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的回响》 1、第1章 八月的清晨,天光初破。徐以安撑着盥洗台凝视镜中倒影。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昨夜情欲的余温,在锁骨处那抹暗红吻痕上凝成细密水珠。 在她第三次调整衬衫领口时,镜中倏然撞入一抹慵懒的绯色。 “早上好啊,徐医生。”楚怀夕赤足踩过满地晨光,鲜红甲尖掠过对方腰际绷紧的曲线,“怎么起这么早啊?” 女人微哑的尾音化作温热吐息钻进耳蜗,惊起一片细小的战栗,徐以安绷紧唇线,拧开龙头掬了捧冷水,“早。” 楚怀夕将下巴抵在她肩窝,卷发垂落处激起细微的战栗,“早餐想吃什么?” “我回家吃。” “真无情,都不陪人家吃早餐。”楚怀夕指尖抚过徐以安后颈,目光在吻痕处暧昧流连,“真怀念床上的徐医生啊,温柔又体贴~” 徐以安蹙眉,“以后不要在我身上留下痕迹。”顿了顿,“我要洗漱了…”言下之意,别抱着我。 水流声里,她看见镜中人的笑意一瞬凝固在唇角。脖颈处那只作乱的手倏地抽离,带起一阵空荡的凉意。 楚怀夕后撤一步,倚着雾面玻璃门,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吃完早饭我来接你,我们去约会吧?城东开了一家天文馆,我想看星云投影....” 徐以安低头,搓手指,“抱歉,我有事。” “什么事?” “工作上的事。”徐以安垂眸冲洗指缝。 “你撒谎,你今天分明轮休!”楚怀夕倏地逼近两步,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你好不容易休假,就不能陪陪我吗?” 徐以安抬眸从镜子里撇了眼楚怀夕,语气和表情都淡淡的,“说好的,互不干扰。” 空气陡然凝滞。 楚怀夕咬了咬后槽牙,用力拉开门,丢下一句,“行,不送。” 徐以安抿了抿唇,阖眸洗脸。 趴在卧室门上的楚怀夕竖起耳朵,听着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心在希望与失望之间来回拉扯。 她时而想着徐以安会来哄自己;时而又觉得对方大概率不会来。 咔哒——— 当玄关传来防盗门闭合的轻响时,楚怀夕蜷缩进昨夜欢好的皱褶里。 蚕丝被还残留着消毒水与雪松香交织的气息,她将脸埋进枕头,听见自己心跳在寂静中裂成两半。 尘埃落定,那人终究没有出现。 楚怀夕牵起一抹苦笑,脑海里响起那句夹杂在冰冷水声里的“说好的,互不干扰”。 嗯,是说好的。 可怎么说好的呢? 回忆总在痛楚时汹涌,楚怀夕手捂住肋骨。 这些年,楚怀夕没少从好友——季瑾溪嘴里听到“徐以安”这个名字。 第一印象是这个女人非常优秀。三十岁,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本硕博连读,期间发表了一堆sci论文,妥妥的大学霸。 第二印象是这个女人非常无趣。不抽烟,不喝酒,不搓麻将。一年四季保温杯里泡枸杞,说好听点叫养生。说难听点,那叫贪生怕死,不洒脱。 第三印象是这个女人是个讨厌鬼。有一次楚怀夕闲得无聊,扫了一眼徐以安发给季瑾溪的消息。好家伙,清一色的喝酒的危害、某妙龄少女在酒吧被迷晕变成面瘫、某女子被好友劝酒身亡之类的新闻链接。 楚怀夕简直瞳孔地震,这女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和不通网的村口大婶似的。 关键是季瑾溪喝酒来的都是她的酒吧。徐以安啥意思?!我这美女如云的地方不正经?还是说我会劝季瑾溪酒?我想让季瑾溪身亡? 呵!老古板! 还是一个会挑拨离间的老古板! 楚怀夕讨厌徐以安的同时,暗自庆幸自己没这样的朋友,也绝不会与这种人交朋友,否则简直拉低了自己社交圈的质量。 楚怀夕第一次和徐以安有交集是在去年冬天。在她那顶级恋爱脑的发小——季瑾溪为了自己女朋友能拥有更多朋友蹿的酒局上。 说来缘分有时真的很荒谬。 在没见过徐以安本人的这些年里,楚怀夕对这个活得像精密仪器的女人,嗤之以鼻。 可在见到徐以安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头发长,见识短。 不对,是有眼不识仙品! 接下来,便是小说里的俗套剧情。 情场老手楚怀夕对纯情徐医生一见钟情,装醉对徐以安死缠烂打,各种坑蒙拐骗,色.诱加苦情计让徐以安睡了自己。 而后,直了三十年的徐医生无法接受自己睡了一个女人,连夜跑路。 再后来年假到期,敬业的徐医生不得不现身。楚怀夕第一时间堵在徐以安家门口,声称自己可以一辈子不要名分,只要能陪在徐以安身边便此生无憾了,懂事的令人心疼。 在楚怀夕声泪俱下的告白下,徐以安答应了对方顺其自然发展的诉求。 最终,两人顺其自然发展成了床伴。 在无数个借口堆砌的夜晚,楚怀夕教会了徐以安占有她,取悦她。 唯独教不会她爱她。 楚怀夕摸了摸肋骨处的纹身,将左边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枕头抱进怀里,呢喃,“徐以安,你是学不会爱我,还是压根就不想学呢?” 壹心庭院。 提着早餐的徐以安站在门口,抬手使劲拉高衬衫衣领,深吸一口气,开门走了进去。 她换好拖鞋,将早餐放在餐桌上,又折返回玄关,蹲下身,将换下的杏色平底鞋与其他鞋子摆放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她走进洗手间,挤了两泵消毒酒精,仔仔细细洗干净手后,对着镜子再度拽了拽衣领。 “妈,吃早餐了。”徐以安站在主卧门口,曲起指节轻敲了下门,而后前往餐厅,坐在餐桌前一瞬不瞬地盯着豆浆。 不知道楚怀夕有没有吃早餐? 大概率是没吃。 毕竟,那人从不会按时吃饭。 徐以安眉头微蹙,将视线移到桌上交握的双手上。想到昨夜这双手攀过的那些起伏,眉心又往中间挤了挤。 她们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 半年前的徐以安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更不敢想象对方是楚怀夕。 在见到楚怀夕之前,听朋友提及这个人,徐以安只能想到一个词“花蝴蝶”。 这只花蝴蝶,在距离医院三条街的酒吧一条街里经营着一家拉吧。 每当夜幕降临,风情万种的花蝴蝶便会换上一袭性感长裙,脚踩细高跟,用拥有精致美甲的手捧着酒杯,笑魇如花的游走在各种女人身边。 几杯烈酒下肚,情话张嘴就来,狠话也张嘴就来,女朋友换的比她的长裙还快。 