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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纪长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仰慕中的怜悯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与零星的车鸣,吵的人心烦。楚怀夕掀开被子,扯下病号服,胡乱套上卫衣,戴上墨镜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护士站传来的轻笑让她脚步一顿,下意识躲在门后。


    此刻全世界的窃窃私语,不论是否与她有关都变成了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狼狈的自尊。


    “楚小姐,您的伤口还没…”


    值班护士追过来时,电梯门恰好合上,只剩楚怀夕决绝的背影定格在她疑惑的眼眸中。


    不知该去哪儿的楚怀夕站在公交站,掌心的手机不停震动,季瑾溪和叶南枝的未接来电与消息交替弹出,她充耳不闻地刷着微博,每刷新一次,对徐以安的恨意便多了一分。


    许久后,楚怀夕将手机关机,倚在公交站牌边上,怔怔地望着积水里自己扭曲的脸。


    倏地,一辆车停在面前,车窗摇下,颜叙一脸担忧的看着楚怀夕,“上车,我送你回家!”


    楚怀夕愣在原地,有点儿懵。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颜叙,更没想到黑灯瞎火的,自己又全副武装,这人居然还能认出自己。


    颜叙轻轻喊她,“楚怀夕?”


    楚怀夕垂眸,声音挡在黑色的口罩后面有点闷,显得沉冷,“不用,我想自己呆着。”


    颜叙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思考几秒,迅速解开安全带,拿上伞下车,她快步走到楚怀夕面前,“你脸色很不好,是哪儿不舒服吗?”


    楚怀夕站直身子,摇头,“我没事。”


    颜叙想到最近网上的流言,大概明白这人是因为什么搞成这副样子,眸光一转,“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请你喝杯酒?毕竟我们好久没见了。”


    楚怀夕皱起眉头,反正也没地方可以去,而且也烦的睡不着,不如去喝酒。至于胃病,要是能病死,正好也不用恨徐以安了,算是解脱。


    思及此,她点头,“好。”


    酒吧厚重的玻璃门推开的瞬间,灰尘味混着未散尽的烟酒味扑面而来。


    颜叙拍了拍手上的土,拧眉,“楚老板,您这酒吧是有多久没开张了?”


    “一个多月吧。”楚怀夕瞥了一眼身侧不知被谁砸了个洞的广告牌,扁了扁嘴,“不出意外你是这里的最后一位客人了。”


    颜叙眸底闪过一丝心疼,故作激动,“这么荣幸啊…那我可得好好喝这顿酒。”


    楚怀夕偏眸扫她一眼,“不过敏了?”


    “起几个疹子而已,问题不是很大。”颜叙边说边往酒吧里面走。


    楚怀夕愣了愣,旋即勾起唇角,跟上去。


    颜叙利落地掀开吧台防尘布,随后去洗手间拿了块抹布,挽起袖子,仔细擦拭着台面。


    楚怀夕看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颜叙,蓦地想到这人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徐以安像个傻子一样,在酒吧外面的梧桐树下站了整整一夜。


    楚怀夕快步走到楼梯口,扭头看向窗外的梧桐树。那时候的你在想什么呢。你守一夜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觉得误解了我愧疚呢。


    许多伤害本来是一次性的,可人们总是要来回拉扯,它才变成了一把钝刀。


    “尝尝这个。”颜叙端着一杯橙色的酒走到楚怀夕面前,“我随便调的,不知道好不好喝。”


    楚怀夕敛起思绪,接过抿了一口,嫌弃地摇了摇头,“的确不怎么好喝。”


    “抱歉,我不会调酒。”颜叙抿了下唇,小声轻试探地问,“能劳驾您给咱们调杯酒吗?”


    楚怀夕沉默看她几秒,忍不住笑出声,手扶着腰,“您一直都是这么说话吗?”


    颜叙摇头,推了下眼镜,语气认真,“您看不出来我在逗您开心吗?”


    “您逗人的方式还挺独特…谢谢。”楚怀夕侧身绕过她,往吧台的方向走。


    颜叙视线落在楚怀夕拖沓的脚步上,这人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她长长叹了口气,小跑到吧台前,将擦干净的椅子推到楚怀夕面前,“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要不坐着教我调酒?”


    楚怀夕没什么力气逞强,坐定后不露声色地喘了口气,“你又不喝酒,学调酒做什么?”


    颜叙拿起桌上的雪克杯晃了晃,“技多不压身。万一将来失业了,我想开个小酒吧谋生。”


    楚怀夕心情放松了一些,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调侃,“要是金牌摄影师也会失业,那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该怎么办呢?”


    颜叙侧头看向她,眸光亮亮的,“看来你对我还是有一点兴趣的,都打听到我的职业了。”


    楚怀夕眉梢一挑,“你想多了,我可没有去刻意打听。是我看过你的摄影展,所以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


    颜叙失落的哦了一声,“你也喜欢摄影吗?”


    楚怀夕摇头,语速很慢,“去年我无意间在微博上刷到了你参加摄影大赛获奖的作品,我觉得你的作品里蕴含着一种很理智的爱。你好像在用自己的感情讲述一种心情。当时我有被那张照片触动到,所以之后特意去看了你的作品展,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优秀。”


    “你也很优秀。”颜叙一字一顿地说,“在流量与真相的撕裂中,你笔下的文章一直在为历史存档保留着最后一份清醒。”


    楚怀夕眸光一沉,拿起一瓶威士忌,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看来你摸清了我的底细。”


    颜叙伸手将楚怀夕手中的酒瓶夺过来,给她倒了半杯,随后将酒轻轻放到楚怀夕面前。


    目光扫过楚怀夕绷得笔直的脊背时,在心底叹了口气,她不急不缓、温温柔柔的说,“我看过不少你报道的新闻,虽然当时我不认识你,但听过文字,我便就能确定你是一个很有正义感和公德心的人。但同时我也知道,你的正义终将会反噬你,因为如今的社会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楚怀夕垂眸盯着杯中的漩涡,伤口的刺痛突然变得清晰可感。她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破碎的沙哑,“所以你也是来取笑我的?”


    “不是。”颜叙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放到楚怀夕面前,“我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楚怀夕垂眸,盯着照片里笑容灿烂的人。


    “这是五年前的你。”颜叙点了点屏幕上笑得张狂的少女,“那时候你站在主持人大赛的舞台上,在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哪像现在”


    她声音突然低下去,目光落在楚怀夕紧攥着酒杯的手上,“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楚怀夕沉默半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眼眶,她将手背搭在眼睛上,“你说,人是不是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能看清自己有多无能,有多愚蠢呢?”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哭腔,颜叙感觉有只手,在拽着她的心脏,一点一点往外拉。


    她抿了抿唇,又给楚怀夕倒了半杯酒,表情很淡,“或者吧。但我相信你是那个纵使被生活揍得鼻青脸肿,也依旧能重新站起来的蠢货。”


    楚怀夕愣了一下,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在眼眶里晃。


    昏暗的灯光下,楚怀夕耷拉着眉眼,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颜叙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紧皱,却也只能在一旁默默陪伴,时不时劝上两句。


    “别喝了,喝太多伤身体。”颜叙伸出手,想要拿走楚怀夕手中的酒杯。


    楚怀夕侧身躲开,眼神有些迷离,嘴唇翕动,“我想喝!只有喝醉了,心才不会疼”


    颜叙心疼地凝望着她泛红的眼角,“其实能从暴雨里走出来的人,靠的从来不是伞。所以你不妨出去走走,换个环境找找自己。”


    “我…”话没说完,楚怀夕冷不丁嘶了一声。


    颜叙神色一紧,“怎么了?”


    楚怀夕咬着下唇,“胃有点疼。”


    颜叙嗔她一眼,慢不斯里地说,“像你这种胃疼还敢喝酒的人,生活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楚怀夕咬紧牙关,挺直腰杆,勾起一抹混不吝的笑,“你这个逻辑我非常喜欢!”


    “要是能喜欢我这个人多好…”颜叙腹诽,盯着楚怀夕额角细密的汗珠,语气染上焦急,“疼的很厉害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要!”楚怀夕摇头,肩膀忽然塌下来,垂眸,“我现在很讨厌医院,很讨厌消毒水味!”


    颜叙叹了口气,“那我扶你去楼上休息?”


    楚怀夕知道季瑾溪很快会找来这里,学着她的语气装可怜,“颜小姐,不知您是否方便收留我几天?你也知道我现在身败名裂,酒吧也倒闭了,我现在无家可归,无所依,可怜又可悲…”


    颜叙浅浅一笑,“走吧,流浪猫。”


    尽管徐父动用关系疯狂控评,可网络世界的舆论哪是那么容易被完全掌控的。在一片对徐以安“新恋情”的祝福声下,零星的质疑与为楚怀夕打抱不平的声音,如野草般顽强生长。


    “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之前铺天盖地都是徐以安和楚怀夕的恋情,现在当事人突然冒出个男友,然后两人的黑料就全没了?这也太巧了吧,感觉像是有人故意在操作似的。”


    这条评论悄然出现,虽然点赞数寥寥,但却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有人深挖了楚怀夕报道过的新闻,“我翻了翻楚怀夕以前的报道,都是很有深度、揭露社会问题的稿子,这样的记者怎么会是那种害死人的黑心记者?而且如果她真的害死过人,警察为什么没有抓她?”这条评论获得了不少认同,点赞数迅速上涨,引来了更多人的讨论。


    而醉意上头的楚怀夕陷入了昏睡,全然不知网上的风向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当为楚怀夕发声的言论在网络上形成燎原之势,舆论的矛头突然猛烈地刺向另一个当事人。


    “#徐以安背信弃义#”的词条如同野火般迅速蔓延,短短数小时便登顶文娱榜榜首,无数吃瓜网友涌入话题,将愤怒与指责化作利刃,狠狠刺向屏幕另一端的徐以安。


    “说好的真爱呢?转头就跑和别的男人秀恩爱,徐以安这是把楚怀夕当什么了?垃圾!”


    热评第一带着鲜红的爆字,下方跟评如雪花般纷至沓来。有人扒出徐以安和楚怀夕在桃树下拥抱的照片,配文讽刺,“当初的深情全是演的吧?徐医生!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还有人截取了徐以安在直播中看向楚怀夕时的眼神,与如今照片里看向男朋友的眼神圈出来做对比,“果然直女还是对男人更温柔啊!”


    营销号收到大额转账后,炮制出诸如《抛弃恋人的无德医生》《徐医生迷一样的取向》《楚怀夕被甩真相》等极具煽动性的标题。


    评论区里,“背信弃义”“情感骗子”等词汇刷满屏幕,甚至有人发起“抵制徐以安所在医院”的行动,呼吁大家拒绝找她看病。


    私信如潮水般涌进徐以安的社交账号,恶毒的诅咒、不堪入目的话语填满了她的收件箱。


    天空泛起鱼肚白之际,徐以安点开最新一条私信,“你这种人就该下地狱!楚怀夕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却这样对她,你不得好死!”


    徐以安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退出微博,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缓缓走到窗边,喃喃,“黎明将至。我的花蝴蝶,请努力往远处飞吧”


    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便自然醒的楚怀夕靠在床头上,看着手机里铺天盖地对徐以安的骂声,脑子有几秒钟的空白。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骂自己的人全都跑去骂徐以安了。


    楚怀夕扁了扁嘴,喃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就是不爱我,你就是对不起我!”


    “你活该被骂!”话刚说出口,她心里便涌起一股难过、自责的情绪。


    她痛恨徐以安的背叛,痛恨对方让曾经的美好化作了泡影,痛恨她这么快就找到了幸福。


    可看到这些不堪入目的辱骂时,她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她又没出息的想心疼她。


    爱是仰慕中带着巨大的怜悯。


    楚怀夕知道徐以安现在过得很幸福,幸福到可能根本不会在意这些谩骂与指责。当然,她也清楚自己没有怜悯对方的资格和身份,但她还是想再为她做点什么,最后为她做到什么。


    她不能成为大众刺向徐以安的那把刀。


    “靠!大爷的!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楚怀夕骂骂咧咧的走出卧室,敲了敲颜叙的门。


    颜叙睡眼惺忪地拉开门,“怎么了?”


    楚怀夕抿了抿唇,“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第82章 我爱我女朋友


    晨光挣扎着穿透厚重云层,却只在天际染开一抹病态的灰白。云层开始缓慢翻涌,像是深海里蛰伏的巨物舒展身躯。


    远处的钟楼传来八点整的报时声,在密不透风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沉闷。


    徐以安按了按发硬的脖颈,换下白大褂,牵起一抹得体的浅笑,走出办公室。


    刚上班的护士眼尖的看到了徐以安,笑着上前打招呼,“徐医生下班了?”


    徐以安顿住脚步,嗯了一声。


    护士看到徐以安眼周盖不住的乌青,在心底叹了口气,笑着说:“大伙儿都可羡慕您有完整的五一假期,您记得要替我们去旅游哦。”


    徐以安笑了笑,“我会的。”


    护士松了口气,“行!那祝您假期愉快。”


    “谢谢。”徐以安笑着颔首。


    从住院部大楼出来后,徐以安开车去了离楚怀夕家很近的一个超市。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逛过超市了,每天机械性地上班下班,好像完全没有了生活气息。


    徐以安推着最大号的推车,在超市里面逛了很久很久,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各种口味的薯片,养乐多,可乐,辣条,芒果甘,两盒蓝莓,车厘子,很多新鲜的蔬菜。


    从超市出来路过街头的花店,徐以安习惯性地走了进去。


    店里花香扑鼻,装潢还是老样子,老板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又八卦。


    徐以安买了一束鸢尾花。


    她一手提着死沉死沉的购物袋,一手捧着鲜花,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最终坐在了楚怀夕家楼下凉亭的角落里。


    一个小时后,徐以安将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和花束小心翼翼地放在凉亭中间的石桌上,随后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一踏进家门,徐以安便看到父母正襟危坐在餐桌前,脸色发沉。


    徐以安烦躁地皱了下眉,慢吞吞的换鞋。


    徐母瞥了一眼女儿,“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徐以安弯下腰,将换下的鞋整齐的摆放进鞋柜,起身,“爸妈,我去休息了。”


    徐父猛的吸了一口烟,“过来坐!”声音像块冰,生硬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徐以安眸底闪过抗拒与厌恶,但还是调转方向坐在父母对面,轻声问:“有事吗?”


    徐父重重碾灭香烟,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头仿佛在无声控诉,“网上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徐以安面无表情,明知故问,“什么事?”


    徐父沉默地盯着女儿看了许久,扯过桌边的平板电脑,重重甩在徐以安面前,“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爷爷一大早就打电话来问我了!”


    徐以安瞥了一眼屏幕上#徐以安背信弃义#的词条,看着手揉着额角,看起来疲惫极了的父亲,不疾不徐地说,“嗯,是我干的。”


    徐母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以安推了下眼镜,“反正你们一直都觉得我丢人现眼,现在如愿以偿了。”


    徐父猝然瞪圆眼睛,难以置信,气的发抖话都说不完整,“徐以安,你还有没有羞耻心了!”


    徐以安勾唇一笑,反问,“您有吗?”


    一大早便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指责的徐父本就火冒三丈,此刻看着面前目无尊长的徐以安更是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拔高音量,“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安安…”徐母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好跟爸爸说话!爸爸都是为了你好…”


    顿了顿,苦口婆心地劝,“安安,既然你已经和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断绝了来往,就不应该再因为她惹爸爸妈妈生气了,你说是不是?”


    徐以安冷声道,“她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徐母愣了一下,脸色一沉,怒目圆睁,双唇都在发颤,“安安,你怎么还护着她啊?你和她不会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吧?你们真的是…”


    徐以安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刚要张口,徐父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女儿面前,身子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徐母探究的眼神。


    他双手抱胸,死死盯着女儿,“徐以安,你以为搞这些把戏就能报复谁?啊!”


    徐以安缓缓站起身,平视着心虚的徐父,语气平淡,“我不想报复任何人,我只是想让所有人知道真相,知道徐以安有多虚伪、恶心!”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静谧的客厅骇然响起。


    猝不及防的徐以安被打的头都偏了过去,她双眼有一瞬间的发黑,耳朵嗡嗡作响,很快她白皙的脸上便浮上了红肿。


    徐母慌乱起身将女儿扯到身后,红着眼眶冲徐父怒吼出声,“你疯了!你打孩子干什么!”


    徐父垂眸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我…”


    徐以安感觉脸火辣辣的疼,就像她心里那团烧不尽的火,她很想将所有人都烧成灰烬。但她不想让这把火烧到无辜的楚怀夕。毕竟父亲和爷爷的权势是她没有能力面对的。


    徐以安轻轻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拂过鬓角微乱的发丝掖在耳后,走上前,平淡开口,“如果你们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想回去休息了。”


    徐父视线落在女儿红肿的脸上,眸底顿时变得雾霭沉沉,心上泛起一丝懊悔与疼意。


    他后悔刚刚没能压住火气,打了女儿,这是他第一次打女儿。看到女儿用淡漠又疏离的眼神看着他,他十分清楚刚才的这一巴掌,彻底将他们三十一年的父女情分打散了。


    他想不明白,这个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徐父将颤抖的手背在身后,用力咬了咬后槽牙,意味深长地说:“安安,这一次爸爸会想办法帮你把烂摊子收拾干净!但如果有下一次,爸爸不确定你们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徐以安听出父亲话里的威胁与暗示,眸底掠过绝望与无力,她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餐厅。


    一场家庭闹剧被按下暂停键。


    命运像一个爱开玩笑的顽童,在所有人计划好出游的五一假期送来一阵狂风。乌云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从四面八方迅速涌来,将整个天空严严实实地遮蔽。刹那间,白昼被黑暗吞噬,世界被一只巨手拖入无尽深渊。


    空气中弥漫着悲痛,窒息压抑。


    坐在书桌边的徐以安双手死死攥着手机,眼神震惊又茫然的紧盯着屏幕,一遍遍默念上面的那行字,“我很爱我女朋友。”


    短短七个字,像是七根钢针,每读一次就往心脏里扎得更深。


    难以遏制的疼痛在五脏六腑肆意蔓延,她的长睫剧烈颤抖着,却依旧流不出一滴眼泪。


    徐以安抿紧发白的嘴唇,双击放大配图。


    照片里穿着黑色比基尼的楚怀夕歪头倚在颜叙肩头,那双曾盛满对自己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正深情地注视着另一个人。而颜叙则揽着楚怀夕雪白的腰,嘴角勾起的弧度刺得她眼眶发酸。


    徐以安心如刀割,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她们不过才分手28天,那么爱她的楚怀夕怎么可能就和别人在一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开评论区试图翻找出事情的真相,却发现评论区前排几乎全是楚怀夕和各种美女的亲密合照。


    不同ID评论的配文大同小异,“渣女,这么快就又有新欢了?!你不是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吗?你不是说没有我,你就死了吗?!”


