛不痛?”她踮起脚尖,突然开始突然关心男鬼。 寂临渊眼神微妙。 他故意用着落寞而忧郁的眼神看着祝之渔,故意诱她心软,掐准了这一点把少女吃得死死的。 是了,他承认自己居心不净。 第109章 无情道不容易毕业啊 “鬼王殿下。” 九尾狐化为人形,同寂临渊打了个照面。 “这位是……”目光转至鬼王身侧的少女,狐妖略显迟疑。 “是我夫人。”寂临渊攥紧少女的手。 腕骨间相连的同心缕泛起红光,像是一种无声的炫耀。 妖王移开视线,情绪愈显低沉。 “你也太缺德了。”祝之渔蹙眉,挣了挣手腕,“人家辛辛苦苦遍地追寻道侣的下落,正心焦着呢,你这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吗?啧,真过分。” “过分?”寂临渊并未松开手,反而将少女攥得更紧了。 “那是你不知,在你消失的那段岁月里,我孤身行走于人世间时,这双眷侣在我面前如何恩恩爱爱,蜜里调油。” 男鬼阴郁的目光落在祝之渔脸上,蓄意诱她愧疚。 “心疼他做什么,不如先来怜惜怜惜我,毕竟,我过得比他苦多了。” 冰冷的指节顺着少女手腕攀附而上,如一尾灵活的蛇,缠人缠得极紧。 “他们都有妻子,独我孑然一身。你不在,我受了好些委屈。” 那只手突然捏住祝之渔下颌,迫使她无从躲避,不得不仰起脸来,对上男鬼幽怨的目光。 “可怜见的,好不容易将你寻回,你却已不记得我了。” 祝之渔索性闭上眼。 真是可恶,她觉得寂临渊比那擅长蛊惑人心的妖王更像一只狐狸。 “好冷的心肠,你连睁开眼看我一看都不肯了,枉我空等这么多年。” 鬼王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力道却越发强势。 他倒要看看祝之渔能装到什么时候。 手掌按住少女的腰肢,指节缓缓收拢。 祝之渔头皮发麻,神经紧绷。 她已陷入两难境地,退一步万万退不得,若是承认,依着寂临渊睚眦必报的性情,必然要狠狠讨债。 进一步若是硬撑着演下去,大约也躲不过鬼王的眼。 麻烦大了,事态开始往危险的方向发展了。 祝之渔不敢睁眼。 毒蛇般阴冷的目光始终黏在她身上,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要露馅了…… 寂临渊盯着少女紧张不安的模样,唇角微微扬起。 越来越有趣了。 “你的身体在颤抖,很冷吗?过来些,靠近我。”男鬼俯身将少女罩在怀中,语调越是温柔体贴,越是令祝之渔不安。 “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寂临渊垂眸,微笑着抛出诱饵。 祝之渔避开鬼王阴恻恻的目光,僵硬地摇了摇头:“妖王着急寻人,你快去帮他。” 她寻找借口,开始推搡寂临渊:“他与道侣分别,你既感同身受,还不快去……” “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一而语,”寂临渊勾了勾唇,“他是被夫人无情抛弃了,而你我则因命运捉弄,不得不分别,说及此处……” 鬼王望向她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你永远不会抛弃我,更不会故意欺瞒我,对么?” 他别有深意地将“欺瞒”二字咬得极重,颇显心机。 祝之渔给不出答复。 鬼王压在她腰后的手掌,连同她的呼吸一齐攥住了。 “你不会欺瞒我的,对么?”寂临渊再度凑近她。 呼吸交缠,鬼王的眼神让祝之渔想起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 “当、当然。”祝之渔背后冒出冷汗。 “好,”寂临渊漫不经心地帮她整理头发,“我信你,只要你说的,我都会无条件相信。” 尾音上扬,钩子似的勾得人心慌慌。 九尾狐冷漠地盯着这对黏黏糊糊的新婚燕尔,清了清嗓子。 “找人。”祝之渔倏地回过神,慌忙抬起后肘去揣寂临渊,“别粘着我了,赶紧帮忙找人。” “不是找人,”九尾狐冷声道,“是来抓人。” “抓?”祝之渔心下暗忖,妖王这口气整得挺霸道,看来夫人伤他极深。 啧,好一个惨被抛弃后,貌美又绝望的男狐狸精。 “找……嗯,抓到之后呢?”眼看着来者不善,祝之渔得问清楚情况,防止妖王一怒之下,那位凡人姑娘遭到什么报复。 “抓到便杀了。”九尾狐不假思索。 “杀了……”祝之渔震惊。 最毒狐狸心。 狐妖生就一副颠倒众生的俊美容颜,眼波流转生生能将人的魂儿都能勾走,怎的一开口便是这等狠毒的手段。 这得多大的仇,多深的怨啊…… 祝之渔侧身,捂着唇同鬼王悄悄低语:“我似乎知道,那位姑娘为何要跑了。” 寂临渊不以为然,都是心口不一的货色,最是知己知彼。 鬼王面朝狐妖轻笑一声:“杀她?你的狐尾当初为谁而断?” 狐族修炼千年,法力通天,方能有跃升九尾的机会,自断狐尾等同于自废修为。 “断的不是尾,是情劫。”九尾狐面色冰冷。 “妖王改修无情道了?”寂临渊挑眉,“无情道不容易出头,当心修得走火入魔。” “比鬼王殿下略强些。”九尾狐反唇相讥,“坚守本心即可,总不至于辗转三界等候千年,道心几欲破碎。” 寂临渊唇角的笑僵住了。 “冷静。”祝之渔及时拉住鬼王,“闭嘴。” 少女一边安抚寂临渊,一边转身平等地攻击妖王:“你也闭嘴。” 九尾狐欲言又止。 寂临渊颇为受用,不动声色将人揽进怀里。 祝之渔无情挣脱他的怀抱,站到中间将双方分隔开:“先说正经事,找人。” “下界亡魂的名录都在这里了。”寂临渊抬了抬手,忘川鬼差呈上卷轴。 “找过了,”九尾狐看也不看一眼,“我在忘川找了整整十日,连影子都寻不到,甚至没打探到半分的消息,亡灵并未见过她。” 祝之渔沉吟思索:“若是跳脱三界,不在五行之中,会不会亦已转世……” “转什么?”男鬼突然出现在祝之渔身后,附耳低语。 露馅了,被他抓了个正着。 祝之渔匆忙捂住嘴,随机应变。 “转……转晕了找不着东西南北,不知在何地迷路了。” “你好聪明啊。” 男鬼撩拨似的朝她耳廓吹了吹气,附耳低语别有深意。 第110章 【已修】“不做亏心事……” “能说吗。” 祝之渔抿了抿唇,推开背后撩拨她的男鬼。 “我觉得你比妖王更像狐狸精。” “是么,”耳畔传来寂临渊一声低笑。 “还有好些手段没使出来呢。” 好些,手段。 来者不善,祝之渔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似乎玩脱了…… “看起来,鬼王殿下与夫人不甚相熟。”九尾狐适时补了一刀。 “不熟?”寂临渊垂眸,望向身前瑟瑟发抖的少女,“久别重逢,是生疏了些,不过无碍。” 悬在袖中的手倏然被男鬼攥住,抵开指缝与之紧紧嵌合。 “多亲近亲近便好了。” 亲近,如何亲近? 少女抬眸,撞上了寂临渊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祝之渔心弦紧绷,只觉鬼王不止握住了自己这只手,连带着砰砰乱跳的心脏也攥得死紧。 “别紧张啊,”男鬼笑意温柔,“怕什么,夫君又不会吃了你,常言道,不做亏心事……” 他注视着少女,一字一顿:“不怕鬼敲门。” “你松开。”祝之渔挣了挣手腕,被鬼王盯得浑身不自在。 两只牵住的手在眼前晃啊晃。 九尾狐那张俊美的面容已经显现出不耐烦的意味了。 没有人在乎他一个鳏夫的感受。 妖王震怒,道了一声告辞,愤然拂袖离去。 “别急着走,我可以帮……” 祝之渔冷汗直冒,甫一抬脚便被寂临渊拽了回来。 “你跟着他去做什么。” “我来自千年之后,对那个时代更为熟悉,可以帮到妖王寻觅下落。” 祝之渔心虚,声音越来越低。 “你想回到那个时代?”寂临渊挑眉。 “嗯。”祝之渔犹豫着点了点头,“我的论文终稿都定下了,突然穿越到这一时空,原本的生活节奏都被打乱了。” 寂临渊听不懂少女的话语,但他有了新的心思。 “想回去吗?”男鬼忽然自背后环腰搂住她,“我陪你一起。” 阴魂不散。 祝之渔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其实她也曾想过将寂临渊带回现代生活,领略一下现代的风景,但是鬼王不老实,整日整日缠着她,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吓到旁人。 “那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你可能会不适应。” 寂临渊垂眸望着少女,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祝之渔不曾注意到,轮回路上最后一世,男鬼无处不在,无声无息侵入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镜子里的倒影,浴池中的水影,雨夜的黑影…… 置身现代社会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适应社会风貌。 但寂临渊还是颇有心机地扯了个小谎,诱她心软:“无妨,只要能长伴你身侧,我可以忍受一切。” 男鬼握起祝之渔的手,语调凄然:“久别重逢,别再丢下我了。” 祝之渔良心不安,心底涌起小小的愧疚。 起初她装作失忆,一方面是寻找借口抵挡榻间那档子事,另一方面则是故意玩弄鬼王,看着他隐忍难耐,又不敢敞开放肆。 可是寂临渊如今看着好可怜…… 不不不。 清醒一点。 祝之渔陡然回过神,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心软。 若是被鬼王发觉受了欺骗,她的下场定然十分惨烈。 祝之渔避开男鬼的目光,咬定主意不松口。 还是不肯从实交代么…… 心肠真够冷的。 寂临渊眉峰一挑,打量着少女。 看来是他的手段太温和了。 食色,性也。 换个花样,换个时机,他不信祝之渔能抵挡得住引诱,从始至终守口如瓶。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寂临渊挑在夜间动手,他知晓自己的长处,亦了解祝之渔的弱点,蓄意搅得少女睡不安稳。 夜露滑落,将床帐浸得半透,蛇尾自被褥下探出,鳞片贴着身体游走,剐蹭寝衣发出细碎响动。 睡梦中的祝之渔无意识蜷起身体,寝衣领口已然被热汗浸透,挣动时露出雪脯。 “啧,身体在发抖呢。”男鬼支着下颌轻笑,蛇尾尖端挑开衣带,缓缓画圈。 沉睡的少女忽然急促呼吸,身体在被褥间蜷缩,潮湿的热气自衣底里漫出来。 “流汗了。“寂临渊俯身,修长的指节挑开寝衣,“在做什么好梦,梦里有我么?" 刮蹭皮肤的触感激得少女拱起身,足尖无意识蹭过蛇尾。 夜色挑动她沉睡的裕望,热汗袭身,惹得衣襟漫开潮迹。 “被褥并得这么紧,”男鬼俯身咬着她通红的耳廓,“紧张什么,是因为哄骗了我,良心不安?” 蛇尾碾过,少女的身体在睡梦中逐渐被唤醒。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事已至此,你可有心事要对我坦白?”寂临渊循循诱她。 尾鳞突然扫过皮肤,祝之渔在梦魇中急促呼吸,身体如离水的鱼般弹起,又被蛇尾紧紧绞住手臂,压了下来。 寂临渊低笑着,昒她颤动的眼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话音方落,蛇尾倏然发力。少女自梦中惊醒,匆忙去抓床柱妄图逃离,却被鬼王攥住手腕按回枕上。 “可怜见的,出了这么多汗,好生受着,这是你欺骗夫君的惩罚。” 蛇尾无情抽离,只余突然的空虚感在身体里翻涌,少女下意识并紧被褥,暗骂他一声疯子。 耳畔传来男鬼的低笑声,他坏心眼地在祝之渔即将脱控时突然抽离蛇尾,注视着怀中人趋于本能追逐快意而不得的空虚模样。 指节安慰似的抚动着少女颤动的肩膀。 寂临渊垂眸看向少女热得绯红的脸,眼神微妙:“想要这个吗?” “求我。”他俯首亲昒,急切地引诱着她。 “坦白从宽,让我听到想要的答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20 第111章 你变不回去了 寂临渊俯身,蜻蜓点水般吻在少女唇间,透着引诱与讨好的意味。 “求我。”男鬼发出命令。 反了天了! 祝之渔赌气,幽幽盯着他。 帐中气氛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求我。” 见少女不搭理自己,鬼王嗓音低哑,用祈求的口昒说:“你求求我。” 给他一点爱吧,哪怕只多一点点。 到底是谁在求谁…… 祝之渔直觉寂临渊又要开始发疯了。 男鬼低声呓语,触碰她的力道越来越重,甚至开始噬咬。 “记起我是谁了么?夫人好狠的心肠,相见故作不相识,让我爱不得,恨不能,彻夜难寐。这些时日存心折磨我,欠下的负心债定要一笔笔偿还……” 少女唇上倏然爆开刺痛,血腥味在唇间化开。 “啪!” 祝之渔甩出一记耳光,趁机拢紧蛇尾掀开的寝衣。 “你先勾引的我!” 清脆的掌掴声惊彻床帐。 寂临渊偏着头低笑,烛光在他侧脸投下晃动的阴影。 “勾引?”男鬼唇角扬起愉悦的弧度,“我说了,还有好些手段尚未使出……” 少女的腕骨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手腕反压,寂临渊将人按上鸳鸯枕。 目光相撞。 横亘心间模糊的窗纸在这一瞬被鬼王锐利的眸光捅破。 “终于能亲近你了。”寂临渊攥住她的手,贴上面颊指印:“打人也带着香,好喜欢。” “变态,松手!”祝之渔受不了他这阵黏糊劲,挣动手腕。 男鬼俯首,不怒反笑,湿漉漉的吻痕自少女手指蜿蜓到腕骨。 触感极尽缠绵,祝之渔顿时愣住了。 “不是最会装失忆哄骗我吗,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腕间同心缕应召显现,男鬼咬着红绳,喉间传出沉重的歂息声。 “推诿了这么久,今日你断然逃不掉了。” 滚热的吐息缠上来,寂临渊得寸进尺,压住她的唇。 祝之渔偏头躲开贴上来的薄唇,还未松一口气,嗓音突然哽住。 她能清晰感受到,男鬼突然埋下头,伏在她襟前用齿尖解开束带。 “别……”冰冷的触感贴着心口游走,激得少女蜷进被褥。 “抖什么?”身底传来寂临渊的冷笑声,“哄骗我作弄我时,你的胆量倒是大得很。” 烛影在纱帐上晃得厉害,鬼王忽然掐住少女腰窝往上一提。 隔着衣裳都能觉出他掌心的烫。 “现在知道怕了,夜间装睡撩拨我,又是另一番模样……” 尾音湮灭在相接的唇齿间。 祝之渔突然睁大眼睛,双手攥皱了他的衣裳。 这不是寻常亲昒,寂临渊在调动她身体里的灵力。 馥郁的草木灵气被男鬼强势攫取,少女急促呼吸着推他肩膀,却被寂临渊掌住后脑更深地压进被褥里。 “你吸我灵力做什么!” 寂临渊不答,只是攥着她的手去扯开自己松垮的衣裳。衣带随之散开,在鬼气驱使之下缠住祝之渔手腕,将人捆绑在榻间。 “倒反天罡,你这是要造反!”祝之渔抬腿便踢,却被鬼王的膝弯压住。 衣料摩挲的触感激起肌肤细细颤栗,男鬼垂眸,召出红绳继续绕住少女双腕,绳间缀着的铃铛随着挣动泠泠作响。 “这下,你走不掉了。” 身体被丝绳束缚住,祝之渔屏住呼吸,怔怔望着倾身凑近的鬼王。 “得意太早了。”她倏然神秘一笑。 “你捆不住我的本体。” 寂临渊贴近的瞬间,她调动灵力变回植株。 光芒浮现一瞬,俄而化为虚无。 祝之渔睁开眼,意外发觉自己手脚健全。 “怎么会这样……”她竟无法再变回花株。 “因为你纳入元阳太盛,修为暴涨,只能以人身承受。” “元阳?”祝之渔震惊,“我何时与你……” 寂临渊伸出手,如那日缓慢而轻柔地搓碾花瓣那般,抚摸着她的面颊。 “想起来了么,”他坦露坏心思,“我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提防你再自手底逃脱。” “如今又该如何是好,”男鬼埋进少女的颈窝,附耳危险低语:“今夜,你变不回去了……” 第112章 男鬼低语 恶鬼的吐息轻轻拂过皮肤,侵入肌理。 温柔的语调下藏着恐怖的裕望。 危机感扑面袭来,祝之渔手脚发凉,登时歇了欢好的心思,无情掰开男鬼的脸,下意识往榻角退去。 甫一动弹,身体突然被寂临渊按住。 男鬼阻断了她的退路。 “为何要避?”他低语,“夜间玩丨弄我时,不是很热情么。” “我错了。”祝之渔能屈能伸,眼见情势不妙,仓促解释,“我睡得不安稳,沉睡时总是翻来滚去,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要多想。” 翻脸不认账。 “你好薄情。” 男鬼皱了皱眉,冰冷的手指如蛇般游过少女纤细的颈。 “你的心是铁做的么?竟不肯怜我半分,连哄骗我的借口都这般敷衍了事。” 帐幔间鬼雾缭绕,蛇尾消失,逐渐凝成男人实体。 “言而无信,当罚,这是当初你亲手教会我的道理。” 男鬼眸色幽暗,眼瞳散开诡异的光晕。 祝之渔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匆忙抬手捂住双眼。 为时已晚。 比恶鬼更可怕的,是善于蛊惑人心的恶鬼。 意识越来越模糊,祝之渔为美色所惑,挣刂扎着试图抵御男鬼的诱引,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我等了你千年,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潮冷的气息侵入她的感官,寂临渊抬掌攥住少女的足腕,将人拽至身底。 黑影凝成实体压上来,少女仰起头承接鬼王压抑已久的裕望。 她分明感觉到这具紧贴的身躯在人身与逆鳞间来回变换,却又抵挡不住男鬼的引诱,主动迎了上去。 “清醒一点。”祝之渔疯狂摇晃头脑,可她拼尽全力,仍然无法抵抗本性。 毫无自制力可言,她自责,羞愧,懊悔,自己怎能如此轻易便着了男鬼的圈套。 可转念一想,食色,性也,此乃人之常情,何不顺其自然,及时行乐呢。 呼吸相缠,裕望升腾,危险与诱引并存,人形与蛇尾在缠弄中交替,糙粝鳞片与男人温热的手掌接连触碰她。 “痛吗。”寂临渊唤她名字,看似体贴地询问她的感受。 少女摇了摇头,嗓音出口的瞬间被鬼王碾碎。 “可是我的心好痛啊,”寂临渊突然用力,颇为心机地宣泄怨念,“我等了你千年春秋,你竟如此薄情,你怎能如此薄情。” 恶鬼蛊惑心念,他太会调动人的心绪了。 床柱被动静震得哐当乱响,少女抓着榻沿的指节发白,下一瞬突然被男鬼攥住手腕按回榻上。 温热的躯体覆了上来,蛇尾绞紧少女的身体,绞得她低呼出声。 “别闭眼,睁开眼眸,仔细看着我。“寂临渊捏着下颌迫她抬起头,“这回用蛇身可好?你一向喜欢搓磨鳞片。” “别,”少女的拒绝声被男鬼强势堵住,寂临渊倏然扯落帐幔,抱起她按在整面镜墙前。镜中映出交叠的身影,男鬼俯身时是墨发披散的人形,发力时身躯又化作体型可怖的蛇尾。 祝之渔清晰望见人躯与兽形虚实交替,视觉冲激放大了身体间的感触。 玩得太花了,她受不了这么做下去,抱着膝头蜷身往角落里缩,被鬼王攥住足踝拖回镜前。 “看清楚了,何为言传身教。“男鬼按着她的身体,迫她直视镜中景象,“人无信不立,这便是对你的惩罚。“ “知错了么,唤声夫君,我便都依你了。”寂临渊昒她渗出泪水的眼睫,语调温柔,态度却越发蛮横。 祝之渔很想甩鬼王一耳光,但她逐渐觉出微妙的滋味,便也顾不得再揍鬼了,只是低喃着随他颠动。 千年春秋,鬼王如影随形,无数次与她重逢邂逅,又迫于轮回转生依依离别。 积攒千年的怨念有多么沉重,祝之渔这回切身领略了个清楚。 一宿远远不够,昼夜交替,她连门槛都迈出不去,几乎要在鬼域寝殿里断了气。 日轮升起又落下,月亮阴晴圆缺依次变换,殿内始终天昏地暗,不分昼夜,根本不知过了多久。 少女力竭,如一尾脱水的鱼僵直地伏倒,浑身上下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攥紧鸳鸯枕的手指突然被男鬼冰冷的指节一根根掰开。 “你走开,离我远点。”祝之渔挣扎,愁得头顶冒出花株。 花瓣随之簌簌打颤。 恶鬼重欲,她再也不敢玩丨弄这只鬼的感情了。 太折磨人了。 她身体水津津的,浸在温泉池里似的,里里外外湿了个透。 寂临渊将人捞入怀中紧拥,俯首吮她眼角泪珠。 “离你远些?” 男鬼低笑一声,语调温柔又残忍。 “我再也不会放手了,即便是生死,也无法阻隔你我。” 他是深渊里的恶鬼,阴魂不散,缠绕终生。 第113章 这是病,得治 “离我远点,你太黏人了。” 昼夜交替,祝之渔严重缺觉,困得哈欠连连,人伏在榻上,魂儿已经飘走很远了。 “我是个人,”她伸手推寂临渊,“如果长期缺乏睡眠,人会猝死的。” 谈到猝死的话题,祝之渔便想起自己当初穿进这个时空的契机——连续通宵肝论文。 《你还是没懂我意思》《你的创新点、学术性在哪里》《那等于你这个礼拜什么也没做啊》《怎么不在工位》《来我办公室一趟》 穿越固然救她直接脱离了苦海,可学术牛马顶着压力好不容易走到最后一步敲定了终稿,突然一切努力化为虚影,祝之渔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 实在可恶,她白白熬了那么多个夜晚,愁得头发都掉了一把。 此刻,浓重倦意裹挟大脑,祝之渔精疲力尽,抱着枕头迷迷糊糊倒头便睡,连男鬼的动作都顾不上了。 “睡着了?”寂临渊瘾还未消,见少女实在累极了,不想打搅她安寝,便强抑着欲.念缓缓抽身退出。 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祝之渔。 他收拢双臂将少女搂进怀里,紧紧贴着胸膛相拥而眠。 心跳共鸣,鬼王胸腔那团死物扑通扑通震动。 真好。 这般安逸的日子,从前他做梦都不敢肖想。 寂临渊垂眸望了一眼熟睡的少女,忍不住轻轻亲吻她的眼睫。 眼帘痒得厉害,睡梦中的祝之渔不由蹙起眉,抬手胡乱推开鬼王的脸。 “烦人……”她嘟囔着,开始絮絮叨叨说梦话。 *** 祝之渔这一觉睡了个痛快。 长久睡眠致使头脑糊涂,醒来时恍如隔世,整个人懵住了。 她缓缓睁开眼帘,愣了两刻钟才缓缓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身处何方时空。 双膝不由自主前后晃动,肌肤磨得发热。 男鬼察觉到她苏醒的那刻便开始动作了。 祝之渔低头望去,沉默片刻,她反手甩出一巴掌。 “性丨瘾是病,得治。” “是病,你治。”寂临渊喘息艰难,手掌沿着她汗湿的腰线一寸寸收拢,似要将人勒进骨血里。 “治不了,我不通医理,一不小心锤坏了你就能老实了……”祝之渔后仰的脊背陷进鬼王胸膛。 分明是鬼魅,胸腹肌理却比活人还要清晰,随呼吸起伏的沟壑硌得人发颤。 寂临渊突然唤她名字。 “嗯?”祝之渔鼻间轻哼了声。 男鬼抬手捏住她下颌,迫她对上自己的眼眸。 “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回哪儿?”祝之渔睡眼惺忪。 “回到未来那个时空。”男鬼俯身拥紧她,垂落的墨发扫过少女锁骨,“你说了许久的梦话,我听到你放不下原有的生活。” “嗯……”祝之渔犹豫了下,“其实留在这里也挺好。” 回归原来的牛马生活显得有点没苦硬吃,她只是不甘心自己已经努力那么久,心血忽然之间全都白费了。 毕竟,那也是轮回路上鲜活的一世。 “想走吗,我陪你一起。”寂临渊俯首贴上她颈间吻痕,抵唇厮磨。 “你,陪我一起?”祝之渔微怔,“你放着如今鬼域的好日子不过,陪我去往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唇滑至少女突突跳动的颈脉,寂临渊骤然翻身将其压住: “你在哪,我便在哪。” 感受到紧贴身体的逆鳞勃胀,祝之渔匆忙答应。 救命稻草来了,古代治不了性丨瘾,现代科技还能治不了吗?实在不行手术禁欲。 “我倒是可以接受,只是……” 她抚摸鬼王的身体:“你该以怎样的身份进入那个世界呢?” 男鬼的身躯凝作实体时与常人无异,只要寂临渊不蓄意发疯,应当不会引人注意。 “自有妙计。”寂临渊勾了勾唇,意味不明。 *** 再回到现代社会时,正是人间五月,毕业答辩前。 祝之渔穿越回来第一反应便是打开手机查验日期。 “还好。”她捂着心口,“还好距离*消失的日期只过了两日,没有酿成大祸。” 临近毕业,祝之渔在校外租了房子方便实习,舍友彼此都清楚,只当她消失的日子里是在跑实习,住去校外了。 若是再迟几日联系不到人,舍友察觉异样只怕要报丨警了。 祝之渔打开社交软件,果然未读消息多到爆炸,班群、院群,群聊@全员的通知引领满屏的99+。 “我需要一段时间处理一下消息,你跟紧我,别乱走。” 少女低头滑着手机屏幕,为了防止男鬼无意间触发什么危机,譬如吓到小朋友,她抽空去牵住寂临渊的手。 寂临渊垂眸。 印象中,这似乎是祝之渔第一回主动来牵他的手。 虽然出发点只是担心男鬼闯祸,并非什么暧昧心思。 可轮迹不论心,大庭广众之下,祝之渔愿意主动亲近自己,这是一种嘉奖与身份的肯定,不是么? 寂临渊反手回握,十指紧扣攥住少女的手,任由她牵着自己穿梭在人群中。 “得先找个地方把你安置下来。”祝之渔打开导航。 “你在何地,我便在何地。”寂临渊寸步不离她。 “不太行,”祝之渔拒绝,“毕业前我需要留在学校处理完最后一些事情,平时就近住在宿舍了,但你肯定不能与我同住。” “为何。”男鬼眼神忧怨。 “不是我嫌弃你,”祝之渔避开他那蛊惑人心的目光,取出钥匙开门:“宿舍真不合适,我带你来校外的房子,再过半个月我便要搬来入住了,里面设施齐全。” 攥着她的手倏然一紧。 “你要将我独自留在这里么。” “白日我会来陪你打发时间的,你乖乖待在房子里,千万千万不要擅自离开,防止触发什么危险。” 古有金屋藏娇,她这是陋室藏夫。 祝之渔翻出一沓日历,塞到寂临渊怀里:“给你打发时间用,一天撕一张,撕到第十五页时,我便搬来同住了。” 总得给望妻石一点盼头,不然憋疯了怎么办。 “这是什么妖孽。”寂临渊接过日历,目光落在她床头的毛绒玩偶上。 “助眠用的。”祝之渔抱起玩偶搂在怀里,顺势躺在床上,“布置房间的时候还不认识你,想着自己待在房间空荡荡,便买了许多堆在床头。” 丑东西。 男鬼注视着她怀里的绒毛,眼神怨毒。 丑东西,凭什么能被祝之渔拥抱着同榻共寝。 嫉妒心起,寂临渊盯着她的玩偶,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祝之渔浑然不知,仍自顾自地给他介绍房间:“这边就是卧室了,床质量一般,只要你不作妖折腾,它就不会塌坏。” “这边是厨房,可以用来烹饪食物,一般我们使用这个叫作冰箱的物件来……” 祝之渔说着话,一回身忽然发觉寂临渊不见了踪影。 “他鬼呢?” 祝之渔惊疑,开始呼唤寂临渊的名字。 一墙之隔的卧室,床前摆放的布偶娃娃倏然活动小手,眼眸发出幽幽光亮。 丑东西,凭什么自己不能被少女抱在怀中共寝。 男鬼嫉妒。 第114章 他藏在…… “寂临渊?” 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祝之渔的声音。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祝之渔仓促拧开门,开始挨个房间翻箱倒柜地找:“连个鬼影也没有,方才明明跟在身后……” 床头摆放的布偶娃娃晃了晃小短腿,缓缓滑倒。 “啪哒”一声,玩偶正脸朝地摔落。 声响吸引了祝之渔的注意。 什么动静。 