在徐以安看来,这种人放荡不羁,活得毫无章法,对自己极其不负责任,而且对待感情轻浮又随便,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换而言之,她不喜欢楚怀夕。 然而,在她们相识之后,渐渐地,徐以安发现自己对楚怀夕的偏见过于傲慢。 楚怀夕是个温暖、且有生命力的人。 没人知道,死板的徐以安多羡慕鲜活的人。 因此,在楚怀夕说对自己一见钟情时,洁癖严重的徐以安鬼使神差地与楚怀夕接了吻。 当楚怀夕用干净的眸子看着她,说会永远喜欢她,又将肋骨处的纹身袒露在她眼前时,向来保守、恪守成规的徐以安半推半就地拿走了楚怀夕珍贵的第一次。 再后来,楚怀夕说会陪她‘做自己’时,向来理智的徐以安发现自己竟有点期待。 所以,她再次和楚怀夕睡在了一张床上。 倏地,徐以安耳中涌入女人的梦呓,“老古板,你能和我在一起吗?我真的好喜欢你…” 咔哒——— 卧室门被人打开,略快的脚步声在徐以安耳边响起,冲淡了耳蜗里温柔的梦呓。 屋内新鲜的空气蓦地不再流通。 徐以安眸光黯了一下,右手拇指的指尖用力掐了下中指的指腹,松开眉头。 不可以,楚怀夕。 我的人生早就不属于我了。 “安安,昨晚怎么又没回家?”徐梦拉开凳子坐在徐以安对面,语气不太开心。 昨晚徐以安在楚怀夕家吃完晚饭,楚怀夕缠着她要做,做完后,又哑着声音哭着控诉徐以安睡完就跑,惨绝人寰。 三十岁还有门禁的徐以安受不了没心没肺的楚怀夕哭,无奈之下便同意了留宿。 徐以安将吸管插进豆浆杯里,垂眸,“我负责的病人情况不太稳定,想留在医院看着。” 徐梦盯着女儿看了半天,当看到女儿坐姿端正,衬衫穿的整整齐齐的,乖巧又文静,点点下巴,“病人要紧,呆在医院里总归踏实点。” 徐以安暗自松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将豆浆递给徐梦。 徐梦边吃早餐,边问:“今天什么安排?” “看病例。” 徐梦眸光一转,“今天休息一天吧,陪妈妈去逛逛街,可以吗?”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轻声说:“好的。” “我的宝贝女儿,真乖。”徐梦满意地笑。 徐以安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微张开嘴悄悄做深呼吸。 吃完早餐,徐梦便匆匆拉着徐以安出门。 路上,徐梦说有家甜品店推出了新口味的蛋糕,想去尝尝。安静跟在母亲身后的徐以安应和一声,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镜中楚怀夕失落的神情。 她们又不是情人,为什么要约会? 晃神间,两人来到咖啡厅门口。徐以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徐梦拉着走进了店里。 早上的咖啡厅里人不多,舒缓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 徐梦熟稔地走向一个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 徐以安瞥了一眼徐梦,一瞬明白母亲的意图,她眉眼间闪过不悦,但很快便消散。 徐梦热情介绍道:“安安,这是周禾,是妈妈朋友的孩子,和你同龄,已经是律所的合伙人了,年轻有为啊!” 周禾站起身,向徐以安伸出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徐以安手垂在身侧,“抱歉,我有洁癖。” 周禾悻悻地收回手,干巴巴道:“没关系,我理解。你们医生都比较爱干净。” 徐梦瞪了眼徐以安,招呼着大家坐下,想到着急出门,徐以安没来得及带水杯,她点了两杯咖啡和茶点,从包里掏出自己的保温杯,柔声商量,“安安,你喝这个,可以吗?” 徐以安抿唇接过,“好的。”蹙眉盯着胡桃木的桌面和玫红色的保温杯。 周禾找话题:“我听说徐小姐是医生,真的很厉害,平时工作一定很忙吧?” “还好。”徐以安看都没看他,侧身从包里翻出酒精棉片,垂眸擦桌子。 她边擦边想,如果是楚怀夕,这会儿肯定会想出各种有趣的话题,不会与人尬聊。 徐梦见状在一旁轻轻拽了拽女儿衣袖,暗示她多说点话。 徐以安偏眸瞥了眼徐梦,继续旁若无人地擦桌子。桌子擦干净后,她又抽出一张干净的酒精棉片开始擦保温杯。 周禾察觉到尴尬,接着说:“我平时也喜欢看一些医学科普的文章,感觉医学很神奇,可以帮助很多人。” 徐以安用酒精棉片擦拭杯沿,淡漠道,“医学不是万能的。” 周禾:…… 楚怀夕在床上伤春悲秋了两个小时,倏地想到老古板总念叨不吃早餐,会得胆囊炎。为了胆囊,她决定放弃睡懒觉,出门觅食。 在路过咖啡店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楚怀夕脸色一沉,调转方向,走进咖啡厅。 她轻手轻脚地坐在徐以安后面的卡座上,当听到这女人在相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楚怀夕磨了磨后槽牙,起身,端起桌上的冰美式,朝徐以安走了过去。 在徐以安用酒精棉片擦拭第三遍杯沿时,头顶倏地飘来熟悉的柑橘调香味,她手指蓦地收紧,瞳孔骤然收缩,余光看向身侧的母亲。 下一秒,徐以安听见带着冷冽笑意的声音擦着耳际响起:“呦,您老人家可真够忙的!一大早便跑来和小情人私会?”【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2章 楚怀夕的声音像浸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刺入肋间。徐以安垂眸望着保温杯里晃动的枸杞,倏地想起昨天监护仪上起伏的ecg波形。此刻自己胸腔里的震颤,竟比那个室颤患者还要紊乱。 她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便听到周禾绷得像走调的琴弦的声线。 “楚小姐也来喝咖啡啊?” 徐以安蹙眉,俨然没想到两人认识,她偏眸看向楚怀夕,发现对方攥着咖啡杯的指节泛白,浅青色血管在薄透的肌肤下蜿蜒成倔强的河。 在抬头之前,徐以安有想过楚怀夕会怒火中烧、声色俱厉地指责自己,或许还会因为生气将她们的关系全盘托出。她甚至想好了如何面对徐梦的质问和失望的叹息。 却没想到,楚怀夕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徐以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内疚。 