    “我说前妻姐,酸不酸啊!在一起时演的深情而已,当真你可就是傻叉哦!”


    楚怀夕清一色的回复带着熟悉的轻佻,字字句句却像世间最锋利的刀片,将徐以安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剜得粉碎。


    徐以安仔细数了数,九张图片,九条回复。


    原来花蝴蝶有九个前任啊。


    徐以安缓缓放下手机,双眼失焦地望着眼前的虚空。半晌,她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破碎,“不对,不是九个,是十个我是第十个。”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楚怀夕温柔的眼神,为她盖被子的动作,精心准备的便当,说“我会永远爱你”时认真的表情,肋骨处的纹身


    这些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锐的刺,一下又一下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


    原来她对所有前任都说过此生只爱对方。


    原来她跟每一个人分开都会死的。


    倏地,想到什么,徐以安急忙拿起手机,屏住呼吸放大图片。


    为什么看不到那行篆体小字了?


    她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滚烫的眼睛,又急忙戴上眼镜,将图片放到最大,却还是没能在对方身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手机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原来都是真的,她不再爱*我了。


    楚怀夕,你看,人总是矛盾的。我这不幸的人生,因为有你,我开始感受到了幸福。可现在也是因为你,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雨越下越大,树木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树叶纷纷飘落,像是一群在苦难中挣扎的生命。


    雨滴打在地面上,溅起层层水花,又迅速汇聚成一条条湍急的溪流,向着不知名的方向奔涌而去,带着人们的渴望一去不复返。


    徐以安双手抱着头蜷缩在椅子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指甲深深抠进发间,仿佛这样就能止住内心的剧痛。


    所以,全都是演出来的吗?


    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徐以乐吗?


    胸口闷的徐以安几乎无法呼吸,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感和无力感袭卷而来,她仰起头,大张着嘴,缓慢又艰难地做着深呼吸。


    安安突然离世让徐以安好累,母亲病危让她好累,和楚怀夕分手让她好累,哭不出来让她好累,手术出意外让她好累,手部康复训练让她好累,知道楚怀夕有了新的女朋友让她好累,发现自己从未被人真正爱过让她好累…


    她感觉自己已经累到心力交瘁了,现在连呼吸都让她觉得好累,好难。


    她好累好累,不知道怎么撑下去了。


    心如死灰、疲惫不堪的徐以安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她必须得停止呼吸,她得放弃求爱。


    机场的玻璃幕墙外,大雨依旧肆虐。


    楚怀夕拖着行李箱站在垃圾桶前,从手机里取出手机卡,用力折成两瓣,随后没有一丝留恋地将其扔进垃圾桶。


    季瑾溪直勾勾地看着楚怀夕,手指反复摩挲着登机牌边缘,嘴唇蠕动,“真的要走吗?”


    楚怀夕嗯了一声,将手机关机扔进包里。


    季瑾溪发现楚怀夕睫毛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沾染的雨珠,还是未干的泪,鼻尖一酸,“楚怀夕,网上那些关于老徐的负面新闻已经全部被删除了,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因为我讨厌这座城市!”楚怀夕漆黑的眸子里水光盈盈,苦涩泛滥,“待在这里,每呼吸一次,我的心都痛的像是快要裂开了。”


    季瑾溪沉默半晌,将登机牌递给楚怀夕,上前一步用力抱住她,“到了能给我报声平安吗?”


    楚怀夕摇头,拍了拍季瑾溪的后背,“你多保重,我们有缘再见。”


    “你这个坏女人怎么这么狠心啊!”季瑾溪红着眼角,哽咽道:“夕夕宝贝,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要照顾好自己。你父母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照顾好她们的。等你养好伤了,记得早点回来。到时候我来接你…”


    楚怀夕嗯了一声,“知道了,谢谢。”


    季瑾溪越想越难过,泣不成声,“呜呜…楚怀夕,我舍不得你…从小到大,你就像个跟屁虫一样,我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现在我还在京北,你怎么可以跑去那么荒凉偏僻又危险的地方啊!!”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谁是跟屁虫?!”


    “你!你是我的跟屁虫!”季瑾溪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楚怀夕,“楚怀夕,你能不能别走啊?你要是实在找不到老婆,大不了以后咱们三个一起过嘛。你要是不想出门,不想奋斗,也可以天天在家躺尸,我和叶南枝会养你的…我们有很多很多的钱,养你八辈子都可以的。”


    “我才不想吃你两的狗粮呢!”楚怀夕用袖子给季瑾溪擦了擦眼泪,“放心,我会好好生活。”


    季瑾溪依依不舍的松开楚怀夕,“这可是你说的哦,你一定要好好生活,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安检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楚怀夕戴上墨镜,拉上行李箱转身。


    季瑾溪突然伸手扯住楚怀夕的袖口,力道大得让对方微微踉跄,“其实,老徐她…”


    “我不想听!”楚怀夕猛地抽回手,行李箱拉杆磕在地面发出刺耳声响,“我不想再听到跟她有关的任何!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这辈子我只求和她死生不见!”楚怀夕的声音被远处的广播声撕碎,“我恨她!永远恨她!”


    雨滴不停拍打着机场顶棚,季瑾溪无能为力的看着楚怀夕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安检口。


    城市另一边。


    徐以安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的仿佛被吸干了三魂七魄。


    半晌,她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一个白色的药瓶。


    “没有人爱徐以乐”徐以安麻木地将药片往嘴里塞,嘴角上扬着,眸里却全是悲痛,“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爱我…”


    药片簌簌滑进喉咙,药瓶很快见底。


    徐以安干咳几声,用力拧开笔盖,握着钢笔的手还在抑制不住地打着颤,笔尖在“安”字洇开最后一个墨迹,像是命运划下的句点。


    她将自愿捐献器官书和心脏捐赠协议整齐叠好放在书桌正中间,撑着书桌边沿缓缓起身,拉上窗帘,随后扶着墙挪到门口反锁好门。


    犹豫几秒,她拉开衣柜,换上了藏在衣柜最里面的黑色长裙,而后散开长发,平躺在床上。


    楼下传来汽车碾过积水的轰鸣,混着雨打玻璃的噼啪声,像极了带走妹妹的雨夜。黑暗中,徐以安抬手抚摸了一下左心口,那里跳动的心脏,很快就可以属于另一个人了。


    雨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河,如同蜿蜒在她生命里的命运轨迹,从出生那天,就注定要流向此刻。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的消亡,换自己解脱。


    在失去意识前,徐以安看了眼时间,在胸腔发出最后一声叹息,“楚怀夕,你怎么能骗我…”


    她阖上沉重又滚烫的眼皮,像无数次站在手术台前一样,在脑海里向自己深鞠躬,给自己宣告死亡,“十点十分,徐以乐正式宣告死亡。”


    生活的残酷其实就在于它总是在你最渴望的时候,给予你最沉重的打击。而命运就像突如其来的暴雨,我们无法预知,也无法抗拒。


    “尊敬的各位旅客,大家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李雨蒙。非常荣幸能与机组成员一同为您服务。现在是北京时间10点10分,我们的航班已顺利从京北国际机场起飞,即将开启前往坦尼亚机场的长途旅程。”


    头顶传来女机长温柔的报幕声,楚怀夕看着舷窗之外,眼眶里的湿意弥漫,她肩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紧接着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一颗一颗砸在手心的单程票上。


    今日一别,她们会各自拥有各自的人生。


    两条线渐趋平行,再无交点。


    “本次航线全程30,600公里,预计空中巡航时长为36小时。由于飞行时间较长,沿途我们会穿越不同气候区域,可能会遇到气流导致轻微颠簸,请您全程系好安全带,在座位上休息时也请勿解开…”


    滚烫的泪水不停从眼眶里溢出来,楚怀夕弯下腰,双手死死捂住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徐以安,我决定将自己放逐在离你最远的国度,没有了我的打扰,请你一定要幸福。”


    第83章 被遗忘是生命的终点


    徐梦愁眉不展地坐在餐桌上,想到女儿几乎快要脱相的脸,叹了口气后钻进厨房。


    她在厨房里忙碌了许久,精心炖了一锅乌鸡汤,又炒了几道女儿爱吃的菜。


    半晌,徐梦将饭菜端上桌,摘下围裙,边擦手边往女儿卧室走,她在门口敲门,“安安,吃饭啦!妈妈炖了你最喜欢喝的乌鸡汤。”


    然而屋内寂静无声,没有传来徐以安往常那句淡淡的回应。


    徐梦皱了下眉,心中涌起一丝不悦,提高几分音量,“安安,别闹小孩子脾气了!网上的事你爸爸已经解决了,赶紧出来吃饭!”


    见门内依旧毫无动静,她的语气染上几分不耐,“你说说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你都多大人了,还学小孩子闹绝食?像话吗!”


    被忽视的徐梦手连连拍打房门,“安安!别任性了!爸爸妈妈都是为你好,你和那种人搅和在一起没什么前途的。”


    见还是没回应,徐母气得直跺脚,“爷爷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训斥我们,我们承受的压力还不够大吗?你能不能理解理解我们的不容易!”


    她转身回客厅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又折返回房门前,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安安,妈妈知道你生气爸爸动手打了你,妈妈也很生气。妈妈已经批评过爸爸了,爸爸也认识到了错误。不要不开心了,等吃完饭妈妈陪你去逛街,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门内始终一片死寂,按理来说,女儿不是如此不知好歹、没有礼数的孩子。


    心里突兀地涌起一丝不安,徐梦用力拍了拍胸口,握住门把手,往下压,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


    徐梦愣了愣,脸上染上显而易见的恐慌,不停拍门,“你别吓妈妈…你要是还在生气,妈妈让爸爸给你道歉好不好?你快把门打开啊!”


    掌心沁出一层冷汗,徐梦紧贴着门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安安?能听到吗?你快点出来啊!妈妈心脏快受不了了!!”


    雨声愈发急促,仿佛要将整栋房子吞噬。


    慌乱中,徐母转身跑向客厅,抓起手机给丈夫打电话,声音染着哭腔:“老徐!快回来!安安把自己锁在屋里,怎么叫都不应!”


    挂断电话,她脚步慌乱地跑回主卧,翻出藏在衣柜抽屉里的备用钥匙,钥匙颤颤巍巍插进锁孔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一拍。


    好不容易打开门,她发现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寂静。


    “安安…”徐梦摸索着打开灯。


    下一秒,手中的钥匙“当啷”坠地,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双腿发软,险些瘫倒在地。


    只见女儿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青。


    她眼尖地发现地上散落着一个药瓶,书桌上摆放着一沓纸,一种可怕的猜想涌上心头。


    “安安!”徐梦的尖叫刺破雨幕。


    徐梦扑到床边,“安安!”用颤抖的手探女儿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气息时,她顿时又哭又笑,“还活着,还活着,谢天谢地…”


    “怎么了!”在楼下下棋的徐父接到电话急匆匆跑回来,看到女儿安静地睡在床上,像个活死人一样,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墙上。


    徐梦双手不停揉搓着女儿冰冷的脸颊,嗓音尖锐而绝望,“老徐,快打120!!”


    徐父颤抖着从西裤兜里摸出手机,犹豫几秒拨通急救电话,“嗯,我女儿吞了安眠药”


    救护车的鸣笛撕开暴雨的阴霾。


    徐梦跪在担架旁,死死攥住女儿的手,指甲深深掐进那片冰凉的皮肤,仿佛这样就能把女儿游走的魂灵拽回来。


    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徐以安的心跳像风中残烛般微弱,早上那些指责的话语在耳边不停回响,徐父忍不住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抢救室的红灯亮起,徐父瘫坐在长椅上,掏出一根烟,却怎么也点不着。


    火星明明灭灭,像是徐以安生命的倒计时。


    徐梦跪在地上,对着紧闭的门不停磕头,额头撞在瓷砖上发出闷响,走廊里全是女人声嘶力竭地哭喊声:“安安,你不可以离开妈妈!你是妈妈的全部,你要是走了,妈妈可怎么办啊!”


    飞机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平稳飞行,引擎的轰鸣声成了单调的背景音。


    楚怀夕蜷缩在座位上,眼泪早已哭干,她双眼通红地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脆弱又无助。


    在困意的裹挟下,楚怀夕缓缓阖眸,意识渐渐模糊,她突然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


    四周弥漫着浓稠如墨的黑暗,空气中漂浮着细碎的光点,像极了医院手术室里忽明忽暗的无影灯。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滴答声和哀嚎声,一下又一下,吵得她耳膜生疼。


    楚怀夕抱紧双臂,向前挪动脚步,却发现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液体中挣扎。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抹微弱的白光。


    她拼命朝着光源跑去。


    光晕之中,她看到徐以安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着,手腕上插着的输液管随着监护仪的波动轻轻摇晃。


    心电监护仪的波形虚弱又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变成令人绝望的直线。


    “徐以安!”楚怀夕冲上前,想要抓住徐以安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径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她看着徐以安紧闭的双眼,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你怎么了?你怎么睡在这里啊?”


    徐以安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她痴痴地凝望着楚怀夕,眸中满是疲惫与委屈,虚弱开口,“楚怀夕,我好累啊…”


    话音未落,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长鸣,屏幕上的波形变成了刺眼的直线。


    “不要!徐以安你别死啊!你起来!”楚怀夕撕心裂肺地哭喊,伸手想触碰徐以安的脸颊,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黑暗开始疯狂地吞噬着那抹白光,徐以安的身影也在逐渐消散。


    楚怀夕光着脚,踉跄着追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推开。


    “徐以安,你别走!我求你了…”楚怀夕声嘶力竭地呼喊,泪水模糊了视线,“你明明答应过我会过得幸福的!”


    就在徐以安的身影即将完全消失时,她听到对方用最后的力气说:“楚怀夕,再见了…”


    “不要!”楚怀夕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头布满冷汗,呼吸急促而紊乱。


    她慌乱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飞机上,邻座的乘客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楚怀夕颤抖着摸出手机,盯着漆黑的屏幕。


    窗外云层翻涌,仿佛她此刻汹涌的内心。


    刚才的噩梦太过于真实,真实到她甚至能感受到徐以安指尖的冰冷。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咬住下唇,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阖眸在心中虔诚祈祷,“苍天在上,我愿意用余生所有的好运换徐以安此生平安健康,无病无灾,幸福自由。”


    徐以安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混沌之中,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呼吸都变得艰难而迟缓。


    意识在模糊与清醒间反复拉扯,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黑暗彻底吞噬时,她看到了楚怀夕。


    对方穿着初次见面时的那件露背长裙,栗色大波浪卷发披在背后,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有爱意,而是责备与愤怒。


    楚怀夕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双手环胸质问出声,“徐以安,你脑子有大病是不是!!”


    徐以安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不停摇头。


    楚怀夕叹了口气,走近,伸手轻轻擦去徐以安眼角的泪水,声音染上哽咽,“老古板,我同意分手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生活,希望你能拥有真正的幸福,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徐以安终于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心中的委屈与痛苦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她想告诉楚怀夕,没有她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想告诉她,她从来都没有不爱她;她想告诉她,不能上手术台的她简直生不如死;她想告诉她,那条微博让她的心彻底碎了。


    楚怀夕却突然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未说出口的话,“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你现在的样子不是我想看到的。你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没有经历,怎么能就这样放弃自己呢?”


    徐以安凝望着楚怀夕,她想问楚怀夕为什么不爱她,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无声的呜咽。


    “死亡和失去任何人都不是生命的终点,被遗忘才是。”楚怀夕嗓音温柔,耐心劝,“所以徐以安,答应我,坚强的活下去,好吗?”


    徐以安小声恳求,“能不能抱抱我?”


    楚怀夕摇头,“不行,我们分手了…”


    徐以安颤抖着肩膀,重复,“抱抱我。楚怀夕,拜托你抱抱我…我真的好累。”


    楚怀夕又叹了口气,将颤抖的徐以安轻轻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徐以乐,只有你过得比我幸福,我才可以恨着你!不然我可能会很快忘记你的。你知道的,如果我忘记了徐以乐,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记得徐以乐了。”


    徐以安蜷缩在楚怀夕的怀里,感受着那久违的温暖,熟悉的柑橘香包裹着她,耳边的话让她既安心又难过,“我…我试试…”


    她宁愿她恨着她,也不想她忘记她。


    楚怀夕欣慰地笑了,笑容如春日暖阳,照亮了徐以安心中的阴霾。


    就在这时,头顶的光开始变得强烈,楚怀夕的身影也逐渐变得透明。


    “老古板!记住你的承诺哦。”楚怀夕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可是会一直盯着你的。”


    徐以安想要伸手抓住楚怀夕,却只抓到一片虚无。她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但这一次,黑暗中似乎多了一点点光亮。


    消毒水完全取代柑橘香,徐以安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白炽灯的光晕里缓缓睁开眼睛。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她听见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守在床边一天一夜的徐梦豁然起身,膝盖撞在床边也浑然不觉,用颤抖的手掌覆上女儿苍白的脸颊,“安安?你醒了?”


    徐以安没有说话,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徐梦一愣,眼眶渐渐红了,“安安,怎么不理妈妈啊?是嗓子不舒服吗?”


    徐以安没回答,目光定定。


    眼前蓦地闪过昨天那幅触目惊心的画面,徐梦心中积压的恐惧与愤怒瞬间翻涌上来,她手按住心口处,斥责女儿,“安安!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啊!你自杀的时候有想过爸爸妈妈吗?我们辛辛苦苦养你三十多年,就是看你这样糟蹋自己的?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养育之恩的吗?”