少女从浴室出来,看见了掉落在地的布偶。 “这……”她倒吸一口冷气,捏着圆手的边缘将娃娃拎了起来。 寂临渊能清晰感觉到少女潮湿的手指陷进毛绒布料。 这无异于祝之渔直接触碰他的身躯。 欲.望膨胀,每一根缝合线都因生.理性的亢奋而微微颤栗,棉花填充物下的灵魂在禁锢中濒临失控,急欲破体而出—— “砰!” 出其不意的一巴掌打散所有暧昧。 祝之渔有轻微洁癖。 消失了几日,她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这间房子了。地面积了一层薄灰,少女实在无法忍受搂在被窝里亲.密接触的布偶变得灰头土脸。 “砰砰砰!” 祝之渔把玩偶拎到阳台上,使出力气接连拍打灰尘。 “砰砰砰砰砰砰!” 巴掌和巴掌的意义不同。 有的意味着奖励,有的则是赤丨裸裸的暴力。 少女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甚至短暂地忘记了寂临渊消失这件事。 身后的门无风自动,悄悄关闭。 “我在这。”背后突然传来男鬼低沉的声音。 动作一僵,祝之渔循声缓缓转过身:“吓我一跳,你跑哪里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还有,你的脸色好差啊,谁得罪你了?” “我没事。”寂临渊情绪稳定,盯着少女拎在手中的玩偶。 只是被你无意间家丨暴了。 手劲可真大。 “真的是吓坏我了。”状况之外的祝之渔放下毛茸茸,顺手牵起他一只手,“怕你突然出现,更怕你突然间消失。” “你,在担心我?”鬼王脸色瞬间和缓。 “对,”祝之渔点着头,把鬼王牵到沙发前,“你坐下。” 寂临渊屈膝,听话照做。 祝之渔顺势坐到他腿上,双手环抱男鬼的脖颈:“这个世界同古代差异极大,你若想去什么地方,一定要提前告知我,带我同去。” “嗯。”寂临渊应声安慰少女。 他其实没听清楚具体说了什么,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祝之渔身上。 少女歪着脑袋依偎在他怀中,事无巨细,一声又一声地交待、叮嘱。 末了,祝之渔捧起男鬼的面颊,叹息一声:“你千万别再让我担心了。” 担心。 多么暧昧的字眼。 自她齿间咬出动听的字音,拨动寂临渊的心弦颤了一颤。 这简直是世上最为美妙动听的旋律。 那些连环巴掌一点儿都不痛,鬼王已经完全把自己哄好了。 一点儿都不痛。 “记住了吗?”祝之渔仰起脸,拽他衣襟。 “记住了,都依你。”寂临渊顺势俯身,同怀中少女黏黏糊糊交换一个吻,“我听你的。” 额头相抵,呼吸萦绕。 “这才乖嘛。”祝之渔奖励似的主动吻了回去。 少女柔软的唇贴上嘴角,鬼王胸腔里嗡嗡震鸣。 她爱他,她会担心他。 至此,寂临渊已全然忘却不快,原谅了整个世界。 还有什么能比祝之渔爱自己更重要呢? 食色,性也。 色丨欲满足了,便轮到满足食欲了。 “你饿不饿?”祝之渔瞄一眼客厅的时钟,摸出手机解锁:“我要买些吃的。” 离开这么久,她真的很馋现代社会的火锅,水果捞,小丸子,米线,火鸡面,炸酱面,意面,肉夹馍,凉皮卷,烤串,石锅拌饭,麻薯,炒粉,冒菜,寿司,馄饨,三明治,酱香饼,小龙虾,关东煮…… 回归现代生活的第一餐,祝之渔忍痛破费一回,摆了满满一桌子分享给寂临渊。 “你尝尝,这杯是酸味的乌梅汁,这碗是甜品,这种刺痛舌尖的滋味叫作辣……” 祝之渔夹菜,逐一给他介绍。 鬼魂丧失味觉,世间虽有千滋百味,寂临渊却感知不到任何味道。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祝之渔吃,记住她喜欢什么滋味,什么菜肴。 祝之渔也知晓寂临渊尝不出味道,她仍给男鬼夹菜,碗里多得堆成小山。 具有鲜活生命力的人与死气沉沉的鬼魂之间的差异不止于此。 可是生命的意义在于体验,人生经历的桩桩件件大小事多得是在做无用功,至少某一刻收获的欢愉是真实的。 “吃吧,我还有两个时辰的空闲时间,吃完饭带你去逛街,古代有古代的集市,现代也有现代的商场超市。” 祝之渔不将寂临渊视作异类,她像对待常人那般待他,投喂食物,教他做家务,带他下楼遛弯。 时值5月20日,商超里浪漫的氛围多到溢出,放眼望去满目粉红泡泡。 “这是现代类似情人节的节日。”祝之渔牵着他的手逛街,一路挑选未来同居必备的生活用品扔进推车。 情侣用品摆在最醒目的位置,大到情侣款的衣服,小到毛巾、水杯、摆件。 “采购的这些物品应当足够了。”祝之渔清点数目,掏出手机准备打开支付码。 “你把购物车推到前台结账。”她专注屏幕,闷着头唤了寂临渊一声。 寂临渊没应声。 疑惑不解的目光落在收银台前醒目的面板上。 色彩艳丽的水笔以极其夸张的手法宣传产品:“超大”、“超薄”、“延时”、“真实感官碰撞”、“凸点螺纹”、“多重快感”、“肆意发挥”。 男鬼看不懂,男鬼困惑。 “走神了?想什么呢,不搭理我的话。”祝之渔终于放下手机,走到他身边。 顺着寂临渊的目光往柜台前一看,祝之渔只觉五雷轰顶,头脑轰地炸开。 男鬼对她有瘾,她带男鬼回来是为了禁欲,不是为了换着新道具新花样刺激寂临渊病情加重的。 “乖,我们回家嗷。”祝之渔拽着鬼王便走。 寂临渊本来没什么兴趣,被她焦急的态度一搅,愈发疑惑:“此为何物。” “与你无关,”祝之渔赌住男鬼的好奇心,“别看了,你也用不上,没你的尺寸。” 没事吧没事吧,应该没事吧? 她想,寂临渊应当看不懂简笔字和现代用语吧。 “走啦,别看了。”祝之渔踮起脚去捂鬼王的眼眸,连推带拽强行把他带走。 “快到组会时间了,把你送回家,我便准备返校了。” 垂下的手突然被鬼王攥住。 “今晚不回家了么。”寂临渊幽幽注视着她的眼睛。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搞得我像个始乱终弃、抛夫弃子的负心人。” 祝之渔被男鬼盯得浑身不自在。 “白日不是说好了嘛,毕业前事务繁杂,晚间我需要就近住在学校宿舍,至于你,安心待在家里。” “提着。”她将沉甸甸的购物袋塞到寂临渊手里,“书包和换洗衣裳落在卧室了,我跟你一起上楼。” 寂临渊顺从地接过重物,态度依然冷冰冰的,难掩不悦:“晚间当真不回来了?” 他紧跟着祝之渔的身影,阴魂不散。 “不回来,不回来,不回来。”祝之渔收拾好衣裳,倏然跳到沙发上,捧起鬼王的面颊安抚性的亲吻他。 “别想打发我。”寂临渊偏开头,并不领情。 祝之渔淡淡瞥他一眼,又亲了两口。 “……” “还生气吗?”祝之渔心里有数,又补上两口。 “……” “啵啵啵。” “……明日早些回来。” 鬼王嗓音冰冷:“早饭想吃什么。” “只要是你准备的,我都喜欢。”祝之渔哄他,“拉勾,明早我交完材料立刻飞奔回来见你。” 墙上时钟敲到整点,少女拎起书包背到肩上,顺手捞起床头一只玩偶。 “时间到了,我要出发了。” 临出门前,她踩着凳子在寂临渊唇上亲了一口,加一层保险锁:“你乖乖地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哦。” 再冷漠的恶鬼也抵不住温声软语的攻势。 寂临渊板着一张冷漠的脸,闷闷“嗯”了一声。 门在面前“啪嗒”一声关阖。 楼道里,祝之渔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寂临渊立在门后,身躯缓缓化作黑雾。 与此同时,少女行囊里的玩偶眨了眨眼睛。 *** 晚间开了一次小组会议,关于答辩ppt修正。 祝之渔抱着笔记本走出教学楼,疲倦地舒了一口气。 夜已经深了,她穿行在夏夜的热风中,朝宿舍楼方向走去。 钥匙拧开门,寝室里竟然漆黑一片。 “乐乐?”祝之渔唤着名字,无人回应。 她摸出手机,这才发现开会时舍友的留言,今晚宿舍只有自己一人居住了。 祝之渔便不再耽搁时间,匆匆收拾了行李,抱着衣裳去浴室洗澡。 哗哗水流声响起,摆放的玩偶闻声忽然动了动。 半小时之后,随着浴室门打开,水雾涌出。 玩偶被祝之渔顺手放在桌上,寂临渊能清晰感知到棉花填充物的存在,两颗黑色纽扣充当的眼睛对着梳妆镜。 镜中映出祝之渔擦头发的背影,女孩脸颊泛红,睡裙被水汽洇湿,贴在后腰凹陷处。 “衣裳湿了,换一件吧。” 吊带睡裙滑下肩头,肩颈还残留着寂临渊留下的吻痕。 祝之渔屈起膝盖爬上椅子翻找物件,睡裙下摆蹭过寂临渊寄居的棉花娃娃。 温热的气息混着少女沐浴后的清香喷在脸上。 男鬼的灵魂抑制不住颤抖。 祝之渔找到了毛巾,开始擦拭小腿。 寂临渊的意识与毛绒玩具的每一处缝合线紧密相连,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祝之渔擦拭肌肤的声响分外明显。 沐浴后的水珠顺着她的腿滑落,留下一道道湿痕。 男鬼呼吸变得急促,沉沉目光隐匿在黑暗中。 “怎么感觉有人盯着我……” 弯腰擦拭身体的少女倏然一怔,缓慢转身,怀疑地望着那只玩偶。 第115章 姐妹,你结婚了? 祝之渔转身的那个瞬间,玩偶眼中的光倏然熄灭。 它支着小短腿老老实实卧在桌角。 一切恢复如常。 “你刚刚应该待在这里吗?”祝之渔走了过来,抬手拎起布偶。 她依稀记得自己没有把娃娃摆在这个方位。 寂临渊调整了位置,因为站在这里可以望见少女的梳妆镜。 “奇了怪了,难不成娃娃长了腿能主动跑?”祝之渔盯着它左看右看,温热的吐息穿透绒毛。 “让我看看——” “啪嗒。” 桌角的黑笔突然被风扇吹掉,骨碌碌滚落在地。 祝之渔弯腰拾起笔,顺手关掉桌面摆放的小风扇。 “原来如此,是被风吹歪了,我还以为闹鬼了呢。” 她打了个哈欠,将湿了的毛巾挂到阳台。 夜色渐深,宿舍楼内外十分寂静。 倦意袭来,祝之渔暂时打消疑虑,熄了宿舍的灯,爬到上铺准备入睡。 但她多留了个心眼。 布偶娃娃被祝之渔摆在桌上,并未塞进被窝。 “晚安啦,先晾你一晚,明早见。” 祝之渔拉上床帐,寝室彻底安静。 黑暗中,棉花娃娃的眼睛忽明忽暗,泛着幽幽光泽。 它努力支起圆钝笨拙的圆手短腿,缓慢往通往上铺的爬梯方位移动。 哧溜—— 娃娃刚爬上一节,坐滑滑梯似的圆润地滚了下来。 *** *** 没有鬼王按着她胡作非为,祝之渔这一夜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清早,闹钟滴滴滴开始催促。 祝之渔睡眼惺忪摸来手机,躺回枕上本想睡个回笼觉,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掀开被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 分秒必争,能让她及时起床,足以证明真爱无疑了。 还没到教工上班的时间,祝之渔找了间空教室继续补充材料,一个小时后,她奔出楼栋朝校门飞奔而去。 也不知寂临渊醒了没有,祝之渔焦躁不安地等着地铁到站。 正是早高峰的时间,人潮来来往往,少女抬脚踏出地铁门,突然被人拽住手臂。 “臭流氓,松手。”祝之渔扬手刚想打,冷不丁看清来者面孔。 惊得心跳骤停。 “你怎么来了?”祝之渔左顾右看,确认周遭上班族埋头忙碌奔走,无人发觉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揽住寂临渊的手臂快步离开地铁站。 “吓死我了,不是让你在家里乖乖等我回去吗?” 男鬼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很想你。” 寂临渊无法忍受分别,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就这么短短一夜的时间而已。”祝之渔拎高手提袋给他看,“我赶着办公室开门时第一个交完材料,就为了尽早赶回家见你。” “一宿也忍不了。”寂临渊听不懂她后面那些话语,只是偏执地揪紧字眼。 他觉得地铁运行的速度还是太慢了,而且十分不必要。 “你若想来,或是想去别的地方,我可以帮你。” “别别别。”祝之渔连声婉拒,“在这个以唯物主义思想建设的世界里,飘来飘去闪现的方式还是太超前了些。” “走啦,回家。”她抱紧鬼王的手臂,“我给你带了我们学校的早饭,现做的,香着呢。” 祝之渔发觉鬼王现在特别好哄,一提到“回家”的字眼,男鬼冰冷的神情便会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她的出现,赋予了寂临渊“家”的意义。 “嗯。”男鬼眼睫微垂,专注地盯着她。 出了地铁站,盛夏的阳光泼洒下来,烧得皮肤发烫。 祝之渔取出遮阳伞,寂临渊自觉地接过伞柄,撑在她头顶。 “分你一半。”祝之渔把遮阳伞往他那一侧推,“传闻鬼魂经不得烈日曝晒,你当心些。” “无碍,”寂临渊执着地为她遮挡烈日,“我没那么弱。” 双方并肩行走着,身后突然传来呼唤声: “小渔!” 祝之渔闻声脚步一顿,寂临渊的反应比她更敏锐,下意识便要动手。 “慢着。”少女拦住鬼王,“我没有危险,你不要紧张。” “小渔小渔!” 女孩气喘吁吁跑到他们面前:“隔了半条街我单看背影隐约觉得就是你,嗐,我这眼神可真好使啊。” 她扶着膝盖直起腰,愣了一下,缓缓仰起脸往高处望。 女孩深吸一口气:“这位帅哥是……” 穿越回来第二天就被迫火速公开恋情了。 祝之渔扶额:“这是我的……” “你闷声干大事!”女孩突然甩胳膊拍了她一把,拽着祝之渔走到一旁兴奋低语:“看不出看啊祝之渔,吃得这么好。怪不得社团那些男的搭讪都搭不着你,原来咱们小渔不声不响谈了个这种品相的帅哥。你男朋友这脸,这身材,啧啧啧,极品!直接送出道也……” “我不是她的朋友。” 背后突然响起寂临渊的声音。 女孩嘴角抽搐了下,笑容僵住。 “误……误会您了?” 她神情尴尬:“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我是她的夫君。”寂临渊正色道。 祝之渔紧急扑了上去捂住鬼王的嘴,心底暗叫一声:不好! 还是迟了一步,捂嘴没捂住。 路旁女孩的脸色反复变化,她僵硬地张着嘴巴,千言万语化作竖起的大拇指:“高,姐妹实在是高,一步到位连证都领完了。” “结婚这事儿,叔叔阿姨知道吗?” 不说则已,此话一出瞬间点醒了祝之渔。 是哦,要不要把鬼王带回去见家长。 还要走这个流程吗?万一把老头老太七大姑八大姨吓到了…… 少女缓缓抬起眼眸,对上了男鬼幽怨的目光。 寂临渊听不懂现代用语,但他隐约猜出了。 他缺一个名分。 缺少被祝之渔承认的名分。 第116章 还敢嘴硬说不想我? “我先回学校了,改日有空聚餐呀。”女孩朝他们热情挥手,转身奔入地铁站入口。 “她方才说了什么。” 寂临渊故作不经意,走过来为祝之渔撑伞。 明知故问。 “没什么,交待一些散事罢了。”祝之渔心虚,抬手刚想接过伞柄,又被鬼王移开。 “我来。”男鬼行事体贴,语调分外温柔。 他牵起祝之渔的手,握在掌心:“回家吧,我做了早饭,都是你爱吃的。” 其余事似是一概不知,平静的表面之下暗藏汹涌。 祝之渔闷闷“嗯”了一声,垂下眼睫躲避他的注视。 余下路途中,彼此保持着近乎过分的恭敬与客气,回到家时如此,就连吃饭时亦是如此。 一个过分得温柔,一个过分得客套。 “尝尝,清早跟着平板上的菜谱现学的。”寂临渊夹去的菜堆了满满一碗。 刀功精细,咸淡得宜,且未发现半生不熟的报废品。 祝之渔惊讶于男鬼过分强大的学习能力,才来到短短一日,便已适应了现代社会,能熟练使用电子设备指导生活。 会择菜,做饭,洗衣,清理房间,祝之渔望着厨房中忙碌的高大身影,品出一丝浓郁的人夫感。 骨节分明的手伸至眼前,男鬼给她递来一碗盛好的汤:“放了冰糖。” “你坐下,一起吃。”祝之渔心里过意不去,拽住他的手臂。 “你又忘了,”鬼王轻笑,故意压低嗓音,用哀婉的语调说:“我没有味觉,亦不食五谷。” 祝之渔捧起碗,遮挡目光。 “再尝尝这个,炖了一夜,专门为你准备的。”寂临渊不紧不慢地剥开少女的心防。 “我吃饱了,你要认真吃饭。”祝之渔抱着碗匆匆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扎进厨房躲他。 拧开水龙头,清水哗哗冲入洗碗池。 祝之渔刚要伸出手,鬼王已经先她一步取走碗:“交给我。” 餐前餐后的家务全都被他承包了。 祝之渔一怔,婉拒道:“不用麻烦了,你已经忙了一整个早晨,刷碗还是我自己来吧。” “怎么称得上是麻烦呢。”寂临渊垂眸,微笑着逼近。 “能有机会照顾你,我甘之如饴,所以……” 祝之渔呼吸一窒。 男鬼突然自背后拥紧她,下颌深深埋进她颈间。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寂临渊语调温柔得瘆人:“我一直在等你坦白。” “说、说什么……”祝之渔磕磕绊绊,环在腰间的手臂蓦地收紧。 “不愿意带我见一见你的家人吗。”男鬼突然开口。 祝之渔紧张地抿了抿唇:“你都听到了?” “我的身份很令你为难吗。”寂临渊反问她。 “我不了解现代的规则,但也知晓古代讲究三书六礼,父母之命。所以……你不希望我打扰你的家人?” 鬼王嘴上不说,其实心底什么都知道。 他是鬼魂,在人类聚居的地带始终是异类。 “我不是在逼.迫你,也不想给你压力。”寂临渊单手解开身上围裙,攥着腰将少女拥进怀里。 “陪你来到现代是为了让你圆满、开心地完成这一世。倘若我的存在会使你感到为难,岂不是违背了你我此行的初衷?” 男鬼神情凄楚,思绪清晰,看起来是那般的善解人意。 可他是恶鬼。 恶鬼最擅长蛊惑人心。 “不是这样的,”祝之渔果然心软了,伸开双臂紧紧抱住寂临渊,“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也从未介意人鬼妖神之间的种族差异。” 她将脸深深埋进鬼王的胸膛:“我是在担忧,玄幻与现实,远古与现代的思维碰撞,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使你困扰。” 祝之渔想着,他是鬼魂,人类对他每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声,无异于在加深寂临渊心上的伤痕,警示他,人鬼有别。 “相信我吗,”寂临渊低首吻她,“我可以处置好一切,放心交给我,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暧昧在唇齿间升温。 祝之渔慌忙点头,她被男鬼吻出了一身汗,还要寻个借口,推脱说是暑热的缘由。 “身上不舒服,我去洗个澡。”耳畔鬼王的喘息声越来越重,眼看事态即将崩溃,她及时刹车。 “换洗衣裳在卧室,我去取。” 少女自寂临渊眼底溜了,动作飞快,生怕被他吃了似的。 寂临渊抬手蹭去唇间痕迹,双眸赤红紧盯着她移动的身影。 “昨日你换下的衣裳洗干净了,收在衣柜左侧第二层。”鬼王喘了一声,平复心绪细致交待。 “啊?”祝之渔看着攥在手里的吊带,嗡的一声头脑空白。 鬼王倒也不必贤惠到这般地步…… 天气炎热,少女只觉浑身的温度都烧到了脸上,将脸颊烧得通红。 “你你你,”她踩着拖鞋掠过寂临渊,快步溜进浴室,“你等我出来再跟你算账!” “砰”一声,浴室的门关闭,里间紧接着响起流水声。 祝之渔闭上眼睛,温凉适宜的水泼洒而下,淋在她身上。 按理说,她和寂临渊之间亲密的事做了不知多少回,不该再对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感到别扭。 祝之渔躁动不安,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 自己到底在害羞个什么。 凉水泼了一阵又一阵,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拧开浴室门。 还是热。 心底燥热难安。 祝之渔随手扎了个丸子头,闷声不吭冲进厨房,气势汹汹掀开冰箱夺出一罐冰饮。 冰箱溢出的冷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后退两步,赤着的脚踝被身后突然贴上的西装裤料激得打颤。 寂临渊探身,手掌撑在少女腰侧将人圈在怀里,西服的腕扣隔着睡裙硌得祝之渔生痛。 一副斯文败类模样。 “你突然打扮这么正式做什么。”祝之渔懵了。 “下午不去见你父母吗。”寂临渊态度积极。 “不不不,改天,别心急。”祝之渔僵硬地放下冰饮,双手撑着台面微微后仰身子,同男鬼拉开一定的距离。 “陪你待一会儿,下午我还有事要返校,晚上依然不回来了。” 又将他扔在家中,独守空房。 “不回来了……”寂临渊皱眉,“你好薄情。” 一手撑着身体,他倾身下压将人抱上台面。 冰冷的边缘在少女腿弯压出淡淡一道红痕。 “好冷好冷。”祝之渔挪动双腿想要跳下来, 尾音突然被男鬼堵在唇齿间。 “不许躲我。”寂临渊屈膝顶开她并拢的腿,西装蹭过少女潮湿的睡裙,发出令人脸热的窸窣声。 “沐浴露换了?”鬼王探身凑近祝之渔,像小狗似的轻轻嗅了嗅她的气息。 “谁知道呢,没在意随手摸了一瓶。”祝之渔胡乱应付他,伸手去摸冷饮:“起开,我渴了,要喝水。” “不能喝。”寂临渊夺走冰饮,“你的月信期快到了。” “……?”祝之渔抬起眼眸,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幽幽望着鬼王。 “你何时变得这般……具有人夫感?” 寂临渊慢条斯理卷起衬衫袖管,手臂间青筋随动作起伏。 接温水的玻璃杯沿凝着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指节缓缓滑落。 “喝热的。” 杯壁贴上祝之渔唇缝,他指节调情般轻轻抹过少女下唇:“喝慢点。” 水流却故意倾倒得又急又凶,透明液体顺着少女颈间滑进衣襟,浇湿睡衣。 “啧,一时大意,弄脏了。”男鬼眸色骤暗,俯身故作体贴地检查情况。 薄唇贴着湿痕游走,齿尖刻意留在祝之渔颈间厮磨。 “少来这套勾引我。”祝之渔一眼看穿男鬼居心不净,抬手推搡。 寂临渊被她戳穿心思,并未放弃念头。 他忽然抱起少女的身体,将她转过去按在料理台上。 冷不丁撞开冰箱门,祝之渔喘息着躲避,后脑却被寂临渊提前垫住手掌。 冰雾在他们交错的呼吸间漫开,霜花在体温烘烤下融成蜿蜒水迹,汇成一股细流,淌在脚畔积成一片水泊。 “我想做。”寂临渊直抒胸臆,“你冷落我太久了。” “胡扯八道!能有多久?”祝之渔训他,“只是昨天一个夜晚没在你身边而已,有什么受不了的?” 寂临渊不想听取解释,任性起来只想做。 “不行,不能在厨房!”祝之渔察觉鬼王动了真格,不是在同她开玩笑。 “你发什么疯,没瞧见这么大一扇窗户吗?对面楼栋完全可以看清楚厨房中的一举一动!” “对,看见了又如何,”男鬼忍得快疯了,“难道不刺激吗。” “你个边态。”祝之渔也起了坏心思,故意不配合鬼王,让他焦躁地试了几回都找不准位置。 “你忍心为难我?”男鬼吃力。 “谁让你不听我的话。”祝之渔气鼓鼓训他。 “听你的。”寂临渊在她耳畔忍耐地喘着,不得不低头认错。 “这回看不到了……”男鬼抬手释出鬼雾,遮掩住透明玻璃。 先前未饮尽的水珠顺着祝之渔下颌滑落,滑进睡衣深处。 男鬼修长手指追着那点凉意探入,抵着她心口感受逐渐失控的心跳。 “心跳得这么快,还敢嘴硬说不想我。” 第117章 记得带上你的娃娃 夏日无风,午后的天穹阴云密布,厨房里分外闷热。 未拧紧的水龙头缓缓滴落水珠,粘稠的水声接连不断,敲在心上愈显燥热。 身上出了汗,寂临渊嫌现代贴合身形的衣裳碍事,远不如一贯穿着的长袍松散,索性脱去西服外套。 衬衫袖口卷到手肘,他伸臂托起少女的身体按上料理台。 台面上未干的水迹浸透睡裙,沁着凉意激得祝之渔打了个颤,挣动着打翻了糖霜罐。 “做饭而已,又不会吃了你,放轻松。”寂临渊看起来冷静得多。 “趴好。”他扶起罐子,伸指划开一旁摆放的平板,找出甜品烘焙食谱。 雨丝划过玻璃,午后的城市迎来新一轮降雨。 寂临渊关上窗,顺势拿走先前取出的冰饮放回冰箱。 手掌撑在少女腿侧,他发出命令:“手给我。” 祝之渔伸出手放在他掌心,又倏地缩回:“冷。” “冷?”寂临渊垂眸端详着修长的手指,交给她搅拌器,指节带着刚碰过冰饮的凉意突然抵进。 烘焙甜品的食谱砰砰翻页,碾碎的水果在碗里渗出粘稠汁液。 餐台前攥着搅拌器的少女浑身紧绷,控制不住开始颤抖。 “搅拌要这样做。”寂临渊的身躯压下来,手臂环过她崾肢,掌住机器。 冰块碰着玻璃碗叮当作响,却遮挡不住耳边男鬼渐重的喘息。 鬼王手背青筋随着搅动频率起伏,祝之渔心跳加速,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衬衫下绷紧的肌肉线条。 情裕在攀升,身体间似有若无的触碰,耳后放肆的低语,自呼吸相缠到身心掌控,层层递进,裕望暗涌。 “不许,”祝之渔的气息已经乱了,话语断断续续,“不许,在皮肤上留下显眼的印记。” 盛夏酷暑,她不方便穿高领衣裳,颈间那些痕迹她只能反复涂抹遮暇去遮住。 连绵阴雨笼罩这方独处空间,厨房氤氲的雾气与玻璃上的水痕催动着这场情裕风暴。 “听你的。”寂临渊呼吸不畅,单手去解衬衫纽扣,扯开衣襟。 雨点开始砸向玻璃,这具身躯里似乎蛰伏着一头野兽,正在*苏醒。布料摩嚓声愈来愈重,鬼王绷紧的肩背在暖光下耸动。 “帮我擦汗。”他嗓音蛊惑得很,似是陈年的酒酿,撩得人如醉酒般意识不清。 祝之渔艰难转身,手臂抬起又滑落,根本使不上力气。 暴雨吞没了所有声息,雨丝飞溅,男鬼按在她身间的手掌青筋鼓胀。 汗湿的詾膛一次次压下来,冰冷的料理台与寂临渊滚热的体温在她身上形成极致反差。 打发的奶油突然从搅拌盆边缘溢出,黏腻地漫过他们交叠的手指。 灶台上的蒸锅发出尖锐鸣笛,溢出沸腾的水去同融化的奶油混和成溪流。 浑身出了汗,新换的睡衣已经废了,黏得厉害,祝之渔的意识也变得黏黏糊糊。 寂临渊抽回裹上糖浆的指节,捏着下颌迫她抬起头。 蒸锅腾起的热气凝成白雾,模糊了视野,祝之渔被男鬼搅得双目失焦,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眸光烫得惊人。 窗外暴雨轰然倾泻,雨点发狠砸向玻璃,男鬼紧绷的詾膛贴着少女蜷缩的身体共同攀至峰顶。 现代都市的傍晚,霓虹灯在雨帘中晕染成迷离光斑。 室内寂静,只剩余韵悠长的喘息。 暧昧的氛围私密而潮湿。 “中午白费时间洗了一场澡,刚洗好又要重新清洗。” 祝之渔倦怠地伏在料理台上,缓缓抬起头看了眼钟表。 “时间不早了,我得收拾一下,准备回学校了。” 寂临渊没再为难她,主动去浴室帮她调试淋浴水温。 “温度正好。” 祝之渔听到声音,便抱着干净衣裳走出卧室,顺手将手机放在餐桌上。 寂临渊离开浴室,去抽了瓶冰饮用于事后降火。 餐桌间的手机嗡嗡两声,提示来了新消息。 [Hello?答辩后毕业聚餐。下周末有空吗?一起来玩吧。] 那人似乎心情急切,生怕遭到祝之渔拒绝,又故意补充了几个夸张的表情包。 [嘿嘿jpg.] [比心jpg.] [鲜花赠美人jpg.] 男性头像,备注也是男性名字。 寂临渊循声冷冷瞥了一眼。 他看不懂什么叫作“答辩后毕业”,但他认识“聚餐”“一起来玩吧”等等关键字眼。 最为可恶的是,聊天页面顶端显示祝之渔昨夜给对方发送过一朵玫瑰花的图案。 那是现代交际中常用的emoji,透着敷衍的意味。 但寂临渊并不了解。 鬼王脸色阴沉,风雨欲来。 一墙之隔传出脚步声。 