她该知道的,楚怀夕不是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的人。 徐以安视线上移到楚怀夕紧绷的侧脸上。倏地想起昨夜楚怀夕蜷在自己怀里,发梢带着沐浴后的潮湿,眼尾的小痣在壁灯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而此刻,那枚小痣却藏在浓重眼影下,像被雨水打湿的玫瑰花瓣。 愧疚又多了一分。 徐以安收回视线,拇指的指腹一下一下掐着食指指腹。 “怎么?只准你来喝咖啡?”楚怀夕呛周禾。 周禾飞快地瞥了一眼徐以安,脸色不太好地微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怀夕冷呵一声。 徐梦暗暗打量着桌面的明艳女人,想到刚才楚怀夕的那句话,开口询问,“你们认识?” 周禾抢答,“有过一面之缘。” “上周在她女朋友的生日party上见过。”楚怀夕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银针,精准刺破周禾虚伪的皮囊。 徐梦闻言瞪大眼,错愕,“女朋友?你妈妈不是说你单身吗?” 周禾迎上徐梦压迫性极强的眼神,滚了滚喉咙,“我父母不满意她,所以…” 顿了顿,低头道歉,“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原本计划今天相完亲就和她提分手的…” “计划?”徐梦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他,声音有点大,“你拿我的女儿当什么了?备选?” 周禾见服务员都在看他,挂不住脸,索性不装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我本就不愿相亲,是我父母非要逼我来,你要怪就怪他们吧。”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拿起搭在沙发边上的西服外套,瞪了一眼楚怀夕。 “呸!渣男!”楚怀夕瞥了眼面色平静到冷漠的徐以安,自嘲地笑了笑。 她看向徐梦,柔声说,“阿姨,您以后给您女儿介绍对象时可要多挑一挑呢。像这种有女朋友还出来四处相亲的人,简直太讨厌了。” 顿了顿,叹息道:“我想,如果他的女朋友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非常非常伤心的。” 徐梦皱着眉,语气温柔,“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们安安就被他骗了。” “不客气。”楚怀夕说这话时眼尾微挑,目光掠过徐以安颈侧尚未消退的吻痕,感慨道:“现在的情感骗子太多,装单身的,装工作忙的,简直防不胜防啊。” 徐以安下意识地抬手整理衬衫领口,珍珠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恰如她此刻抿成直线的唇。 徐梦认同地点点下巴,用胳膊肘戳了戳徐以安,小声提醒,“安安,快跟人家道声谢。” 徐以安抿唇,抬头快速扫了一眼楚怀夕,礼貌疏离道:“谢谢。” 楚怀夕对着徐以安发到的小旋笑了笑,一字一顿,“不用谢。” 徐以安视线落在楚怀夕的裙摆上,倏地想起上周暴雨夜,这人跑来医院送姜茶,发梢滴水却笑着说“顺路”。而此刻,她用黑色丝绒裙摆扫过自己脚踝,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不打扰了。”楚怀夕潇洒转身。 黑色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疏离的响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谁的心尖上。 徐梦侧身从包里掏出手机,咬牙喃喃:“周禾也太过分了!太没教养了!我要问问老周,看看她们这是个什么意思!” 徐以安望着面前的保温杯,想到刚才楚怀夕说的那句“感情骗子”,她知道,楚怀夕说的是她。 我骗她感情了吗? 我本来是要工作的… 徐以安偏头透过玻璃望向路边,莫名觉得混在人群里的那抹背影有点落寞。又想到对方说,周禾女朋友知道他来相亲,一定会非常伤心。 那楚怀夕呢? 她会不会也有点难过? 思及此,徐以安拿出手机,迅速打字,“我不知道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 徐梦盯着手机屏幕,嗓音依旧温柔,“没关系的,安安。妈妈一定会给你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毕竟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宝贝…” 话落,徐以安打字的手倏地一顿,快速删除了这句话,熄屏,将手机倒叩在桌上。 消毒水味与柑橘香在空气中缠斗。 半晌,徐以安紧皱着眉头端起保温杯,屏息喝了口茶。 泡久的茶水泛着涩,顺着口腔滑入心脏。 她们之间,没解释的必要。 而且即使解释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算了。 车上。 楚怀夕指尖狠狠戳着徐以安的头像,想质问对方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要去相亲。 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问。 因为是她大言不惭地承诺对方,“我不会在公共场合和你有任何亲密接触,不会打扰你的工作,不会干涉你的自由。而且在我们相处期间,你可以去相亲,可以去认识不同的人。” 楚怀夕将手机扔向副驾驶,靠近椅背里,双手捂住脸。纵使有一万个不情愿,纵使心痛到无法呼吸,她也得支持徐以安相亲。 比起徐以安欺骗她,比起徐以安去相亲,她更怕,徐以安会因为她的质问,不做她的床伴。 只要她们有相处机会,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得到徐以安的心。 但她还是好生气! “烦死了!”楚怀夕扯了扯头发,坐直身,启动车子,边打转向灯边立flag,“老古板,这次你要是还不哄我,我就一周不理你!” 爵色酒吧。 “小落落,今天周几?” 情人节酒吧生意爆火,胳膊轮圆了在调酒的黎落百忙之中扫了一眼趴在吧台上半死不活的楚怀夕。无奈叹了口气,“周二!周二!周二!老板,你今晚已经问了第八遍了。” 楚怀夕扁了扁嘴,“怎么才周二啊?!” 