    徐以安没有丝毫反应,脑海里全是楚怀夕怀抱的温度。她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如果没被救回来,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被楚怀夕抱着了。


    徐梦重重拍了一下徐以安的手臂,嘶哑的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安安!你知道爸爸妈妈有多煎熬吗?我们急得就差撞墙了!”


    徐父突然走过来,沾满烟味的右手悬在徐以安肩头,最终垂在身侧,“醒了就好…”


    徐梦见女儿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情绪彻底失控,气狠狠盯着徐以安,“徐以安!你居然为了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寻死觅活!在你心里,难道她比生你养你的父母重要吗?如果爷爷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和你断绝关系!整个徐家的人都会看咱们家的笑话,我和你爸爸会因为你丢尽脸面!”


    病房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徐父在一旁皱着眉想阻拦,却被徐母狠狠瞪了回去。


    徐梦深深呼吸,随着呼吸眼眶红了,抓起一旁的纸巾擦了把眼泪,声音凄厉,崩溃道,“你要是真有傲气,就该把日子过出个样子来!而不是选择这种方式逃避!要是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不中用的废物,我当初就不会把你生下来!”


    身心俱疲的徐梦浑身颤抖,口不择言,“如果当初活下来是你妹妹,她绝对不会像你一样闹自杀!更不会像你这样不懂事让我们操碎心!”


    当“你妹妹”三个字稳稳落地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僵住,惊慌失措地盯着女儿。


    徐梦的话如利箭般射向徐以安,徐以安世界里的那一点光亮顿时消失了,她眼里闪过一丝讽刺和悲凉,终于开口,“我不是妹妹。”


    “我、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徐梦伸手想碰徐以安的脸颊,却被对方偏头躲开。


    看到女儿纤细的手臂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垂在床边。徐父揉了揉眉心,弯腰捡起妻子掉在地上的纸巾,掩盖住眸底的愧疚。


    “安安,对不起。是妈妈急糊涂了…”徐梦声音不自觉再度拔高,带着虚张声势的慌乱,“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不再寻死觅活,无论你想做什么,爸爸妈妈都可以支持你的…”


    她试图用以往循序善诱的方式挽回女儿,却只换来女儿更加空洞的眼神。


    那双曾经盛满温和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了一层灰翳,连恨意都吝啬施舍。


    徐梦心乱如麻,呼吸愈发急促,她猛地抓住徐以安的肩膀使劲摇晃,“徐以安!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生你养你,说你几句怎么了?我把你拉扯大,不是为了让你折磨我的!”


    她的声音凄厉到变调,满脸都是泪水,眼眶红得像是要滴血,“我告诉你,我不欠你的!是你对不起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有什么资格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你…”


    话音未落,徐父突然上前拽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呵斥:“够了!女儿才刚捡回条命!”


    徐梦被拽得踉跄了一下,扭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丈夫,徐父叹了口气,快步走出病房。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厌恶妻子。


    第一次厌恶自私自利的自己。


    徐梦愣在原地,不满地瞪着病房门,很快又转回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女儿。向来懂事又心软的女儿,此刻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像,无论她如何吵闹,怎么刺激都纹丝不动。


    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久违的恐惧感,她感觉自己即将要失去第二个女儿了。


    想起安眠药瓶和那份决绝的捐赠协议,徐梦清了清嗓子,声音染上一丝示弱,“安安…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说刚才那些话的。你别和妈妈比较好不好?安安最听话了,对不对…”


    徐以安没有任何反应,讷讷地盯着虚空。


    徐梦蹲下身,一只手捂着脸痛哭不已,另一只手狠狠拍在自己胸膛上,喘气都艰难。


    “安安,你到底想让妈妈怎么样啊!是不是只有妈妈死了,你才满意!”


    她对着没有生机的徐以安,痛哭不止。


    “你明明一向很听话的,从小打大,你没让妈妈掉过一次眼泪,你现在是怎么了?!”


    “你自杀前特意将心脏捐赠给妈妈,是猜到妈妈一定会被你气死,对吗?你明明知道你会气死妈妈,却还是要自杀!你心怎么这么硬啊!”


    徐梦哭得浑身抽搐。


    “安安,你说话啊!难道你打算这辈子都不和妈妈说话了吗?妈妈到底哪对不起你们了!你们一个一个要这样折磨我!!”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响,掩盖住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哭声。


    整整一周过去了,徐以安依旧保持着入院时的姿势,仰面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滴落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声响成了病房里唯一的生机。


    这一周,徐梦每天变着花样炖补汤,满怀期待地端到病床前,却总是被原封不动地推回来。


    “安安,多少喝一口,好不好?”徐梦的声音早已没了往日的尖锐,满是讨好的意味。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鸽子汤,吹凉后递到徐以安嘴边,徐以安却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眼神凝滞又茫然,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徐父站在病房角落,一根接一根抽着烟,想起曾经那个在手术台前意气风发的徐医生,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酸涩难抑。


    “要不…叫安安的朋友来陪她聊聊天吧。”徐父摁灭烟头,打破沉默。


    徐梦面色蓦地一沉,将徐父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你想叫安安的哪个朋友?是那个害人精吗!你脑子有问题?居然想让她来陪女儿!”


    徐父抿唇,“女儿变成这样又不是她害的…”


    “怎么不是她害的!”徐梦余光紧盯着一脸死寂的女儿,嗓音冰冷,“如果不是她,我们乖巧懂事的安安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死样子!我们幸福的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徐父揉了揉眉心,“也不能这样说…”


    “你别装好人了!”徐梦嫌弃地瞪着他,“不要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来恶心我!昨天女儿都命在旦夕,你却只顾着自己的脸面,放弃最近的第一人民医院,找了离家最远的医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救护车来得再晚一点,女儿会怎样!”


    徐父哑然,沉默几秒,垂眸小声解释,“我看了安安的情况,当时没有那么凶险…”


    “万一呢!”


    徐父冷不丁拔高声音,攥紧拳头,“没有万一!我曾经也是一名优秀的急诊室医生!”


    “你吼我要死啊!”徐梦吓了一大跳,平复好心跳,嗤笑出声,“你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都不顾,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优秀的医生!!”


    “那你要我怎么办?”徐父揉了把头发,“难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女儿服药自杀了吗?那你让我和安安以后在医院怎么立足!这件事一旦被传开,丢掉的不仅是我的脸面,还有安安的职业生涯!谁会找一个自杀未遂的医生看病!”


    徐梦冷哼一声,将脸转到一边,“随便你狡辩吧!我是绝对不会同意楚怀夕来陪安安的!除非今天我先死在这里,否则你想都别想!!”


    徐父一脸不耐烦与痛苦,咬紧后槽牙,强压住火气,“那我叫季医生来总可以吧?”


    “不行!她和楚怀夕是一丘之貉!”


    “可她也是我们医院最优秀的心理医生,女儿现在的状况需要专业的心理疏导。”


    “你闭嘴!我女儿心理健康的很!”徐梦边往病床走,边瞪着女儿,“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徐以安面无表情,满心悲凉。


    她惊奇地发现,人在生病的时候,听力会变得异常灵敏。虽然父母在努力压低声音,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在她生死存亡之际,外人眼里爱她如命的父母,心里却还是只有她们的脸面和虚名。


    不该答应楚怀夕的,活着真的太累了。


    徐以安紧闭上眼睛,暗想,“不被爱的徐以乐不该来到世上,她根本就不该被人铭记。”


    第84章 命运的请柬


    昏暗的暮霭渐渐低压下来,天地被缝合。徐以安蛰伏在被子里,等待黑暗将她虐杀。


    直到父母的脚步声相继消失在病房,徐以安缓缓呼出一口气,转回头,直勾勾地盯着放在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


    它是母亲拿来给自己削苹果的,此刻却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是命运递来的请柬。


    徐以安下床的动作轻得像是午夜提着裙摆逃跑的灰姑娘。指尖握住刀柄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皮肤纹理钻进心脏,呼吸蓦地变得顺畅。


    她看着自己打颤的右手,想起无数个在手术室里握着柳叶刀的日夜,那时握在手里的刀是点燃生命的烛火,此刻却变成了逃离牢笼的钥匙。


    嗯,真讽刺。


    尖锐的刀尖贴上腕间皮肤的瞬间,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徐以安顿了一下,脑海里倏地闪过楚怀夕在梦里说“努力活下去”的模样,可紧接着父母说的字字句句疯了般涌入耳蜗。


    她知道楚怀夕会对她感到失望,但她没有办法,死亡是她对父母最后的抵抗。


    徐以安躺回床上,深呼吸两次,随后微转手腕,将锋利的刀刃深切入动脉。


    温热的血液顺着瓷白手背蜿蜒而下,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徐以安漠然地看着血流的轨迹,倏地想起小时候被妹妹打翻的那瓶草莓果酱,当时母亲仔细地擦拭着妹妹的手心,眸底满是纵容与担忧。


    那时的她还小觉得是母亲偏心,从没想过是她不爱自己,更没想过有朝一日,同样的红色只会换来母亲一句“不如你妹妹”。


    徐以安将刀柄攥进手心,咬牙抑制住钻心的疼,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她了。


    真好。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意识渐渐朦胧,徐以安突然感到无比轻松,可能是流了太多太多的血,她整个人变得异常轻盈。


    护士站的电子钟跳到凌晨三点。


    徐以安紧皱着眉头陷入昏迷,腕间的血仍在缓缓流淌,整个病房安静得却像什么都没发生。


    三点十四分,值夜班的护士打了个哈欠,推着治疗车像往常一样开始查房。


    走到徐以安所在的VIP病房门前,她下意识放轻脚步。她没事就泡在微博上,所以她认识徐以安,也知道她和楚怀夕的一系列事情。作为同道中人,她为她们的爱恨纠缠唏嘘了无数次。


    她不是找了男朋友?


    怎么会自杀呢…


    想到病房不时传出的争吵声,和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的徐以安,她有点明白两人为什么会分手了,“她们应该不会接受女儿是同性恋吧…”


    护士长叹口气,伸手轻轻推开房门。


    门打开的瞬间,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借着走廊微弱的应急灯光,她清楚的看见徐以安仰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单像是被泼上了一大片红墨,在黑暗中触目惊心。


    “我去!不好!”护士手中的记录本“啪嗒”掉在地上。冲上前,手探向徐以安的颈动脉。


    这人脉搏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那把沾满血的水果刀虚虚的躺在手心里,刀刃上的血珠还在一滴一滴落在被染红的被褥上。


    滴———


    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寂静的走廊。


    护士按住徐以安手腕上的伤口,声嘶力竭地朝门外喊,“快来人啊!503床的病人大出血!”


    密集又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响起,值班医生抱着急救箱狂奔而来,不一会儿,病床轱辘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徐父和徐母从隔壁休息室冲出来时,正看见两名护士行*色匆匆地推着女儿往抢救室跑。


    徐梦拖鞋都没穿好,跌跌撞撞扑过去,却被医护人员拦住,“让开!病人需要急救!”


    女儿垂落的手臂上,满是刺眼的红,徐梦心口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双手压在心口,嗓音带着疲惫的哭腔,“安安!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真要逼死我才肯罢休吗!”


    徐父僵愣在病房门口,盯着被推进抢救室的病床,耳边不停回响着护士汇报声,“是,病人割腕了床单上全是血”


    抢救室的红灯亮起,徐梦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掌心沾染的女儿的血。


    消毒水与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走廊里此起彼伏的抢救指令声中,她终于意识到女儿是铁了心的要离开她,女儿真的不想活了。


    她心里恨意翻涌。


    她恨女儿不争气。


    恨楚怀夕带坏了她懂事的女儿!


    恨丈夫的不作为。


    徐梦突然踉跄着爬起来,一把揪住徐父的衣领,指尖几乎要掐进他脖颈处的皮肉里,“都怪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找人弄死那个害人精!”


    她的声音尖锐得近乎破音,泪水混着鼻涕糊在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端庄。


    “你明明可以早点制止她们来往的!你为什么要纵容她们?你想藏着她害死安安是不是!”


    徐父第一次用力甩开妻子的手,太阳穴突突直跳,“少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扪心自问!这一切真的怪楚怀夕吗!难道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你说的哪句不比那把刀子锋利?”


    顿了顿,他扯松领带,脖颈青筋暴起,怒吼出声,“什么‘活着的是你妹妹’,什么‘早知道就不该生你’,这些话你以为安安听了会好受?”


    “我那是在气头上说的!”徐母歇斯底里地尖叫,“那你呢?在女儿生死攸关的时候,你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名声!你配当父亲吗?!”


    她突然冲向抢救室的门,用力拍打着,“安安别怕,妈妈在这儿!妈妈以后不提妹妹了…”


    徐父将妻子拽回来,两人极其不体面的在走廊里推搡起来,“你现在装什么慈母?这些年你控制她的生活、工作、感情,还不够吗?”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愧疚与自责,却依旧梗着脖子不愿低下头,“这些年,你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控制欲,不让安安交一个朋友,你明知道她有多在乎楚怀夕,却执意要阻止她们来往,现在好了,她听话到不想活了,你满意了吧!”


    “明明是那个女人带坏了安安!”徐母再度瘫坐在地上,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是她把我女儿变成这副模样!是她害的安安不想活了…”


    她的呜咽渐渐变成凄厉的号叫,“我宁愿她从来没出生,也不愿看到她这样折磨自己!”


    徐父跌坐在长椅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泪水,“我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父母…”


    两人的争吵声渐渐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与抢救室里隐约传来的仪器声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


    期间抢救室的门开了一次,徐父颤抖着签下病危通知书,徐梦短暂昏迷了一会儿,恢复过来后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不停祈祷。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心电监护仪的蜂鸣才重新回归规律。


    夜幕降临,徐以安再次在刺鼻的消毒水中睁开眼睛,发现腕间缠着厚厚的纱布,输液管连接着的除了营养液,还有抑制情绪的镇定剂时,在心底叹了口气。


    又没死成,


    这次没能见到楚怀夕…


    小气鬼,就不能再来抱我一次吗?


    “我们必须24小时看着安安!”


    徐以安虽然没有看母亲,但从她带着病态偏执的声音里,她也能想象到母亲通红的眼睛和凌乱的发丝。但她知道,她这样并不是因为爱她。


    她只是怕失去徐以安这个唯一的女儿。


    “从现在起,所有锐器要全部藏起来,你快去找人给病房窗户上装上防盗网!”


    徐父的叹息声混着烟味从门缝飘进来,“你这样和关犯人有什么区别…”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徐梦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刺向四面八方,“难道要我再经历一次看着安安血流不止的场面吗!”


    徐以安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在床边新换的洁白床单上,没有血迹的白色刺得她眼眶发酸。


    死亡成了最奢侈的妄想。


    她的生命从来都不属于她。


    算了,就这样吧。


    接下来的日子,护士每隔半小时就会查一次房,徐梦像个影子般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房,连徐以安上厕所都要跟着。


    某天深夜窗外刮起大风,徐以安趁着母亲打盹的间隙,赤脚走到窗前。


    绝望在她的心底和血液里扎根生长,求死不能的她只想打开窗户,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徐以安眸中盈满渴望,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贴上把手的瞬间,身后传来椅子倒地的声响。


    “安安,你想干什么?!”徐梦冲过来,死死拽住女儿的胳膊,眼中满是惊惶与怒意,“你能不能让妈妈稍微喘口气,别再折腾了行吗!”


    徐以安怔怔的看了母亲好一会,突然轻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带着近乎疯癫的释然,惊得徐梦下意识松开了手。


    从那以后,徐以安彻底变成沉默的标本。


    无论父母如何哭喊、哀求、谩骂或是小心翼翼地讨好,她都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虚空。


    看到季瑾溪和同事们打来的电话一次又一次被母亲残忍挂断时,她也只是微蹙了下眉。


    徐以安总盯着腕间的纱布出神,每次更换绷带时,新生的皮肉在纱布摩擦下会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场失败的逃离。


    她开始彻夜失眠,大把大把掉头发。


    无事可做,无处可逃的她只能躺在床上,在寂静中等待自己消亡。


    既然连死亡都无法选择,那就让灵魂先一步腐烂在这具被囚禁的躯壳里。


    她不再挣扎,她举手投降。


    出院这天,徐梦用衣服、帽子、口罩将女儿包裹的严严实实,随后将其塞进保姆车后座。


    一上车,父亲立刻按下所有车窗的锁扣。


    三人一路无话的回到家。防盗门新换的电子锁“嘀”地响起,徐以安瞬间垂下脖颈。


    她知道,她的人生又多了一把锁。


    徐梦将徐以安推进卧室,命令道:“从今天起,不许反锁门,不许打开窗子。明白吗?”


    徐以安看着面前被改造成密不透风的茧房的卧室,没有质问母亲,没有和她说一句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虚弱地靠在墙上。


    她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上新装的监控探头,镜头红点在暮色中如同一颗永不闭合的眼睛,正在肆意地窥探她的生活。


    徐以安麻木地在心底苦笑一声。她连一个可以流露真实情绪的角落都没有了。


    那就不流露了,反正也没什么情绪了。


    反正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情绪。


    原本的书桌和床被搬走,换成了一张更舒适宽敞的双人床,母亲的羽绒被已经铺在床尾,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檀木香。


    “去洗个热水澡,去去晦气。”徐梦突然出现在门口,吓得徐以安肩膀猛地一颤。


    徐以安沉默地拿上睡衣前往浴室,这才看到浴室的门锁被拆除了,她眯眸一看,发现敞着洞似乎比门锁大了一圈。


    她不解地转头看向母亲,用眼神询问。


    徐梦半倚在门框上,柔声解释,“你身体太虚了,妈妈担心你会晕倒,所以…”


    徐以安收回眼神。


    她当然知道,她是怕自己再度自杀。但她没有拆穿母亲,重重关上形同虚设的门。


    蒸腾的水雾中,徐以安半垂着眼睛,用水流一寸寸啃噬她的血肉。


    她想,如果水流能杀死人多好。


    凌晨四点,枕边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徐以安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只见母亲蜷在床尾,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痕,手里死死攥着她的睡裙下摆。


    月光透过防盗网的菱形格子,在母亲脸上切割出一道道森冷又扭曲的纹路。


    徐以安眸底闪过一丝嫌恶,移开视线。


    餐桌上,徐梦将剥好的虾仁堆成小山,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提示晃神的女儿,“安安,多少吃一点饭好不好?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汤匙磕在碗沿的脆响让徐以安浑身发抖,她紧紧抿住发白的唇,拒绝母亲的投喂。


    徐梦一噎,将女儿的碗摔在地上,“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吃饭!”