祝之渔收拾好换洗衣裳,刚要关门更衣沐浴,浴室的门突然被寂临渊按住。 “你来做什么,”她疑惑抬头,“出去,我要开始洗澡了。” “一起洗。”寂临渊不容她拒绝,踏进浴室将门反锁。 一起洗。 “你疯了吧?这么突然!”祝之渔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澡越洗越热。 洗了将近两个小时她也没能走出浴室。 “你有病吗,态度转变这么大!”里间少女骂声不断。 水流冲刷身体,污浊淌了满地,祝之渔洗得腿直打哆嗦,扶着墙壁站也站不稳。 “是,我有病。”寂临渊呼吸沉重,力道发了狠,恨不能嵌进她身体永不分离。 “依旧坚持今晚离开吗,”他抵着少女痛苦呢喃,“别走了好不好,留下来陪我。” “不、好。”祝之渔咬着牙,趁男鬼分神,拽起睡裙逃也似的奔出浴室。 “砰!” 她钻进卧室,关门将寂临渊反锁在外。 这当然阻挡不住鬼王,祝之渔只想拖延一阵时间,争分夺秒穿戴整齐,披散着头发拎起背包冲出房间。 “别跟着我,”她匆匆扎起头发,“真是怕了你了,饿得像没吃过饭似的。” 还是住在宿舍里安全,男鬼不在,她可以安稳睡觉。 祝之渔腿脚发软,硬撑着夺门而出。 “慢着。”背后突然响起男鬼幽幽的嗓音。 他抱起一只棉花娃娃,微笑着朝祝之渔伸出手: “忘记带走你的玩物了。” 祝之渔瞥一眼,直觉男鬼居心不良。 但她不敢再做停留,接过棉花娃娃,转身便匆匆奔下楼梯。 第118章 什么货色,也配搭讪她 一路飞奔赶到地铁站,祝之渔停下脚步喘了一口气。 幸好时间还早。 她看了一眼屏幕,将手机揣回兜里,找了个空座位歇歇腿脚。 视线下滑,祝之渔这才想起去处置夹在左臂的棉花娃娃。 “我的玩物?” 她拎起娃娃打量:“奇怪,寂临渊塞给我这只做什么?宿舍里明明有其他玩偶。” 因为那只手圆腿短,男鬼附身其上,苦兮兮爬了一整宿的扶梯也没能爬上她的床。 “先装起来吧。”祝之渔打开背包,将棉花娃娃塞进包里,起身走向地铁站台。 临近毕业琐事太多,准备论文答辩只是其中之一,信息归档,拍毕业照,填写书面材料……桩桩件件大小事接踵而来,每天两眼一睁便会收到群聊里一堆莫名其妙的新任务。 祝之渔一边挤地铁,一边拿手机处理事务。 “嗨?” 肩膀突然被人自身侧拍了一下。 祝之渔抬起头,只见一张笑眯眯的脸凑了过来:“好巧,这么有缘分?校园里找不着你,下午发消息也不回,没想到在地铁上碰见了。” 男生头戴棒球帽,身着白色T恤,模样干净清爽,只是金丝镜框后那双笑起来上挑的眼睛略显骚气,透出一股讨好的意味。 “嗯嗯,是挺巧。”祝之渔礼貌性地答话,肩膀微微朝另一侧倾斜,避开他身上奇异的香水味。 男生并未注意到少女微妙的肢体语言,自顾自地讲着话:“最近在忙什么呢?你没回复我微信,也不知道方不方便去参加聚餐。实在忙的话就算了,不过也蛮可惜的,难得聚这么一场,毕业后大家即将各奔东西了……” “什么消息?”祝之渔听得云里雾里。 “班群聚餐消息啊,”男生抬指扶了下镜框,“全班都回复完毕,只有你不搭理我,还以为不想去了呢,有没有意愿总得说一声吧。” “抱歉,可能是被其他通知刷屏了,稍等一下我找找看。”祝之渔打开消息列表,一条一条往下查询。 寂临渊还没学会删除信息,那一堆示好的语言与表情包得以保存下来。 “找到了,是我忽略了。”祝之渔盯着消息接收的时间,蹙了蹙眉:“不应该呀,我那个时候忙什么去了……” “一起洗”三个明晃晃的大字闯进她的脑海。 浴室的门被男鬼突然反锁。 祝之渔倒吸一口冷气,缓缓捂住脸。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顶灯在浴室蒸腾的水雾里晕出模糊的暖光,寂临渊握着花洒,衬衫被喷洒出的水流浸透。 祝之渔抵着墙的手指绷紧发白,花洒还在哗哗作响,热水在鬼王手掌间急促流淌,他攥住香皂抵在少女身上碾出绵密泡沫,身躯在暖黄灯光中震颤,浓白泡沫迸溅满地。 花洒拧开,流水声也盖不过浴室里一声声压抑的歂息,不用蛇躯也能做得这么边态。 “喂,喂?”男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在想什么?怎么突然不吱声了。” 祝之渔冷不丁吓了一跳,男生的肢体触碰令她感到不适。 “没什么,”她自回忆中抽回思绪,“和你说声抱歉,那个时间段我在忙别的事情,没看到毕业聚餐的消息。” “嗐,”男生扬唇一笑,“就知道你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原谅你了。怎么样,考虑考虑周末一起来玩吗?” “周末呀……”祝之渔犹豫了下。 本来计划好周末陪鬼王出门郊游,帮助他适应现代社会的,若是突然爽约,寂临渊大概会不高兴。 “怎么,你有什么要紧事?”男生皱眉,“忙着毕业搬家吗?我可以上门帮你。” “啊,不用不用。”祝之渔匆忙拒绝,“已经搬过去入住了。” 旁人金屋藏娇,她陋室藏夫。 “嗐,一起来玩玩嘛,和你相熟的同学都在。毕业季总共也就聚这么一回了,下次再见不知要隔多久,说不准要等到老同学的婚礼了。” 说到“婚礼”,男生忽然瞥了她一眼,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眼看着咱们这一批学生即将步入职场,所谓成家立业,你呢,有没有成家的打算?” “叮——” 地铁恰在此刻到站,及时帮助祝之渔解围。 “我还有事,先走了。”祝之渔背起包,奔出车门。 “喂!”男生在她身后喊,“周末聚会,一定要来啊!” “知道了。”祝之渔头也不回,招了招手示意。 刚奔出地铁,寂临渊便适时地打来了视频电话过来。 祝之渔接通视频,给他报声平安。 她了解寂临渊的心性,没提聚餐的事,怕这个心机叵测的男鬼多想。 寂临渊微笑着望她,眼眸中看不出什么异样情绪。 “今晚早点休息。”男鬼声音平静。 “嗯。”祝之渔随口应了一声,并未细想其中深意,只当寂临渊在叮嘱自己照顾好身体,作息健康。 *** *** 深夜。 沉睡中的祝之渔无意识翻身,把脸埋在棉花娃娃怀里蹭了蹭。 浑然不觉绒毛里那双黑眼珠突然闪烁幽幽暗光。 沐浴露的香气包裹玩偶,少女柔软的双手捏住一双短小翅膀,把玩偶抱回怀里。 棉花填充物传递着起伏的挤压感,玩偶共感的那具躯体在夜色中绷紧腰腹,喘息沉重。 男鬼待在她的卧室,嗅着熟悉而依恋的气息,感知着祝之渔肌肤间若即若离的触碰。 他是祝之渔的所有物。 只有他才能成为祝之渔的所有物。 只有他一个。 被她触碰的感觉好爽…… 男鬼想起白日窥视到的,少女身边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不由妒火中烧。 什么货色,也配搭讪她么? 寂临渊控制着玩偶,轻轻啄吻祝之渔的手心,诱引少女抱紧他一同睡觉。 只有他可以靠近祝之渔,只有他可以被她触碰、抚慰,只有他可以…… 玩偶里传出不自然的喘息声。 寂临渊气闷,只觉呼吸艰涩,动手狠狠扯散衬衫扣子。 纽扣当啷滚落在地,男鬼的身影也随之隐匿在漆黑夜色中。 他解开腰带,攥着少女的贴身衣裳重重握住了自己。 第119章 你拿着的是什么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投落斑驳光影。 清早五点半,祝之渔意外被闹钟叫醒了。 她昨日体力消耗太多,整个人筋疲力竭,洗完澡刚挨上枕头,浓重倦意便涌上头脑。 祝之渔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设置错了闹钟,一大清早冷不丁被闹钟炸醒。 瞄一眼手机屏幕,少女搂着玩偶重新躺回被窝里,闭上眼睛试图催眠自己。 可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无聊啊,骚丨扰一下寂临渊吧。 祝之渔把脸埋在棉花娃娃肚子上蹭了蹭,伸手摸回手机,拨打一通晨间电话。 “醒了?”屏幕另一端传出寂临渊的声音,透着异常的沙哑。 少女揉捏的触感通过玩偶传递至男鬼身上,他监视着祝之渔蜷在被褥里的模样,抑制不住闷哼一声。 “你的声音好哑,怎么回事?”祝之渔警觉,扯起被褥盖住身体。 电流声里混着粗重的呼吸,如同男鬼贴在她颈间,将灼热的吐息直接喷在她身上。 “没休息好?你熬夜做什么去了,身体哪里不舒服?”祝之渔说着话,无意间把玩着棉花娃娃,手指捏着玩偶的腰腹揉。 “攥紧……”寂临渊颈后沁出薄汗,突然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攥紧它……” “攥紧?”祝之渔一怔,电话那头传来衣料摩嚓的簌簌声,声响格外粘稠。 “你不妨说得再清楚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的声音好哑……” 她翻身压住棉花娃娃,男鬼的喘息声却在此时突然加重。 “你在碰什么?”祝之渔匆匆支起身子,睡裙吊带滑下肩头。 对面骤然安静。 祝之渔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砰砰加速,她疑心发作,动手戳了戳屏幕。 “你、你在喝水吗?” 布料窸窣磨擦,掺着隐秘而粘腻的水声,直觉牵引少女按下视频通话键。 提示音刺破寂静,寂临渊盯着屏幕弹出的视频请求,将她那条揉皱了的贴身内衣紧紧按在腰腹。 提示音催促着他尽快接听。 男鬼沉默片刻,突然夺过柜台上的水杯。 冷水泼在脸上,寂临渊闭目克制欲念,待到心绪稍稍平复,才去接通视频通话。 “电话接得这么晚,你究竟在做什……” 屏幕亮起的刹那,水珠缓缓自男人下颌滴落,湿透的白衬衫透出胸膛起伏的阴影。 男鬼伸手抹了把脸,水迹顺着青筋暴起的手背滑进袖口。 “洗澡。”他尽量用平静的嗓音说。 祝之渔的视线黏在寂临渊滚动的喉结上,那里还沾着未擦净的水。 镜头里的男鬼湿发湿身,眼角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滴落的水珠染透男鬼衬衫,他的詾膛急促起伏着,看起来处处透着古怪。 “现在才早上五点四十分,鬼王殿下……这个时间需要淋冷水澡?” 她不记得寂临渊有清早沐浴习惯,更不该在这段时辰内。 “对,洗澡。”男鬼擦拭水珠的手滑过詾膛间。 “胡说八道,谁会穿着衣裳洗澡。”祝之渔听笑了,刚想追问,忽然瞥见屏幕摇晃间闪过洇透的床褥角落。 “等一下,”她紧急叫住寂临渊,“那里怎么回事?” 本该平整的抱枕凹陷成缠绵的形状,其上放着揉皱的布团,洇开一片又一片深色湿痕。颜色浓白,不像流水泼洒的痕迹,更像是男鬼的…… 祝之渔彻底醒困了,命令他:“你把手机拿过去,镜头对准抱枕让我看仔细些。” 寂临渊堵住摄像头,并未听话照做。 “寂临渊!”祝之渔训他,“我都看见了!那条皱巴巴的,是不是我的内……” “是。”男鬼打断她的话,似是下定某种决心,态度格外冷静:“是你的贴身衣裳,也做了你所想的那件事。” 寂临渊突然起身,镜头扫过满地凌乱的纸巾,最后对准乱糟糟的床角。 “抱歉,我太想念你了。” 通话突然陷入长久尴尬的寂静。 “你、你……“祝之渔犹豫着开口,嗓音控制不住打颤。 训又不忍心训出口,男鬼拿那双忧郁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似在憎怨少女致使自己独守空房,无法尽情宣泄。 祝之渔仰起脸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 “……在我回来之前,衣裳给我洗干净,亲手揉搓,不许你用法术偷懒,还有房间也要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许遗留痕迹。” “好。”寂临渊答应着,突然扯落湿透的衬衫,露出詾膛。 “我等你回来。” 他说“等你回来”时,欲念未消,低哑的尾音坠着未尽的颤意。 从中得以窥见恶鬼隐秘的、颤栗着的兴奋。 祝之渔仓促移开视线,不敢直视镜头。 浸染的内衣缠绕在男鬼汗湿的掌心,她的心脏似也被男鬼攥在掌中,砰砰狂跳,震得少女面颊发热。 布料粘稠的磨擦声响使她膝盖发软。 “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男鬼阴魂不散,变本加厉。 叮嘱声透过电话飘了过来,明晃晃地引诱着她。 祝之渔硬下心肠,无情挂断他的视频通话。 或许是错觉,通话终止的那一刻,她愤愤捏住棉花娃娃,听见寂临渊压抑的喘息声。 第120章 你几时回来 通话终止,按上屏幕的拇指僵了一下。 “什么声音?” 祝之渔微怔,缓缓抬起眼眸:“哪儿来的动静。” 寝室寂静,只有床板在她翻身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听错了。”祝之渔掀开被子,抱着棉花娃娃坐起了身。 蓬松的棉花触感瞬间包裹上来,她没忍住,双手收拢又捏了捏棉花娃娃的小肚子,那里顺从地瘪了下去,又慢悠悠地回弹起来,手感极好。 卧室中,寂临渊俯身拎起衣裳,身体却猛然僵住。 一股毫无预兆的刺激感,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腰腹。 是她。 男鬼勾着内衣的手指突然蜷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是她在触碰、玩弄玩偶的身体。 喉结难以自抑地剧烈滚动了下,吞咽声溢出鬼王齿间。 “祝之渔……” 寂临渊深沉的目光落在床头那堆玩偶上。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激烈的共感,身体深处异样的潮涌一阵接一阵袭来,男鬼绷紧了下颌线,试图压下那阵瞬间窜起的、几欲冲破躯壳的刺激感。 “长得这么可爱,捏起来手感真好。”幼稚的把玩给祝之渔带来一种奇异的解压感。 横竖时间还早,她玩心大起,轻轻捏住那棉花小肚子上一点布料,带着点恶作剧似的力道揉了起来。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寂临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攥紧,关节过于用力甚至发出几声沉闷、压抑的响声。 隐忍的喘息声突兀打破了卧室里的寂静。 男鬼手背上的青色筋络缓缓贲张突起,狰狞凸显在冷白的皮肤上,清晰昭示着主人身体里经历着一场剧烈的风暴。 那感觉像被柔软的羽毛,猝不及防刮过最敏感的地带。 寂临渊的呼吸在那个瞬间停滞。 毫不知情的祝之渔还在放肆玩弄。 男鬼是喘息变得深长而压抑,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强行自胸腔里挤压出来,带出一种濒临失控的灼热。 “祝……” 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他猛地滚进床褥里,攥紧沾有祝之渔气息的被褥、衣裳,汲取安抚性的气息。 熄灭的欲瘾再度被少女挑起,寂临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紧绷的太阳穴缓缓滑下。 男鬼苍白的面颊留下一道湿痕,他闭上眼,浓密的眼睫簌簌颤动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在竭力抵抗着什么无形的、汹涌而至的浪潮。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手感这么好。” 祝之渔玩够了棉花娃娃的小肚子,注意力落转移至那张做得过分精致的脸上。 “好可爱啊。”她低下头,把自己微热的脸颊轻轻贴上去,在那团柔软、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花上蹭了蹭。 “呃啊——!” 一声喑哑、急促至极致的闷哼,猝然自寂临渊紧咬的齿关间迸出。喘息声如同被沙砾碾磨,透出压抑的痛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慰颤栗。 “祝之渔……” 男鬼绷紧的身躯如同一张被拉至极限、濒临崩断的弓。 随着祝之渔的揉捏触碰,他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突出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暴涨的欲瘾仿佛下一刻便要挣脱束缚疯狂释出。 强烈的窒息感挤压出一声声燥热的喘息声,沸腾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叫嚣着要寻找一个出口。 寂临渊几乎是粗暴地、用着一种濒临毁灭般的狠戾,抬手猛地扯开刚刚换上的新衬衫。 衣襟被扯得松松垮垮,挂在男鬼冷硬的胸膛间,露出其下剧烈起伏、渐趋潮红的皮肤。 空气骤然灌入,却如同热水滴落在烧红的烙铁上,激发铁质更强烈的反应。 紧攥手掌的少女衣裳揉皱得不成样子,寂临渊顾不上思考如何向睡衣主人交待,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接收“棉花娃娃”源源不断传导而来的共感。 他能清晰感受到祝之渔抚过“棉花娃娃”时,那温软细腻的触感。活人的体温轻柔地掠过鬼王绷紧的身躯,甚至嗅到了一缕细微的、熟悉少女发丝清香,隐隐约约缠入他的鼻息。 病瘾折磨得他几欲失去理智,寂临渊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带着疯狂的占有欲,一遍遍冲击他的意志:去找祝之渔……去找到这个“罪灰祸首”……将她绳之以法……将她绳之以法…… 触碰感缓缓消失,寂临渊颤抖着伸出手臂,去拨通她的号码。 时间差不多了,祝之渔蹂躏一番棉花娃娃,终于依依不舍松开它,起床收拾自己准备出门。 微信嘟嘟打来语音通话,是一通来自地铁站那位男生的邀请: “老同学,别忘了答辩后的聚餐活动,晚上6点观潮楼3层夕颜厅。” “嗯,”祝之渔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 这边刚挂断微信通话,那边便收到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鬼王大人,房间收拾干净了吗?”她发出拷问的语气。 屏幕另一端陷入诡异的寂静。 “喂,”祝之渔疑惑,“喂?在吗?” 她恍惚又听见了喘息声。 寂临渊抽出纸巾,缓慢擦拭指节:“今晚几时回来。” 他拎起睡衣:“我做好了饭,等你。” 这回轮到祝之渔沉默了。 她了解寂临渊的心性,没提聚餐的事,担心寂临渊多想。 “今晚……今晚不回来了……” 电话那端瞬间安静。 祝之渔心虚,短短几秒钟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不、回、来?”寂临渊语气不善。 “嗯嗯,今晚临时有事,”祝之渔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文章呃……需要归档整理一下……也能回去,大概会晚一些……” “临时有事。”男鬼冷笑一声,望向镜子里他那副欲色燎烧的模样。 “好,你去吧。”他尽量保持嗓音镇静,不暴露异样的痕迹。 “我会在家中等着你。” “无论多晚。” 祝之渔听着男鬼温柔的语调,没来由地后颈发凉。 她听出了吃人的意味。【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0-130 第121章 瞒着他在外有人了 盛夏的城市是个巨大的火炉,直至傍晚,蒸腾的热气也散不干净,黏糊糊地裹住人的呼吸。 毕业聚餐选在学校北门那家生意火爆的餐馆。包间里人声鼎沸,空气里充斥着辛辣的红油味儿,还有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蓬勃而躁动的气息。 灯光刺眼,晃得人眼睛发胀,酒杯碰撞声、嬉笑声、起哄声,混在一起,嗡嗡地直往祝之渔耳朵里钻。餐桌上的喧嚣声裹挟着夏夜里厚重的热浪,黏黏糊糊的使人不舒服。 有点儿吵。 祝之渔坐在角落里,后背被空调吹得发凉,头脑还是烫的。 周围太吵,她只想这漫长的告别仪式快点结束,回到她租住的那间熟悉的小公寓,那里的宁静,对她而言可以舒缓身心。 圆桌再一次爆发出热闹的哄笑声,震耳欲聋。 祝之渔心口却莫名有点空落落的,她扫开手机,瞄一眼屏幕: 北京时间:22:01。 已经这么晚了。 这个时间,也不知道寂临渊在做什么,休息了没有。 祝之渔累了,又不想扫了聚餐的兴致,关上手机静静等待终场结束。 “老同学,发什么呆呢?”青年突然拔高声音,压过满场的喧嚣声。清朗的声音穿透嘈杂,像一枚石子投进浑浊的水面。 祝之渔被他唤得一懵,下意识循声望过去。 今晚控场的主角之一,那日在地铁站邂逅的男生穿着件熨帖得体的白衬衫,袖口状若随意挽到小臂,刻意地露出手腕上一块昂贵的表。他被人群簇拥,脸上带着一贯自信倨傲的笑。 “看着你半天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他微微侧头,微笑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落在祝之渔身上。 那笑容干净、得体,像精心算计过似的。他端起桌上那壶刚续满的酸梅汤,分开人群,径直朝少女这边走过来。 周围的人很识趣地让开一条道,发出心照不宣的起哄声。 “饭菜不合胃口?”他倾身过来倒饮料,“喝点这个解解腻。” 距离瞬间拉近,属于年轻男性的、充满存在感的气息缓缓侵占感官。 冰冷的玻璃壶壁碰到祝之渔,紧接着,青年的手似乎不经意地、飞快地蹭过了少女的手背。 皮肤相触的地方,像被细小的静电刺了一下。很轻,很快,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但那份陌生的、带着明确试探意味的触感,还是让祝之渔心里猛地涌起不适感,下意识地想把手往回抽。 “谢谢。”祝之渔仓促道谢,端起那杯酸梅汤,冰凉的杯壁贴着掌心,却压不下那股莫名的心悸。 那个瞬间,她的心底涌起异样的感触。 似是被什么隔空盯住,阴冷又执着。 “同学这么多年,跟我还这么客气。”男生望着祝之渔躲避的微动作,轻笑一声。 包厢的门突然被服务员敲响。 男生抬眸遥遥望去一眼,脸上挂起春风得意般的笑:“等着,送你件毕业礼物。” 祝之渔被这人搞得莫名其妙,只见青年手里拿着一支包装精美的红玫瑰,在众人陡然拔高的起哄声、口哨声中,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吊灯的光落在男生身上,为他渡上一层光环。 “毕业快乐。”男生停在祝之渔面前,将那支红玫瑰递出,动作展示出一种精心练习过的优雅,“能认识你,是这四年最美好的事。” 祝之渔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种感觉不是心动,而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架在火上烤的窘迫。 无数双眼睛聚焦在少女身上,透着看好戏的兴奋和催促。 “哇哦,浪漫爆了!” “答应他!答应他!” “在一起!在一起!” 祝之渔如遭雷击,人都裂开了。 也没人提前告知她,这是一场“鸿门宴”啊。 少女几乎是下意识地、略显生硬地往椅背里缩了缩,避开那灼人的目光和那支象征意味过于强烈的玫瑰。 “谢谢。”祝之渔的声音不大,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包厢里却分外清晰。 “你……人挺好的,但是,”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截了当拒绝,“我们不适合。抱歉。” 拒绝的话说出口,空气凝固了一瞬,包厢里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混杂着失望与强烈起哄的声浪。 男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弧度,捏着玫瑰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不再认真考虑一下吗?”他脸色变得难堪,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少女拒绝。 “不了,谢谢。”祝之渔语气坚定。 男生的神色重又变得倨傲起来,他把那支花轻轻放在祝之渔面前的桌沿上,没再说什么,转身融入了喧闹的人群。 祝之渔暗暗松了口气,看着那枝刺目的红,心里并未彻底轻松,反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只想立刻逃离。 她端起乌梅汁抿了一口,酸涩的汁液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烦闷。少女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只属于她的、熟悉而有安全感的空间。 城市另一端,公寓顶层。 窗帘严丝合缝闭紧,将窗外霓虹闪烁的夜彻底隔绝。 客厅里没有开灯,男鬼冷硬的轮廓隐匿在漆黑的夜色中。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冷。 黑暗几乎将寂临渊吞噬。 鬼王面前悬浮着一块黑色水晶,在午夜流淌出幽暗的光泽。此刻,水晶清晰地映现出另一个空间的画面: 喧嚣的包间,晃眼的白炽灯,一张张年轻亢奋的脸。 画面中心的人,是祝之渔。 寂临渊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着少女坐在角落,脸颊因为酒意泛着薄红,眼神有点放空,似乎是疲倦了。然后,那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走了过去。 男鬼的视线如淬了冰的刀锋,冷冷钉在男生靠近的动作上。 他清晰地捕捉到男生递过玻璃杯时,那短暂的、蹭过祝之渔的小动作。 精心掩饰却仍藏不住试探的意味。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嗤笑自男鬼唇间哼出。 笑声里没有温度,透着浓重的阴鸷,似毒蛇吐信,瞬间刺破了房间死水般的寂静。 好热闹的场面。 这便是祝之渔深夜不归、留他独守空房的缘由。 她竟然欺骗他。 男鬼指节收紧,青色血管在苍白的手背上猛地凸起。 水晶清晰映出,祝之渔端起杯子,微微侧头对那个面目可憎的男生说了句什么。 少女脸上那点客套的、疏离的笑意,像一根针,刺进了鬼王的眼底。 寂临渊眼底翻涌着几欲焚毁一切的暗火。 他目睹了青年向祝之渔示爱的场景。 好,很好。 瞒着他,在外有人了。 水晶幽暗的光照出青年递出的那枝红玫瑰,为这场焚毁添了一把烈火。 第122章 凌晨了,舍得回来了? 