黎落使劲摇晃着雪克壶,“老板,你从上周六就开始数日子,最近是有什么好日子吗?” “能有什么好日子,日子比我命都苦!”楚怀夕闷了半杯酒,喃喃,“周六就可以发微信了。” 酒吧太嘈杂,黎落没听到她在嘀咕什么,跟着音乐的节奏卖力调酒。 楚怀夕打开手机,朋友圈里清一色的情人节广告,卖花的,卖蛋糕的,还有卖情趣用品的… 情人节… 要不要给徐以安发个祝福呢? 楚怀夕弯腰从吧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副骰子,轻抬眉梢,“单数发,双数不发。” 楚怀夕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骰子,在手中晃了晃,心中默念“单数、单数”,然后猛地将骰子拍在吧台上。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手,三个骰子明晃晃地显示出双数,她撇了撇嘴,不死心地嘟囔:“肯定是姿势不对。” 她又重新抓起骰子,在空中甩了几圈,再次重重扣在桌上。 结果,依旧是双数。 楚怀夕脸皱成一团,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她不甘心,第三次拿起骰子。 “要单数啊...”她将骰子攥得发烫,指腹摩挲着粗糙的棱角。 三个骰子滚出“2、4、6”的瞬间,吧台吊灯突然爆开一朵蓝紫色的电火花。黎落说这是电压不稳,她却固执地认定是上天示警。 楚怀夕扔掉骰子,不管不顾地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速点击,给徐以安发去消息:“情人节快乐!” 下一秒,又补上一句,“群发的,打扰了。” 发完后,楚怀夕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痛骂自己,“楚怀夕,你太没原则了!贱死了!” 骂完自己,双眼死死盯着对话框。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逝,霓虹在威士忌杯底碎成十二种心事,楚怀夕第七次解锁手机。 置顶对话框仍停留在她那条可笑的“群发祝福”,像极她们的关系——永远是她先伸手,对方却连衣角都不肯施舍。 龙舌兰在胃里翻腾成酸涩的海。 楚怀夕单手托腮望着玻璃幕墙外相拥的情侣们,时不时将手机拿近,又放远,像是这样就能让屏幕上快点出现徐以安的回复。 酒吧里的灯光愈发昏暗,周围的喧嚣声在她耳中渐渐模糊,只剩下酒杯与桌面碰撞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楚怀夕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胃里一阵灼烧,却也比不上她此刻心里的酸涩。 休整半分钟,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溅出些许洒在桌上,她也毫不在意。 楚怀夕举起酒杯,对着手机屏幕,和屏幕里那个没有回应的人碰杯,苦笑道:“好啊,徐以安,你可真行,就这么把我晾着!真行!” 说罢,又是一大口酒下肚,几杯酒下去,她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 她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每喝口酒都要停顿好久,脑海里全是和徐以安相处的点点滴滴。 一瓶酒下肚,楚怀夕用指尖描摹手机屏幕上徐以安的证件照,耷拉着嘴角,“徐以安,你真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徐以安,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床伴!不懂人会寂寞吗?尤其是在这种节日!楼上酒店的床都快摇塌了,你连我微信都不回!” 楚怀夕摸了一把自己光滑笔直的腿,“老古板,就算你不想我这个人,你都不想念我这具对你热情似火的身体吗?” “咳———” 头顶倏地传来轻咳声,消毒水味混着冷冽的雪松气息侵入鼻腔。 楚怀夕半眯着眸,抬头,下一秒,睁大的眼眶渐渐染上红色。 喉间哽着未出口的千言万语,楚怀夕哽了哽喉咙,“你怎么来了?” 徐以安盯着楚怀夕瞳孔里的雾气,轻叹口气,伸手拂去她眼尾晕开的眼线,指尖温度灼得人心颤,“群发的祝福需要亲自签收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3章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倔强地偏过头,“不需要!” 徐以安没理会她的逞强,目光扫过桌上一排空酒瓶,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还好吗?” 您没长眼吗? 老娘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好! 楚怀夕很大声地冷笑一声,故意将红唇印在空杯沿,“不劳您费心,我好得很!” 徐以安望着酒杯,喉咙在阴影里动了动,淡淡“嗯”了一声,“那再见。”转身作势要走。 楚怀夕一噎,急忙拽住她的手腕,嗓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你去哪儿啊?” “回去睡觉。”徐以安抿了抿干涩的唇,语气有些疲惫,“刚下手术,有点累。” 酒吧的灯光忽明忽暗,情歌悠扬婉转。 楚怀夕撞进徐以安镜片后泛着血丝的眼睛。这人手术帽压痕还残留在发间,白衬衫领口露出一截冷白肌肤,像是从无菌室直接坠入声色场。 楚怀夕知道,徐以安作为心外科的医生,加班做手术是常态,而且在手术台上常常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她心里没来由地涌入一阵酸楚。 “加班你还跑来干嘛!”楚怀夕微哑的嗓音里满是关心与心疼,“你吃饭了吗?” 徐以安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忙完已经十一点了,来不及吃饭。” 楚怀夕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说,如果她下班去吃饭,就赶不上今天亲口对自己说“情人节快乐”了。 楚怀夕瞥见对方左手腕表停在23:54分,情人节最后一支探戈正从留声机里漫出来。 她眨了眨眼睫,感动与心疼交织在一起。 