    从那之后,徐以安开始用绝食对抗父母。


    徐梦气不过,每天到饭点她都会强行撬开女儿的嘴,将流食灌进去。可转眼的功夫,女儿就会爬在床边呕吐,混着血丝的秽物溅在她精心熨烫的旗袍上,难看又难闻。


    日复一日,徐梦被折腾的精疲力尽,她命令徐父每天准时准点给女儿打营养液。


    她越想死,她越不让她死。


    她想只要女儿闹够了,就会听话了。


    徐父早已心力交瘁,手扶着额头,“你这样又是何必呢!你都多久没出门了。你打算关女儿多久,三个月,一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你以为我想关着她啊!”


    “那你就别再管她了,让她出去散散心,说不定就好了呢?”


    “你说的轻巧!万一她出去跳河了呢!”


    “不会的…”


    “不要再说了!”徐梦眼眶愈发猩红,语气偏执,“如果安安愿意放弃求死的念头,如果她能变回过去乖巧、懂事的样子,我自然会放她出去的。否则,我就一直陪她待在家里,寸步不离的看着她。我绝不能失去我唯一的孩子。”


    顿了顿,她苦涩地笑了笑,“如果有一天我被她折腾的再也没有力气看着她了,我会带上她一起死,也算是如她所愿了,你也解脱了…”


    徐父哑然,“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居然想带着女儿一起死!我看你简直是疯了!”


    “那不然怎么办?我把她留给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徐梦冷声反呛,“我要是像你一样躲得远远的,我脑子也好得很。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徐父张了张嘴,但他知道他说什么妻子都听不进去。重重叹了口气,前往医院拿营养液。


    四周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被控制,阳台门也被焊上了双层钢筋,徐以安只能透过缝隙,看楼下自由行走的行人。


    暴雨突至,她下意识探出指尖,想感受一下自然的生机,后腰突然被人勒得生疼。


    母亲不知何时贴了上来,“徐以安,你又想干什么啊!这才安分了几天,怎么又开始了!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打开这扇门!听到没有!”


    困在思想绝境里的徐以安没有理她,沉默的挪动脚步走向卧室。


    手机在第三周彻底消失。


    那天徐以安发疯般翻遍了整个房子,却在书房的垃圾桶看到她和楚怀夕的一张合照。


    她留下来的唯一一张合照被撕成了碎渣。


    徐以安当着母亲的面,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将碎片捡起来,如视珍宝似的放进睡衣口袋。


    徐梦面容气到扭曲,怒斥道:“徐以安,你是不是中邪了!她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居然还在想着她!你简直太让妈妈寒心了!”


    徐以安被她吵的头晕,放弃寻找手机,躺回卧室床上,将手放在兜里的碎片上。


    不知道花蝴蝶在做什么?


    盛夏时节,她应该在花丛中自由飞翔吧。


    哎,真让人羡慕啊…


    深夜的窒息感与疼痛感是最为浓稠的,徐以安听着枕边均匀的呼吸声,感觉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缠上来。


    她冷不丁勾起唇角,而后屏住呼吸。


    窒息而亡是最自然的死法。


    翌日,当闹钟响起时,徐以安满脸绝望。


    窒息感杀不死她。因为本质上她还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每次屏息到快要窒息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张开嘴呼吸。


    周而复始,全是徒劳。


    洗漱完的徐梦走进卧室,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儿,柔声细语,“安安,头发怎么这么乱啊?来妈妈给你梳头发。”


    徐以安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任由母亲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按在梳妆台前梳头。


    镜中倒映着重叠的身影,母亲的嘴唇擦过她耳畔,“看看这样多乖啊~不管怎样,妈妈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宝贝,妈妈爱你。你是妈妈的人生,你是妈妈的骄傲。”


    她说的真诚又认真,可是镜子里的女儿却像个木头人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徐梦眸底闪过一丝不悦,叹了一口气,“行了,你接着睡吧,妈妈去做早饭。”


    营养液袋里的透明液体以恒定速度滴落,徐以安发直的视线艰难地追着那串气泡。


    她已经两个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声带像被风干的琴弦,连吞咽唾液都带着撕裂般的钝痛。


    徐梦每天像打卡似的将温热的粥凑到女儿唇边,“安安乖,就喝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耳边的声音裹着似有似无的哭腔,徐以安依旧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帘缝隙里漏进的一缕光。她希望下辈子自己能变成一只花蝴蝶,这样就可以轻易地逃出这座牢笼。


    第三十六次换营养液时,徐梦掀开徐以安的睡衣下摆给她量腰围。面前苍白的皮肤下,肋骨根根凸起如嶙峋的礁石,手腕细得几乎握不住。


    徐梦鼻尖泛酸,攥着女儿瘦骨嶙峋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安安,你看看妈妈啊!妈妈的心真的快碎了,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我真的太累了…”


    徐以安的心脏里插着一把刀,一直在痛,痛的她根本没有办法听清妈妈在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心脏的疼痛上。


    徐梦趴在女儿腿上泣不成声,“安安,妈妈求你了!你跟妈妈说句话好不好?就一句…妈妈真的求你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徐以安睫毛缓慢地动了动,却仍是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监控探头。


    红点闪烁如永不熄灭的囚灯,将她所有的情绪、表达欲和求生欲吞噬了个干净。


    深夜的死寂被打碎在第三十九天。


    这天徐母被噩梦惊醒,伸手摸向床尾,却只触到冰凉的床单。


    黑暗中,徐以安赤脚蜷缩在飘窗角落,脖颈抵住钢筋缝隙,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削瘦的脊骨微凸,看着风一吹就断了。


    “安安,快停下!危险!”徐梦尖叫着扑到女儿面前,却在看清女儿表情时僵住。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竟浮着微弱的笑意。


    从那天起,徐以安除了上厕所,再也没有下过床,像个植物人一样,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手腕处的伤疤已经痊愈,但身体里潮湿处的伤口仍在溃烂,一日一日愈发严重。


    她的心气彻底散了,每天都是在靠发懵熬日子,她冷眼看着那些营养液不断装进她破败的身体,感受着越来越严重的心悸,恶心,头痛,忍受着令人无法呼吸的檀木香。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


    徐以安依旧不吃不喝不说话的躺在床上,每天靠数输液管里的气泡,脑子里的嗡鸣,点滴落下的声音,越来越迟缓的呼吸声,窗外蚊虫掠过防盗网的次数,母亲的斥责与父亲的叹息度日。


    她的皮肤愈发透明,隐约可见青色血管在皮下蜿蜒,像无数条正在爬行的蚯蚓。


    而每一个失眠的深夜,她总能听见楚怀夕在耳边低语。那人的声音温柔又遥远,如同隔着一个光年的距离。


    她突然好想她,发了疯一样地想她。


    坠入幻觉搭建世界的徐以安如同一个固执偏激的囚徒,着魔般在脑海里和楚怀夕聊天。


    一人分饰两角的聊。


    不眠不休的聊。


    畅所欲言的聊。


    深夜的阳台寂静无声,徐父靠在墙上,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了三个钟头,烟灰落了一地。


    许久后,他掐灭烟,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了半天,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最终按下通话键。


    第85章 刽子手与救赎者


    电话响到第三声才被接通,季瑾溪带着困意的声音传来,“徐院?这么晚找我是…”


    “小季,”徐父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打断她的话,“现在方便来我家一趟吗?”


    话落,对面陷入诡异的沉默,久到徐父以为电话断了,才听见一阵布料摩擦声,显然季瑾溪已起身,“徐以安出事了?”


    徐父嗯了一声,叹息道:“她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们说,也不愿意吃饭…”


    听筒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像是手机摔在了地上,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半小时后,季瑾溪裹着未系好的风衣出现在电梯口,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上。


    徐父一早就侯在电梯口,他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噤声,“我给她妈妈喂了安眠药。虽然她睡着了,但我们尽量别吵到她。”


    停了一下,他垂眸解释,“她妈妈不太想让她见任何人…”


    季瑾溪愣了愣,眉头紧皱,“我明白了。”


    两人放轻脚步走向徐以安卧室,透过虚掩着的门缝,季瑾溪看见徐以安蜷缩成小小一团,背对着房门,一副抗拒沟通的姿势。


    “怎么会这样?”季瑾溪嗓音发颤,眼眶瞬间通红,“您不是说她去国外治疗手了吗?”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她一直在家…”徐父突然哽咽着说不下去,身子重重靠在墙上,“小季,叔叔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她。”


    季瑾溪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金属合页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时,她清楚的看到徐以安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却没回头。


    季瑾溪在床边蹲下,伸手想触碰那僵硬的脊背,又怕惊到对方,手悬在半空许久,才轻轻落在她濡湿的后背,压低声音,“老徐,是我。”


    徐以安睫毛剧烈颤动,缓缓转过来。


    即使是在昏暗的环境,季瑾溪也能明显的看出,徐以安憔悴的厉害。脸色苍白黯淡,颧骨凸起,整个人瘦的完全脱了相,红血丝和黑眼圈肉眼可见,眼神像蒙着灰雾的玻璃珠。


    看着像是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这才多久,怎么会弄成这样…


    徐以安戒备地盯着曾经最信任的好友。


    “老徐,”季瑾溪喉咙发堵,轻声问:“你要不要跟我聊聊天,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徐以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她。


    “老徐,我们出去坐会儿,好不好?你不能把自己困在这里。”季瑾溪声音带上哭腔,伸手想触碰好友单薄的肩膀,却被徐以安猛然甩开。


    动作扯动了睡衣袖口,季瑾溪清楚地看到了腕间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她瞳孔一震,难以置信地提高声音,“徐以安,你怎么可以割腕!”


    说话间,瞥了一眼睡在徐以安身侧的人,攥紧拳头,压低声音,“老徐,你知不知道手对外科医生来说,有多重要啊?!”


    徐以安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季瑾溪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思忖片刻,决定用楚怀夕刺激她开口,“老徐,你怎么可以伤害自己呢!你这样楚怀夕会心疼死的!”


    徐以安依旧无动于衷,紧闭上双眼,一副要将整个世界拒之门外的姿态。


    徐父担心季瑾溪会吵醒妻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对方去外面聊。


    季瑾溪瞪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徐梦,手扶着膝盖起身,蹑手蹑脚地回到客厅。


    客厅,季瑾溪跌坐在沙发上,指甲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止住颤栗,“徐以安为什么自杀?”


    徐父坐在沙发另一头,点燃一根香烟,平淡讲述事情的全部经过。


    “所以她不仅割腕,还吞了安眠药?”季瑾溪仰起脖子,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才会把她逼到这个份上!您为什么要逼她和楚怀夕分手,明明她们很幸福的!!”


    “她们不合适…”徐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烟灰随着震动纷纷扬扬落在地毯上,“我以为我以为分开一段时间她就能忘了那个女人。”


    停了几秒,他偏开些许视线,声音越来越小,“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季瑾溪猛地站起来,茶几上的一次性水杯被撞得剧烈摇晃,“徐以安为了成为主刀医生付出了那么多…她在手术室连续站十几个小时都没喊过累,现在被你们折磨成这副样子!”


    “我也是为了她好!”徐父突然暴喝,脖颈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藤蔓,“她妈妈心脏不好,要是知道女儿是同性恋肯定会受不了的,作为丈夫我总不能不管妻子的死活吧…我真的没办法!”


    “没办法?”季瑾溪无语,“那作为父亲,你就能牺牲女儿的幸福了?能不顾女儿的死活?”


    “我没有不管她…”


    季瑾溪仰起头,颤了颤眼睫,想到徐以安自杀时的无助与决绝,嗓音颤的不像样子,“你没有不管她?那她准备吞安眠药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她拿着刀要割腕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气氛安静了好一会。


    徐父长叹口气,“我当时以为安安只是一时叛逆,才会选择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以为只要分开她们,将来她一定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


    “你以为!你以为有屁用啊!”季瑾溪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她都这样了,你们还把她锁在家里,你们是想看着她一天天把自己饿死吗?”


    徐父将烟头扔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浑浊的泪水,“我后悔了那天在医院,我看到她手腕上的血”


    他的声音被呜咽撕成碎片,“我想放手让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你阿姨她她根本听不进去,说只要安安活着,变成植物人都行”


    “你们这种人真的不配做父母!”季瑾溪踉跄着扶住墙壁,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肉里,“我要带老徐离开这里!”


    徐父猛地抬起头,血丝密布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不可以!你阿姨不会同意的!”


    季瑾溪声音平静下来,却比刚才的怒吼更令人心悸,“徐叔叔,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徐以安从小到大,有哪一天是为自己活的?她…”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她太心疼她了。


    心像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疼的喘不过气。


    季瑾溪低垂下头,背佝偻着,手臂垂落在双腿膝盖之间,额发顺着她的动作微微颤抖着。


    眼泪就这么无声的,不停的,一直往下掉。


    徐父看着无声哭泣的季瑾溪,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虽然他和女儿流着相同的血,但他却做不到像对方这样,深更半夜因为心疼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顾形象的痛哭流涕。


    沉默很久,叹息道,“小季,你骂的对。我们的确不配做父母!回头我会劝劝她妈妈。”


    季瑾溪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他,眼尾红的像兔子一样,“不要!我要自己和阿姨聊!我怕你又只顾着妻子,不顾女儿!”


    徐父犹豫几秒,将抽纸盒递给季瑾溪,语气认真地说:“你可以带走她,


    别哭了。”


    季瑾溪没接纸巾盒,“徐叔叔,就算你给我递纸巾盒,我也不会消气的!我没有资格替徐以安原谅你,我也不会劝她谅解你。”


    “你这孩子想法还挺多。”徐父笑了笑,眼底的烧灼感愈加强烈,“只要安安能过得开心,这辈子不认我这个父亲也没有关系…”


    季瑾溪愣了愣,接过抽纸盒,擦干眼泪后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歪着头看着落地窗外的月光从银白渐渐染成青灰。


    黎明前的薄雾漫进窗缝,徐梦披着睡袍出现在客厅,看见季瑾溪的瞬间,僵愣在原地。


    “你怎么在这里?”徐梦蹙眉走上前。


    季瑾溪缓缓起身,开门见山地冷声说,“徐阿姨,我想跟你聊聊。”


    徐梦瞥了一眼窗边的丈夫,很快便想明白一切,迈步往厨房走,“我没什么要和你聊的。”


    季瑾溪向左跨出一大步挡在徐梦面前,瞳孔里燃烧着彻夜未熄的怒意,“怎么会没有呢?我们可以聊聊您是怎么把女儿逼成这副模样。”


    徐梦愕然,“你说什么?”


    季瑾溪目光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你想逼死自己的女儿!”


    “真没教养!”徐梦后退半步,手指着玄关的方向,“请你立刻离开我家,否则我会报警。”


    季瑾溪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好啊。正好让警察叔叔看看你是如何非法囚禁徐以安的。”


    徐梦顿住数秒,突然尖笑起来,笑声像碎玻璃扎进耳膜,“我囚禁安安?我每天不眠不休的照顾她,你居然说我在囚禁她,简直是荒唐!”


    季瑾溪清了清嗓子,加大音量,“你通过自我牺牲给女儿制造愧疚,然后以此逼迫她无条件服从你,这就是囚禁。还有,她不需要你不眠不休的照顾,她需要的是自由。”


    徐梦转动腕间的镯子,不疾不徐地说,“季小姐,我想,我比你了解我女儿!”


    汹涌的窒息感笼罩而来,季瑾溪眼底翻涌着滔天怒意,怒吼出声,“我靠!老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摊上你这样的母亲!”


    徐梦闻言柳眉倒竖,右手压着胸口,“你给我滚出去!老徐,你快把她给我赶出去!!”


    徐父咬紧牙关,充耳不闻地站在原地。


    吵成这样,徐以安也没露面。季瑾溪完全能想象到她的绝望与麻木,眼尾洇红,“你一手打造的‘完美女儿’,现在却像个活死人一样不吃不喝的躺在床上,甚至连呼吸都是痛苦,你开心了吗?满意了吗?”


    徐梦注视着季瑾溪泪眼朦胧的眼睛,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如果她听话,就不会痛苦”


    季瑾溪看着这个疯狂又可悲的女人,抑郁不住的笑了一声,她唇角明明是扬起的,眼神却阴冷的可怕,“好!既然您理解您的女儿,那您应该知道她患有重度抑郁症和焦虑症吧!”


    徐梦愣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手指痉挛般蜷起,“你在胡说什么!安安怎么可能会抑郁!”


    季瑾溪追问,“为什么不可以?”


    徐梦眼底却着几分说不出的疯狂,“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抑郁了,安安也不可以抑郁!”


    四周骤然安静,一切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连耳边不断循环的虫鸣声都停了。


    季瑾溪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两行清泪滑过脸颊,深吸一口气,“因为她是很能隐忍的徐以安,因为她是你手中的提线木偶,因为她是死去妹妹的替身,所以她没有资格生病,对吗?”


    “她一直按照你们的期待活到现在,为什么连生病都不可以!为什么!”


    提及去世的小女儿,徐梦情绪有点失控,捂住耳朵,“安安没病!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季瑾溪咬了咬牙,用力将徐梦的手下来,不让她自欺欺人。黑眸直直落向她,阴冷凌厉,很有压迫感,“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徐梦心里有些发毛,挣脱开她的钳制,眸光闪了闪,声音也变小了一少,“安安没病!她只是一时钻牛角尖,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好?”季瑾溪顺顺心脏,“你们成天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笼子里,每天用‘为你好’的刀子剜她的心,甚至害的她连抗抑郁药都断了三个月!再这样下去她只会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不想活!”


    徐梦胸腔微微起伏,眼睛布满红血丝,“我什么时候不爱她了?我尽心尽力的照顾她,她有什么理由不想活!”