当众拒绝表白后,时间在尴尬而喧闹的氛围中缓慢爬行。 祝之渔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数着秒终于挨到了散场。 聚餐结束,已经过了午夜。 蒸腾城市的暑热消退些许,祝之渔走出了那家被油烟与人声浸透的餐馆,夏夜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路灯昏黄的光线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晚风吹在身上,却吹不散心口那股莫名的沉坠感。 “祝之渔,” 青年的声音自身后追来:“嗨,等一下。” 他小跑几步赶上,看了一眼腕表,脸上的笑容依旧维持着风度:“太晚了,你住的地方偏僻,我送你回家吧。” 男生的声音在深夜空旷的街道间显得分外清晰。 “不用麻烦你了,谢谢你。”祝之渔下意识想推辞。 “不麻烦,顺路。”青年笑了笑,路灯的光落在白衬衫上,显得他风度翩翩。 “这么晚了,女生独自走夜路很不安全。再者说,万一撞上什么邪乎的,吓到你了怎么办。” 祝之渔沉默。 路上撞鬼不太可能,但是她回到家里应该会被鬼王撞到。 怔愣间,酒后代驾已将车停靠在路边。 “上车,送你一程。”男生打开车门,朝她打招呼。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祝之渔看着青年恳切的眼神,想起方才在众人面前他表白被拒的难堪,推辞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祝之渔含糊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麻烦你了。” 一路无话。 夜风卷起街边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青年几次想开口,似乎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最终只是徒劳地抿紧了唇。 车辆在小区门前停稳。这片公寓区有些年头了,时值深更半夜,人烟愈发稀少,莫名透出阴森森的鬼气。 昏黄的路灯照亮了门前一小块区域,再往深处望去,*黑暗如同沉默的巨兽,将整片楼栋吞噬。 “谢谢师傅,就送到小区门前吧,不麻烦师傅把车开进去了。”祝之渔推开车门,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的发丝。 “可以。”青年也跟着下车,站在路灯的光晕边缘。 夜风一吹,之前喝下的那点酒精似乎又有点上头。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两步,我送你到楼下。” 青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偶尔说一两句关于毕业去向的闲话,声音不高不低。 可那份被注视的感觉,非但没有因为远离人群而消散,反而在深沉的夜色里愈发清晰、粘稠,如同实质的冰线缠绕着祝之渔,缓慢地收紧。 脚步声在寂静的道路间回响。 终于走到楼下,老式公寓楼的楼道口黑洞洞的。 “我到家了。”祝之渔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青年,努力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谢谢你送我回来。” 青年站在路灯下,看着她,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似乎想从少女脸上找出点什么。 “祝之渔,”他声音放得更更轻缓了些,像羽毛搔刮,“今晚……感觉还好吗?看你好像一直不太放松。” 这不废话么。 谁被当众起哄求爱不会觉得尴尬?这和道德绑架有什么区别。 祝之渔尽快保持礼貌的微笑:“还好,就是时间太晚了,有些困倦。” “真的?”青年上前半步凑近她,男性气息再次笼罩过来,带着一种温和的压迫感。 “真的还好,”祝之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后跟抵在冰凉的台阶边缘,“忙了一整晚,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不适的近距离审视,催促道:“回去路上小心些,让代驾开得仔细点。” 青年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只说出了一句:“再见。” “再见。”祝之渔低声回应,转身快步走向那扇沉重的单元门。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带着未尽的余温和不甘。 祝之渔没有回头,不等青年再开口,匆匆进入电梯。 凌晨0:30,她终于到家了。 祝之渔反复深呼吸,紧绷的心绪微微松懈下来。 少女掏出钥匙,插丨进锁孔。 手指因为一种莫名的寒意而有些僵硬。冰凉的金属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楼道口显得格外刺耳。 “咔哒。” 少女握住把手,用力向内一推—— 门开了。 沉重的门扉被推开一条缝隙,扑面而来的是室内沉滞的、带着尘埃气息的黑暗,以及一股冰冷到骨髓里的寒意。 预想中玄关那盏昏黄但温暖的感应灯没有亮起。迎接她的,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门内不是她熟悉的、小小的家,而是另一个与世隔绝的、冰冷幽闭的异度空间。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自祝之渔后背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僵在门口,指尖还搭在门把手上。 不对劲……不对劲…… 她在心虚什么,又在担忧什么。 心脏在少女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发出擂鼓般的闷响。祝之渔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在死寂的黑暗中无限放大。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门口犹豫许久,缓缓踏进玄关那片浓稠的黑暗。 客厅深处,那片纯粹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动了。 猩红的光,突兀地、无声地,在漆黑的深夜中亮起,随即又缓缓地暗下去,像蛰伏的巨兽缓缓开合的眼。 “终于舍得回来了。”男鬼的声音幽幽响起。 “玩得开心么?” 祝之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借着身后楼道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她的眼睛终于勉强适应了黑暗的轮廓。就在几步之外,客厅那张她最常坐的旧沙发里,一个身影静静地陷在其中。 寂临渊坐在那里,如同黑暗本身凝结而成的一部分,看不清表情,只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地漫过玄关,瞬间将她淹没。 沙发上的身影动了。 男鬼缓缓地、慵懒地站了起来,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他送你的那枝玫瑰花呢?没有带回家吗?” 玫瑰?! “什……什么玫瑰……”祝之渔脸色骤变。 鬼王竟又监视自己。 他都看到了。 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冻结成冰。寒意驱散了夏夜的闷热,激得少女裸.露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钥匙从失力的手心滑脱,“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瓷砖地上。 第123章 晚了 “很惊讶吗?”寂临渊停在她膝畔,俯身捡起钥匙,“我明白了,你不希望我看到晚间发生的一切。” 稀薄的月光照见男鬼那双手,根根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冷白。 “玩得应当很开心吧,才会夜不归宿。”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祝之渔心虚,悄悄后退了半步。 身体突然被鬼王攥住。 指腹滑动的动作缓慢到近乎折磨,带着一种病态的专注和令人窒息的掌控力 “你欺骗我,”男鬼语调冰冷,“害得我独自等待你好久。” 那双手攥紧了祝之渔的腰肢,布料绷紧的室息感勒在腰间。 黑暗中,寂临渊的气息拂过她肌肤, “为什么……”男鬼嗓音低哑,裹挟着近乎委屈的质问,“为什么骗我?” 祝之渔被迫仰着头,撞进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她能感觉到鬼王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自脸上寸寸刮过,最终停留在颤抖的唇瓣上。 “你借口晚间忙碌,就是为了去见他?” 祝之渔屏住呼吸。心脏在詾膛里疯狂冲撞。她想解释聚餐,想解释那场意外的告白,想解释男生送她回家的经过…… 但所有的话语都在寂临渊那沉重的、几乎要将她碾碎的压迫感下化作了无声的颤抖。 少女嘴唇翕动着,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我…….” “嘘。”男鬼的手指轻轻压在了她颤抖的唇瓣上,阻断了她所有徒劳无益的解释。 指丨尖的寒意瞬间冻结了祝之渔的声音。 “我不喜欢听那些事。”寂临渊附耳低语,声音又沉又冷,“不喜欢从你口中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更不喜欢……你身上沾了他的气息。” 压在少女唇间的手指移开了。 下一瞬,鬼王攥住她的手突然发力。 祝之渔甚至来不及拒绝,身体便被一股强悍到无法抵抗的力量扛起。 天旋地转间,骤然抵上一片冰冷。 是客厅那面光滑的落地窗。 夏夜,公寓高层的冷意透过薄薄的玻璃,瞬间侵入少女的身体,激得她不寒而栗。 而身后,男鬼那具坚硬的身体已然压了上来。 没有一丝空隙,寂临渊的詾膛紧贴着她的脊背,隔着单薄的连衣裙,祝之渔能清晰地感觉到男鬼那异于活人的硬挺轮廓。 “你怎么忍心为了旁人,来欺骗我呢。” 鬼王的指节深陷进少女柔软的腰窝,透出令人心惊的掌控欲,将她整个人死死地钉在冰冷的玻璃上。 “唔……”祝之渔被这突如其来的禁锢和腰间的揉按激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身体本能地剧烈挣扎起来。 然而她的扭动和推拒,在鬼王绝对的力量面前根本无济于事。每一次挣扎,只能换来腰间那只手更加强硬的钳制。 “别动。”寂临渊俯身,冰冷的唇贴上她的耳廓,声音释出危险的警告意味,“我看到了一份惊喜,猜猜看,楼下那是什么?” 灼热的呼吸喷在冰冷的玻璃上,瞬间凝结成一小片模糊的白雾。 混乱的视线扫过面前的玻璃,祝之渔借着窗外远处稀疏的路灯光芒,望见这面落地窗此刻清晰地映出了室内的景象。 而她的身后,禁锢着她的那个身影,却只是一片更加深浓、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轮廓。只有一双眼睛,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里,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死死地攫住玻璃上她的倒影。 “往下看,楼下方才你站立的位置有惊喜哦。”男鬼勾了勾唇,幽幽地笑了。 往下看……公寓单元门前…… 祝之渔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玻璃窗倒影的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意外撞进了她的视线。 楼下,昏黄的路灯光晕边缘,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竟然还站在那里! 青年微微仰着头,目光似乎正投向……投向这扇落地窗。 祝之渔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巨大的、灭顶的羞耻感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 那个男生能够看到吗,能够望见她被寂临渊死死按在玻璃上,还是…… “看啊……”身后男鬼冰冷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透着残忍的、扭曲的兴奋,“还不舍得离开呢,待你真够痴情的。” 勒在少女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寂临渊的唇轻轻擦过她滚烫的耳垂,激起一阵剧烈的、带着恐惧的酥麻。 “你猜,他是不是在担心你的身体?” “不……”祝之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气音,身体因为极度的羞耻颤抖起来,想要抽身离开,逃离楼下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但腰间鬼王那只手却猛地向下滑去,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少女按压在这面透明的玻璃窗上。 “为何要躲避,怕他看到?” 寂临渊低哑的嗓音透出病态的愉悦:“怕他发觉,你将夫君藏于此地,更怕他望见此刻你我抵在窗前交合的模样?” “今晚假借名义骗你独守空房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就这么胡来。”祝之渔呼吸破碎,身体在鬼王的禁锢下颤栗着起伏。 “再说了,哪个女人不会犯错,我甚至为了你,明确拒绝其他男生的示好……”少女拼命地想要避开玻璃窗外投来的视线,亦想避开身后男鬼那道灼烧着她灵魂的幽暗目光。 “我错了,真的知错了,再也不丢下你一只鬼了……” 可寂临渊横亘在她身前的手臂,却在缓慢下移。 “晚了。”男鬼贴着祝之渔耳廓,声音沉得似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叹息。 “我等这一刻很久了。” 寂临渊攥着她的手抵上玻璃窗: “让他看。” 第124章 好爱你啊 路灯昏黄的光晕底杵着个模糊人影。 不知为何,送她回家的青年并未离开。 青年一动不动立在公寓楼前,安静地注视着这面玻璃。 “猜猜他如今是何心情……”寂临渊低语,指节缓缓滑过少女绷紧的腰线,在玻璃窗上压出水迹。 “不清楚,但我现在很想揍你一顿,”眼见软声道歉无果,祝之渔咬了咬牙,索性加重语气,“半夜三更的你别再发疯了,赶紧松开!” 寂临渊闻声笑了。 “你好狠的心。”鬼王似怨似叹,滚热的詾膛紧压着她的后背,将她更深地压向这扇玻璃。 “他在看着我们做呢,”寂临渊开始发难,“你也会羞稔?为什么,不想被他看见?你就这么在意他的感受。” “闭嘴。”祝之渔紧紧咬住唇,心脏在詾腔里狂跳。 脆弱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全身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身后鬼王每一寸肌理的紧绷,每一次沉重灼丨热的呼吸,都像鼓点敲打在她濒临崩溃的意志上。 “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寂临渊执着追问,刻意放慢动作,缓缓折磨,“你很在意他的感受?他向你发出赴宴邀请,你未能坚守心志。那么他向你赠花示爱之时,你的心里又在想着什么呢?祝之渔,你可曾有过一分动摇?” 祝之渔闭紧双眸,迫使自己忽略背后的质问。 “嗯?为何不语。”男鬼像是失去了最后的耐心,抑或是被这无声的抵抗点燃了压抑一整夜的委屈,身体里的力量骤然爆发,攥住她掀起一阵尖锐的酸胀。 “哐!”一声闷响,整面落地窗似乎都在这股蛮横的力量下急剧颤息。 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裕望将祝之渔整个人幢在冰冷的玻璃上。她的眼前瞬间发黑,破碎的声音终于冲破齿间,化作一声急促而压抑的呜鸣。 公寓楼前,青年的那道身影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到,微微晃动了一下。 “叫出来。”寂临渊沉重的歂息声灼丨烧着少女的心智。“叫出来,让他听清楚,谁才是你的夫君。” “唤我的名字。”鬼王的动作透着宣告主权的、近乎野蛮的节奏,每一次都重得让她眼前发黑,似是要将少女钉穿在这面冰冷的玻璃上。 祝之渔的手指徒劳地在光滑的玻璃表面抓挠,除了留下更多无助的水迹,什么也抓不住。身体被点燃的火焰和玻璃外透进来的冰冷夜气激丨烈撕扯,理智在眩晕的漩涡里沉浮。 “看见了吗?”寂临渊低哑的声音透出奇异的满足感,“他还在看着我们做,你也很喜欢这样的注视吧。” 楼下的影子似乎动了一下,也许是错觉,也许只是夜风吹动了衣角。 可这微微小的动静却让祝之渔浑身猛地一僵,一股灭顶的羞耻感轰然淹没了她,身体里那根绷到极致的弦发出濒临绝境的震颤。 “换个地方,”祝之渔突然挣动,“快些换个地方,去卧室,去书房,什么地方都可以。” 寂临渊捕捉到了少女这一瞬异样,一声极轻的、愉悦的低笑从他喉里滚出。他故意放缓了动作,不再掩饰坏心思。 每一次沉重而缓慢的碾磨,都带有一种刻意的折磨意味,仿佛在向楼下那个凝固的影子无声地宣告主权,也在迫使祝之渔趁早低头,安慰他那颗备受冷落的心。 少女的身体早已不由她控制,在鬼王强横的掌控下,只能被迫应和着那股窒息的韵律。 “可怜的小狗……”疯劲又上来了,寂临渊叹息般低语,“他还在夜色中伫立着,巴巴地望着不属于他的主人。” 箍在祝之渔身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少女全部的意识都被狠狠碾碎在冰冷的落地窗前,玻璃在持续沉重的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视野里一片白光炸开,楼下那道模糊的人影彻底被愉悦的泪水洇湿,落在祝之渔眸中成为一片晃动的光晕。 她在这个瞬间忘却了一切芥蒂,失去力气瘫倒在寂临渊身上,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砰砰直欲闯开詾膛。 “我好爱你啊。”寂临渊埋首在她汗湿的颈间,喃喃低语,“别再丢下我了,别再让我患得患失。” 他昒住祝之渔,语调幽怨:“我只有你了……” “起开,别在我面前装可怜。” 祝之渔喘息着,无情推开男鬼那张蛊惑人心的脸。 “楼下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公寓楼前,青年的身影僵立着杵在夜色中。 似是中了定身咒一般。 第125章 他怎么了? “是我做的。”寂临渊用额头抵着少女,呼吸透着情裕未退的潮热,越来越急促: “他向你告白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你难堪。” “他借着倒水的契机靠近你,揩丨油,挑丨逗,故意触碰你的手。”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寂临渊的注视。 鬼王冷笑,毫不掩饰恶意: “看在你的情面上,我待他已算是仁慈了。否则他早该化为鬼门关里一缕亡魂,被鬼域的判官羁押定罪,而非好端端地立在楼下,看着你我亲近。” 祝之渔转过身,对上男鬼那双深邃的黑眸。漆黑的瞳孔里清晰映着窗外昏黄路灯的光晕,那道凝固的身影被灯光清晰地勾勒出来。 酒桌上志得意满的青年而今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僵直地定在深夜里,头颅绝望地仰着,正对着他们所在的这扇落地窗。 “你发什么疯,”祝之渔一头雾水,“让他杵在那儿究竟是想惩罚他,还是罚我?” 寂临渊低笑一声,声音里浸满扭曲的快意。掌心突然覆上她的身体,不容少女抗拒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潮热的气息洒上肌肤,男鬼的唇擦过祝之渔耳廓,幽幽吐息: “看着他那般模样,”寂临渊刻意停顿话语,身躯向前将她更重地抵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么做是不是比往日还要刺/激?” “啪!” 掌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祝之渔的手掌无情盖上男鬼那张妖冶俊美的脸。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少女甩了甩手心,火辣辣的疼。 空气骤然凝固,黑暗中,她看不清寂临渊的表情,只觉一道冰冷的目光紧盯着身侧的手。 男鬼被打得微微偏过头去,额前汗湿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祝之渔打了他。 时间短暂停滞一瞬,夜色里忽然漾开一声极轻的笑声。 寂临渊缓慢转回头,目光沉沉地锁住身前少女。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怒意,反而翻滚着一种阴暗、隐秘的兴奋。 他捉住祝之渔的手腕攥在掌心,反复摩挲着少女用力击打而泛红发热的皮肤。 空气中弥漫着黏稠的气息。 好喜欢。 好喜欢被她触碰。 男鬼舔过唇角被祝之渔掌掴的地方,动作缓慢而专注,透着病态的慵懒与贪恋。 苍白的面颊隐约泛起了红痕,甚至渗出淡淡的血腥气。 “打得好。”寂临渊的声音沉了下去,语气里尽是赞叹与满足的意味。 “你的手疼不疼?”他微笑着,执起祝之渔的手贴上面颊。 比起暴怒,男鬼这声过分关切的问候更令人心惊胆颤。 “你……什么意思?”祝之渔浑身不自在。 “就是很喜欢你的意思,我在想,世上怎会有你我如此般配的夫妻,两相契合,天生一对。” 寂临渊低声喟叹着,突然攥住她的手腕,重新将人按回落地窗上。 湿热的昒宣泄着鬼王浓烈的占有欲,钝刀割肉般顺着少女肩颈间的肌肤,一路蜿蜒向上。薄唇所过之处,留下一串滚热黏腻的湿痕。 皮肤下脆弱的血管在他抵唇压迫时突突直跳。 “知道么……”寂临渊的声音贴着少女的脉搏震动,齿尖在那脆弱的皮肤上磨了磨,激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你越是挣扎,越是掌掴……便越让我上瘾……” 他忽然低下头,温热的唇印在了祝之渔微肿的手掌心,仿佛在品尝某种稀世珍馐,态度似是虔诚,又似在亵渎。 “我爱你。” 掌中触感湿漉漉的,祝之渔惊得抽回手,像被火焰烫到一般迅速。 她感觉鬼王受到刺激,病得更重了。 “放他走。”祝之渔盯着玻璃映出的路灯光影,声音终于控制不住开始颤抖。 “让他走,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窗外,凝固的夜色里,那个被定住的、绝望的身影依旧无声地矗立着。 少女尽量保持温柔,耐着心思摸了摸寂临渊的头:“我只喜欢你,安心了吧?” “好。”鬼王屈从于她的触碰,答应得异常干脆,“我听你的。” 这么容易?祝之渔怀疑地眯起眼眸。 不等她松一口气,失重感突然攫住了身体。 寂临渊单臂将人捞进怀里,容她跨坐而上。 “做完这一次,就放人。”男鬼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沉沉压来。 他抱着少女,一步步向卧室走去。鬼王的步伐很稳,可每落下一步,都会借助前进的力道刻意磨着她。 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每一步都踏在祝之渔绷紧的神经上。身体像被钉在颠动的刑具上,每一次冲击都掀起灭顶的眩晕。 视野开始晃动、模糊,天花板悬着的灯变成摇晃的光斑。 身体接连被惯穿,祝之渔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她紧紧咬住牙关,将喉间快慰的哭声咽了回去。 没有丝毫缓冲,寂临渊抱着她直直地倒了下去。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少女猛地一沉,柔软的床垫深深陷落,瞬间裹住她的身体。 鬼王的重量随之覆压而下,将她禁锢在詾膛间,断绝了所有退路。黑暗中,男鬼的气息铺天盖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欲,将她牢牢锁死在方寸之地。 祝之渔陷在被褥里,几近窒息。每一次的力道都重得将她的灵魂击碎。少女眼前发黑,断断续续地应和着寂临渊,脾气上头了不想求饶,只是绷紧了手指,无助地胡乱抓挠。 寂临渊释出了前所未有、近乎失控的狠劲。 床垫深陷下去,每一次沉重的下沉都带来更深的室息感。 意识在眩晕与尖锐的感官冲激之间拉扯,祝之渔濒临溃散,张开双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一点什么,一点能让她在这灭顶的浪丨潮里暂时锚定的东西。 手臂指划过划过被汗浸透变得黏腻的床褥褶皱,徒劳无功。 混乱中,掌心意外地触碰到一团异常柔软的东西。 透着几分熟悉的、阳光晒过的微尘气息,布料被她反复摩挲,毛茸茸的触感分外合心意。 那是祝之渔带回家,摆在床头的棉花娃娃。 它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小小的一只,乖巧望着卧室的动静。 出于濒临崩溃的本能,祝之渔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紧紧地攥住了棉花娃娃的胳膊。 五指深深陷进那团柔软棉絮里,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寂临渊的身躯猛地一僵,所有动作瞬间停滞。 那是与他共感的棉花娃娃。 