楚怀夕站起身,轻轻摸了下徐以安垂在身侧的手,语气温柔,“走吧,我陪你去吃饭。” 指尖相触的瞬间,徐以安触电般缩手。这个习惯性的躲避让楚怀夕眸光暗了暗。 “想回家吃。”徐以安声音依旧淡淡的。 徐以安有洁癖,总觉得外面的饭菜都不怎么干净,以往都是楚怀夕在家里给她做饭吃。但最近两人闹矛盾,楚怀夕已经很久没进厨房了。 楚怀夕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说:“可是我家没什么菜,这么晚超市应该也关门了吧…” 花蝴蝶因为没米下锅而皱眉。 有点可爱。 “没关系。”徐以安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你家有火就行。” 楚怀夕一瞬明白了她的意思,想到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的话都被这人听了去,老脸一红,不过作为花蝴蝶,她的尴尬只是一闪而过。 楚怀夕微弯腰,牵起被龙舌兰润泽的唇,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对方熨烫平整的衬衫下摆,尾音勾着蜜,“徐大医生,请您放心,我家的火非常旺,可以烧三天三夜的旺呢~” 霓虹灯管在玻璃幕墙上流淌成暧昧星河,女人银链流苏耳坠在颈侧划出细碎流光,黑色露背长裙深v领口下的雪白随着呼吸起伏。 徐以安耳尖唰地红透,转身便走。 落荒而逃的瞬间,她在心里暗骂:这女人永远都是这么浪! 回到家,暖黄色的灯光洒满房间。 皮质沙发在暖黄壁灯下泛着蜜色柔光,徐以安坐姿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摘下金丝眼镜不紧不慢地擦拭。 待镜片擦干净后,她微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厨房里那抹黑色。 只见楚怀夕轻车熟路地打开橱柜,拿出一把挂面,又接了壶水放在炉灶上。 下一秒,火苗噌地蹿了起来,舔舐着锅底。 徐以安看着楚怀夕冷白手腕上的梵克雅宝手链与铸铁锅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这人煮面的样子像在调制鸡尾酒,葱段在瓷刀下绽成翠玉簪花。 煮面的动作和调酒时一样赏心悦目。 徐以安看到楚怀夕从冰箱里翻找出两个鸡蛋和一小把有点蔫巴的上海青,看到她对着手里的菜皱起眉头,听到她在小声地念菜谱。 灯光下,徐以安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不一会儿,厨房里便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楚怀夕关了火,将煮好的面条小心翼翼地盛到徐以安的专用碗里,浇上鲜美的汤汁,最后撒上一把葱花。 “徐医生,开饭咯。” 楚怀夕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笑盈盈地走到客厅,却发现徐以安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楚怀夕顿住脚步,眸中满是心疼与温柔。 沙发上的女人头歪向一侧,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上,均匀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嘴角微扬着,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 楚怀夕将面放在桌上,又轻轻将徐以安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而后走进卧室,拿了条毛毯,盖在徐以安身上,细心地掖好边角。 做好这些,她在沙发边的凳子上坐下,双手托腮,静静守着徐以安,“徐医生,辛苦了。” 十分钟后,徐以安缓缓睁开眼,发现楚怀夕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愣了一秒,噌地一下坐直身,“抱歉,我睡着了。” “没事儿。”楚怀夕摇摇头,将面条端到她面前:“快吃吧,都有点坨了。” 徐以安双手接过面条,斯文地吃了一口,微眯了下眸,“谢谢。” “别跟我客气。”楚怀夕摇摇头,柔声说:“徐以安,以后不管多晚,都要记得先吃饭。” 停了一秒,郑重道:“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徐以安抬眸,语气依旧淡漠,“不用等我…” “我想等你!”楚怀夕打断她,语气坚定。 徐以安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说:“我希望你可以按照你的节奏生活!” 楚怀夕对老古板的不解风情习以为常,红色指甲划过对方扣得严丝合缝的领口,在她耳边呵气如兰,“麻烦您快点吃,吃完来灭火!” 徐以安:…… 徐以安匆匆吃完面条,收拾好碗筷,又去洗了个澡,深吸一口气,走进卧室。 楚怀夕已经半躺在床上,暖黄的床头灯洒下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她动人的轮廓。 徐以安抿了抿唇,轻轻掀开被子,在床边平躺下来,黑漆漆的眸凝望着天花板。 消毒水气息混着清冽木质调侵入感官,楚怀夕偏头看向恨不得睡在地上的徐以安。 半晌,红唇微勾,“徐医生,面好吃吗?”边问边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徐以安的脸颊。 徐以安耳尖微红,偏过头:“好吃。谢谢。” “只说一句谢谢?” “你想让我说什么?”徐以安小声问。 楚怀夕凑近她,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织在一起。 “说你让我难过了这么多天,非常抱歉。”楚怀夕声音软糯,带着丝丝委屈的意味。 徐以安心倏地一颤,认真地说:“抱歉,那天相亲是我妈的安排…” “我知道。”楚怀夕懒懒打断。 徐以安愕然,“你知道?” “嗯。”楚怀夕点头,“你绝对不会一边跟我上床,一边又主动去跟别人相亲。” 徐以安不解,“那你难过什么?” “难过…你不担心我会伤心!” “我没有…” “你怕我难过?”楚怀夕眸中闪过惊喜,握住徐以安的手,往被子里拉了拉,两人的距离更近了,“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徐以安僵硬着身子,声音低低的:“最近很忙。” 