    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恐慌。


    一直沉默的徐父上前,冷不丁出声,“抗抑郁药?她从来没说过她在吃药”


    “说?”季瑾溪侧头看向徐父,唇角噙着凉薄的笑意,“你们什么时候给过她说话的机会?而且生病这种事非要用说的吗?你们是没长眼睛还是没有心!她明明也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却从没有真正爱过她,一天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耳蜗里突然涌入深夜里女儿房间传来的压抑啜泣,与此同时,一个垃圾桶里被撕碎的草稿纸盖住的药瓶出现在眼前。


    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带着麻痒的刺痛感传来,细细密密布满整个胸口,徐父喃喃,“是啊…安安很早就病了…”


    徐梦拉住徐父的手腕,哽咽着,“老公,你不要听她瞎说,我们的安安很健康!”


    徐父甩开妻子的手,“她从初中就病了!心理医生当时说她得的是抑郁症…”


    徐梦错愕又无助的愣在原地,眼前闪过那份被她撕碎冲进马桶的诊断报告,上面赫然写着中度抑郁症。


    她忘记女儿病了。


    应该说是她假装自己忘了。


    季瑾溪死死地盯着徐梦,声音不大却步步紧逼,“这些年,你们一直控制她的人生,你们逼她扮演死去的女儿,逼她收起锐气做刻板无趣的乖乖女。现在又逼她失去最在乎的人,甚至还用病人的意外死亡来刺激她,折磨她…导致她连活着都成了刑罚,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你们真的就一点都不会感到愧疚吗?”


    徐父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想到自己逼女儿分手时说的那些话,突然抬手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哑声重复地一遍遍说,“我错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安安…”


    季瑾溪扫他一眼,声音冷得像冰,“我不管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现在我以徐以安的心理医生的身份正式通知你们,病人患有重度抑郁和焦虑症,如果不及时进行心理干预,接受专业的治疗,可能会发生不可逆的后果。”


    顿了顿,她郑重其事地说:“做刽子手,还是赎罪者,你们自己选吧?”


    徐梦突然跑进卧室,扑到床边,抓住女儿瘦*骨嶙峋的手贴在脸上,“安安,对不起”


    跟过来的季瑾溪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徐以安空洞的眼神上,“从今天起停止一切控制,不要出现,不要干扰我的治疗方案。否则你们会收到一具装在骨灰盒里的、永远听话的女儿。”


    “安安,你快告诉她你没有病!你快说你愿意待在妈妈身边!”徐梦的眼泪砸在徐以安苍白的手背上,却换不来半点回应,“安安,妈妈不知道会这么严重真的不知道…”


    她哭得撕心裂肺,“安安,妈妈真的不能没有你。你告诉妈妈,我该怎么办啊?”


    浑身上下都难受,季瑾溪闭了闭眼,站在床的另一侧,哽了哽喉咙,柔声询问:“老徐,没事了。我带你走,好不好?”


    徐以安缓慢冲季瑾溪眨了眨眼。


    季瑾溪俯身,轻轻抱起徐以安。


    下一秒,她的鼻腔又就是泛酸。怀里的人轻得像是一捧随时会消散的灰烬。


    徐以安毫无生气的手臂垂落,指尖擦过徐梦颤抖的手背,惊得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


    “你把她放下!”徐梦踉跄着扑过来,却被徐父死死从腰后抱住,“拜托你了,季医生。”


    季瑾溪嗯了一声,“记住你答应我的。”


    徐父像最后一面似的,深深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女儿,哑声道:“乐乐,爸爸祝你幸福。”


    季瑾溪感觉怀里的人轻轻颤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抱着她离开。


    车子驶离小区时,季瑾溪从后视镜里看见徐梦趴在防盗网前,头发凌乱地贴在玻璃上,宛如被困在蛛网中的绝望蜘蛛。


    可怜又可恨!


    季瑾溪打开车载音响。楚怀夕最爱的那首歌流淌而出,却换不来身旁人半点反应。


    她心酸又激动的在心里呐喊,“楚怀夕,你在哪儿啊!我成功把你老婆救出来了!”


    许久后,季瑾溪推开楚怀夕家的房门,灰尘在凝滞的空气里起舞。玄关处只剩一双拖鞋歪斜地躺着,粉色的鞋面落满灰,像朵枯萎的花。


    季瑾溪抿了抿唇,“楚怀夕走了…”


    徐以安眸光微颤,吃力地迈过门槛,目光扫过墙上被取下的合照空缺,倏地靠在墙上。


    留在墙上的相框四角的浅痕,如同她心上无法愈合的伤疤。


    季瑾溪蹲在地上,从鞋柜里取出徐以安的拖鞋,动作轻柔地给她换上拖鞋,柔声说:“先去卧室休息会儿,晚点再吃饭,好吗?”


    徐以安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上没有被扔掉的拖鞋,许久后,挪动脚步,走向卧室。


    主卧窗帘拉着,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空气里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柑橘香。


    徐以安踉跄地走向那张双人床,费力的爬上床,躺在楚怀夕常睡的位置,将脸埋进枕头。


    季瑾溪无声地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好友单薄的脊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半晌,她缓缓开口,“老徐,楚怀夕没有和颜叙在一起。她是不忍心看你被网友攻击,所以才和颜叙拍了那张照片。她怕你不相信她会移情别恋,特意让那些人在评论区发了合照。她想让你安心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她想让你幸福。”


    徐以安像没听到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徐以安突然翻了个身,季瑾溪急忙打开夜灯,“怎么了?”


    徐以安眼睫垂着,眼睫下藏着一层浅淡的阴影,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几个月没有发声的嗓音嘶哑,说的很艰难,“柑橘…的味道,没了…”


    季瑾溪闻言喉头哽咽,鼻尖酸酸的,眼皮烫的厉害,轻拍了一下徐以安瘦骨嶙峋的肩膀。


    只要有情绪,就还有的救。


    窗外的秋风突然呼啸起来,拍打着楚怀夕忘记关严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小夜灯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季瑾溪带上房门走了出去,留给徐以安释放情绪的空间和时间。


    第86章 久别重逢


    暮色悄然吞噬了城市的轮廓,远处的高楼大厦逐渐被黑暗浸染,霓虹灯像破碎的星光,在浓稠的夜色里忽明忽暗。


    季瑾溪将面放在床头柜上,蹲下身子,与蜷缩在床角的徐以安平视,嗓音裹着十二分温柔,“老徐,起来吃饭咯。楚怀夕说你最喜欢吃打卤面了。不过我可比她爱你哦,因为我给你加了两颗溏心蛋。”


    徐以安侧脸贴着枕头,目光直直盯着衣柜上的某一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碗里升腾的白雾在她苍白的脸颊前缭绕,很快又消散在冷寂的空气里。


    “老徐,我知道你想用死亡对抗父母。”季瑾溪轻轻拨开徐以安额前黏腻的碎发,指腹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心口猛地一揪,“但你用这种方式伤不到她们的,只是自损罢了。”


    “我不想劝你原谅他们,因为我比你更憎恶他们。但我想劝你试着放过自己。他们的所作所为,反映的是他们的灵魂贫瘠,而不是你的价值高低。你没有被爱,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不够优秀,而是因为他们给不出爱。”


    她舀起一勺面,面条裹着浓稠的酱汁,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想死,是因为你想活,想活的灿烂,想活的自由。但你不是神仙,你是肉体凡胎的人,人想活着,就必须得吃饭。”


    徐以安睫毛剧烈颤动着。


    抑郁的人最渴望的就是理解和拥抱。她很感激季瑾溪理解她,没有指责和质问她自杀的事。


    但她依旧紧闭着嘴。


    季瑾溪敏锐地察觉到怀里的人偷偷地舒了口气,眸光一转,突然松开她,将碗端起来,作势要往门外走,“行吧,既然我们徐大仙要靠仙气活着,那这碗面就只能进垃圾桶了…”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她暗暗轻挑眉梢,回头,正撞见徐以安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尖微微发颤,悬在碗上方。


    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蒙着层水雾,像是被困在深海里的鱼,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别浪费。”


    季瑾溪唇角的暗爽一瞬消失,坐回床边,将面重新捧到徐以安面前,轻轻吹凉面条,递到对方唇边,“啊~张嘴。”


    徐以安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咬住面条的一端。突然发现这面的味道和楚怀夕做的很像。


    季瑾溪慢慢往后撤勺子,看着徐以安一点一点将面条吞下去。


    许久没有进食,第一口吞咽很艰难。


    徐以安的喉间不断发出咯咯的声响,脖颈青筋暴起又平复,每咽下一口都要停顿许久,像是在与看不见的怪物搏斗。


    季瑾溪注意到她的指尖始终捏着被角,于心不忍的端起一边的水杯,却被徐以安伸手拦住。


    “再一口。”徐以安强压下胃里的不适,主动凑向勺子,“我想吃…”


    季瑾溪的手却在这时顿住,看着她憋红的脖颈,眸底闪过懊恼,“面太硬了,是不是?”


    徐以安摇头,“好吃。”


    季瑾溪将碗放到床头柜上,“很多时候,人会难受、会委屈的主要原因是在纠结,我不舍得那样对他们,但他们却舍得那样对待我。就像这碗面,不能因为它是我做的,你就要委屈自己吃下它。你应该想,我作为你的朋友,明知道你身体虚弱,为什么不能把面煮软一点!人要适当的自私一点,多考虑考虑自己的感受。”


    徐以安突然弯下腰,将卡在喉咙里的面吐了出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狼藉,觉得迷失了方向的自己就像这团垃圾,什么用都没有。


    她咬着下唇,用手轻轻擦着溅到季瑾溪裤脚上的汤汁,“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啊!裤子本来就要洗。”


    季瑾溪将徐以安的手拉进掌心,用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轻轻抱住她,柔声细语,“老徐,我知道小时候没人给你说过这些,所以你只能靠自己反复推演,寻找出口。但很不幸的是,你找到的出口是错的,所以你一直委屈自己,来满足别人的期待,从而找到自己的价值。但不是的,你要先善待自己,再去善待他人。”


    徐以安闻言愣了一下。


    并不是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话,楚怀夕说过的,不止一次,但她没听进去。


    沉默半晌,徐以安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季瑾溪,哑声问,“楚…怀夕在哪儿?”


    季瑾溪摇头,“我不知道。”扭头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三个多月前,她买了张前往坦尼亚的机票…”


    徐以安愣了几秒,猛地用力掀开被子,苍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我…找她。”


    说话间,踉跄着想下床,却因长时间躺在床上加营养不良双腿发软,整个人直直向前栽去。


    眼疾手快的季瑾溪伸出双臂,环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老徐!你别激动啊!”半拖半抱地将她重新扶回床上。


    徐以安挣扎着又要起身,死灰一样的眼中燃烧着偏执的火焰,“我要去找她…”手在空中胡乱抓挠,像是溺水者在抓救命稻草,又像是要抓住随时会消散的幻影。


    季瑾溪按住徐以安颤抖的肩膀,“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去找她?!”


    “我…”徐以安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肩膀高高耸起又落下,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城市的霓虹透过雾气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泪水晕染的画布。


    季瑾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徐以安冰冷的手握在掌心,“你听我说,楚怀夕离开是为了保护你,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模样。你这个样子只会让她愈发愧疚!而且你的心结没有打开,就算你们和好了,下一次还是会因为同样的问题分开的。”


    徐以安蓦然停止挣扎,瘫倒在枕头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声音,浑身散发着不知所措。


    季瑾溪心疼地抱住她,“老徐,我知道你想楚怀夕,你想见她。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话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她不知道该带着徐以安去哪儿找楚怀夕。这几个月,她和叶南枝托人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楚怀夕。


    徐以安才刚燃起求生欲,她不能冒险。


    季瑾溪咬了下唇,安抚,“老徐你别急。就楚怀夕那死心眼的样子,除非她斩断情丝,削发为尼,否则她肯定会一直爱着你,等着你的。”


    “把抑郁和手治好,把身体养起来,把自信找回来,这才是你找回幸福该做的第一步。”


    徐以安缓缓闭上眼,“好…我听你的。”


    等等我吧,楚怀夕。


    只要我还爱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我,我都会毫不犹豫,毫无保留的去你身边。


    拜托你,一定要等着我。


    处于地球另一端的坦尼亚陷入内战,玫瑰一样的国度,一夜之间被战火洗礼。


    天空像是被人撕碎又胡乱缝补的破布,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血红色的光。


    炮弹炸开时,空气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碎石子混着人肉渣像暴雨般砸下来。


    废墟堆里到处是缺胳膊少腿的玩具,芭比娃娃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可旁边躺着的小女孩再也不没有力气伸手去抓。


    瓦砾缝里钻出几根嫩绿的草芽,却被凝固的血痂压得喘不过气。有人抱着尸体走过,鞋底黏住水泥路面上的血渍,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揭一块永远揭不完的伤疤。


    救护车的鸣笛听起来像垂死的哀号,躺在担架上的人在不停地抽搐,血就顺着担架的缝隙往下淌,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成一个个血潭。


    远处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响,像是过年时放剩的哑炮,响得没头没尾。孩子们得到的不再是新年礼物,而是没完没了的轰炸。


    断壁残垣间,老人们坐在坍塌的墙根下,脸上的皱纹里嵌满了灰,眼睛比死人的还空洞,手里攥着半块发黑的面包,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她们不知道子弹还要飞多久,才能变成和平的白鸽,她们甚至都不敢想象下一秒的生活。


    38度的烈阳下,黏腻的风裹着焦糊味和尸臭味灌进喉咙,让人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早就死了,只是等着下一颗炮弹来收尸。


    战火不歇,满目疮痍。


    砰———


    不远处废墟的上空升腾起一朵最新的蘑菇状浓烟,紧接着,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与孩童的哭嚎此起彼伏。


    刺鼻的硫磺味混着腐肉气息渗入帐篷,徐以安的橡胶手套上凝结着一层暗红血痂,每一个指节都被汗水泡得发白。


    两年前,徐以安的精神状态稳定下来,手抖的情况也随时好转,但楚怀夕依旧了无音讯。


    她不想待在医院的牢笼里,便加入学长所在的国际医疗人道救援组织,成为了一名无国界医生,从此哪里有灾难哪里就有她的身影。这两年,她去了很多国家,一边救人,一边找人。


    这是徐以安跟随团队来这里的第三天,短短三天,她已经为上百人宣告了死亡。


    她又想起了楚怀夕。


    她不知道楚怀夕现在过得好还是不好,她只知道,徐以乐过得很不好。


    离京北越远,她越想她。


    帐篷帆布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漏进的光线里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粉尘与血沫,如同悬浮在炼狱中的死亡微粒。


    徐以安一脚踢开脚边盛满断肢的金属盆,愤愤地骂了句,“大爷的,还有完没完了!”


    身上的白衣让她没时间感慨战争的残酷,生命的渺小,爱人的不知所踪,因为她得尽她所能的帮助更多的人。


    徐以安敛起思绪,迅速套上无国界救援队的荧光马甲,拎着救援箱准备出去和死神抢人。


    倏地,急救帐篷的帆布突然被掀开,两名士兵抬着担架冲进来,担架上的人左边小腿上洇开大片暗红,染透了身上那件军绿色工装裤。


    “子弹贯穿伤员小腿。”救援团队里的小护士短短两天见了太多伤患,没什么情绪的汇报。


    徐以安左胸口莫名震颤了两下,她微微蹙了下眉,放下手中的抢救箱,拿起手术托盘转身。


    下一秒,盘子哐当坠地。


    几乎是一瞬间,眼睛蒙了一片雾。


    空气飘来若有若无的柑橘香,徐以安越过人群,看到了寻找了七百三十一天的人。


    她和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担架上的女人呼吸停止,大脑空白一片。克制地用眼神细细临摹着站在不远处女人的眉眼。


    她想抱抱她。


    时隔多年,久别重逢,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一抱她。


    抱一抱这个没能过得幸福的笨蛋。


    万幸,腿伤了。


    不然她一定会冲过去抱住她。


    徐以安目光呆滞地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女人。


    那人戴着黑色的钢盔,穿着一件印着Press的防弹衣,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变了很多,头发短了,瘦了,黑了,脸上脏兮兮的,眼神里看起来多了几分淡漠。


    整个人看起来沉稳了许多。


    泪水越来越多,模糊了视线。


    徐以安不受控制地无声落泪,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不断拉扯着她。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哭。


    她知道,她活过来了。


    眼眶里的湿意肆意弥漫,挡了些视线,楚怀夕的身影逐渐模糊。徐以安用手背抹去眼泪,大步走过去,声音沙哑破碎地喊,“楚怀夕…”


    楚怀夕心脏淤堵得像是要炸掉,试图装作若无其事,“怎么?看到是我,不想救了?”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这句话时,声音在发颤。


    徐以安头垂得很低,“不是…”


    “救死扶伤是身为无国界医生的义务,你不能差别对待任何一位患者。”楚怀夕抬手去够徐以安胸前的马甲,却在半途倏地收回手。


    徐以安红着眼眶,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帐篷外的爆炸声震得医疗器械叮当作响,徐以安的耳膜被震的发疼,却觉得楚怀夕的声音比任何警报都清晰。


    她真的见到她了。


    不是幻觉。


    她终于见到她了。


    小护士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眼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半眯着眼睛,探究又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你们认识?”


    楚怀夕声音又闷又轻,“不认识。”


    护士才不信她的鬼话,不认识徐医生怎么可能会哭成这样,“不认识你盯着徐医生干吗!你该不会是恐怖分子派来的卧底吧!”


    楚怀夕气结,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徐以安咬紧牙关,迅速调整好情绪,攥紧手中的手术刀,语气很凶,“楚怀夕,你要是敢死在这儿我就拿你的骨头喂狗!”


    楚怀夕怔愣在原地。


    这人怎么这么凶?


    曾经那个温柔知性的徐医生呢?!


    “我去!”小护士突然拍了一下脑门,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她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是徐医生手机屏保上的那个靓女!!


    她那性感的大波浪呢?


    怎么变成丑不拉几的朵拉头了!


    见刀尖悬在伤口上方迟迟不肯落下,小护士凑到徐以安身边,提醒出声,“徐医生,就她这个受伤程度,大概率是死不了的。”


    帐篷外又传来迫击炮的轰鸣,震落的沙尘扑进徐以安的眼睛,咸涩的味道和泪水混在一起。


    楚怀夕视线落在徐以安腕间的那块百达翡丽表上,眸光黯然几分,“麻溜点!你可别想为了条狗命,故意治死我!”