一滴冷汗毫无预兆地从男鬼绷紧的下颌边缘渗出。 啪嗒! 汗珠砸落在祝之渔身上。 那一点冰冷的湿意,与相贴的身躯间那股灼烧的温度形成反差,激得祝之渔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掌心攥紧了棉花娃娃。 “呃——” 寂临渊喉中突然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撑在少女身侧的手臂青筋瞬间暴起。 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不动了…… 祝之渔混沌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静止撕开一道缝隙,缓缓恢复清明。 不对劲…… 手边触到了柔软的棉花娃娃。 第126章 布偶怎么了 动作突然停住了。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冻结。男鬼像一尊雕塑,保持着俯冲的姿态停在了祝之渔视线上方,就连原本灼热的呼吸都冷了下来。 夜深人静,卧室里只剩下绝对的寂静。 “你,你怎么不动了?”祝之渔惊诧,匆忙望了一眼,“看起来好端端的,应该没萎吧。” 鬼王沉默了。他身躯绷紧,肌肉贲张,攥住少女的手指缓缓收紧,力量大得似要捏碎她的骨头。 “莫名其妙的,你愣着做什么,赶紧动一动呀。”祝之渔撑得难受,“我的玩偶,别抢我的玩偶……” 棉花娃娃受到挤压,毛茸茸的肚子哧溜自少女指缝间溜走。 僵在她上方的那具身躯登时松懈,祝之渔听到男鬼松了一口气,声息轻得微不可察。 奇怪,祝之渔起了疑心,自己分明什么也没做,寂临渊他紧张什么? 一个模糊的念头滑入她混乱的脑海,少女试探着伸出手指,用力捏了捏娃娃那只棉花手臂。 “呃嗯——!” 急促的气息再度自男鬼紧咬的牙关里迸出,那声音饱受压抑,透出濒临崩溃的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刺丨激感。 棉花娃娃的胳膊被祝之渔攥紧,几乎同一时刻,寂临渊撑在她身侧的那条手臂猛地一颤,肌肉绷紧到极限,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狂跳不止。 冷汗,大颗大颗的汗珠,开始争先恐后地从鬼王的额角、鬓发间渗出,沿着他冷硬的下颌滑落。 “怎、怎么会这样。”祝之渔虚脱地喘着气,混乱的思绪在迷惘与眩晕中艰难聚焦。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那只攥得变了形的棉花娃娃上,手指微微松开,不再用力抓握,而是带着探究的意图缓慢地滑过玩偶。 “别捏。”身上那具绷紧到极致的躯体遭到强行压抑,触底反弹终于爆发出可怖的力量。 寂临渊骤然俯身压下,释放着疯狂掠夺的气息,不容分说地堵住了少女所有的疑问。毫无技巧可言的昒,像是一场惩罚,一场失控的宣泄。 被强行中断的动作以更为猛烈、更为狠戾的姿态卷土重来,不顾轻重缓急,不顾章法,只剩下原始的本能,释出要将一切彻底摧毁的疯狂力道,狠狠惩罚。似是要片要将方才一瞬的失控加倍讨还回来,要将那片刻的僵硬所暴露出的弱点,彻底抹消、覆盖。 寂临渊比今夜任何一回都要狠,决绝到恨不能将她的灵魂一并击碎,根本不容少女歂息,使出凶悍的力气,仿佛要将其钉穿在这张床榻。 祝之渔的气息晃得支离破碎,连不成调,求饶或咒骂都失去了意义,迷迷糊糊间只能凭借本能去抱紧寂临渊。 鬼王的反应不寻常,有问题,这堆棉花娃娃一定有问题。 祝之渔侧目,望向手边毛茸茸的玩偶。 她的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等待今夜过去寻找时机。 试探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 祝之渔开始留意棉花娃娃,开始悄悄观察鬼王的反应。 她确信寂临渊与玩偶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 少女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带有隐秘的试探。 当她用手指划过棉花娃娃圆乎乎的脸颊,男鬼的喉结便会突兀地滚动一下。 若是用手蹭过娃娃棉花填充的腰侧,鬼王的身体便会骤然绷紧,手臂间的青筋很快起了反应,贲张鼓起。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 这段奇异的联系使她兴奋。 一种危险的、窥破秘密的刺激感在心底悄然滋生。 第127章 她还想多玩几天呢 祝之渔抱起棉花娃娃,捏了捏它的脸蛋,心想这可是个好东西。 捏它的腰,客厅里立即传出闷哼声;揉它的腿,不出片刻寂临渊便会冷着脸现身索昒。 “起开,去把卫生间衣裳洗干净再说。”祝之渔表面无情拒绝,转过身便开始偷笑。 总算逮到机会调教鬼王了,谁让寂临渊发疯欺负人。 搬离学校的时候,祝之渔遇到了那夜送她回家的男生。 尴尬,特别尴尬。 祝之渔拿书遮住脸,下意识便想溜走。 “老同学,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男生眼尖,冲过来主动和她打招呼。 祝之渔勉强笑了笑,话到了嘴边不知如何开口。 “那天你……” “说来惭愧,那天我喝多了醉倒在你家楼下,后来多亏了代驾的师傅找过来,把我叫醒。” 青年出糗,难为情地想着,幸好祝之渔先走了,不然被她看到那副烂醉如泥的模样,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只怕全然崩塌。 什么? ……喝醉了? 祝之渔怔愣了下。 所以那一夜,男生自始至终什么都没看到,寂临渊只是在恶意地增添情丨趣?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祝之渔咬了咬唇,遗憾自己的巴掌打轻了,不解气。 毕业季的杂事结束,她从学校搬回了公寓开始和寂临渊同居。 同在一处屋檐下,往后的日子,她要抓住机会变本加厉地去戏弄鬼王。 祝之渔取出钥匙,拧开公寓门。 房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寂临渊正倚在客厅沙发里,安静地看着书。 他学习简体字,学习同现代社会接轨的内容,以便能更好地陪伴少女生活。 “你回来了?”听见钥匙转动声,寂临渊自书中抽离思绪望向少女,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 “嗯,”祝之渔拎下背包,“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先去处理工作。” 少女洗净双手转身进了卧室,伸手抓起棉花娃娃。 她恶趣味地捏了捏玩偶软绵软的小肚子。 “嗯……” 一声压抑的闷哼被扼断在喉底,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祝之渔站在墙角悄悄探头观察。 沙发里的男鬼身体僵了一瞬。 他翻书的动作停滞了,手指捏着书页边缘,指节微微泛白。 寂临渊依然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这么平静?这个反应不对劲呀,难道他脱敏了?”祝之渔心底疑惑,加重力道继续揉捏。 空气骤然凝滞。 男鬼缓缓抬起眼眸,深邃的黑眸越过书页,无声地锁定了躲在墙角的祝之渔,还有她手里蹂躏的那只棉花娃娃。 被发现了。 祝之渔心慌,飞快松开了玩偶的肚子。 “嗯……我过来是想问问你,今晚吃什么,我去准备食材……” “晚饭已经做好了。”寂临渊重新将视线落回书页上,“都是你喜欢吃的。” 方才发生的小插曲随着书页一同翻篇。 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房间里分外清晰。 “哦,”祝之渔心虚地点点头,“我去吃饭了,晚间还要加班处理剩余的工作,别等我了,你可以先洗澡。” 寂临渊闻声,抬眸瞥了她一眼。 祝之渔踩着拖鞋飞快溜走。 *** 深夜,浴室里传出哗哗水声,冲刷着瓷砖。 氤氲雾气自门缝间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磨砂玻璃门透出暖黄模糊的光晕,勾勒出鬼王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在冲冷水澡。 水流声很大,盖过其他一切声响。 潮湿的沐浴露香气弥漫在走廊的空气里,祝之渔蹑手蹑脚走过来,抱住那只棉花娃娃悄悄地靠近浴室门。 她望向那扇水汽缭绕的玻璃门。 水流冲刷着寂临渊宽阔的肩背线条,里面的身影正抬起手臂。 水声是绝佳的掩护。 祝之渔背靠着墙壁,手指摸索停留在棉花娃娃那片最柔软的布料上,模仿挤压的动作,碾磨着用力掐了下去。 哗哗的水流声依旧。 持续的水声里突然混入了一声粗丨重的的喘息。 “……”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祝之渔屏住呼吸。 有反应了。 她攥紧手中的玩偶,捏得棉花变了形。 男鬼喘声急促,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甩在了湿滑的瓷砖墙上。 伴随着寂临渊一阵剧丨烈的呛咳,还有*水流骤然紊乱的溅落声。 祝之渔被那阵暧昧的声音烫到,猛地缩回手,躲到墙后。 生怕被寂临渊察觉端倪。 掌心摩挲着棉花毛茸茸的触感,祝之渔深吸一口气,她还想多玩几天呢。 第128章 反被她捉弄了 祝之渔悄悄探出脑袋,贴着门偷听动静。 里间沉重的喘声缓和下去,鬼王渐渐平复了心绪。 棉花玩偶软塌塌地垂着,被她蹂躏得可怜极了。 祝之渔低头看了一眼,趁鬼王松懈之时,再度用力揉捏玩偶。 磨砂玻璃门上的高大轮廓,突然发生了变化。 寂临渊猛地弓起了身躯,手掌撑住墙壁,似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了要害。 墙体发出沉闷的声响。 寂临渊的身影死死定住了,肩背剧丨烈起伏,隔着模糊的玻璃门,都能感受到鬼王身体里那股躁动不安、濒临崩溃的力量。 冷水激荡当头浇下,寂临渊闭上眼眸,狠狠攥住了自己。 眼前都是祝之渔的影子,他想要她。 可是少女说她此刻在工作。 鬼王谨记,祝之渔忙碌的时候,不可以去打扰她。 是了,她在工作。 寂临渊倏然睁开眼,望向玻璃门外。 那么,蜷缩身体藏在墙角的那个人是谁。 浴室里的动静平息下来,只剩下水流的冲刷声。 空气里逐渐弥漫开令人窒息的侵略感。 几分钟后,浴室里的水声突兀地停了。 死寂。 一片死寂。 沉默骤然降临,只有水滴从花洒端头滴落,砸在瓷砖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中少女偷听时紧绷的心弦。 祝之渔看到,磨砂玻璃门上的那道静止的黑影,缓缓直起了身体。 水珠顺着寂临渊的脊线滚落。他没有动,只是维持着那个撑在墙上的姿势,像一头在黑暗中蛰伏、蓄势待发的猛兽。 死寂在蔓延,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股无形的侵略性穿透门板,钉在祝之渔身上。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诡谲的寂静中异常刺耳。 浴室门突然从里面拉开。 浓重潮湿的水汽涌出门缝,带着薄荷沐浴露的气味,瞬间扑了祝之渔一脸 寂临渊并未完全走出浴室。 高大的身影像雕塑陷在翻腾的雾气深处,只能望见一道模糊而极具压迫感的轮廓。 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男鬼苍白的额角和脖颈上,发梢不断滴下水珠,沿着下颌滚落,滑过突起的喉结,一路蜿蜒向下。水珠经过宽阔紧实的胸膛,在腹肌沟壑间短暂停留,最终浸入腰间那条唯一蔽体的白色浴巾。 浴巾系得有些松垮,堪堪围在胯骨之上。 色丨诱。 明晃晃的色丨诱。 门打开的那一瞬,祝之渔下意识想溜走。 但她的目光被男鬼牢牢吸住,不受控制盯在了浴巾某个位置,那里昂立着一道不容忽视的恐怖弧度,展露原始而野丨性的力量感。 浸湿的棉质布料被高高撑起,清晰勾勒出它的形状,昭示方才浴室里那一阵阵痛苦歂息和激剧碰撞的来源。 寂临渊的手掌随意地搭在门框上,水珠顺着手臂流畅的肌理线条往下淌。 他的目光越过弥漫的水汽,攫住了站在墙角、手里还攥着那只罪魁棉花娃娃的少女。 唔,罪魁祸首和它的主人。 男鬼眼眸微阖,意味不明。 “你、你洗好啦,”祝之渔说话磕磕绊绊,捏着棉花娃娃往身后藏,“这么巧,我加班有点饿,跑来厨房找些吃的。你快去休息吧,今晚别等我了。” 寂临渊不言,只是静静盯着她。 男鬼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片被水浸透的、沉不见底的暗色。像暴风雨降临前平静的水面,随时都会掀起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饿了?” 祝之渔使劲点点头:“嗯,我回卧室继续加班了。” “站住。” 寂临渊薄唇紧抿着。 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勾勒出鬼王的身躯,每一道肌肉线条都蕴藏着爆发性的力量。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隔着弥漫的水汽,目光沉沉地穿透过来,锁住少女。 男鬼突然迈开腿,踏在微湿的地板上,一步,一步,朝祝之渔走来。 水珠从发梢滴落,砸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踩得祝之渔心脏砰砰乱跳。 压迫感扑面而来,将少女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么晚了,不如一起休息。” 寂临渊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少女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冷水也无法浇灭的惊人热意,混合着薄荷的冷冽气息,极具侵略性。 “不,不了吧,我还要加班……”祝之渔心慌,小腿控制不住打颤。 寂临渊垂眸,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转向她那只紧抓着棉花娃娃的手上。 鬼王的手掌突然覆了上来,包裹住少女的手背,连同那只可怜的娃娃一起攥住。 他的掌心滚热,浴巾围住的身躯更热,那热度几乎要灼伤祝之渔。 “你要做什么,”祝之渔慌了,“警告你别乱来啊,我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不容抗拒的力道悍然压下,寂临渊攥住她的手,连同那个充当了刑具的娃娃,重重地按在自己赤丨裸的詾膛上。 “松手,冷静,你冷静一点……”祝之渔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心脏共振,掌下传来沉重而迅疾的搏动,像被囚禁的猛兽在疯狂撞击牢笼。 她下意识后退,身体却突然被寂临渊攥住。 男鬼俯首,湿漉漉的黑发扫到少女颈间,冰冷的水滴落在了她的皮肤上。 “背地里玩弄多没意思,当面敞开了玩才过瘾。” 被他发现了。 祝之渔心底咯噔了下。 笑意缓缓浮现在男鬼的唇角,透着危险的气息与洞悉一切的玩味,令人头皮发麻。 寂临渊解开浴巾,慢条斯理地开始审问:“玩够了吗?用共感玩偶来捉弄我,很有趣吧。” 修长的指节搭在浴巾边缘,眼看着便要动手。 少女突然反客为主,伸手扯去鬼王腰间的遮挡。 浴巾松垮滑落鬼王的身躯,堆叠在地。 竟然被她调戏了。 变故陡生,寂临渊微微一怔。 趁着他走神,祝之渔抓紧时机溜回卧室“砰”地一声关紧门。 “你等着睡书房吧。” 祝之渔抬手画符,在虚空织就法阵庇护这处房间。 鬼王固然修为强悍,她也不是吃素的。 少女心满意足,收起手势准备躺回床上休息。 刚抬起脚,右腿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泛起一阵奇异的酥麻,细细密密,一路向上蔓延,缠得越来越紧。 “怎么回事……”祝之渔心惊,匆忙按住膝盖。 门外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声响。 窸窸窣窣。 是布料被揉捏、挤压的声音。 “乖,别躲啊……”男鬼低沉的笑自门外响起。 他握住祝之渔的棉花娃娃,修长的指节拨弄着。 轮到她与玩偶共感了。 第129章 现在轮到你了 祝之渔倚靠门扉勉强稳住身体。 即使隔着一扇门,触感仍然清晰。修长的手指贴上她的皮肤,缓慢画着圈撩动。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钻进耳朵,祝之渔头皮发麻,躬身紧紧抵住门板试图汲取一点安全感。 门板很薄,此刻脆弱得像一层纸壳,根本挡不住任何东西,譬如声音,譬如鬼王。 奇异的酥麻感突然窜上她另一条腿。 不是疼痛,也不像瘙痒,似有电流穿体而过,祝之渔齿间挤出一声急促的喘声,膝弯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感觉狠狠撩动一下,羞耻感悄然滑过,瞬间淹没了少女。 原来她捏揉棉花娃娃的时候,寂临渊便是这般感受么? 太煎熬了,实在太煎熬了。 祝之渔把自己缩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肤里,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白痕。 寂静的房间里,捕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低笑声。 轻飘飘的,透着慵懒的、掌握一切的戏谑意味。 是从门缝底下钻进来的。 是他。 门外那个疯子,他就站在那儿。 寂临渊手里捏着一只漂亮的棉花娃娃。本该软绵绵、毫无生气的玩偶,此刻成了他捉弄祝之渔身体的邪恶开关。 那阵磨人的、让她身体痉挛的诡异酥麻,便是他用手指反复揉捏、按压棉花娃娃的结果。 祝之渔徒劳地抗拒着身体里被强行撩起的反应。 “啧。”一声极轻的笑声,贴着门缝飘了进来。 “它在发抖呢,和你此刻的感受一样么?”男鬼的声音压得很低,钩子似的勾着祝之渔的心绪。 它?它是谁,被寂临渊攥在手里,肆意揉捏的那只棉花娃娃吗? 祝之渔捂住耳朵,仍在坚持抵抗。 身体背叛意志,她忍不住发出细碎呜咽。 “宝宝,”男鬼的声音贴着门板响起,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音都咬出诱哄的意味,“听话,门开了,就舒服了。” 落在棉花娃娃上的动作,缓慢、不依不饶。每一次揉捏都仿佛直接落在祝之渔的皮肤上。她紧紧咬住手臂,齿间尝到了铁锈味,却丝毫无法分散那股钻入身体的颤栗。双膝绷得极紧,就连睡裙的质感也变得无比清晰,磨嚓着少女的皮肤,激起一阵阵令人眩晕的麻劲。 “乖,开门就停下。” “闭嘴,偏不让你得逞!”祝之渔捂着膝弯,朝门外喊:“寂临渊你个混蛋!” 指间揉捏玩偶的动作停了。 寂静。 静得令人心慌。 祝之渔扶着墙缓慢起身。 心脏因过度紧张而加速狂跳,她竭力压抑急促的歂息声。 结束了? 祝之渔将信将疑,太阳打西边出来,难不成寂临渊他也会发善心? 不可能。 这短暂的“宁静”非但没有给祝之渔带来安全感,反而透出暴风雨降临前的压迫感。 男鬼停手了,他为何停手,这绝不是结束,更像是蛰伏着的狩猎者将利爪悬于空中,蓄势待发。 一声低沉的笑响起,如同石子投入静水,打破了窒息的氛围。 “怎么不说话了,嗯?”男鬼尾音微微上扬,戏谑地笑着,“当真不愿开门看看它?” 布料摩嚓的声音变得更慢,更沉,牵动着祝之渔的心弦。 “它想你了。”寂临渊语调温柔,“想得……很厉害。” 刻意放缓的字音缠绕上来,攥紧了祝之渔的呼吸。 修长的手指揉捏着、按压着那只柔软的棉花娃娃,玩偶身上每一处棉花皱褶,都承受着力道在他指间变形,而这份触碰的力道被邪恶的共感放大百倍,清晰地传递至祝之渔身上。 祝之渔的意识在抗拒,理智在疯狂挣动,可这具身体却逐渐背叛了她。 湿热的触感划过皮肤,持续发酵、蔓延开一片燎原的酸软,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异常敏,感。 “混蛋?我是啊。”男鬼回味着那悦耳的骂声,像是得到什么嘉奖,“感觉如何?你捉弄我时,下手可比此刻要狠多了,险些要了我的命,半分怜惜也无。” 少女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抵着墙壁歂息,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黏腻地贴在颈间。 身体里那团被强行点燃的火,烧得她的理智摇摇欲坠。 “听话,把门打开。”寂临渊循循诱引着她,“门开了,便不会难受了。” 祝之渔捂紧双耳,把头埋进作颤的膝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男鬼那魔咒般的声音。 不行,不能开门…… 门若开启,便是把自己彻底送入蛇口。 少女拼命压抑着空虚感,试图用意志力将那阵磨人的裕望压下去。 寂临渊盯着门锁,眸色渐沉。 祝之渔的毅力比他预想中的要顽强得多。 门外,那阵折磨人的声响变了。 布料摩嚓的窸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具压迫感的挤压声,像湿丨透的海绵被指节深深地按压下去。 祝之渔的身体骤然绷紧。每一次那黏腻的挤压声响起,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隔着门板按揉在身上,疯狂搅动她,隐秘的湿意使得少女并紧了身体。 “嗯?”寂临渊的声音里毫不掩饰恶劣的探寻意味,“裙摆被浸透了。” 祝之渔的脸颊发热,连耳根都似烧了起来。快感几乎要摧毁理智,手臂上的齿痕凹陷下去,细密的汗珠不断从她额角渗出。 单薄的门板成了隔绝地狱的唯一屏障。而她模糊的意识,即将在地狱的烈火中焚烧殆尽。 “把门打开。”男鬼微笑着催促。 他在等。 等这扇门开启,等少女承受不住终于肯低头,等她用破碎的声音求饶。 身体与棉花娃娃共感,被那沉重的力量钉在门板上。沁出的冷汗混着欢愉的泪水滑落,少女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男鬼的捉弄。祝之渔张了张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剩下破碎的歂息声。 恶鬼究竟想做什么,要这样一点点地碾碎她的抵抗,直到她彻底认输吗? “你给我等着……”祝之渔咬了咬牙。 “我等着呢。”寂临渊漫不经心地抬指,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一下。 轻飘飘的一声,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少女紧绷的心弦。 它像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更像是男鬼在宣告:游戏可以结束,而她唯一的出路,就在门的另一侧。 “唔……”一声急促的呜咽,终于还是从少女紧咬的牙关里泄了出来。身体的颤栗再也无法压制,那股被唤醒的渴望像涨潮的海水,冲刷着她残存的意志力。 汗水浸透了薄薄的睡裙,黏腻地贴在祝之渔背上。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只剩下门外男鬼的低语,以及身体里疯狂叫嚣的空洞感。 坚持?那点可怜的坚持在寂临渊的撩拨下,寂静崩塌。 “……开门。”男鬼的声音再次响起,透出隐秘的兴奋,“乖一点,别让它等太久。” 令人心颤的蛊惑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那根早已绷到极限的理智。 灭顶的快感风暴撕扯得她几乎要昏厥过去,祝之渔颤着手,缓缓伸向门锁。 终于肯服软了么? 男鬼勾了勾唇,目光透过阻隔的门板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手指触上门板,祝之渔催动内力,“啪”一声,又贴上一张符咒加固房间。 “你做梦!” 少女拔高声音:“就算是累得明天下不了床,我也绝不向你低头!” 门外,男鬼施加的折磨突然停了下来。 祝之渔艰难地动了动,试图撑起发软的手臂,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颤栗。身体像是被拆解重组过,每一处关节都酸软得不可思议,小腹里还残留着那磨人的空虚余韵。 门缝下透出那道光线横亘在她和男鬼之间。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弹开了。 木门滑开一道缝隙,走廊里暖黄色的灯光如同决堤的洪水,强势涌入她的卧室。 祝之渔心跳骤停。 时间在这一瞬静止,少女因恐惧和未褪的情潮而发出的破碎歂息声,在突然明亮起来的卧室里显得分外暧昧。 “你迟迟不动,所以,我来找你了。” 男鬼静静地站在门前,并未立刻涉入祝之渔的私密领域,只是立在阴影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那目光如有实质,穿透单薄的睡衣,在她暴丨露在光线下的每一寸皮肤上游走。 时间在诡异的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煎熬着濒临崩溃的心绪。 汗水浸透身体,祝之渔抱住门板,猛地推了回去。 就在这时,男鬼动了。 他拎起湿漉漉的棉花玩偶:“你看,它比你诚实。” 男鬼的脚步越来越近。 “现在,轮到你了。” 第130章 你喜欢 他进来了。 带着一身未散尽的水汽,男鬼赤足踩在木地板上,步伐无声,却透出强势的压迫感。 蔽体的浴巾被祝之渔扯掉了,他顺手松松垮垮地系了件深灰色的浴袍,领口敞开,露出大片紧实的、还微微泛着水光的詾膛。 残留的水珠顺着流畅的肌理线条滑落,没入更深的阴影里。 祝之渔盯着阴影哆嗦了下,撑着地板往后撤退。 “你、你冷静,你的那里也冷静一下。” 水汽氤氲中,男鬼那双眼眸显得格外幽深锐利,像夜色里锁定猎物的兽瞳,直直地朝少女投来一瞥。 目光滑过祝之渔身底洇染的睡裙,带着一丝了然的玩味,随即落在詾膛间那只棉花娃娃上。 “玩偶已经被水浸透了,”寂临渊勾了勾唇,“你也是。” “都是你做的好事。”祝之渔已经钻进了被窝,脱去睡裙抛到鬼王怀中:“出去,快出去,命令你今晚把衣裳洗干净。” “嗯,”寂临渊屈膝抵上床角,“办完正事再说。” 柔软的床垫因男鬼的重量而下陷,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水汽的侵略气息更浓了。 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沉沉地笼罩下来。 “别躲我啊,会很舒服的。”寂临渊垂眸低笑。 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棉花娃娃的柔软,动作温柔得近乎怜惜,然而下一瞬,力道陡然改变,他修长的指节陷了进去。 “唔……”祝之渔猛地吸了口气,攥紧了身底的床单。 男鬼那只作乱的手顺着棉花娃娃娃娃的轮廓下滑,滑过它小小的肩膀,落到那棉布裙包裹的、圆鼓鼓的小肚子上。他的掌心整个覆了上去,宽大,温热,带着薄茧的指腹开始按压那片柔软。 一股奔涌的热流在祝之渔小腹炸开,那感觉来得又急又猛,少女的呼吸骤然乱了节奏,变得急促。 身体颤的厉害,她的双膝在薄被下紧紧并拢。 “嗯……”一声细弱的颤音冲破了紧闭的唇齿,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羞耻。 头顶传来寂临渊一声低笑。 那只在棉花娃娃腹部作恶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祝之渔的额角,带着薄荷沐浴露的清凉和他身上特有的、极具侵略性的味道。 “你出了好多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音都敲打在祝之渔紧绷的心弦,“舒不舒服?” 明知故问!祝之渔咬住手臂,尝到一点铁锈般的腥甜,试图用这点痛楚压下喉咙里即将喊出的更羞耻的声音。 少女的脸颊烫得惊人,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红透了。 不行…… 不能总这样被动承受他的捉弄…… 一个新奇的念头倏然闪过祝之渔的脑海。 寂临渊可以制作共感棉花娃娃,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 不够过瘾,祝之渔想要狠狠玩弄鬼王。 未学完的术法与咒语寄存在手机文件里,祝之渔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边努力抵御着那只手在娃娃身上那一阵强过一阵的、令她窒息的快感,一边悄悄地把手探向枕头底下。 她记得手机就塞在那里。 手指慌乱地在枕套底下摸索着,触到了那熟悉的外壳。 祝之渔心跳加速,屏住呼吸凭着记忆去滑动屏幕解锁。 黑暗中,屏幕骤然亮起,在昏暗的卧室里分外显眼。 那一瞬间的强光,不仅刺得祝之渔眼睛生疼,更是毫无遮拦地照亮了她还没来得及切换的页面—— 屏幕中央,几个加粗的标题直白地闯入双方视野: 《与兽体夫君大战七天七夜(配图版)》 《嗯批行为观察日记(高口)》 《快穿之绑定绑定口口系统》 …… 那些字眼,那些标题,在惨白的光线下,赤丨裸裸地昭示着少女的荒诞口味。 时间在这一瞬静止。 全身的血液“轰”地一声冲上祝之渔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完了。 祝之渔僵在那里,连呼吸都忘了,手指紧紧抠着手机的边缘。 男鬼那只在棉花娃娃腹间流连的手,倏地停住了。 “这是……” 所有细微的揉捏动作都凝固了,空气沉重地压在祝之渔身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鬼王那两道沉甸甸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僵直手臂握着的、那块暴丨露一切的发光屏幕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刮过皮肤,掀起一阵阵尖锐的羞耻和恐慌。 死寂。 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气音从寂临渊喉间嗤出,像一声被压抑的叹息,又像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事物的兴味。 “呵……”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灭顶的羞耻感如同海啸汹涌奔来,祝之渔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像个受惊的蜗牛,恨不得把自己整个缩进壳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0-140 第131章 我们一页一页来 “你……你误会了……” 少女着急辩解:“那是我一位朋友收藏的内容……不小心转存到了这部手机上……” “你那位朋友也名唤‘祝之渔’么?”寂临渊哑然失笑。 无中生友。 祝之渔慌得像个被抓现行的小偷,下意识想把手机藏进枕头底盖住。 可寂临渊的动作更快。 少女还在微微发抖,男鬼轻而易举越过她僵在半空的手臂,抽走了那份烫手的罪丨证。 屏幕投出的光映照寂临渊低垂的眉眼,他沉默地扫视着上面那些露丨骨的标题和缩略图,唇角绷紧。 卧室陷入诡异的寂静,祝之渔詾腔里的心脏扑通狂跳, 幽幽的光映在寂临渊眼底,他看得那么专注。 禁忌,人外,高煌,屏幕上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标题,每一个都使祝之渔窘迫得想发疯。 少女所有隐秘的、羞于启齿的癖好,就这么赤果裸地摊开在鬼王审视的目光下。 时间在寂静里被拉得无限漫长。终于,寂临渊抬起眼眸。昏暗的光线里,男鬼那双眼眸幽幽看向少女。 然后,他忽然笑了。 不是嘲讽的笑,也不是愤怒的笑,而是一声极轻的气音,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某种意味深长的兴致…… “原来如此。” 寂临渊勾了勾唇,现学现用:“宝宝喜欢这样?” 学来的这一声dirtytalk扎得祝之渔头皮发麻。 “别再说了,”少女捂住耳朵哀嚎,“实在是太羞耻了!” “不喜欢么?宝宝。”修长的指节划过“人外”等字眼,男鬼的声音压得更低,“是了,你更喜欢这些刺激的。” 每一个字都让祝之渔无处遁形。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祝之渔窘迫得几近窒息,她挣动着起身,迫切想要逃离鬼王的审视。 “坐下。” 寂临渊松手,将她的手机轻飘飘落在床褥上。 屏幕仍然亮着,直白地展示着祝之渔的“罪证”。 男鬼不再盯着那些羞耻的图文,沉沉目光落在祝之渔身上。 一阵异样的触感突然从少女的足踝处传来。 冰冷,糙粝,磨嚓着她的皮肤,使她头皮发麻。 祝之渔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她僵直得像块石头,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下望去。 昏黄的光影下,覆盖着暗色鳞片的蛇尾蜿蜒而上,正从床沿无声无息地缠绕住祝之渔。鳞片折射出幽冷的光泽,如同暗河深处涌动的水纹。 下压的力量瞬间碾碎了祝之渔所有的反抗,鬼王以占有的姿态,强势地将少女禁锢在床榻之上。 庞大而原始的压迫感,瞬间填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顾虑你的身体,许久不曾用蛇体了。未曾料到,我竟误解了你的真实心意。”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祝之渔捂住手机,关闭《与兽体夫君大战七天七夜(配图版)》的页面。 鬼王身体的重量沉甸甸地覆压下来,将人钉进床榻。衣裳褪去,滚热的体温直接传递至祝之渔身上。 “嘘……”男鬼的唇贴上了她的耳廓,“宝宝,你选中了这一页。” “我、我选什么了?”祝之渔震惊,发觉关闭阅读页面后,弹出了一篇新文: 《冷血人蛇强一制索欢》 “不可能!” 祝之渔头脑一片空白。 “我对天发誓!绝对、绝对、绝对没有下载过这一本!” “无碍,那不重要。”男鬼抽回手机,“可以今晚一起看。” 祝之渔倒吸一口冷气。 恐惧与无法言喻的刺激感在血液里疯狂奔涌。 比起害怕,她的心底竟可耻地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感。 寂临渊按住少女的身体,伸指在屏幕上随意划动。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把玩艺术品,却无端透出令她心悸的压迫感。 “我们……一页一页来。” 薄唇微微勾起,男鬼念出了屏幕上那行加粗的标题: “一章,人蛇禁锢。” “要点提炼,蛇尾,镜面,蒙眼,捆绑,惩罚。” 第132章 一页一页看 男鬼覆了上来,掌心裹住了祝之渔的手,缓慢划过屏幕上的文字。 “看来是我失职。”寂临渊低声喟叹:“没能满足你的需求。” “……”祝之渔想抽回手躲进被子里,可鬼王压着她的力道甚是沉重,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男鬼听话不再言语,趁着这个姿势,修长的手指落在屏幕一页一页地向上滑动。 屏幕上暧昧的文字选段在寂临渊指间流淌而过,卧室里只闻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诡异的沉默放大了祝之渔急促的心跳。 “第一页,”男鬼附耳低语,开始念诵:“他冰冷的蛇尾无声缠上她的足踝,那是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话音未落,揽住她的手臂蓦地收紧,少女惊呼一声,整个人被寂临渊用力按入怀中。 原始而直接的占有意味。 冰冷的蛇尾?不,这是截然相反的温度。鬼王詾膛滚热,充满力量感。 祝之渔瞬间僵住,试图挣脱那鬼王的桎梏,却只是徒劳地换来他更重的压覆。寂临渊的詾膛紧贴少女的后背,呼吸带动着紧贴的身躯。 “告诉我,依书上所授,蛇尾是该这般缠绕么?”男鬼幽幽注视着她,鳞片缓慢地收紧,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清晰地描摹出轮廓,掀起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酥麻与羞耻感。 祝之渔的呼吸乱了,细碎地哽在喉里。身体里隐秘的渴求悄然滋生,同理智博弈。 “第二页,”寂临渊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低沉得如同梦呓,“对镜,镜中映出她惊惶失措的倒影。” 话音未落,失重感使得少女突然惊呼出声,寂临渊抱起她,旋身走向卧室一角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 冰冷的镜面贴上祝之渔的后背,激得她浑身作颤。男鬼并未将我放下,反而借着这个姿势,将她压在詾膛与镜面之间。 “睁眼。”寂临渊发出命令的口昒。 镜中羞耻的景象对祝之渔造成极大震撼。她被鬼王以绝对占有的姿态困在怀里,长发凌乱,面颊潮红,眼神里全是来不及掩饰的惊惶。 鬼王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那双眼眸攫住少女镜中的影像,翻涌着裕望。 “看清楚,”寂临渊的唇贴上了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看清楚你现在的样子。”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镜中人的眼睛,迫使祝之渔与他对视。 镜子映出鬼王身躯间的筋络,无声宣泄着压抑、紧绷的力量。 “参照那些文字描述,这样做,还原度够高么?” 男鬼笑声轻飘飘的,镜中映出的他,唇角那抹弧度加深了。 祝之渔面颊通红,浑身热得难受。视线仓促地想要逃开镜中那双锐利的眼睛,却被男鬼捏住下颌,无处可逃。 只能被动地眼睁睁看着镜中的自己被鬼王诱引,一步一步溺于欢海,呈现出最无措慌乱的模样。 “下一页,黑暗降临,唯有他低沉的吐息,在她耳畔燎烧……”随着男鬼的念诵声落下,祝之渔眼前的光线突然消失。 世界瞬间沉入一片纯粹而令人心慌的黑暗。 视觉被剥夺,祝之渔其他的感官却骤然被放大到极致。 男鬼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变得异常清晰,震动通过紧贴的身体传递而至,反复撩动祝之渔。 少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试图抵御那黑暗中那阵急欲将她吞噬的快感洪流。 “人蛇冰冷的鳞片滑过她作颤的肌肤。”屏幕上那不堪入目的一段文字被男鬼用着低哑、缓慢的嗓音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念出,效果不啻于一场惊雷,轰然震得祝之渔心神溃散。 “人蛇缠绕的力道收紧,感受那被完全占有的窒息。”寂临渊的气息更热了,吐息若有若无地擦过她唇角,触发一阵过电般的酥麻。 祝之渔控制不住急促抽气,呼吸变得困难,仿佛身体颤得真的被庞然巨蟒缠得紧实。 黑暗中,听觉和触觉被无限放大,那充满暗示性的文字和寂临渊的吐息交织在一起,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少女的意识在羞耻的洪流和被牵引的渴望中浮沉挣扎,手指紧紧攥住了垂落的睡裙,指节用力几欲将那柔软的布料撕裂。 念诵声停了,男鬼的吐息却依然停留在耳畔,沉重而滚热。 他覆住祝之渔眼眸的手掌并未没有移开,黑暗中,少女甚至能感觉到他詾膛更激剧地起伏着,紧贴着自己绷紧的肩颈。 寂静的空气里,只有他们交错的呼吸声在黑暗中碰击、缠绕,像两股即将失丨控的湍流。 “唔。”压抑的闷哼突然自嗓中喊出,将少女残存的理智冲得七零八落。 祝之渔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阵感受比方才的念诵更令人心悸,难以启齿的渴望在身体里疯狂撕扯。 黑暗中,寂临渊显然感受到了她细微的变化,覆在身间的手掌用力,紧贴住他同样紧绷的身躯,无声地宣告着蓄势待发的危险力量。 “嘘……”男鬼的歂息声再度响起,像是安抚,又像是暴雨降临前的预警。 他亲昒祝之渔,留下一道印记:“别急,还有一道惩罚的环节。” 惩罚两字如同闪电划过,瞬间击穿了少女濒临崩溃的防线。 “我错了……” “我不该背着你偷看那些内容……” “我真的知错了,有福同享,下次带着你一起看好不好……”少女颤动着,气息破碎得不成样子。 洒在镜面缓缓凝出水雾,片刻后印上杂乱的指痕。 视野一片漆黑。 她的身体徒劳地在寂临渊的怀里挣动,试图摆脱背后可怕的威胁。 第133章 未来*的日子那么长 寂临渊覆住她眼眸的那只手掌终于移开。 结束了? 祝之渔直觉不对劲。 手腕骤然一紧,她的双臂突然被寂临渊捆住。 “该翻页了,”男鬼修长的指节划过她眼前。“看一看这篇讲得什么,唔,束缚,惩罚……” 湿漉漉的痕迹一路向上,啃噬般的力道重重碾过少女的下颌。 “惩罚,要开始了。” 祝之渔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只感觉到冰冷的物件,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迅疾缠绕上她的手腕。 一圈,两圈……糙粝的触感贴着皮肤突然收紧。 是蛇藤。 寂临渊召出了蛇藤,去贴近束缚的需求。 “这样足够还原么,可还满意?”男鬼哑声询问。 少女的双手紧紧束缚在身后,身体被迫向前挺直,詾脯随着急促的呼吸而激列起,伏。 镜面在余光中一闪而过,映出她此刻被捆绑束缚的模样。鬼王紧贴在祝之渔身后,阴影笼罩着这具因羞耻涨红的身体。 “为何不敢直视镜面,是我做得不够,还是,太过了?”男鬼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滚热的气息如火星溅落,激起皮肤一阵颤栗。 寂临渊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注视着这具捆缚的身体在恶鬼的气息笼罩下翻来覆去。 身体抖得厉害,祝之渔被束缚的双腕传来阵阵刺麻的钝痛,但这股痛楚,竟奇异地被身体里逐渐高涨的空虚感盖过。 寂临渊贴得更近了,詾膛压着少女的后背,祝之渔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使力时绷紧的肌理线条,贲张的力量感透过相贴的肢体传递着压迫感。 男鬼低头,高挺的鼻梁沿着她的肩颈线条缓慢地向下滑动。滚热的鼻息拂过颈窝,濡湿的唇带着凶狠的力道重重地印在了少女纤细脆弱的脖颈之上。 不是亲昒,更像是一份烙印,一场宣告所有权的噬咬。 “呃。”细碎的痛哼冲出齿关,那一点细微的刺痛像燎原的火星,瞬间引燃了身体。 少女被蛇藤束缚的身体抵在冰冷的镜面。背后攥住她的那双手臂收得更紧,几欲将她的灵魂一并用力揉散。 耳畔,男鬼仍在沉声念诵那些不堪入目的文章选段助兴。 “……” 一宿无眠,做到最后,神志不清的少女主动压着寂临渊一齐倒进床里。 黑夜散去,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上祝之渔披散的头发。 日光刺眼,少女蹙了蹙眉,懒洋洋翻了个身滚进寂临渊怀里。 “现在……几点了……” 声音黏黏糊糊的。 “九点钟。”寂临渊揉了揉她的头发。 “九点……” “九……九点?!” 祝之渔倏然惊醒,匆匆从被褥里爬出来:“完了完了全完了,上班迟到了!” “继续睡。”寂临渊按着她的腰将人压了回去,“今天不是工作日。” 少女睁着朦胧睡眼:“对哦,忘记了。今天是……周六?” “嗯,”寂临渊调整空调温度,帮她掖好被子,“仔细着凉。” “那我继续睡咯?”祝之渔抱着被子,仰起脸望着寂临渊。 消耗一整宿,她已经精疲力尽了。 头脑昏昏沉沉,阖上眼帘没过多久,祝之渔的呼吸便重新趋于平稳。 寂临渊抬手,窗帘应势而动,将缝隙里漏出的日光遮住。 他俯身凑近少女,伏在她面前,静静盯着少女熟睡时的模样。 最后一抹日光落在祝之渔眼角眉梢,为睡梦中的她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生活静谧而美好。 慢一点,日子过得再慢一点。 寂临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前人,一贯冰冷的神情也开始变得温柔。 “祝之渔。”他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少女迷迷糊糊回应:“怎么了?” “周末有什么计划?” “嗯……一起去新开的那家餐厅吃饭吧……” “然后呢?” “然后……湖滨公园的傍晚很美,今晚一起去散步……” 日子平淡而美好,幸福藏在每一处角落,等待祝之渔带着他去发掘。 “嗯,”寂临渊耐心地帮少女梳理汗湿的长发,“还有呢?” “还有……” 与千年之前他所生存的时代截然不同,生前未能实现的愿景,都在今时今日逐一成为现实。从前经历过的磋磨与悲剧不再有后来者重蹈覆辙…… 祝之渔捂着脑袋:“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我想带你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变化。” “好,”寂临渊垂眸,“听你安排。” 好的恋人能治愈一切。 因着祝之渔的到来,他也开始喜欢阳光,喜欢鲜花,喜欢平淡如水的生活中点缀的一切美好事物。 “祝之渔。” 沉默许久,男鬼又低低唤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 祝之渔睁开朦胧睡眼,不经意间撞进寂临渊那双温柔的眼眸。 温柔得过分,是她鲜少见到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这样的日子好幸福,还有……” 寂临渊俯身,轻轻亲吻她眉心:“我好爱你啊。” 未来的时日那么长,他们还可以牵手拥抱无数次新的日出。 ~( ̄▽ ̄~)~ 【现代he番外完成!】 [开始评论区提名的番外啦] [此外,现代还有一篇短if嘿嘿:早逝的男鬼X被他默默陪伴长大的小渔~] 第134章 君到姑苏见(he版本) 姑苏城的雨,总透着几分缠绵不清的意味,像离人剪不断的愁绪。 城郊那片老杏林浸入这无边无际的烟雨。满园芳菲纷纷坠落,混着雨水葬进泥泞里。 少年撑起一把半旧的油纸伞,伞下那张清俊的脸失了血色,苍白得像是一尊雕塑。 唯有那双眼睛尚且鲜活,隔着濛濛雨幕,固执地望向杏林深处被雨水模糊了的小径。 少年目光迷惘,徒劳地在林间搜寻一抹影子。 在等谁?要等到何时? 寂临渊全然不知。 诸多谜题如同连绵不断的雨丝,缠绕着他自己。 脑海中仅存的,是一片混沌的、挥之不去的影像,还有固执不肯消散的念头: 等在这里,他必须等在这里。 “哎,年轻人啊——”蓑衣斗笠上挂满雨水,过路的老农停在几步外,好心劝道,“这雨,一时半刻是停不了喽。你这么淋着,身子骨可遭不住啊。” 雨水顺着伞面滑下,浸透的布料贴在他清瘦的肩,少年怔怔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在等人。” “等人?”老农惊讶,“那人何时来?” 寂临渊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雨水打湿的碎发沾在他苍白的面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不知。” “不知?”老农皱起眉,“这么大的雨,怎会选在这种时候赴约?年轻人,你要等的那人,只怕不会再来了。” 伞面被雨水浸润得颜色深重,边缘沉沉坠着水珠,一滴,又一滴,砸在少年脚边的水洼里,溅起波澜。 他垂下眼睫,藏起失落的情绪:“万一来了呢,万一就在今日错过……” “万一?”老农叹了口气,摇摇头,担着箩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走远了。 脚步声很快也被雨声吞没。 这一日,直至夜半雨停,少年也没有等到记忆中那道模糊的身影。 他仍日复一日坚持等待,无论烈日曝晒,暴雨倾盆,亦或是风雪交加。 此后,那道茕茕孑立的身影便成了杏林一隅的常景。 形形色色的过路人走过这条泥泞小径,瞥见少年固执的身影,总不免心生恻隐,停下脚步,或是温和,或是急切地劝说几句。 “小郎君,听句劝,回家去吧!这雨凉沁沁的,伤身呐!”挎着竹篮的妇人忧心忡忡。 “小兄弟,何必呢?”粗豪的汉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洪亮,“看你站了好些日子,等的人连个影儿都没有!怕不是记岔了地方?或者人家压根儿就没打算来?” “是啊是啊,”旁边有人附和,洞察世情唏嘘不已,“你连自己要等谁都不记得了,这般苦等,何苦来哉?不如归去,莫叫家人悬心啊!” 那些怜悯、劝诫的声音落在心底激起一圈圈涟漪。 少年眉眼间浮现痛楚与茫然。 每一回被问及“等谁”,他的头便会隐隐作痛。 寂临渊伸出苍白的指节,徒劳无力地想要穿透脑海中那层厚重的迷雾,抓住点什么。 “她会来的。” 他喃喃低语,固执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她一定回来的。” 那个念头,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 无论过路人如何劝说,最终都只能带着满腹的疑惑,无奈离去: “喂,你们说那个年轻人是不是疯了?” 光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缓缓消逝。 满园杏花落尽,枝头只剩零星的残瓣和细小的青果。 雨声喧嚣,树下再度撑起一柄油纸伞。 书生模样的男子,撑着伞匆匆路过,瞥见少年依旧如石像般伫立着,雨水甚至漫过他的鞋面,浸湿了布履。 书生终于忍不住停住脚步,拔高声音焦急提醒他:“兄台,这雨太大了!再待下去会出事的!你等的人若真有心,早该来了!快随我去避避吧!” 这一次,伞下沉默的身影微微一颤。 书生以为他听进去了,正欲再劝,却见那少年握着伞柄的苍白手指,缓慢地动了一下。 油纸伞微微倾斜,冰冷的雨水立刻趁机扑打在寂临渊半边脸上,沿着他瘦削的下颌流淌而下,宛若泪水滑落。 少年人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所有的茫然、痛楚,在那个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情绪所取代。 前方空无一人,虚空中只有潮湿的雨帘和朦胧树影。 少年的唇角却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勾勒出纯粹的微笑。 “等到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仿佛穿透了所有的遗忘和落寞,看到了某种令他心醉神迷的景象。 “快了,就快来到了。” 雨水顺着少年的眼睫滑落,他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润,对着那片虚空,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她会来的,一定会。” 雨声变得更大了,淹没了世间所有的声音,也模糊了伞下少年脸上的微笑。 雨水无情地摧残着老杏林,枝头最后几片残存的花瓣再也支撑不住,打着旋儿跌落泥泞。 寂临渊那身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人们依旧匆匆走过泥泞的小径,偶尔投来一瞥,那目光里的怜悯已渐渐被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所取代。 无人能解,无人再上前劝说。 他站成了一道凄清而固执的风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江南无尽的烟雨里,等待着那个连他自己也早已遗忘的归人。 