楚怀夕半信半疑,紧盯着她:“真的?” 徐以安“嗯”了一声,目光有些躲闪。 活的像精密仪器的徐医生大概不知道,她在说谎时,瞳孔会放大0.3毫米。 楚怀夕捏了捏她的手,语气软了下来:“徐以安,其实今天看到你在酒吧出现,我真的好开心。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呢…” 徐以安轻抽回手,推了推眼镜,“我们并没说不再来往。” 楚怀夕怔愣几秒,随即轻笑出声:“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亲口说‘再也不要来往了’,才可以不来往吗?” “是的。”徐以安认真点头。 楚怀夕无语扶额,亲吻她微烫的耳尖,“徐医生,你怎么和小学生似的!” 徐以安偏过头,皱眉,“什么意思?” “小学生不就是,‘我不和你做朋友了’,‘我不想理你了’,‘你别再来烦我了’,怎样怎样的…” 徐以安想也不想地反驳:“这和年纪与身份没有关系。即使是大人这种事情也得说清楚。开始要说清楚,结束也要说清楚。” “行吧行吧。”楚怀夕无奈地笑了笑,往徐以安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们没有分手哦。” 徐以安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楚怀夕身侧温热的床单,“我们没有在一起。” 楚怀夕叹了口气,撒娇道:“徐医生,今天是情人节欸~”今天不想听会让人难过的真话。 徐以安沉默片刻,终究没再开口。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楚怀夕抬眸深情地看着徐以安,语气认真,一字一顿:“徐以安,今天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我想说,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理智快要碾碎在枕畔。 徐以安微拎起眉头,注视着怀里的人,发现对方黑色的瞳孔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自己,心里有些暖,有些胀,但更多的是酸。 楚怀夕倏地伸手摘掉徐以安的眼镜,食指不轻不重地抚摸着徐以安的唇,眼眸里燃起炽热的火苗。 徐以安读懂了楚怀夕眼神里的渴求,思忖了半秒,叹息,阖眸。 两人的唇慢慢靠近,最终贴合在一起。 楚怀夕像一把热烈燃烧、永不熄灭的火,而徐以安像一座沉寂已久、寒气十足的冰山。 徐以安唯恐自己的靠近会让肆意张扬的烈火熄灭,她唯恐自己会被烈火融化。 当冰山化为洪流,便会侵蚀热浪。 于是,她指尖紧绷,蜷缩,再蜷缩。 但烈火无畏冰山,更不惧任何阻碍。 楚怀夕毫无保留地打开自己,用潮湿的手心紧紧攥住徐以安清瘦的腕骨,拨开她的指尖,牵引着她眷恋的冰山跃进火焰之中。 她饱含深情地凝视着徐以安,勾唇一笑,笑得风情万种,笑得摄人心魄,笑得肆意张扬。 她用牙尖轻咬徐以安通红的耳垂,唇齿间溢出一个字,“动。”【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4章 自持的徐以安不为所动,楚怀夕笑着呼出一口气,而后攥着她的手,迫使她与火共舞。 徐以安左手撑在微乱的床褥间,月光在她长睫毛投出细碎阴影。 楚怀夕的体温像三月融雪漫过她指尖,那些被冰封在心室深处的情绪正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理智彻底崩塌。 徐以安闭了闭眼,决定不再纠结那些无意义的事,她轻轻拿开楚怀夕的手,放任指尖穿过楚怀夕海藻般的长发。 月光的碎片落在她们交叠的影子上,将双人床中央那片海染成沸腾的银河。 这一夜,火焰熊熊燃烧。 直至天空泛起鱼肚白,楚怀夕睫毛还在轻颤时,徐以安已恢复禁欲模样。 两人各自洗漱完平躺在床上,双人床中间照旧隔着一片海,唯有凌乱的床单上,还残留着被扯断的珍珠纽扣,像散落的月光碎片。 半晌,楚怀夕叹了口气,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白色礼盒,盘腿坐在徐以安身边。腿挨着她的腿,递给她:“徐以安,情人节快乐。” 徐以安愣了一下,撑着手肘起身,语气严肃又冷漠,“你我之间,不必在今天送礼物。” “我想送。” “抱歉,我不能收。” 楚怀夕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徐以安,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在睡完我之后,让我伤心?!” 徐以安抿唇,淡漠道,“如果不开心,我们可以结束现在的关系。” 楚怀夕:…… 不气不气,不和老古板一般见识。 楚怀夕咬了咬后槽牙,噌地一下坐在徐以安大腿上,食指轻掐住她的下巴,耍无赖道:“我不管。你必须收下礼物,并且得回送我礼物。” 两人挨得极近,徐以安视线避无可避地落在楚怀夕胸口的红痕上,想到楚怀夕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接纳,心一软:“好,改天回礼给你。” 楚怀夕笑了,取出盒子里的智能手环,轻柔地戴在徐以安左手手腕上。 金属搭扣发出微弱咔嗒声,智能手环在暗夜里泛起淡淡幽蓝荧光,像道隐秘的镣铐。 楚怀夕用犬齿轻轻磨蹭徐以安锁骨,染着玫瑰香气的发丝垂落成帘,视线落在表盘上,“徐以安,你喜欢我吗?” 徐以安摇头,语气平静,“抱歉。” 手环数值平稳得像手术室里的心电图。 撒谎是人之本性,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无法对他人诚实,甚至会在写给自己看的日记里撒谎,可实时监测心率的谎言测试仪不会撒谎。 楚怀夕凝视着心率监测区平稳的曲线,喉间泛起消毒水般苦涩的叹息。 她蓦地发狠咬住徐以安的肩胛,在雪色肌肤烙下月牙痕,仿佛这样就能在对方身上刻下与自己同样的痛楚。 而后隔出一片死海,背对着徐以安躺下。 许久后,寂静到诡异的空气里响起一句很轻很轻,带着一丝鼻音的:“徐以安,你真就对我没有一点兴趣吗?” 徐以安右手拇指掐着中指指腹,没出声。 哪个疯子会陪一个自己不感兴趣的人过情人节呢? 不久后,当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徐以安才敢在脑海中回味方才火焰燃烧的画面。 