    徐以安:……


    她好像又没变,说话还是这么讨人嫌。


    但不管她变了还是没变,变了多少,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永远都装着心疼。


    对徐以乐的心疼。


    第87章 没有什么一成不变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稳稳拿起镊子,戴上口罩开始清理楚怀夕伤口周围的衣物和血痂。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以前在医院里,徐以安也是这样认真地给安安做检查。那时候的她,白大褂一尘不染,眼神温柔而坚定。而现在,眼前的徐以安身上沾着干涸的血迹,眼底满是疲惫,却依然美得让人心颤。


    楚怀夕突然收回视线,心里天人交战。


    楚怀夕!你没见过美女啊!


    再犯花痴,你这几年的苦就白吃了!


    可是,她是徐以安啊…


    徐以安扫了眼楚怀夕额头细密的汗珠,声音比刚才温柔了许多,“忍着点,会有点疼。”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帐篷里,楚怀夕疼得闷哼一声,徐以安见状眉心拢成一团。


    楚怀夕调侃出声,想缓解紧张氛围,“你是技术退步了?还是想蓄意杀人?”


    “闭嘴。”


    徐以安瞪她一眼,小心翼翼地用探针探查子弹穿透的伤口,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和动脉,但碎骨和弹片嵌入肌肉深处,取出过程十分艰难。


    帐篷外的爆炸声越来越密集,震得帐篷顶的帆布哗哗作响,小护士紧张地不时往门口张望。


    徐以安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完成手术,不然随时可能有新的伤员被送进来,或者她们也会陷入危险。


    “需要打麻药。”徐以安说着,举起注射器。


    楚怀夕摇头,“不用,我撑得住。”


    她好不容易见到她,她不想错过和徐以安近距离接触的每一秒,即使代价是剧痛。


    “局麻不会有危险。”


    “不用!”


    “不打麻药,取弹头的时候会很疼。”


    “你怎么这么烦!我说不用!”


    徐以安满脸不悦地看着楚怀夕,想起她们曾经因为一些小事争吵时,这人也是这样固执。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这么犟!


    时间紧迫,她长叹口气,放弃劝说,加快手上的动作。


    冰冷的手术刀划开小腿的瞬间,楚怀夕的身体猛地绷紧,青筋在脖颈暴起。


    “疼就喊出来。”徐以安嗓音微颤。


    “疼个锤子”楚怀夕艰难挤出死个字,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


    徐以安见状屏住呼吸,专注地用镊子一点点夹出弹片,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小心。当弹片被完全取出时,她才松了口气。


    “要缝合伤口了,再忍一忍。”她轻声说,手中的针线开始穿梭。


    自我公关失败的楚怀夕目光一直停留在徐以安脸上,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扑闪,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整个帐篷都开始摇晃。


    小护士惊恐地尖叫起来,“空袭!”


    徐以安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扑在楚怀夕身上,手护住她的头部,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楚怀夕清晰地感受到徐以安剧烈的心跳,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雪松香的味道。


    “徐以安”楚怀夕轻声唤她。


    “别怕。”徐以安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很快就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轰炸声渐渐平息,徐以安拿起银针,心无旁骛地缝合伤口。只是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狠厉,像是在和命运较劲。


    楚怀夕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鼻子一酸。转念想到这人狠心和自己分手,终究一句话都没说。


    帐篷外,战火仍在继续。


    半晌,伤口缝合完毕,徐以安给楚怀夕缠上绷带,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转身时叮嘱,“暂时没事了,但一定要好好休息,别乱动。”


    帐篷突然被人掀开,另一名护士喊,“徐医生!又有几个受伤的孩子!”


    徐以安闻言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条件反射般抓起架子上的急救箱就要往外冲。


    楚怀夕呼吸一滞,猛地拽住她的衣角,缠满绷带的腿因用力而扯动伤口,疼得脸色发白。


    徐以安看向楚怀夕,郑重道,“待会儿见。”


    楚怀夕听出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缓缓松开手,放任她冲向最危险的地方。


    街道上,燃烧的汽车残骸冒着黑烟,碎玻璃混着弹片在焦土上闪着吃人的冷光。


    徐以安猫着腰,穿梭在断壁残垣间,耳旁不时掠过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


    当她看到一个蜷缩在母亲怀中、腹部插着钢筋的小女孩时,喉咙瞬间被血腥味哽住。


    小女孩苍白的嘴唇正在发紫,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已经变得粘稠发黑。


    徐以安跑过去,蹲在地上,戴上手套。


    止疼药洒在伤口的瞬间,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她的母亲也跟着崩溃尖叫,“别碰她!别碰我女儿!”


    “再不让我处理她会死的!”徐以安嘶吼着掰开女孩母亲痉挛的手指,将孩子平放在地上,看向孩子母亲,“我是医生,相信我。”


    女人惊恐的眸中燃起亮光,“拜托你了…”


    徐以安点了点头,开始紧急治疗。女孩涣散的瞳孔里映着她不忍的倒影,腹部的钢筋正好卡在动脉旁,稍有不慎就会大出血。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从急救箱里翻出止血钳的手渗出冷汗,“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气浪将几人掀翻在地,滚落的碎石重重砸在徐以安背上,生疼。飞溅的弹片擦过脸颊,留下一道汩汩冒血的伤口。


    温热的血顺着下颌缓缓滴落,滴在女孩沾着尘土的睫毛上。


    掌心下女孩的心跳越来越弱,徐以安在轰鸣中近乎咆哮,止血钳精准夹住破裂的血管,“听着,你得活下来!你得好好的长大。”


    楚怀夕躺在临时搭建的简易病床上,怔怔地盯着帐篷顶被炸出的一个小洞,远处传来的每一次爆炸声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刺鼻的血腥味里混着徐以安留下的淡淡的松木香,她手死死攥着染血的床单,伤口的疼痛突然变得微不足道。


    此刻,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徐以安,才是悬在她心口的利刃。


    “该死!”楚怀夕咬牙撑起身子,绷带缠住的小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真是欠你的!!”


    “你要干什么!”护士冲过来阻拦,“徐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楚怀夕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输液管,眼神狠厉地看着护士,“让开!少烦我!”


    “我去!你这人什么素质啊!”护士气呼呼地转身就走,“想死的话,随便你!”


    帐篷外的世界像幅扭曲的地狱画卷。


    楚怀夕单脚跳着撞开碎石堆,马丁靴踩过凝固的血渍发出黏腻的声响。


    燃烧的建筑腾起黑烟,她眯起眼睛在火舌间寻找那抹白色身影,喉咙被硝烟呛得发疼。


    “徐以安!”她的呼喊被爆炸声撕碎,每走一步都让伤口渗出一丝鲜血。


    转过断墙的瞬间,她看见徐以安跪在一片血泊中,弹片擦过徐以安脸颊的画面让楚怀夕眼前一黑,所有理智轰然崩塌。


    “徐以安!!”她嘶吼着扑过去,单腿跪在碎石上时,膝盖传来骨头错位的闷响,却死死攥住徐以安颤抖的手腕,“你疯了?!”


    “我是医生,这是我的职责。”徐以安看向怀里没了呼吸的小女孩,嗓音沙哑得可怕,“但我没能救活她…”


    “不怪…”


    安慰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气浪冲散,楚怀夕本能地将她扑倒在地,“蠢货!”贴着她耳边怒吼,“医生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徐以安突然笑出声,“担心我啊?”


    “没有!”


    徐以安在楚怀夕起身前拽住她,将发晕的额头抵在她胸口,“心跳这么快,还说不担心?”


    “我担心个鬼。”楚怀夕给徐以安捋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我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换药!”


    嘴硬的话被新一轮的爆炸声撕碎。徐以安将怀里的女孩放到一边,拿着急救箱迅速起身,准备去救治不远处的另一个小男孩。


    楚怀夕咬咬牙,一跳一跳地跟过去,单膝跪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在急救箱里翻找止血带。


    徐以安将男孩往墙根里面挪了挪,侧头看着楚怀夕,“我得带他去帐篷里,你自己小心。”


    楚怀夕没好气道,“用不着你操心。”


    当徐以安将孩子抱起来的瞬间,楚怀夕已经起身,精准地用止血带捆住男孩大腿根部。


    徐以安略带意外的看着楚怀夕,显然没想到对方这么专业。


    楚怀夕提起急救箱,白她一眼,“看我做什么!跑啊!”


    徐以安哦了一声,抱着孩子往帐篷里冲。


    帐篷外的枪声密集如暴雨,医疗点的帆布一次次被气浪掀起。大批大批伤员送进来,护士和其余医疗人员忙的都不可开交。


    楚怀夕靠在病床边,从急救箱里翻出一个镊子,“我来处理表层伤口,你负责血管修复。”


    她的语气像是在讨论今天的晚餐菜单,却在接触到徐以安诧异的目光时轻挑眉,“怎么?忘了我曾经恶补过医学知识?”


    这一次,徐以安选择相信她的战友。


    她戴上手套,淡笑道:“当然记得。一直忘了说,你的论文写的很好。”


    楚怀夕愣了愣,倏地想起那篇满是彩虹屁的论文和被当做瘟神的自己,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阴阳谁呢!!


    现在你求我,我也不会给你写论文!


    “血压60/40!”徐以安念显示器的数值。


    看到徐以安已经将听诊器贴上男孩胸口,楚怀夕瞬间进入角色,“我数心跳,你推药。”


    徐以安颔首,“好。”


    半晌,徐以安用手术刀划开患者皮肉,用镊子夹出三块弹片,一旁的楚怀夕及时地用消毒棉球精准地堵住了出血点。


    “咳咳咳———”


    徐以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楚怀夕夹棉球的手顿在半空中,这才注意到徐以安白大褂肩膀的位置上出现了一片暗红色。


    “你受伤了?”


    “我没事。”徐以安深呼吸两下,头也不抬地穿针引线,“专心处理好你的部分!”


    楚怀夕:……


    一发炮弹在百米外炸开,震得医疗点剧烈摇晃起来。徐以安想也不想地用身体护住手术台上的男孩,倏地想到什么,抬眸看向楚怀夕,眸底盈满担忧和愧疚。


    她怕楚怀夕会觉得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自己忽略了她,怕这人觉得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将患者看得比她重要。


    她最担心,最在意的人就是楚怀夕,但在这个帐篷里,穿着白大褂的她没得选。


    徐以安移开视线,抿了抿唇,小声说:“对不起…你没事吧…”


    “徐以安!”楚怀夕面带惶恐,怒吼,“就你伟大是不是!那你怎么不直接死在外边!!”


    还能骂人,应该是没事。


    回头再解释吧。


    “继续!”徐以安撑起身子,手中银色的缝合线已然在血肉间穿梭。


    楚怀夕眸光黯然地盯着对面的人。原来,她会用身体护住每一个病人。


    原来,我只是病人。


    难过,但又找不到难过的理由。


    楚怀夕抿唇强压下情绪,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给徐以安当助手。


    忙活半天,好不容易救下小男孩,两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帐篷外又传来一阵轰鸣声,一辆军用吉普冲破火网急刹在医疗点前。


    车门撞开的瞬间,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抱着战友滚下车,“医生,救救他”


    楚怀夕发现士兵后颈的弹孔仍在汩汩冒血。


    “把他放到手术台上!”徐以安迅速调试输血器,看了眼楚怀夕,“你去休息吧”


    楚怀夕怎么舍得留徐以安一个人在绝望与希望间反复撕扯,她抓起止血钳,“我和你一起。”


    徐以安沉默半晌,戴上新的手套,轻轻拍了一下楚怀夕的肩膀,“撑不住就去休息。”


    楚怀夕拍开她的手,“顾好你自己!”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硝烟时,紧张的和死神抢人的战争终于趋于平静。


    朝阳在血泊中种下希望的种子。徐以安瘫坐在沾满血渍的地上,含情脉脉地看着面前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楚怀夕,“腿疼吗?”


    楚怀夕重重给徐以安肩膀贴上纱布,皮笑肉不笑地,“跟您比,我这点伤算什么!”


    徐以安抿了抿唇,“你变了*。”


    楚怀夕眸光一沉,嗓音突然变得疏离,“徐医生,是你说的,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


    “我…”


    楚怀夕起身,将剩余的纱布扔进托盘里,一瘸一拐地缓慢转身,“走了。”


    徐以安慌乱起身,“你去哪儿?”


    “无可奉告。”楚怀夕倏地转身,眉眼沉沉地盯着徐以安,“别跟着我,照顾好你的病人。”


    第88章 现实震碎理想


    徐以安望着楚怀夕逐渐远去的背影,脚像被钉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


    “徐医生!有伤员需要清创!”护士焦急的呼喊刺破凝滞的空气。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将掉下来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嗓音平静,“建立静脉通道!”


    接过护士递来的手术刀的瞬间,楚怀夕离去时决绝的眼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即被患者监测仪急促的警报声淹没。


    正午的阳光透过头顶的破洞洒进来,连续做了七台手术的徐以安虚靠在墙上,怔怔地盯着肩膀的位置,想到楚怀夕气呼呼给自己清理伤口的模样,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花蝴蝶还是那么生动可爱。


    夕阳西下,又一批伤员被送进来。


    徐以安重复着消毒、清创、缝合动作,耳膜里全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楚怀夕站在对面,在得意洋洋地冲她挑眉。


    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夜幕降临,世界恢复短暂的平静。


    徐以安坐在医疗站背后的空地上,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压缩饼干,咬了一大口,边嚼边仰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嚼完半块饼干,恢复些许体力,徐以安回到休息室,从包里拿出电话,给季瑾溪打去电话。


    “老徐?”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夹杂着翻动纸张的响动,应该是没有出门诊。


    徐以安直奔主题,“我找到她了。”


    话落,电话那端陷入长久的沉默,久到徐以安以为信号中断了,“季瑾溪?听得到吗?”


    季瑾溪缓缓开口,“她怎么样?”


    “腿受伤了,不过没有伤到要害,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徐以安喉咙突然哽住,想起楚怀夕强撑着帮她处理伤员时,额角大颗滚落的汗珠,“季瑾溪,她变了很多,成熟了,话少了…”


    “那你们”季瑾溪罕见地犹豫。


    徐以安努力扯动嘴角,却笑不出声。想起楚怀夕转身时那句失望的“照顾好你的病人”,和那抹一瘸一拐消失在硝烟里的背影。


    “情况紧急,我们没什么机会聊天。”徐以安低头看着肩膀上渗血的绷带,上面还沾着楚怀夕的气息,“而且,她也不想跟我聊…”


    电话那头传来长长的叹息,“行吧。你快把她号码发给我,我要问问她几个意思!出去这么久,都不知道联系我!简直太没良心了…”


    “我没她电话。”徐以安打断她。


    季瑾溪很大声地啊了一声,难以置信,“好不容易找到人,你怎么不留联系方式啊!”


    徐以安懊恼咬唇,“一时没想起来…”


    “你真是绝了!”季瑾溪忍不住吐槽,“那你去找她要个号码,或者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徐以安抿了抿唇,垂眸,嗫嚅,“我不知道她在哪儿…这边很乱,我一时半会找不到她。”


    季瑾溪无语,一副恨铁不钢的语气,“老徐啊老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明知道那边局势紧张,你怎么可以把她放走呢!”


    徐以安语气很委屈,“她不让我跟着她。”


    “她不让你跟你就不跟啊!你怎么那么听话呢!!”季瑾溪扶着额角,直叹气,“老徐,你知道叶南枝当初怎么是追妻火葬场的吗?”


    “怎么追的?”


    “死缠烂打!一哭二闹三上吊!死皮不要脸的追!”季瑾溪语气激动,“老徐,你要尽快找个机会,把当初分手的真正原因告诉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然后认真的表明你的心意。”


    “你切记,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端着了!千万不能把对她的关心和爱都藏在心里,你要放下自尊和身段,对她死缠烂打,用尽一切手段将她追回来。在追妻火葬场的时候,该哭就哭,该示弱就示弱,该说情话就情话。”


    顿了顿,季瑾溪压低声音,“如果这些办法都不管用的话,你就色.诱。反正她最馋你的身子~先把人哄到手,然后再抱着解释也不迟。”


    徐以安沉默片刻,坚定道,“我知道了,等忙完这阵,我就去死缠烂打的追她!”


    “孺子可教!”季瑾溪眉头一皱,“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听说那边的局势又恶化了。”


    徐以安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徐以安茫然地盯着屏幕。


    世界一片混乱,该去哪儿追妻火葬场呢。


    倏地,想到楚怀夕身上的那件防弹衣,她颤动的眸光渐渐定了下来。


    她知道她在哪儿了。


    她在纷争之处,在贫瘠之所。


    她们怀揣着各自的理想,在不同的领域,努力救助着战争中无辜又无助的平民。她相信,她们会一同见证这片土地迎来白鸽。


    等白鸽归来,我就追妻!


    躺在行军床上眯了不到两个小时,阳光刚冲破云层,远处便传来坦克碾压碎石的轰鸣声,徐以安迅速起身,简单洗漱后投入新一轮战斗。


    距离医院五公里的一栋四层建筑里,一群穿着防弹背心的人,同样也开始了忙碌。


    一楼工作室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沾满灰尘的卫星电话、相机、备用电池和七八台笔记本电脑。


    墙角的发电机持续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拄着拐杖的楚怀夕屁股刚落在窗边的小马扎上,便被同事们半拖半拽地拉到镜头前。


    “来!纪念我们又活了一天!”拿着相机的小张呲着一口大白牙,歪着脑袋调整角度。


    镜头里,几个灰头土脸,不怎么像记者的记者挤在弹痕累累的标志牌下,胸前的记者证和沾着尘土的防弹衣格外醒目。


    “夕姐,笑一个嘛!”


    楚怀夕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医疗帐篷所在的方向。


    “咔嚓”,特殊的瞬间定格在相纸上。


    同事们嬉笑着凑过来看照片,团队里最年轻的小王指着楚怀夕绷带上的血渍调侃,“夕姐这造型,眼眸里的忧伤,妥妥的灾难片女主啊。”


    “去你的!少幸灾乐祸!”楚怀夕伸手去够相机,却在照片里看见自己眼底未消散的怔忪。


    哎,一遇到徐以安脑子就掉线了。


    “新任务!前线阵地!”