雨幕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时间。只有他,和他那把旧伞,在杏花树下永恒地等待着。 在等谁?他也不知晓。 何时来? 又是一年春回大地。 卧倒在花树下的少女睁开眼眸,入目漫天花瓣簌簌纷飞。 “这是什么地方?”祝之渔问。 耳畔响起滋滋电流声: 【百年之前的姑苏城。】 —— [评论区点菜番外之:1.0的he版本] 时间线:带有记忆的锦鲤鱼,在人间等待小渔到来钓他 第135章 愣着干嘛,带我回家呀 “百年之前……” 祝之渔头脑发懵,她依稀记得自己跃下了法阵,历经光阴流转,那么如今身处的时代是…… 意识逐渐拼凑完整。 := 少女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的,只有灰蒙蒙的天空和不断坠落的雨滴,脸上冰凉一片。 随即一片暗影笼罩下来,隔绝了冰冷的雨丝继续打在她面颊。 有人来了。 祝之渔缓慢转动眼珠,向上望去。 半旧的油纸伞撑在视野中,握着伞柄的那只手,指骨修长。 伞微微倾斜着,为少女遮住了头顶。而伞的主人,正垂眸看着她。 嗯……? 是他? 雨水打湿了少年的肩膀和袖摆,深色的水痕洇开。 他很高,身形却十分清瘦,那张脸没有一丝血色,像被雨水洗刷过的白玉。 他站得极近。 苍白的唇似乎下一刻便会落在少女面上。 “醒了?”寂临渊的声音响起。 少年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锁着她,里面翻滚着某种祝之渔无法解读的情绪。 “嗯,醒了。”祝之渔模糊应了一声,开始调戏他:“你长得真漂亮。” 年轻一点就是好,少年还没养出鬼王那股上位者的戾气,看着怪好欺负的。 那就欺负他吧。 祝之渔心想,按照影视剧常见的发展套路,接下来寂临渊该把自己捡回家了吧。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素质在哪里,伦.理在哪里,家庭地址又在哪里? 快走吧。 出乎意料,少年没有扶祝之渔起来的意思,只是维持着俯视的姿态。 “还愣着呢?”祝之渔伸出手,主动走流程:“搭把手,拽我起来。” 寂临渊执伞罩着她,目光从她沾着泥水的发梢,缓缓滑过她湿透贴在脸颊的碎发,再到她微微翕动的唇瓣,最后,重新盯在她那双微笑的眼睛。 “等了很久。”少年突然开口。 “什么?”祝之渔没听懂。 寂临渊微微倾身,向她靠近些许。伞沿更低地压下来,将两人与外面烟雨蒙蒙的世界隔绝开来,形成一处私密的、只属于他与她的空间。 “等了,很久。” 祝之渔这一回听清楚了:“你的意思是,你在等我吗?” 她来自未来,寂临渊怎么会认识自己。 “你来了……” 少年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抬起。 并未立即伸向祝之渔,而是悬在了半空,停在她脸颊上方寸许的位置。 小心翼翼试探着,想碰又不敢触碰。 “这是要做什么?”祝之渔看不清少年的意图,她发觉百年前鬼王的性情也很古怪。 雨水顺着少年的手指滑落,滴在祝之渔的皮肤上。 他的指节微微蜷曲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触碰的欲望,又像是在描摹她脸庞的轮廓。 “抓到你了。” 少年的唇角缓慢勾起一道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柔情蜜语,只有危险的占有欲。 抓……抓住谁? 不对劲,他不对劲。 祝之渔心里警铃大作,这一时期的寂临渊应当不认识自己,可他今日这番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古怪。 祝之渔迷惘地躺在树底泥泞里,仰望着伞下这个病态少年。 雨水隔绝了外界,伞下的世界寂静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 少年侵略性的目光和悬停的指尖,比直接的肢体触碰更撩人心魄。 他注视着祝之渔,悬在她脸颊上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疼吗?”少年突然问。 他的目光落在祝之渔沾了泥水的脸颊,那里有一小处不易察觉的擦伤。 “没什么感觉。”祝之渔摇了摇头。 “当真不疼吗?”少年的目光追随着她,像锁定猎物那般谨慎。 “不疼啊,这有什么可担心的。”祝之渔没把小事放在心上,“你好奇怪,瞧着与我既相熟又陌生。” “名字?”少年突然开口,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命令。 “你在等我,却不知我姓谁名谁?”祝之渔觉得稀奇,“那你如何确定,要等的人是我呢?” 伞沿再度压低,彻底挡住了祝之渔望向天穹的视线,整个世界只剩下少年那双深邃的眼睛。 “名字。”他执着追问。 “祝之渔。” “你呢,”祝之渔提起泥泞染脏的裙摆,顺口问了一声:“你叫什么?” “寂临渊。” 少年虚报了名讳。 这是他模糊不清的记忆中,少女一声又一声唤他的那个名字。 寂临渊无法解释来龙去脉。 她是谁,来自哪里,与京城来的那帮暗探一样,蓄意接近他来打探他的身世吗? 那么,他应当趁早除去隐患,解决掉眼前这个麻烦。 “喂,喊你搭把手呀,磨磨唧唧的。”少女突然攥住他的手臂,借力站起了身。 “我的裙子都被染脏了,绣鞋也是。”祝之渔低头,盯着浸泡在泥水里布履,寸步难行。 寂临渊背上倏地一沉。 少女一跃而上,伏在他肩头:“你背我走。” 正在皱眉思索是否要除掉隐患的少年被她打懵了。 “愣着干嘛?”祝之渔往上拱了拱,揪起他耳朵:“走呀,带我回家。” 少年不悦,但听话照做。 “走错啦,往这边。”祝之渔锤他。 寂临渊脚步一顿:“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少女探出脑袋,“是带你回到我的家。” ———— [这是平行时空if线,后来的小渔二次穿来,带锦鲤鱼远离京城线^o^] 第136章 我们一起回家吧 “回到……你的家?” /:. 寂临渊神色冷冷:“我为何要跟你走。” “没留意吗?如此可爱的我从天而降——” 祝之渔趴在他耳畔,“我来自未来,千里迢迢回溯时光来寻你,感不感动?” 少年陷入沉默。 “你是谁?”他忽然又问。 “寂临渊大笨蛋,这么快就忘了。”少女气呼呼揪住他的耳朵,一字一顿认真道:“我叫,祝—之—渔!” 少年望着伞沿缓缓垂落的雨水,语气木讷:“祝之渔,是谁。” 他偏过头,嗓音冰冷:“不认识。” “不认识,好一个不认识……” 祝之渔抱住少年的脸,靠蛮力硬生生掰回来:“命令你,看着我。” “告诉我,你讨厌我吗?” 她的模样映在寂临渊眼中,像落入一池春水,人影轻轻摇晃。 喉结滚动,少年紧张地吞咽了下。 “说话呀,哑巴了?”祝之渔执着,“讨不讨厌?” 寂临渊薄唇紧抿,依然不作声。 不配合,一点儿也不给祝之渔面子。 雨势越来越大,落在油纸伞噼啪作响。 “放我下来,冰块脸。”祝之渔晃了晃腿,“你的态度好差,突然不想带你回家了。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 五个字入耳,寂临渊眼神骤变。 少女的手心里突然塞入一截伞柄。 “给你。” 伞面向祝之渔倾斜,雨水淋在少年面颊,落进他微敞的衣襟里。 祝之渔悬在半空的那只手被寂临渊牵住,按在了他颈间。 “抱紧我。”少年悉心叮嘱,“雨天路滑,当心摔倒。” 祝之渔撇了撇嘴,嘟囔道:“知悔了?晚啦,我才不要与你结伴同行。” 她盯着地面,作势要从寂临渊背上滑下来。 “一同回到你的家,不愿意去么?” 少年不给她机会,避开水洼,背负着她于雨中缓行。 春雨淅淅沥沥打湿花林,空气里弥漫着阵阵甜香。 “咦,你知道我家在哪?”祝之渔停止挣扎,探出脑袋凑近他。 “知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九重山之外一处妖族栖居的村落。” “你、你怎会知晓?”祝之渔盯着少年。 寂临渊缓缓抬起眼眸,目光越过潮湿的雨幕,望向千里之外。 “并非只有你来寻我。” “我也回来寻你了,祝之渔。” 雨丝依旧绵密,仿佛无穷无尽,将整片杏林笼罩在朦胧的江南水雾之中。 视线所及,唯有前方泥泞小径通往未知的远方。 “回家了,祝之渔。” 湿透的衣衫贴着少女的身体,寂临渊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 “我们一起回家。” 寂临渊背着她,像背负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前方的雨雾。 “好,一起回家。”祝之渔伏在少年背上,脸颊贴着他颈后那片被雨水浸湿的肌肤,鼻息间尽是他身上混合着雨水、草木的味道。 “我们就此一生,再也不会分开了。” 雨,依旧下着。 少男少女相依偎的身影在雨幕与纷飞的杏花中,渐渐模糊,最终融为一体,消失在混沌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137章 短篇1/2 周末开了一场海洋主题的特展。 祝之渔从闺蜜那边领了两张票,顺便带着寂临渊一起去看展。 “好漂亮的鱼尾。” 祝之渔在人鱼雕塑前停下脚步,瞬间被这件艺术品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雄性人鱼雕塑,雕琢得面庞精致,肌肉健硕,最为引人精妙的是那条硕大的鱼尾,鳞片层层覆盖,兼具艺术美与力量感。 牵在背后的那只手忽然僵住。 僵持片刻,寂临渊作势欲离开。 “嗯?你怎么了。”祝之渔疑惑回头。 寂临渊盯着那尊精致的美男鱼雕像,嗓音冷冰冰的:“走。” “走?”祝之渔看了一眼腕表:“距离闭馆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还没走遍所有展厅呢,现在就离开,是不是太可惜了?” 寂临渊看出她很喜欢这场展览,尤其是—— 很喜欢面前这尊雕塑。 寂临渊不悦。 但他不想破坏祝之渔的心情。 后半场,男鬼气压极低,静默着跟在祝之渔身后,紧紧牵住她手。 祝之渔终于察觉异样了。 “你究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祝之渔仰起脸打量着他,“是因为出来太久,走路走累了吗?可是你的体力很好呀,怎么会累呢。” 寂临渊一声不吭,帮她整理头发。 天气太热了,逛展逛得浑身汗津津的,祝之渔想把披散的长发扎起来,皮筋还没找到,寂临渊先上手了。 他手法熟练,很快编好花苞丸子头。 祝之渔对着镜子照了照,很是满意。 “你是不是不喜欢三号展厅的那尊人鱼雕塑呀?” 她没忘记男鬼情绪低落这件事。 寂临渊没做声。 “为什么?因为我欣赏了他的鱼尾吗?” 祝之渔思来想去,总算理清楚头绪了。 男鬼自卑,相较于神秘而美好的人鱼一族,蛇类的体貌特征则显得阴森可怖,一点儿都不可爱。 “没有的事情啦。”祝之渔挽住鬼王的手臂,“你比他漂亮多了,相信我的眼光,你可是我选中的鬼。” 她拍击胸脯,摸着良心保证。 寂临渊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 而后,当晚就化形进了祝之渔梦中。 男鬼会不在意? 不可能。 祝之渔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成为一名研究员,研究目标对应的正是白日参观过的人鱼一族。 实验室里,一道暗影悄然滑近。隔着厚重的玻璃壁,深邃的眼眸倏地睁开。瞳孔在水中缩成危险的竖线,流转着冷血动物特有的光泽。 白天隔着人山人海的距离感轰然崩塌,只剩下这近在咫尺的、非人的凝视所带来的,令人骨髓发凉的压迫感。 祝之渔下意识地想后退。 水中的暗影无声无息贴近了,隔着那层厚重却脆弱的透明壁垒,与少女面对面。 祝之渔看清楚了他。 银发如同月华流泻,在水中铺展、飘荡,缠绕着幽蓝的光晕。人鱼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质感,肌理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 从紧窄的腰腹往下,覆盖着层层叠叠、闪烁着冷冽银光的鳞片。巨大的尾鳍在幽暗的光线下缓慢地、慵懒地摆动,搅碎了那倾泻而下的破碎月光。 至于他的容颜…… “寂临渊。”祝之渔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你扮成这副模样,想勾引谁?” 苍白的脸颊轮廓在水中清晰起来,男鬼勾了勾唇,笑着问她:“可还喜欢?” “你在玩角色扮演吗?”祝之渔抽出制服里的针管,“来,给你打针。” “哗啦——” 水声毫无预兆突然打破实验室里的寂静。 坚固的保护屏障被庞大鱼尾撞出裂缝。 水流被狂暴地劈开,掀起沉闷的轰鸣,整个巨大的玻璃缸都随之震动!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匆忙后退。 人鱼那破水而出的威势,展露出原始海洋掠食者的凶悍。 水花如暴雨般溅落,打湿了玻璃缸外的地面,也溅湿了她的制服。 第138章 人鱼和他的珍珠 防护屏障被鬼王撞破了。 玻璃爆开,贮存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实验室。 脚底地板开始坍塌,修建在海域旁的实验空间陷入汪洋大海。 海水灌入口鼻,咸涩,窒息。 祝之渔徒劳地挣扎,身体却不受控制向下沉去。 “寂临渊,你给我出来!” 没有回音。 祝之渔悬浮在这片幽蓝海域的中央,无边无际的寂静中,只有水流掠过身体的声音。 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一抹幽微的光亮穿透了海水。 那光仿佛是从遥远的天穹倾泻而下,被海水揉碎,变成一片朦胧的、摇曳的幽蓝。它笼罩下来,驱散了黑暗,却带来另一种令她心慌的危机感。 一双手臂轻轻托举起祝之渔的身体。 少女心情复杂,在困境里隐约生出期冀,开始期待这一程新奇的旅行。 她喜欢和寂临渊在一起,虽然男鬼心詾狭隘,爱吃醋生闷气,但和寂临渊一起度过的每一日都能体验到新的趣味。 这与祝之渔原本按部就班、枯燥乏味的生活截然不同。 寂临渊的出现,给她带来了更多种可能。 浮出深海时,祝之渔听见了人鱼的歌声。 悠远而空灵的吟唱,透着蛊惑人心的魔力钻进耳朵。 祝之渔垂眸,望着面前的他。 离得那样近。 上半身是近乎完美的男性躯体,湿漉漉的银色长发,月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詾膛线条。 面容精致得不似凡人,轮廓深邃,透出冷寂的美感。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祝之渔。 “喜欢吗?”寂临渊握起她的手,引着祝之渔去触碰他的脸颊。 “喜欢。”颜控少女心满意足。 那双深蓝的眼睛随着她的温柔触碰,缓缓漾开奇异的水光。 一点晶莹,在男鬼浓密的睫毛尖凝聚起来,颤巍巍地坠落。 不是水滴。 它在月光下闪烁着柔和的珠光,圆润、饱满。 是一颗珍珠。 珍珠划过他苍白的脸颊,留下一道湿痕,倏然坠下。冰冷的触感骨碌碌滚落,被男鬼修长的指骨推挤开,抵进温热柔软的领地。指节不断施压力量,颗颗饱满圆润,滚动着激起陌生的潮涌。 人鱼何尝不算妖孽呢,他们悦耳的歌声会蛊惑人的心智,他们的眼泪可以化作珍珠,一颗接一颗地填满人的裕望。 “我在数,”寂临渊拥紧少女颤动的身体,“这里能够放进多少颗珍珠。”骨节分明的手指加重力道,缓缓地按进去。 “好冷。”祝之渔呼吸急促,身体浮在海水里,一阵冷一阵热。 “很快便会被你暖起来了,当心别让它们掉出来。”寂临渊哑声诱引她。 很边态的新玩法,但是祝之渔的体验感还不错。 陌生的渴望在黑暗里涌动,少女身躯的每一次颤动都会牵扯到寂临渊的手指,连带着牵扯颗颗圆润滚动的珍珠。珠子好满,好撑,绷紧的双膝在海水中无助摇晃着,祝之渔能感受到冰冷的珠子被她的体温逐渐捂热。 “让珠子留在里这好不好,如此这般,无论你去到何地,都能带着我的东西。” 泪水一颗接一颗自男鬼眼角滚落,凝结成型落进寂临渊的掌心,作为馈赠的礼物接连不断送进柔软之地,圆珠光滑的表面碾动着祝之渔每一寸感受。 细碎的呜声从喉底冒出,并非因为疼痛,而是那阵直抵灵魂的触动。 海洋有着最宽广的詾襟,能够包容万物。 祝之渔的呼吸乱了套。 每一次吸气都能感受到男鬼迫近的气息。 空灵渺远的吟唱声再度在深海中响起,蛊惑着她沉溺欢海。 人鱼可以是童话故事中的美好象征。 也可以是摄人心魄的海域妖孽。 第139章 新同桌 空气闷热。 教室的空调十分老旧,外机在轰鸣声中缓慢运转。 可怜的祝之渔同学被复杂的味道熏得窒息。 她分进了一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理科班,空气里浮动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素陆续钻进鼻息。 祝之渔蹙了蹙眉,从笔袋里摸出一枝小小的草叶。捻着植株凑到鼻尖下,用力嗅了一口。 清冽,甘甜,让她想起旷野、森林、大自然。 属于少女的草木气息悄然弥散开,勉强在周遭浑浊的空气里撑开一小片属于自己的干净领地。 祝之渔缩在靠窗的座位里,紧皱的眉尖渐渐展平。 教室前门突然开了。 一瞬间,班级里嘈杂的声浪低了下去。 数十道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班主任老赵侧身让开,一道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穿着崭新的校服,白得晃眼,长裤裹着笔直修长的腿,肩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一个黑色书包。 “这位是江城一中转来咱们班的新同学,省里重点高中拔出来的苗子,寂同学非常优秀。”老赵介绍。 男生面无表情,班主任的夸赞也没能改变他半分情绪。 淡漠的目光从一排排座位上滑过,忽然落在祝之渔旁边的空位上。 祝之渔的心跳漏了一拍。 并非心动。 她是被吓的。 一看就不好相处,他个面瘫脸不要过来啊啊啊…… 未能如愿,男生径直朝她走过来。 祝之渔像一株小苗,瞬间蔫巴了。 男生看也不看同桌一眼,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利落得没有任何多余。 一股陌生的气息突然翻涌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祝之渔顿感不妙。 冷冽,锐利,透出高山之巅积雪初融时的寒意。 是雪松。 极其纯粹,也极其强势的Alpha信息素,轻而易举破开了祝之渔刚刚用草木气息构筑起来的那道脆弱屏障。 祝之渔捏着草叶的手指收紧,那股冰冷的雪松气息霸道地入侵,蛮横地驱逐着属于她的草木气息。 态度并不友善。 祝之渔感觉到自己颈后那片柔软的皮肤在微微发烫,腺体处传来一阵古怪的感触。 少女屏住呼吸,努力将自己的草木气息收束到最小,身子缩回窗畔的角落里。 她的目光直直盯着摊开的英语书扉页,上面的字母却模糊地晃动着,一个也钻不进脑子。 身侧男生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空气里,Alpha那股雪松的气息浓郁、凛冽,沉沉地压下来,宣告着这块狭小空间的新秩序。 天杀的,她一点也不想和寂临渊做同桌啊啊啊! 祝之渔懊丧地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你。 “坐正,不许睡觉。” 头*顶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性声音。 “?” 祝之渔猛地抬起头,心里哀嚎:“你没事吧?这是课前预备时间,管天管地,还要管我坐姿端不端正?” 她身边坐着的哪里是同学,简直坐了个教导主任! “坐正。” 见她依然懒散,男生又重复一声。 “好好好。”祝之渔瞥见走廊里,任课老师即将步入教室的身影,抽出课本和习题册,坐起身体。 男生见状,这才肯收回严肃的目光。 开学第一天,祝之渔对她这位新同桌没有任何好印象。 第140章 冤家对头 讲台上,班主任的声音嗡嗡作响。 像蜜蜂。 非常催眠。 祝之渔根本听不清楚。 她困得眼皮抬不起来,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往下坠。 课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早就模糊成一片墨色的海洋。 “下面,我请同学起来讲讲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原本昏昏沉沉的课堂氛围突然拉响警报。 “不是吧,老赵不按套路出牌,怎么点名了!” “不知道啊,课间问了隔壁班,老赵上一节课明明没喊人站起来回答问题啊。” “讲到哪题了?” “讲到哪页了?!!” “你问我?” “我问你!” “……” 讲台上,班主任老赵的眼镜片闪着严厉的光,往教室里一扫,迅速锁定目标: “祝之渔,你来谈谈这道题。” 祝之渔一个激灵,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大脑混沌,瞬间一片空白。 她是谁,她在哪,她要讲什么。 老赵眼神犀利,他点了点黑板上复杂的一串串内容:“根据刚刚讲过的思路,若|g(α)-g(β)|<|g(x1)-g(x2)|,那么,你来说说,下一步怎么求这个n的取值范围?” “老赵也太狠了吧,这可是最难的那张卷子的压轴题!” “刺激,谁抽到这题谁倒霉,就算省状元来了也得思考一下吧?” “老赵今天心情不好,存心想挑个人找茬。” 完了。 祝之渔僵在原地,人都傻了…… 那些扭曲的符号和数字在她眼前疯狂跳舞,就是拼凑不出半点解题思路,冷汗直往下淌。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同学们怜悯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烧得祝之渔脸颊发热。 绝望,太绝望了。 祝之渔挪脚,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旁边那人的鞋帮。 好同桌,帮帮忙。 只要一点点提示就好。 祝之渔竭尽全力,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哀求。 眼角余光盯紧了身旁那道冷硬的侧影。 男生坐得笔直,置若罔闻,见“死”不救。 窗外疏淡的日光落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冷漠的阴影。 他目不斜视,甚至没有动一下眼珠,仿佛身旁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连同祝之渔这个狼狈不堪的同桌一起化为空气。 完了,孤立无援,她死定了。 祝之渔手脚冰冷,心如死灰。 人生啊,哎,人生啊…… “快快快!”前桌自背后偷偷推上来一本练习册。 “我刚翻到的答案,题目一模一样。”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祝之渔感动得热泪盈眶。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这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了! 她颤抖着手,伸向救命稻草—— 答案册子突然被寂临渊抽走。??? 天塌了! 祝之渔僵硬地转过头:“你……” 竟然搞背刺! “五分钟了,还没有思路?站后面去听!” 老赵的声音砸了下来。 好。 好好好。 祝之渔被同桌气笑了,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教室最后面的墙壁。 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瓷砖,心底冷意直冒。 寒心,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少女的脸色活像含冤索命的女鬼,目光幽幽飘向那个方向。 寂临渊依旧维持着端正的姿态,专注地看着他的书,连一丝眼风都没扫过来。 阳光掠过他垂在额前的几缕碎发,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淡漠疏离的氛围里。 到手的救命稻草就这么飞了。 不帮忙就算了,这人竟然还会背刺自己。 祝之渔别开脸。 讨厌死他了。 开学第一周,她和这个没人性的Alpha同桌成了冤家对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0-144 第141章 我才不要他的东西,哼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声奏响…… 终于解放了。 祝之渔没好气地回到座位,拽住桌角猛地一拉。 并排放置的课桌间扯开一道分界线。 前后桌的同学听见动静,心里都清楚缘由。 祝之渔始终没往旁边看一眼,把上节课的书扔进桌洞里,她就顺势趴在了课桌上,脸朝窗户,将人隔在背后。 眼不见为净。 纸页翻转的窸窣声响起。 方才抽走的那册答案轻轻放在了祝之渔的桌面上。 祝之渔皱了下眉,刚想抓起来扔回去,忽然想起这册答案属于她可爱而英勇的前桌。 不生气,不生气。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保持平静。 她伸出手,刚想把答案册归还给前桌,余光一瞟,无意间瞟到本子上红笔修订的痕迹。 “你什么意思?” 祝之渔没好气地责问:“圈圈画画完了才把答案给我,欣赏够了?” “这个版本的答案我之前看过了,解题思路有误。” 寂临渊拿笔敲了敲纸上圈画的部分:“帮你订正了。” “……” “所以你抢先一步抽走它是为了订正错误?” “嗯。”男生淡淡应了一声。 祝之渔眯起眼睛:“你不会以为,我还要谢谢你吧?” “那倒不用。”寂临渊嗓音冷冷。 谢你个头! 祝之渔气不打一出来,她可是实实在在站了半节课! “从今天起,以课桌间的距离为界,你我互不相干!请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任何事!” 祝之渔憋着气,把课桌间的缝隙拉得更大了。 男生默默盯着她的背影,无话。 午后的天气闷热,让人昏昏欲睡。 祝之渔趁着大课间休息,趴在课桌上补了一小会儿觉。 睡着睡着,意识模糊的她逐渐觉察出不对劲。 