当思绪游离到楚怀夕雪白肋骨处随着喘息在暗夜里浮沉的“徐以安”三个篆体小字时,腕间手环的警报突然响起。 徐以安呼吸一滞,屏住呼吸,用指尖按住震动源,将手表调成静音模式。 昏暗中跳动的幽蓝数字映出女人克制又无措的侧颜,心率135次/分钟,恰似手术台上突然室颤的患者。 徐以安偏眸看向酣睡的始作俑者。 前不久还在哽咽的女人,此刻不知做了什么梦,唇角带着淡淡的笑,睫毛凝着细碎的星光。 她跟着勾起唇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隔空抚摸着楚怀夕额间略乱的碎发、眉眼、鼻梁… 终于,右手食指的指尖隔空抚摸到了女人微张的红唇,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徐以安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蜷起指尖。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对着浴室镜里的咬痕喃喃,“如果我不是徐以安,你还会喜欢我吗?” 下一秒,徐以安苦笑摇头,迅速系好最后一粒衬衫扣,洗漱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京北市人民医院心脏中心。 徐以安扣好最后一粒白大褂纽扣时,晨光漫过办公室百叶窗的缝隙,雪白的衬衫领口被割裂出细碎光斑,藏在领口锁骨处未消的咬痕,像朵见不得光的黑色曼陀罗。 徐以安轻按了两下曼陀罗,将红蓝色签字笔与便携式血氧仪并排插进胸口衣兜,将听诊器挂上脖颈,而后拿着病历本走出办公室。 护士站的电子白板跳动着术后监护分级,3床的pca参数报警提示音混在晨间交班声中。 “将舒芬太尼背景输注速率调到0.5μg/kg/h,单次按压剂量加0.2ml。” 护士点头,“好的,徐医生。” 徐以安将听诊器双模切换至小儿模式,走向七号病房。 儿童病区走廊漂浮着未开封的卡通雾化面罩。徐以安在七号病房门前闭眼凝神,下意识将手伸向口袋。 当指尖触到智能手环的表带时,像触到昨夜楚怀夕肋骨间起伏的那枚纹身。 她呼出一口浊气,推开病房门。 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显示屏上的绿色波形平稳地跳动着。 “余岁安,vsd合并pda,全麻体外循环下室间隔缺损修补+动脉导管结扎术后72小时。” 徐以安轻声复述病历,凝视着中央监护系统上6岁患儿的血氧波形,指尖划过电子病历里胎儿期的心脏彩超报告。 “安安今天咳嗽时伤口会痛吗?”她在临时起搏器程控仪上设置60次/分的保护性起搏。 “有一点点痛。”小安安苍白的指尖点着徐以安白大褂上的儿童除颤电极片卡通患儿贴,“医生姐姐,我能听见你口袋里小海豹的心跳哦。” 徐以安闻言偏头看向她,小安安胸骨下段微创切口敷料边缘,还残留着体外循环插管特有的蝶形压痕。 徐以安望着压痕皱了下眉,搓了搓手,将指尖焐热才触诊小安安的胸骨左缘。 原本震颤的第三肋间此刻平静如初。 她收回手,在病程记录上勾选“舒芬太尼剂量调整”时,走廊阳光突然刺痛眼睛,徐以安快速颤了颤眼睫,抬手揉了一下小安安的头,“好好吃早饭,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小安安乖巧点头笑,“好的,我等你哦。” 徐以安温柔地笑了笑,前往下一个病房继续检查病人的伤口恢复情况。 走廊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徐以安的脚步坚定而有力,白大褂的衣角随着步伐轻轻摆动着。她的目光专注而冷静,仿佛一切纷扰都无法打扰她的工作节奏。 在这个充满生与死、希望与绝望的地方,她必须保持冷静和专注,才能为每一个病人带来生的希望。 下午一点,楚怀夕悠悠睡醒,翻了个身,伸出手,摸到一把冷冷淡淡的空气,喃喃,“果不其然,偌大的双人床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倏地,想到老古板会给自己回礼,楚怀夕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来,哼着曲儿,顶着鸡窝头前往浴室洗漱。 人生真是处处充满希望啊! 暮色中的爵色酒吧尚未苏醒,水晶吊灯在楚怀夕裸露的肩头洒下星屑。她赤足蜷在吧台高脚椅上,脚踝银链随着调酒动作叮当作响,石榴红的指甲正将薄荷叶嵌进龙舌兰日出。 不知道今夜的酒吧会不会弥漫起消毒水味。 直到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沉睡,楚怀夕也没能嗅到消毒水味。 接下来的几天,楚怀夕每天都盼着徐以安的回礼,喝酒时也时常走神,朋友们都打趣她是不是陷入了热恋。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全是因为那个承诺回礼的徐以安。 她几度想去医院堵人,想到徐以安并不喜欢自己出现在她的生活圈里,只好作罢。 毕竟,对于天之骄女,向来循规蹈矩的徐医生来说,她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楚怀夕就这样一边落空,一边期待。 三天后,在一个暮色温柔的傍晚,敲门声骤然响起。 正对着手机屏幕唉声叹气的楚怀夕闻声迅速从沙发上爬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只有徐以安才会这样敲门,敲一下,停顿一秒,再敲两下,停顿两秒。 循环反复,敲门声像节拍,像秘密。 当门铃第三次响起特定节奏,楚怀夕故意让真丝睡裙从肩头滑落三寸,摆出随意的模样。 可当她拉开门见到徐以安的一瞬,眼睛瞬间亮得如同璀璨星辰,“徐医生,好久不见啊!” 徐以安视线避无可避地落在楚怀夕胸前,目光呆滞了三秒,她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抿唇将呼吸频率精准控制在12次/分钟。 楚怀夕望着眼前人泛着珊瑚色的耳尖,得意地轻抬眉梢,明知故问:“徐医生找我有事吗?” 徐以安点头嗯了一声,侧身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楚怀夕,言简意赅,“回礼。” 楚怀夕接过期待已久的回礼,拆开礼盒的瞬间,水晶指甲险些戳穿无菌包装膜。 只见一颗精密复刻的心脏正静静躺在丝绒衬垫里,冠状动脉网比楚怀夕昨晚穿的渔网袜还要细密,二尖瓣边缘甚至模拟了钙化斑块。 楚怀夕表情一瞬凝固,满脑门问号。 