    桌上的对讲机里传来紧急呼叫。


    楚怀夕闻声拿起相机迅速起身,却被队长李姐按住肩膀,“你留着看家,我们去就行了。”


    楚怀夕眼神坚定,“我没事,让我去吧。”


    李姐了解她的性格,人员有限,时间紧,任务重,没再多说,“好,务必要注意安全。”


    “放心。”楚怀夕点头,背上相机包,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照片,跟着队伍冲进硝烟。


    别人向生处逃,她们这群人往死里奔。


    头顶不时掠过战机的轰鸣,脚下的碎石混着弹壳发出阵阵刺耳的摩擦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和腐臭味几乎要将人吞噬。


    楚怀夕突然很想闻一闻松木香。


    “那有难民聚集点!”李姐手指着左边。


    楚怀夕敛起思绪,快速将相机架上肩膀,对准报道记者———小王。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王双手握着话筒,语速平静地开始报道。


    画面里衣衫褴褛的妇孺挤在坍塌的教堂废墟下,孩子们凹陷的眼窝里盛满恐惧,一位母亲正用布满血痂的手,小心翼翼地给婴儿擦拭伤口。


    楚怀夕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苍天!快让这该死的战争快点结束吧。


    小张手里的相机发出此起彼伏的快门声,每一下“咔嗒”都像是在为这场人间惨剧敲钟。


    忽地,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响。


    人群瞬间炸开锅,哭喊声响彻天际。


    楚怀夕急忙护住手中的相机,看见不远处一个小男孩被慌乱的人流撞倒在地。她将相机背在背上,拖着伤腿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在弹片横飞中将孩子拽进掩体。


    “别怕,姐姐带你找妈妈。”她扯下自己的衬衫紧紧缠住伤口,余光瞥见同事小张正举着摄像机,记录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眉头紧皱,“帮忙啊!”


    小张哦哦两声,帮着楚怀夕处理伤口。


    周围的爆炸声震得耳膜生疼,楚怀夕后怕地呼出一口浊气,怀里孩子剧烈颤抖的身体,让她想起徐以安在手术台上护住伤员的模样。


    她突然能理解徐以安了。


    无情的炮火中,生命重于一切。


    好不容易将孩子送回母亲身边,楚怀夕的绷带又渗出了血。李姐及时递来止痛药,被她摇头拒绝,“我没事,不用管我。”


    李姐看着面前这个最不像战地记者的人,冷不丁地笑了一声,“你还是做不了记者啊。”


    楚怀夕眉梢一挑,“你不也是。”


    其实她们这群人里,没有一个是合格的战地记者。因为在她们心中,帮助战争中受到伤害的平民撤退,比抢到一手新闻更重要。


    李姐将止痛药扔给楚怀夕,转身去救人。她得尽可能地给这个国家多留下一些种子。


    有种子,就有希望。


    楚怀夕扭头盯着不远处的战地医院,那里有好多模糊的白色身影进进出出,就像是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一艘艘白帆。


    她知道,徐以安也在其中。


    她祈祷,徐以安平安顺遂。


    刚从深坑爬上来的徐以安手撑在膝盖上,环顾四周,半晌,长舒了口气。


    她是平安的。


    真好。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地方,她们在看不见彼此的地方,互相支撑、祝福着对方。


    暮色渐浓,一行人回到工作室整理素材。


    楚怀夕的电脑屏幕蓝光闪烁,白天拍摄的画面一帧帧划过——受伤的士兵、绝望的平民、还有那个在战火中颤抖的小男孩。


    她在文稿的结尾敲下,“这里没有英雄,只有一群在深渊里拼命点灯的人。”


    “夕姐,你要不要休息会儿?”小张看着她不断渗血的绷带,欲言又止,“你的腿”


    “我没事。”楚怀夕笑着摇头。


    半晌,她将最新的新闻稿发出去,缓缓走到窗边,将长焦镜头对准窗外。


    月光下,医疗帐篷的灯还亮着,徐以安的身影映在帆布上,似乎还在忙着做手术。


    快门声轻响,她在心底补了句:“包括你。”


    对战地记者来说,顶楼是最危险也是最受欢迎的地方,但他们不争不抢,轮流在这里站岗。


    露天平台架着几台长焦摄像机,铁架床被搬上来当作简易观测台,床板上密密麻麻刻满日期和坐标,记录着每次重大事件发生的位置。


    这里记录着战场的一线动向,但这里却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所以稍有风吹草动,所有人就会条件反射地扑倒在地,开始想临终遗言。


    恐惧是生物的本能,更何况,她们没有飞机坦克,没有武器,有的只有一件防弹衣和自己。她们不是政客,不是权贵,没办法阻止战争,能做的只有努力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


    她们只有一个愿望。


    愿世界和平。


    世界的进步是靠理想主义者推动的,所以世界终会和平。


    但更多时候,现实会震碎理想。


    咻———


    炮弹拖着尖锐的尾音飞速划过夜空,像死神的哨子撕裂寂静。紧接着“嘭”的一声在远处炸开,火光瞬间照亮半边天。


    屋顶的墙皮大片掉落,砸落在桌子上。趴在桌上整理素材的楚怀夕暗道不好。


    她直起身,迅速保存数据,随后将U盘拔下来装进口袋,边关电脑,边愤愤道:“大爷的!还有完没完了!”


    对讲机里传来呼叫,“李姐!快撤!!”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震得整栋楼剧烈摇晃。


    楚怀夕倏地想到楼顶值守的李姐,踉跄着冲向楼梯,浓烟中隐约看见顶楼方向炸开的火球。


    她拖着伤腿,艰难地抓着栏杆向上爬。


    血腥味混着硝烟扑面而来,楚怀夕错愕地看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的女人。


    李姐倒在烧焦的摄像机残骸旁,左边的胳膊被炸的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如泉涌般喷出,在地上汇成可怖的血泊。


    楚怀夕眼眶变得湿润,迅速跑上前,跪在地上,扯下自己的外套,用颤抖的双手拼命按压在李姐断臂处。


    下一秒,布料瞬间被浸透。


    跑的太急,她整条腿火辣辣地疼,可此刻面前人微弱的呼吸和紧闭着的眼睛,让她全然顾不上自身伤痛。


    楚怀夕哭着说:“李姐,你坚持住!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不一会儿,同事们抬着简易担架冲上来。


    楚怀夕死死攥着李姐仅剩的右手,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一点点流失,耳边不断回响着李姐曾说过的话,“为了更好更真实的镜头,为了曝光真实的罪恶,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


    “小楚,人活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尽可能去做有意义且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的事情。”


    “如果你真不想活了,就跟我走。”


    “让让!让开!”楚怀夕撞开帐篷门,消毒水味与血腥味在鼻腔里碰撞,她红着眼睛喊,“医生!护士!”


    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涌入耳蜗,徐以安手中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托盘里,缓缓转身。


    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见楚怀夕脸上沾满血污,发丝黏在额角,徐以安呼吸一滞,快步上前,“你怎么了?”


    楚怀夕摇头,“我没事,是我同事受伤了。”


    徐以安松了口气,看向她身后的女人,很快做出判断,“右肱动脉断裂,得马上截肢!”


    楚怀夕突然抓住徐以安的手腕,嗓音沙哑得不像样子,满脸脆弱,“求你,一定要救她。”


    徐以安怔愣在原地。


    她很想答应她,但她只能做简单的急救手术和心脏手术,截肢手术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这类手术一直都是由团队里的另一名医生负责,但很不幸的是,那名医生今天早上倒在了救人的路上,目前还没有人来补上空缺。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抱歉,这里暂时没有可以做截肢手术的医生,你们换家医院吧。”


    小王哽咽着,“你们这里是最近的医院。而且其他医院不一定愿意给我们做手术。”


    徐以安想到现在各个医院都人满为患,医疗资源极度紧缺,那些劳累过度的医生的确不一定会愿意给外国人做手术,但她不敢拿病人的生命冒险,“可是…”


    小张眸底闪过一丝恐惧,“这次的袭击是针对性的!他们是想捂住我们记者的嘴,他们想让受害者失去哭诉的渠道。这种情况下,我们去其他医院,等同于白白送死。”


    在这里,神或许都是不可信赖的,但有着极高人道主义精神的无国界医生可以。因为只有她们会真正的坚守希波克拉底誓言。


    楚怀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看着徐以安,像分手那天一样卑微又无助地恳求她。


    “徐以安,我求你了,你救救她好不好?她对我很重要!”楚怀夕扯着徐以安的裤腿,泣不成声,“只要你愿意救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徐以安心口一阵刺痛,搀扶起楚怀夕,重重抿了抿唇,“别哭了。我会尽力。”


    楚怀夕抹去眼泪,“谢谢!拜托你了!”


    无影灯亮起,徐以安低头专注操作,楚怀夕被同事们拽到一旁,双眼死死盯着手术台。


    “血压下降!准备输血!”徐以安的声音冷静如常,可微颤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楚怀夕想到什么,大步上前,捏了一下徐以安的手腕,嗓音嘶哑但又很温柔,“徐医生,你可以的。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徐以安抬眸瞥她一眼,深呼吸两次,给她喂下定心丸,“楚怀夕,记住你答应我的。”


    楚怀夕点头,退开,“我向来说到做到!”


    第89章 想被你抱一下


    硝烟裹挟着焦土气息渗入每一口呼吸,手术帐篷的帆布被穿堂风掀起褶皱,金属支架在暮色中发出细微的嗡鸣。


    “注意记录阻断时间,保护好桡神经沟的位置,避免神经副损伤。”徐以安的声音被持续不断的器械嗡鸣割裂成碎片


    器械护士迅速递上装有肾上腺素生理盐水的注射器,沿截肢平面做环形皮下浸润。


    当肱骨残端完成阶梯状截骨时,徐以安额角的汗珠顺着护目镜边缘滚落。


    器械护士见状用持物钳夹起无菌纱布,从侧方45度角轻轻拭去她额角的汗水,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她施魔法似的。


    许久后,松开止血带的瞬间,创面出现超出预期的再灌注出血,在场的人瞬间直冒冷汗。


    创面涌出的鲜血如同涨潮的红雾,徐以安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抑制不住地打颤。


    她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里仔细回想着观摩过数十次的截肢手术和修复手术。


    想起第一次切开患者胸腔时,师父告诉她的那句,“别想结果,专注动作。”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沉着指挥,“热盐水纱布加压3分钟,准备双极电凝!”


    说话间,她迅速将肱三头肌与肱二头肌残端交叉缝合,形成弹性软组织垫。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逝。


    暮色渐浓时,徐以安完成了最后一层皮瓣缝合,随后在残端放置了两根负压引流管。


    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化作平稳的长鸣,众人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


    护士双手捂住嘴发出后怕的抽气声,眼中泛起泪光,“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原本屏气凝神围观的同事们瞬间爆发出欢呼声,压抑许久的掌声混着抽泣声在夜色中蔓延。


    小张举着摄像机的手剧烈颤抖,镜头里满是晃动的虚影,却固执地记录着这一幕。


    徐以安呼出一口浊气,缓缓摘下浸透汗水的手套,指节因长时间握持器械而发白。


    后颈因长时间低头操作变得僵硬,她抬手重重揉了揉脖颈,在心底对自己说:“这一次你终于成功了。真棒,徐医生!”


    楚怀夕踉跄着冲上前,却在看清徐以安因长时间低头操作而僵硬的脖颈,以及被汗水泡皱的双手时,泪水决堤而下。


    徐以安走到她面前,看着泪水混着干涸的血渍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划出蜿蜒的痕迹,疲惫的嗓音里带着温柔和心疼,“手术很成功。别哭了。”


    楚怀夕手捂住嘴,流着泪不停点头。


    徐以安掀开帘子,走出手术室。


    一名拄着拐杖的当地老人颤巍巍地在胸前画着十字,浑浊的眼睛望向她时满是敬意。


    下午刚被徐以安从死神手里抢过来的士兵挣扎着坐起身,朝着她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徐以安勾起唇角,对着他们浅浅笑了笑。


    在这片被战火灼烧的土地上,她们这些医生挽救的不仅仅是一条生命,更是在这些饱受战争摧残的人们心底种下了希望的火种。


    她想,这就是医生存在的意义。


    她第一次庆幸,父母逼着她从医。


    她跟年少时不能完成的理想,彻底和解。


    徐以安换下浸透血渍的手术服,套上洁净的白大褂,攥着葡萄糖注射液瓶,往帐篷后的空地走去,左腿无意识地拖着步子。


    连续六个小时保持弯腰姿势,让她的腰椎像生锈的齿轮似的,每转动一度都发出钝痛。


    暮色将空地染成暗紫色,徐以安背靠着沙袋墙缓缓蹲下,左手突然传来尖锐的抽搐。


    消毒水浸透的指缝间,被器械磨破的伤口还渗着血珠,此刻正随着肌肉痉挛突突跳动。


    她咬住下唇,用右手拇指按压左手腕横纹上三寸的内关穴,用自言自语缓解疼痛,“穴位刺激能缓解肌肉强直”


    “很疼吗?”


    沙哑的声音惊得她猛地抬头。


    楚怀夕倚着帐篷边缘,绷带渗血的左腿微微发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她的相机还挂在胸前,镜头盖却不知何时弄丢了,露出被硝烟熏黑的镜片。


    徐以安慌忙藏起左手,“小伤,不碍事。”


    话音未落,手腕已被温热的掌心扣住。


    楚怀夕蹲下身,垂着头揉捏徐以安僵硬的虎口:“你刚才缝合时,左手抖了三次。”


    这句话让徐以安的呼吸一滞。


    稀薄的空气里,浮动着硝烟与碘伏混合的气味,楚怀夕发梢还沾着爆炸后的灰,徐以安却感觉此刻她们像是回到了她们在京北的家,她像从前一样温柔的给她按摩。


    “你总是这样,”楚怀夕的声音突然哽咽,指尖轻轻抚过徐以安掌心的薄茧,“明明都快累死了,还要装成没事的样子。”


    她抬头时,睫毛上凝着未坠落的泪,“做个会累的普通人是会死吗!”


    明明是在挨训,徐以安却开心的想哭。


    “楚怀夕”徐以安顿了顿,低垂下眼眸,小声的、试探地问,“你能不能抱一下我?”


    楚怀夕手中的动作僵住,想到什么,“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事?”


    徐以安摇头,“很累,想被你抱一下。”


    “如果觉得为难,你就当没听到吧…”


    楚怀夕将手中的水杯“咚”地搁在沙袋上,喉咙哽咽的说不出来话,她也什么都不想说,张开双臂将徐以安抱进怀里。


    她本就想抱她。


    现在抱的理所应当。


    徐以安鼻尖一酸,紧绷的脊背卸下力,脑袋重重地埋进楚怀夕肩窝。


    “累就停下来休息。”楚怀夕的声音闷在徐以安潮湿的发顶,手指一下又一下按揉着她僵硬的后颈,“你又不是铁人,没人会怪你。”


    这话像把锋利的手术刀,划开徐以安层层包裹的坚强,所有的疲惫与恐惧决堤而出。


    楚怀夕感觉肩头的布料正在被泪水浸透,心里生出闷闷的疼。倏地,想起当年分手时,这人自始至终都没流下一滴泪,心底顿时生出一股想把这冷血的家伙狠狠推开的冲动。


    但怀里的人此刻像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让她恨不得把所有的温柔都揉碎了捧给她。


    楚怀夕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楚怀夕,你又要完蛋了。


    心疼徐以安,倒霉八辈子!!!


    “对不起,”徐以安突然喃喃,滚烫的泪珠砸在楚怀夕后颈,“对不起,楚怀夕…”


    早该道歉的。


    偏偏拖了这么多年。


    本就气不顺的楚怀夕顿时火冒三丈,想问她是在因为什么道歉,却将人搂得更紧,阖眸,喃喃,“怎么还是那么讨厌你说对不起呢!”


    徐以安双手死死攥住楚怀夕的衣角,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楚怀夕,谢谢你。”


    声音沙哑无比,也很疲惫。


    谢谢你让我藏在心底的道歉有了落脚点,谢谢你还愿意抱着我,谢谢你的心疼和心软。


    “我更讨厌你说谢谢!!”


    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哑。


    楚怀夕心口愈发肿胀酸涩,深吸一口气,还是止不住某种像缺氧的窒疼感包裹住整颗心脏。


    鼻尖酸的要命,眼睛干涩的厉害,她仰起头将眼泪倒回眼眶,沉默地抱着徐以安,任由她在自己怀里释放所有情绪。


    月光爬上两人交叠的身影,将破碎的影子重新拼凑完整,徐以安的呜咽声渐渐平息。


    她从楚怀夕怀里退出来,白大褂口袋里摸出块一压缩饼干,掰下一半递过去,“垫垫吧。”


    楚怀夕摇头,绷着脸,“我不饿!”


    “我刚听到你肚子叫了。”徐以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固执地把饼干塞进楚怀夕掌心。


    楚怀夕:……


    人不争气就算了,肚子也不争气!


    徐以安直勾勾地盯着楚怀夕的侧脸,嘴唇翕动,“楚怀夕,我有三个问题想问你。”


    停了一下,补充道:“这三个问题是我答应做手术时,就想好要问你的。”


    楚怀夕手指僵硬地蜷了蜷,害怕对方会问一些让她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想到自己的承诺,扭头冷冷扫了徐以安一眼,挑眉示意她问。


    徐以安看出她不高兴,低头犹豫几秒,还是问出口,“你和那个受伤的女人什么关系?”


    楚怀夕没想到她想问的是这个,暗暗松了口气,淡淡道,“同事。”


    “只是同事?”徐以安声音带着几缕疑惑。


    “不然呢?”


    徐以安笑了一下,唇角轻轻扯了扯,语气酸唧唧的,“可是你说她对你很重要,你甚至因为她跪着求我…”


    楚怀夕愣了愣,想到什么,好笑地看着徐以安,“大姐!她比我大十岁,而且她有家庭。”


    徐以安摇头,语气认真地反驳,“这并不能成为你们不去相爱的理由。而且,也不能排除你单方面暗恋人家的可能。”


    楚怀夕闻言瞳孔微微放大,咋舌,“恪守成规的徐大医生,什么时候居然有了婚内出轨是自由相爱的道德观了!简直毁三观!”