小腹深处一阵阵翻搅的钝痛越来越清晰。 一股熟悉的暖流汹涌而下。 几乎是瞬间,祝之渔感觉到了校服裤子下那迅速蔓延开来令人绝望的温热湿意。 完了。 上个月月经不规律,搞得这一回提早来例假了。 她什么都没准备,书包里一片卫生巾都没带。 祝之渔僵在座位上,一动不敢动。 她分在的这个理科班女生极其稀少,座位四周全被男生包围。她想走到班级另一头去找朋友借一片卫生巾,可是…… 怎么办?现在站起来,会立刻暴露。 可若是再犹豫片刻,下一节课马上开始了。 可恶啊可恶,她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祝之渔懊恼,准备一鼓作气站起来闯出去。 一件带着Alpha体温的宽大校服外套,突然丢在了她的大腿上。 那动作干脆利落,衣服扔下来恰好覆盖住她最尴尬的位置。 祝之渔一愣,猛地抬起头。 寂临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我课桌旁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眼神依旧是冷的,看不出丝毫波澜。 “挡好。”男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不要你的东西……”祝之渔还在气头上,刚想拒绝,男生却径直转身走出了教室。 高高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教室里依旧喧闹,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祝之渔倚着墙壁,怀里抱着那件还残留着Alpha的体温的外套。清冽的气息像是冬日雪后松针的味道,很干净。 此刻,Alpha清冽的信息素气息缠绕着祝之渔熟悉的、属于她的草木清气。 两种气息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祝之渔捏紧那件柔软的外套,掌心下,他身体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 讨厌归讨厌,她此刻的确需要这件衣服。 祝之渔动手,将那件宽大的校服外套迅速围裹在腰间,笨拙地打了个结,确保能覆盖住裤子上的痕迹。 终于收拾好了,祝之渔站起身,准备去寻找朋友借一张卫生巾。 上课预备铃声却在此时突然尖锐地响起。 还有最后两分钟。 少女以最快的速度窜了出去,扑到朋友课桌前:“姐妹,十万火急,借张卫生巾救急!” “宝宝,”女生仰起脸,遗憾地说:“我这边用完了。” 天呐…… 祝之渔人都傻了。 她立即转向其他座位:“瑶瑶,你有没有……” 手臂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背后站着一道高高的身影。 还没等祝之渔反应过来,修长的手指便伸进她口袋里,塞进软绵绵的东西。 寂临渊若无其事地走了。 祝之渔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夜用超长425,一包红糖姜茶。 时间紧迫,寂临渊来不及再找售货员询问尺寸,秉持着多多益善的原则,直接买了一包最保险的尺寸。 距离上课铃打响还有最后一分钟。 祝之渔冲出了教室。 开学第一周,她依然讨厌这个新同桌。 但可以勉为其难地把课桌稍微拉回来一点点。 第142章 他没来晚自习 祝之渔整理完毕回到座位,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谢谢。” 第二天到校的时候,祝之渔敷衍了声,把洗干净的校服外套塞到寂临渊的课桌里。 同桌之间的关系略有缓和,但仍然僵着。 从这天起,祝之渔只当旁边的人是一团空气,平时一句话也不搭理他。 但寂临渊会主动找上来。 看着冷冰冰的一个人,处事态度也是冷冰冰的。 只剩心肠还算热乎。 寂临渊擅长反省,那日的数学课风波似乎让他开了一点点窍。 从此…… 祝之渔早读困得磕头打盹,寂临渊会在老师走过来时,提前把她戳醒。 祝之渔对着题目发呆时,他会把本子抽过来讲题。 祝之渔睡觉…… 就差睡觉给她递枕头了。 完全是自我攻略型的好苗子。 “小渔,你说寂同学是不是暗恋你。” 趁着寂临渊不在,前排同学探出脑袋,眼里闪烁着吃瓜的兴奋。 趴在课桌上的祝之渔抬起头,睡眼朦胧,迷迷糊糊胡乱回应:“什么榴莲?我不喜欢吃呀,你自己留着吃吧。” 说完,少女“扑通”一声又趴下了。 喜欢她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从小到大,幼儿园老师夸她吃饭吃得棒,公园里晨练的阿姨们都喜欢得不行,围着奶娃娃舍不得撒开她的手。 夏季天气多变,午间还艳阳高照,傍晚时分转而下起了雷雨。 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空气又湿又重,混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气。 是祝之渔的信息素。 又有点压不住了,少女烦躁不安,手指抠着摊在桌上的练习册边角,纸页被卷起,又抚平,再卷起,笔尖悬在题目上方,半天落不下去一个字。 祝之渔有些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习题册,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滑向身旁。 空了。 那张课桌,那个位置,第一次空着。 桌子收拾得异常干净,和他的人一样,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甚至连桌角堆着的几本厚重习题册都不见了。 只有桌面上,还残留着一点寂临渊留下的凛冽气息,那是属于寂临渊的信息素。 晚自习的灯光白得刺眼,映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祝之渔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身旁那个位置。 空的。 旁边的座位空着。 寂临渊像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沉默,锐利,整日里除了刷题,还是刷题,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低气压。 他永远低垂着眼睫,隔绝一切,包括周围那些Omega们或好奇或热切的打量。空气里属于他的信息素令人难以忽视,偶尔不经意地逸散出来,压迫感使得周围的Alpha神经高度紧张。 此刻,那冷冽的顶级Alpha气息消失了,被窗外汹涌的雨汽冲散。 今晚,第一次消失。 他人究竟去哪了…… 祝之渔莫名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空位。 心底有点不太对劲的预感。 寂临渊总是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 他从未缺席过任何一次课程或是晚自习,一次都没有。 直到今晚。 这种反常,像一根丝线缠绕上祝之渔的思绪。 心脏某个角落,仿佛被那根线轻轻扯动了一下。 他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发生了什么? 晚自习放学的铃声终于刺破沉闷的夏夜,尖锐响起。 人群如开闸的潮水,喧闹着涌向学校门口。 祝之渔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独自一人汇入稀疏的人流。 雨后夏夜的空气温热潮湿,教学楼明亮的灯光被她迅速抛在身后。 前方是校外那条熟悉的小路,两旁高大的樟树在昏黄路灯底投下晃动的黑影。 走了一段,祝之渔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牵引着她偏离了主干道。 鬼使神差地,祝之渔拐进了一条窄巷。 巷子很老,很旧。深处没有路灯,只有远处街灯的微光照见墙壁斑驳。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潮湿的味道,还有一种…… 一种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祝之渔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钉在原地。巷子深处,就在那片被阴影吞噬的墙角,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喘息。 断断续续,像宣泄欲望的困兽。 是发|!情期的Alpha特有的动静。 祝之渔的呼吸骤然停滞。 强烈的探究欲,压过了逃离的冲动。她屏住呼吸,贴着墙壁,一点一点,缓慢地朝声音来源挪去。 寂临渊蜷在那里。 但又不是那个她认识的那个冷漠疏离的寂临渊。 他上身还穿着那件干净的白色夏季校服衬衫,只是此刻被汗水和某种深色的、疑似血迹的污渍浸染得一片狼藉。 衬衫下摆被胡乱地掀起,一直堆叠到胸口下方,露出了劲瘦的腰腹。那腰腹的线条绷得极紧,肌肉在昏黄路灯下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轮廓。 发|!情期使他痛苦,少年皮肤上蒙着一层汗湿的光泽,细微的汗珠正沿着腹肌滚落。 而他的下半身…… 第143章 顶A向她臣服。 “啊……” 祝之渔匆匆捂住耳朵,紧接着反应过来,又慌忙捂住眼睛。 非礼勿视。 这是她能免费看的吗! 路灯照见青年的身躯,那并不是人类的双腿。取代双腿的,是巨大、盘绕的存在,覆盖着闪烁暗芒的鳞片。 青年的脸依旧俊美,只是褪去了所有血色。 寂临渊痛苦地喘息着,顶级Alpha的信息素躁动四溢。 他的身躯痉挛般急促颤抖,那些鳞片摩擦着,声响逐渐变得粘腻。 祝之渔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这个异次元世界里,祝之渔今年一千八百岁,见识过大大小小的场面,但这一回格外不寻常。[年龄是为了过审,原谅我……] 这还是她第一回亲眼见到经历发//情期的顶级Alpha。 青年正处在最狂暴、也是最脆弱的时期。Alpha的信息素失控地奔涌、冲撞,在他体内反复折磨,要将他仅存的理智彻底碾碎。 顶级Alpha的信息素压迫感极强,祝之渔屏住呼吸,冷汗沁出。 求生的本能促使她立刻离开,慌乱间,书包突然僵硬地从肩膀上滑落,“啪”地一声轻响,落在地面。 这一声轻微的声音,在深夜寂静的窄巷里十分明显。 祝之渔呼吸一窒。 听到动静,墙角那个盘踞的身影猛地僵住。 寂临渊抬起头,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像受伤的野兽在绝境里燃起一簇幽幽火焰。 “你、你没事吧……” 声音卡在喉咙里,祝之渔慌得踉跄后退,“你别过来啊……” 青年的身体微微发着抖,不是寒冷,更像是某种难以忍受的痛楚引发的痉挛。 汗水沿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滚落,打湿白衬衫,洇开深深浅浅的痕迹。 周身弥漫着的信息素失去了往日的控制,变得混乱。 “你……你需要抑制剂吗?”祝之渔慌乱地拎起书包,“怎么办怎么办,我没有抑制剂。” 汗水浸透了寂临渊额前的黑发,几缕湿发凌乱地贴在他苍白的脸颊和深邃的眼窝。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却烧起濒临失控的火焰,瞳孔如冷血动物一般,缩成了一条细窄、锐利的竖瞳。 那是蛇类的特征,幽幽目光穿透黑暗,盯紧了祝之渔。 恐惧瞬间笼罩住祝之渔,她双腿发软,想要顺从本能转身逃离。 可逃跑的念头刚一生出,便被她压了下去。 祝之渔怔怔站在那里,注视着青年痛苦的模样。 “别看……” 隐忍不发的寂临渊,这时终于开了口。 “你走,不要看……”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音节都极力压制着痛苦。 盘踞在地的蛇尾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离开……”寂临渊下颌线绷得死紧,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两个字。 一股清澈气息悄然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如草木般清新。 那是祝之渔的信息素。 草木清香如一道溪流流淌而过。 这气息温柔而富有生命力,靠近、包裹住那混乱而血腥的源头,试图安抚Alpha那份难以忍受的痛苦。 草木清气溢散开来,寂临渊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霍然抬起眼眸,那双赤红的蛇类竖瞳再次死死盯住祝之渔。 清新、温和,那是大地深处最原始的生命力。 “走……”寂临渊嗓音颤抖,犹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这一声微弱了许多,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呓语,透出被欲念逼至绝境的绝望。 祝之渔的脚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说了,”青年深吸一口气,“离开!” 少女违背寂临渊的所有警告,转而慢慢地朝他蹲了下去。 草木气息像是受到牵引般,试探性地飘了过去。 一步,两步……距离在缩短。 祝之渔没有停下脚步,她被Alpha痛苦的模样催生出奇异的兴奋意念,推着她继续向前。 距离骤然拉近,寂临渊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那混乱灼热的、极具压迫性的信息素瞬间释放。 祝之渔的草木气息更为紧密地缠绕上去,带着安抚的意味,轻柔地触碰着他。 如同沙漠中疲惫奔袭的旅人,在濒死前得到了甘霖的滋养。 一声压抑的低吼自青年紧咬的齿缝间溢出。 他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绷紧、痉挛,覆盖着坚硬鳞片的巨大蛇尾抽落在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渴望。 他渴望汲取更多。 目光滚烫,烧尽了最后一丝清明,只剩下原始的、几欲将少女吞噬的侵占欲。 侵略气息强势地压了过来,祝之渔的呼吸渐渐变得艰难。 顶级Alpha信息素失控爆开,与她的草木气息激烈地冲撞、纠缠。 冰冷的触感缠上了祝之渔的脚踝,点燃起令她心慌而兴奋的感觉。 她想玩//弄这位顶级Alpha,想看着他清冷的面容沾染欲色。 寂临渊微微抬起头,汗水沿着他的下颌滴落,昏黄的路灯照见了青年脸上混合着痛苦与快慰的神情。 那双竖瞳紧紧锁着祝之渔,里面翻涌着风暴。 “你、现在走不掉了……” 寂临渊倾身向前,那张苍白的脸瞬间逼近,呼吸间灼热的气息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和混乱的信息素,扑面而来,烫得惊人。 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锁住祝之渔,被强行压抑的欲念看似随时破笼而出,极其危险。 少女并不害怕,反而满目期冀迎上他的视线。 “别……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寂临渊喉结剧烈滚动。 下一瞬,他倏地松开了祝之渔的手。 那只手转而狠狠攥住了他自己被血浸透的衬衫下摆,手背因用力而爆出清晰的青筋,血管狰狞凸起。 “别怕……别怕我……” 寂临渊死死咬着下唇,惨白的唇上印出深红的齿痕,鲜红汩汩流淌。 草木气息的信息素失控般缠绕上来,青年的呼吸越来越烫:“不用害怕……我忍得住……” 他急促而痛苦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更深的痛楚和更强烈的信息素波动。 顶级Alpha混乱灼热的信息素更加狂暴地冲击着祝之渔的草木气息,使她几欲昏厥。 巷子里,只剩下青年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理智与欲望疯狂撕扯,他看着祝之渔,眼神极其复杂。 是与他完全契合的Omega。 好想、好想标记她…… 滚热的掌心突然覆上祝之渔的脖颈。 那是属于Omega最脆弱、最敏感的腺体所在。 好想标记…… 不、不可以冒犯她。 寂临渊拼命对抗着致命的吸引力。 “想要吗?”祝之渔伸手,温柔抚摸他的面颊。 Alpha依然强势,但他混乱的意识正被驯服的渴望所取代。 想。 他想。 “想要……”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气音,闷闷地从祝之渔颈侧传来。 寂临渊的态度不再是命令,不再是抗拒,而是……一种近乎卑微的、透着生理性颤抖的祈求,像一头重伤垂死的猛兽在寻求最后的慰藉。 顶级Alpha向她臣服。 祝之渔浑身颤栗,心理与身体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滚烫的呼吸,灼人的体温,被汗水和强大Alpha气息浸透的压迫感,她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颈后被寂临渊触碰的那一小片皮肤上。 第144章 【正文番外】轮回路上的一世 祝之渔发觉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有阴阳眼,从小就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譬如…… 鬼魂。 窗棂被夜风撞开,月光乘隙而入,洒落一地清辉。 祝之渔双手紧紧揪着被褥,眼睛慌张地往外瞄。 庭院里那株老杏树开着花,花影摇曳。就在那花影最浓的地方,立着一道影子。 那是一道鬼影。 是个少年。 月光像水一样,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身体,浸染了他的轮廓,他就那样倚在树干上,微微仰着头,视线遥遥落在祝之渔窗前。 夜风吹过,杏花簌簌落下,有几瓣竟穿过了他虚悬的足踝,飘落地面。 “啊——!” “有鬼啊!” 祝之渔尖叫一声,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蒙在被褥里瑟瑟发抖。 翌日一早,少女扑进娘亲的怀里,手指抖得厉害,指着窗外那棵杏树:“娘!有……有鬼!就在那儿!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鬼魂!” 娘亲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轻柔地哄道:“小渔又做噩梦了是不是?不怕不怕,日头这么大,哪来的鬼呀?” 她牵起祝之渔的手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庭院里阳光正好,杏花开得灿烂明媚,树下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落花。 “你看,什么都没有。”娘亲笑着捏捏女儿的脸颊,“定是小渔白日里听了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夜里才魇着了。” 祝之渔张了张嘴,看着树杈间的阳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到清晰的黑影,难道真的只是她臆想出来的噩梦? 可那少年的影子,再也没有消失。 他总在月光最亮的时候出现,无声地立在杏树上,或是庭院角落的阴影里。 祝之渔很害怕。 但她渐渐发现,只要有他在,那些偶尔溜进这座院落,带着森森恶意窥伺她的模糊黑影,便都远远地消失了。 仿佛被一道强势的屏障隔绝在外。 因他出现,离奇的事情越来越多。 夏夜炎热,祝之渔贪玩溜到后园池塘边,想捞水里的浮萍。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栽向深水。 池水瞬间涌入口鼻,恐惧攫住了少女。就在窒息感淹没头顶的刹那,一股力量猛地托住了她的后背,硬生生将祝之渔推回了池边湿滑的草地上。 祝之渔趴在岸边呛咳,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惊魂未定间,她倏然抬头,看见鬼魂不知何时立于池塘对岸。 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姿,那双隔着池水望过来的眼睛,映着祝之渔的身影,浮现出不同寻常的情绪。 祝之渔读懂了,那叫作担心。 担心? 祝之渔暗自揣度。 朝夕相处这么久,男鬼待她,似乎没有恶意? 而且…… 他是不是有点喜欢自己? 少女害羞,缩起脑袋重又钻回被子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END】 第145章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十五上元节,花灯如昼,人声鼎沸,城中格外热闹。 祝之渔贪玩,又溜出了府门。灯市熙攘,她被挤到一个小小的摊位前,一眼相中了一盏精巧的兔子灯。 纸扎的兔子憨态可掬,少女买下了它,拎着玩了一宿。 夜色深沉,喧嚣声逐渐散去,祝之渔回到了寂静的闺房。 她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棂。 庭院里月色溶溶,那株出自姑苏的老杏树在夜风里舒展着枝桠。 祝之渔把那盏小小的兔子灯,小心翼翼地放在那个鬼魂时常盯着的窗台一角。 “喂,你……还在这里么?” “这是送给你的。”少女试探着,对着窗外的虚空开口。 没有任何回应。 周遭静谧,只有柔和的月光照着庭院,杏花在晚风中簌簌飘落。 祝之渔也不气馁,转身从桌上的碟子里拿起一块松软的桃酥,轻轻地掰开一半。 她学着庙里见过的样子,嘴里念叨着阿米豆腐拜了拜,将桃酥郑重地放在兔子灯旁边。 “他们说,这样供过的食物,魂魄就能吃到了……” 祝之渔仰起脸:“你尝尝?” 那块桃酥安安静静地躺在月光里。 夜风拂过窗台,吹动兔子灯的耳朵。 祝之渔抬眸,撞进一片月光凝成的清辉里。 那道鬼影立在窗前,近在咫尺。 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树下,不再是模糊的庭院角落。 月光在他身上流淌,他的面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寂临渊微微低着头,看着她天真懵懂的模样,那双眼难得漾开温柔。 当下,过去,未来,他将一直默默守护着这缕残魂,直至她的魂魄凝聚完整。 年复一年,时光在庭院里那株老杏树的年轮上一圈圈雕琢。 少女习惯了在案前读书习字时,抬眼便能望见窗外花树间那道身影; 习惯了将新得来的有趣的小玩意儿放在窗台那个小小的角落,一朵初绽的花,一本不正经的杂记,甚至只是一枚形状奇异的石子; 习惯了在品尝到美味糕点时,总会悄悄地留出一小份,用干净的帕子垫着,放在兔子灯旁边…… “今日厨房新做的糯米糕甜糯可口,我一口气吃了两盘呢,你也尝尝。”祝之渔捧起脸颊,对着窗外低语。 夜风卷着杏花的淡香穿窗而入,拂过少女的脸颊,送来他无声的回应。 那阵微凉的触感,成了他们彼此之间的默契,心有灵犀一点即通,甚至无需言语缔结联系。 寂临渊依旧长久伫立在窗外,默默守护。 每一个夜晚,只有等到祝之渔安然入眠,窗外那抹身影才会悄然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前花开花落,自畏惧,好奇,到习惯有他陪伴,男鬼成了祝之渔心底不可或缺的存在。 凡人寿数百年,人间光阴之于妖鬼神祗,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又是一年深秋。 这一世再度走到了死亡的节点。 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将她击倒,起初只是咳嗽,后来便是难以驱散的昏沉高热。 汤药一碗碗灌下去,身体却一日日衰败下去。 又一场剧烈的咳嗽袭来,少女伏在枕边,温热的血溅落在衣襟前,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每一世,她都会在相同的时间节点死去,残缺的魂魄辗转走上新的轮回之路。 模糊的视线里,那道比月光还要冷的身影出现在榻前。 他不再倚在窗边,不再是遥遥立在树下,可望而不可触碰。 寂临渊单膝跪在榻前,离她那样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近得祝之渔能看清他的脸。 “你怎么哭了?” 祝之渔望着他流泪的眼睛,意识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浮沉。 “下一世,你还能……找到我吗?” 月光冰冷,房间里静得可怕。 男鬼依旧单膝跪在那里,身影在月华中显得那样单薄,落寞。 他凝望着祝之渔,而后,缓缓地俯下了身。 不再是隔着距离的守护,不再是窗边无声的凝望,寂临渊俯身,在她额心轻轻落下一吻。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他的声音清晰落进少女即将消散的意识边缘,“每一世,每一世都会如约而至找到你。” “要说话算话,”祝之渔勾住他的尾指晃了晃,“那……我睡啦?” “睡吧。”寂临渊抚摸她的眉眼。 “你要记住我。” “我会永远记得你。” 月色下,花影里,枕榻前。 “你守在这里看着我,”少女望着他,缓缓阖上眼帘。 “我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 黑暗温柔地吞噬了一切。 窗台之上,那盏蒙尘的兔子灯旁,静静地躺着半块早已干硬风化的桃酥。 夜风最后一次穿过这座空寂的庭院,仿佛一声叹息。 月光盛大,那道跪地的身影变得模糊、飘摇,化作一缕青烟散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