    徐以安脸往旁侧转了转,咬了下唇,坚持追问,“回答我,你是不是暗恋她?”


    楚怀夕闻到空气里的酸味,侧眸,凝视了她几秒,唇角勾起几分戏谑的笑,反问,“我是不是暗恋她…关你什么事?”


    徐以安一噎,眉眼一沉,语气严肃,“是你说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的。我想让你做的是,不参杂一丝谎言的回答这三个问题。”


    楚怀夕无语,“我没暗恋她。”


    见徐以安还是不信,楚怀夕眉眼半压,垂下长睫,轻描淡写地向徐以安描述她们的故事。


    “我刚来这里时,没什么事干,机缘巧合下遇到了李姐。她带我做了战地记者,在一次暴乱中她舍命救了我,从那以后,我就把她当成了家人,所以她对我很重要。”


    徐以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啊。那的确是挺重要的。”


    楚怀夕没接话,黑眸里的情绪深不见底。


    徐以安抿唇,“好,第二个问题。”


    “问!”楚怀夕攥紧饼干,语气很凶。


    徐以安指尖蜷进手心,整个人看起来比做手术时紧张许多,“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楚怀夕下意识想摇头,转念想到自己答应这人不会撒谎,慢吞吞地嚼着饼干,“有。”


    徐以安眸光一亮,垂下眼帘,屏住呼吸,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是我吗?”


    “你问的这都是些什么鬼问题!就不能问点有深度的问题吗?!”


    楚怀夕瞪着徐以安,却在对方含笑的注视下渐渐没了底气,移开视线,“问完了吗?我要走了,李姐还需要人照顾,今天的稿子也没写…”


    这人话突然变得很密,徐以安心底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笃定地语气,“看来是我。”


    “谁说的?!”楚怀夕又凶巴巴地瞪她。


    月光照亮了花蝴蝶泛红的耳尖,徐以安眼睛愈发明亮,她将半个身子凑过去,温热的呼吸刻意扫过楚怀夕通红的脸颊,“当然是…你闪躲的眼睛,红透的脸颊还有紊乱的呼吸咯~”


    楚怀夕咽了咽口水,双手捂住脸,白眼从指缝里露出来,“你怎么变得这么自恋了?!”


    “难道不是吗?”徐以安眯了眯眼睛,不疾不徐地提醒她,“不能参杂一丝谎言哦。”


    楚怀夕用力磨了磨后槽牙,放下欲盖弥彰的双手,破罐子破摔地说:“是你!行了吧!”


    她恼羞成怒的样子让她笑得更温柔。


    远处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帐篷里偶尔传来病人家属的哭声。但这些声音好像都被自动屏蔽了一般,整个世界都被虚化,只剩下她们。


    沉默半晌,徐以安看着楚怀夕,语气认真地说:“楚怀夕,我也还喜欢你。不对,我一直都在深爱着你,从始至终,日复一日的爱着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楚怀夕懵圈了,傻了足足一分钟,愕然,“你被炸弹炸坏脑子了?”


    徐以安啧了一声,满脸嫌弃,“原来不解风情是这样的啊。”摇头,“是挺烦人的。”


    楚怀夕:……


    徐以安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饼干渣,唇角弯了弯,“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楚怀夕一愣,困惑地眨眼,“怎么还有要求啊!你那三个问题,我不都如实回答了吗?”


    徐以安点头嗯了一声,勾唇,人畜无害地笑了笑,“但我又没说我只有那一个要求啊。”


    楚怀夕一噎,“你耍赖!”


    徐以安扁了扁嘴,委屈反问:“你想耍赖?”


    “我不像你,我楚怀夕绝不食言!!”楚怀夕几乎咬着牙开口,“说吧,又要我干什么!“


    想起自己没能做到的承诺,徐以安心里顿时盈满愧疚。


    愧疚归愧疚,日子还得过。


    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和处境,她决定暂时放下心底的愧疚,以后再加倍补偿楚怀夕。


    她语出惊人,“战争结束后,陪我一夜。”


    话落,楚怀夕愣住了。


    静默了许久,她滚了滚喉咙,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你…让我陪你一夜,是要做什么?”


    徐以安勾起唇角,语气温柔,“别紧张。不是你想的那样。”顿了顿,拖着尾音,“当然,如果你很想的话,我也可以考虑。”


    “哈?!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楚怀夕脸红的像是熟透的番茄,在听到身侧传来的轻笑时,气的用力跺了跺右脚,“有的人心里装着一个大染缸,想什么都是带颜色的。”


    “去找护士给你处理一下伤口,留疤的话观感不好。”徐以安意有所指地补充,“嗯,手感应该也不太好。大概率会硌到细皮嫩肉的我。”


    楚怀夕:???


    “谁要跟你睡在一起啊!”楚怀夕冲着徐以安的背影怒吼,“明明就是你想,还诬陷我!”


    徐以安背对着楚怀夕摆了摆手,心情颇好地快步走向休息室,打算争分夺秒的睡觉。


    养足精神,才能撑到战争结束。


    想到楚怀夕的表情,她抑制不住笑出声。


    原来拿捏人是这种感觉。


    别说,还挺爽的!!


    战地的夜风裹着硝烟拂过她单薄的身躯,却吹*不散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


    在这片被战火灼烧的土地上,她种下的不只是生命的希望,还有爱情破土而出的嫩芽。


    楚怀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地看着连背影都透着得意的徐以安。


    半晌,仰头长叹,“大爷的!我现在是该祈祷战争不要结束、还是祈祷徐以安失忆,还是让我原地爆炸呢!”


    算了!


    世界和平,坏女人喜乐,我独自毁灭。


    许久后,楚怀夕挪动脚步,不情不愿地走向帐篷,一路上振振有词,“老娘这条美腿留疤的话有点可惜,不对,简直是暴殄天物!”


    第90章 我一定要找到你


    翌日清晨,帆布帐篷漏进几缕微光。


    楚怀夕坐在折叠床上整理照片,膝头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发出轻微嗡鸣。突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是一声虚弱的呻吟。


    “李姐!”楚怀夕放下电脑,扑到病床边。


    李姐缓缓睁开眼睛。


    楚怀夕嗓音发颤,你终于醒了…”


    帐篷里原本忙碌的同事们瞬间围拢过来,神色凝重地看着病床上虚弱的队长。


    视线落在队长空荡荡的左袖管处时,小王终究没忍住,小声啜泣起来,一旁的小张红着眼眶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楚怀夕眼眶蓄满泪水,“李姐…”


    “别哭了。”李姐右手费力地抬起,摸了摸楚怀夕的脸。简单的动作却让她脸色发白,额角沁出冷汗,“你看,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可是…你的胳膊…”楚怀夕垂下头,泪水砸在李姐的被子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要是当时我们能早点把你喊下来就好了…”


    “傻丫头。”李姐擦去她的眼泪,语气带着重病的虚弱,却依旧透着往日的淡然,“在战场上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老天爷开恩了。”


    楚怀夕抿紧唇线,沉默不语。


    李姐看向病床边满脸愁容的同事,压下心底的失落,努力牵起唇角,“都不许哭!”


    “少一条胳膊又不会怎么样。”她艰难地晃了晃扎着输液管的右手,“我这只手还能用呢,不会托你们后腿的。”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嗔怪道:“醒了您就好好休息,别乱说话消耗体力!”


    小张突然走向桌边,拿起桌上的摄像机,低头假装调试镜头,嗓音闷闷的,“李队,无论发生什么,您永远都是我们最敬重的的队长!”


    倏地,帐篷外传来零星枪响。


    小张本能地举起摄像机对准声源,却被小王一把按住,“别装了,你镜头盖都没开!”


    这句吐槽让压抑的气氛松快几分。


    小王憋笑时发出的气音,混着李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帆布帐篷里荡开。


    徐以安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眼眶也不禁发热。战地的残酷与温情在此刻交织,那些失去的、留下的,都会化作继续前行的力量。


    半晌,她呼出一口浊气,踏入帐篷。


    走到病床边时特意看了眼楚怀夕,对方慌忙抹了把脸,却把睫毛上未干的泪珠蹭得更乱。


    徐以安眸底盈满心疼,抿了抿唇线,将嘴边的话压下去,俯身查看病人情况。


    当她的指尖触到李姐腕间脉搏时,敏锐察觉到对方肌肉紧绷了一瞬。


    徐以安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李姐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


    半晌,李姐眸光一亮,“你不是”


    楚怀夕见状呼吸一滞,上前一大步,慌乱地按住李姐的大腿,用眼神示意她别说了。


    猝不及防的徐以安退到一边,视线径直落在楚怀夕手上,蜷起指尖,“怎么了?”


    楚怀夕扭头看向徐以安,发现对方脸色不太好看,以为她在生气自己干扰了她的工作,急忙让开位置,眸光闪了闪,“没事,您继续…”


    徐以安冷冷睨她一眼,随后一边给病人量血压,一边用余光观察着没有边界感的人。


    发现对方双手局促地绞着冲锋衣的衣角,耳尖比昨晚还要红,脸色愈发地难看。


    真的就只是同事和姐姐吗?


    半晌,徐以安合起病历本,面色寡淡地看着眼前让楚怀夕脸红心跳的人,绷着声线,“术后体征监测正常,恢复的不错。”


    李姐总感觉这人眼神冷飕飕的,茫然地看向站在徐以安对面的楚怀夕。但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楚怀夕始终低垂着头,给不了她答案。


    倏地,想到什么,她好笑又无奈,硬着头皮冲徐以安礼貌一笑,“谢谢,麻烦您了。”


    徐以安扯了扯唇角,“不客气。”


    离开病房时,徐以安特意绕了一圈从楚怀夕身边路过,发现楚怀夕左腿新换的绷带雪白又紧实,心里的酸涩一瞬烟消云散。


    无论如何,她喜欢的人都是我。


    徐以安停下脚步,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怀夕的腿,啧了一声,“伤口包扎得不错。”


    楚怀夕一愣,想到这人昨晚说的那番话,将左腿藏在右腿后面,没好气道:“看什么看?非礼勿视不知道吗!”


    徐以安不为所动地盯着楚怀夕的腿,“我有点好奇,您怎么突然愿意处理伤口了?”


    “你管得着吗!”楚怀夕眼睛瞪得溜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没想管你。”徐以安饶有兴致地说,“我很荣幸您能采纳我的建议。”


    “你荣幸个屁!”楚怀夕不露声色地朝李姐挤了挤眼睛,随口胡诌,“是李姐说的,绷带渗血会影响伤口愈合,我这是这是职业素养!”


    病床上的李姐视线在楚怀夕和徐以安之间来回穿梭,轻咳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楚怀夕:???


    徐以安眉梢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楚怀夕。


    楚怀夕脸骤然涨红,手忙脚乱地拿起地上的水壶,“我…我去打热水!”


    徐以安心情澎湃地望着落荒而逃的花蝴蝶。


    她变了。


    变得口嫌体正直了。


    变得更可爱了。


    李姐观察了徐以安好一会儿,轻声说,“小楚刚当战地记者那会儿,连止血带都系不紧。现在这绷带缠的比我见过的一些护士都专业。也不知道是为了谁,偷偷跑去进修了…”


    徐以安嘴角不受控扬起。


    她想问问对方有关楚怀夕的一些事,但想到还有很多病人需要救治,只好作罢。


    徐以安看着病床上面带微笑的女人,语气比刚才温柔了许多,“您好好休息,如果有不舒服可以随时找我。”


    成功化敌为友的李姐笑着应了一声。


    徐以安前脚离开,后脚楚怀夕便抱着空水壶从帘子后面溜回来,站在床边控诉,“李姐!你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的暗示啊?”


    李姐明知故问,“什么暗示?”


    楚怀夕冷哼了一声,“你的戏很差!”


    李姐笑的眼睛弯弯的,拍了拍床边,示意她坐下来,“我觉得她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楚怀夕傲娇地抬起下巴,语气里满是得意和炫耀,“那当然了,我的眼光能差吗!”


    李姐嗔她一眼,皱了下眉,“不过我觉得她不像是你说的一点都不喜欢你啊。我发现她看着你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喜欢的很。而且她竟然能把我当做假想敌,可见多在意你。”


    楚怀夕唇角溢出一丝笑,转瞬即逝,干巴巴地说,“谁知道她又抽什么风!我懒得理她!”


    李姐拍了拍楚怀夕的手背,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教导她,“小楚,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谁也说不准。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去争取,知道吗?”


    楚怀夕看着李姐空荡荡的袖管,鼻尖抑制不住地发酸,点头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半个月,炮火愈演愈烈。


    坦尼亚的天空整日被硝烟染成灰黑色,爆炸声此起彼伏,仿佛永无休止。


    本就没几个人的团队少了核心力量,压在每个人肩上的担子就愈发重。楚怀夕每天一边照顾李姐,一边外出拍摄记录战地实况,同时还要帮忙协调各种物资。


    作为医生的徐以安就更忙了,每天只能在深夜下班的时候,站在门口,远远的看一会儿趴在病床边熟睡的楚怀夕了却相思。


    在大家的细心的照料下,李姐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但楚怀夕依旧坚持晚上守在她床边。


    李姐看着半夜三更还在赶稿的楚怀夕,既心疼又感动,清了清嗓子,“小楚啊,拍摄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楚怀夕瞥她一眼,“放心,我知道的。”


    沉默几秒,李姐再度开口,“你啊,别一天总往我这儿跑,有空的话去和徐医生聊聊天。你也不小了,不能一直一个人飘着…”


    楚怀夕头也没抬,“你就别操心我了。”


    李姐轻轻叹了口气,“最近伤员这么多,徐医生她们一定也很忙。你抽空记得劝劝她,别太拼了,保存体力才能救更多的人。”


    “我不去!”楚怀夕敲键盘的手顿住,抬头看向李姐,眸中闪过一丝佯装的怒意,“您这么关心她,您怎么不自己去说?!”


    李姐知道这人嘴硬心软爱面子,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想守活寡,姐也不拦着你。”


    楚怀夕手指微微收紧,皱了皱鼻子,“行了行了,你别烦我了!有空我会去提醒她的。”


    然而,残酷的战争容不得人有丝毫喘息。


    接下来的日子,楚怀夕每天背着摄像机穿梭在废墟间,裤脚永远沾着干涸的泥浆。而徐以安则强撑着透支的身体,一台接一台地做手术。


    两人在各自的战场上,为了不同却又同样的使命拼搏着,根本顾不上修复感情。


    这天傍晚,暮色被炮火染成诡异的紫红色。


    楚怀夕拍完最后一组伤员转移的镜头,背着相机就往医疗帐篷跑,她想趁这点时间去见徐以安一面,劝她保重身体。


    手术室和配药室都没能找到人,楚怀夕问了护士后,一路小跑到休息室。


    一推开门,就看到徐以安歪倒在床边,紧闭着眼睛,面色潮红,额前碎发被汗浸透。


    “徐以安!”楚怀夕踉跄着扑过去,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指尖刚触到滚烫的额头,喉咙便被酸涩填满。


    烧得意识模糊的人还在喃喃,“止血钳”


    “你疯了是不是!”楚怀夕气笑了,“真该给你颁个终身奉献奖!!”


    她将徐以安抱到床上,跑去隔壁找护士要了退烧药,退烧药喂下去后,又端来一盆水,用温水一遍一遍擦拭徐以安滚烫的手心。


    当徐以安在高热中呓语着“对不起”时,重逢以来一直就很委屈的楚怀夕终于绷不住了。


    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砸在徐以安手背,“你个大傻叉!谁稀罕你不明不白的道歉!”


    天快亮时,徐以安终于悠悠转醒。


    朦胧的视线里,楚怀夕红着眼眶的脸忽远忽近,语气凶得能吃人,“醒了?知道自己烧到39度吗?想死滚回京北死去,这里没地方葬你!”


    话落,她转身打算去倒冰掉的水,却被徐以安虚弱的手紧紧拽住衣角。


    “别哭”徐以安艰难地吞咽,沙哑的声音混着咳嗽,“我不想看到你为我掉眼泪…”


    “我没哭!”楚怀夕背对着病床,肩膀不停颤抖,“你死在这儿,都跟我没关系!”


    话落,徐以安猛烈的咳嗽起来。


    楚怀夕急忙转身将水杯递过去,在看到徐以安艰难吞咽时,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勺,“以后要是再这么不要命,我就”


    “就怎么样?”徐以安勉强扯出个笑,烧得发颤的手指想去擦她的眼泪。


    “别碰我!”楚怀夕一把拍开她的手。


    胸腔染上无尽的难过,她鼻翼不停翕动,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徐以安,你明明答应过我,会过得幸福的你是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女,为什么要跑到这鬼地方受罪!”


    徐以安笑笑,“因为这里是幸运之城。”


    “幸运在哪儿了!!”楚怀夕不明所以,一度怀疑这人脑子烧坏了。


    “我在这里找到了你。”


    楚怀夕语气很冲,“找我做什么!”


    被凶的徐以安扁了扁嘴,坐起身,双手撑住发晕的脑袋,声音轻得如同呢喃,“楚怀夕,你不在的日子,我每天都很想你,想的都快要疯了。所以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你。”


    楚怀夕心口发酸,“如果找不到呢?”


    “那我就一直找到我找不动为止。”徐以安眸中闪着泪花,暗哑的声音里带着倔强与偏执。


    楚怀夕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明明当初是你不要我的,现在怎么搞得像是我始乱终弃,抛弃了你似的。


    她咬了咬后槽牙,冷笑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蠢!”


    徐以安酸涩地笑了笑,“现在发现也不迟。”


    楚怀夕语结,闭了闭眼,“等战争结束,你给我立刻滚回京北去,听到了没有!”


    “我不。”徐以安想也不想地拒绝。


    楚怀夕怔愣两秒,双手叉腰,“为什么?难不成你要一直做无国界医生?四处流浪?”


    徐以安缓缓摇头,“我要跟着你。”


    楚怀夕愕然,“跟着我干吗?”


    沉默半晌,徐以安一字一顿地说:“从我决定离开父母,好好活着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想好了,这辈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楚怀夕:……【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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