静默了足足一分钟,她滚了滚喉咙,抬起头看着徐以安,“这…这是你送我的情人节礼物?” 徐以安点点下巴,认真解释道:“它是用64排ct扫描建模的,3d打印技术让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和真实心脏一模一样…” 楚怀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 见楚怀夕不太懂,徐以安推了推眼镜,“巧克力熔点在36.5c可以模拟人体温度。”指尖划过主动脉弓,“咬这里能体验心肌缺血的...” 楚怀夕愈发懵了:??? 64排ct扫描是什么玩意? 心肌缺血又是什么玩意啊? 不过徐医生的巧克力的确做得栩栩如生,每一根血管、每一处瓣膜都清晰可见。 逼真到令人头皮发麻!! 楚怀夕嘴角微微抽搐,好气又好笑,娇嗔出声,“徐医生,哪有人情人节礼物送心脏的啊,而且还做得这么逼真,你是想吓死我吗?” 从未送过情人节礼物的徐以安愣了愣,推了推眼镜,消毒水味随着吞咽动作漫开,“这是我最熟悉的器官…”我觉得这份礼物很有意义。 没读懂她的隐晦的楚怀夕:…… 这外科直女的情人节回礼简直绝了! 楚怀夕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又被徐以安这股认真劲儿逗乐,“行吧,看在我们徐医生如此用心的份上,我就勉强收下啦。谢谢!” 徐以安几不可察地扁了扁嘴。 楚怀夕指尖戳着巧克力室间隔,轻嗅着甜腻可可香里渗入着的特属于解剖室的冷冽,跟心脏对话。 “你这骇人的小玩意儿,让我等得好苦啊。” 徐以安闻言微拧眉,思索片刻后说:“如果它吓到了你,你可以闭着眼吃。” 停了一秒,“或者我拿走它。” 楚怀夕一听对方竟然想要收回礼物,双手抱紧礼盒,摇头,“我不害怕啊!” 徐以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说它骇人。”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这副较真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哎呀一声,“我开玩笑的啦,我很喜欢这颗心脏!” 见徐以安似乎不太信,语气认真地强调了一遍,“真的。只要是你送的礼物,我都喜欢。” 她一字一顿地说:“像喜欢你一样的喜欢。” 话落,徐以安藏在衣兜里的手环亮起警示红光。【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5章 徐以安耳尖泛起病理性潮红,别过头,声音依旧冷淡,“喜欢就好。” 楚怀夕倏地拽住对方垂在身侧的左手腕,那里皮肤薄得能看见青蓝血管,脉搏正以每分112次的频率震颤。 她勾起唇角,“别傻站着了,进来坐。” 八月的京北像被罩在密纹纱网里的蒸屉,蝉鸣声浪撞碎在槐树荫里,沥青路面蒸腾的波纹扭曲了街景。 便利店冰柜发出濒死般的嗡鸣,而徐以安挺括的纯棉衬衫正将汗液织成第二层皮肤。 楚怀夕抱臂立在茶几旁,目光上下打量着沙发上的徐以安。 蓝色衬衫木制纽扣严谨地卡在喉结下方,藏青色西裤沿着腿线笔直垂落,脚踝凹陷处被雪白短袜填得严丝合缝。整个人像被规训过的墨线,连褶皱都恪守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秩序。 楚怀夕摸着下巴兀自摇了摇头,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不知道老古板身上这些被规训的褶皱里,藏着多少未拆封的夏天? 徐以安发现楚怀夕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着。 这个动作带着经年累月的应激反应。 十六岁那年她偷偷解开第二颗纽扣,戴着自己喜欢的水晶项链参加成人礼,却被父亲当场扯断项链,水晶碎片在礼堂台阶上的脆响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叩击耳膜。 可此刻,她的穿着并没有问题。 楚怀夕想告诉徐以安,不系第一颗纽扣不会怎样,穿裙子也不会怎样,还有将头发扎成高马尾,应该会凉快一些。 但她知道,徐以安并不会轻易做出改变。 在楚怀夕第三次摇头时,徐以安后颈倏地传来一阵被母亲常年掐着量角器,矫正她仪态留下的神经痛。 成年前,当她在书桌前晃动身体时,当她在餐桌上低头超过十五度时,母亲手里那柄檀木量角器就会精准抵住她的第七颈椎。 徐以安蹙眉抬起左手,按揉着脖颈,忍不住问出声:“怎么了吗?” “没…没事。”楚怀夕抿了抿唇,摇头,“还喝热水?” 徐以安暗自松口气,嗯了一声,将包里的保温杯递给楚怀夕,礼貌道:“麻烦了。” “不用客气。”楚怀夕拿着杯子前往厨房,给保温杯里添满水,又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 往柠檬水里加冰时,她看着立方体在淡黄液体中沉浮,忽地想起情人节那晚,那人散开低马尾时,鸦羽般的长发如何扫过自己锁骨。 楚怀夕眉头一皱,端着水站在餐厅,看向客厅里安静目视着前方的徐以安。 她很乖。 乖的让人想揉一揉她乌黑的发顶。 忽地,楚怀夕发现徐以安汗湿的衬衫在后背洇出淡淡地蝶翼状阴影,像极了标本师留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折痕。 同样苍白。 同样被某种无形的框架钉死在既定的位置。 楚怀夕端着水杯的手蓦地收紧,冷凝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掌心晕开潮湿的圆。 她莫名地心疼这人人追捧的天之骄女。 心疼她的乖巧。 心疼她的死板。 她突然想让她疯一点,乱一些。 比在卧室大床上时更疯一点,更凌乱一些。 楚怀夕松开眉头,快步走到客厅,将保温杯放在茶几上,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空调。空调启动的刹那,徐以安肩胛骨轻微颤动。 楚怀夕见状眸光黯了一瞬,捧着加冰柠檬水站在徐以安面前,指尖摩挲着杯壁冷凝的水珠。 “徐以安…” “嗯?” 楚怀夕微俯身,耳垂银蛇耳坠垂落在徐以安眼底晃出蛊惑的弧光,“你热吗?” 徐以安望向空调的眼神像凝视精密仪器,喉咙滚动三次才吐出音节,“不热。” 楚怀夕分明看到了,二十六度冷风掠过眼前人绷直的颈线,在锁骨凹陷处凝成细密水珠。 她在心底长叹息一声,指尖攀上徐以安扣得严丝合缝的衬衫领口,潮湿的吐息拂过对方紧绷的下颚线,“可是我好热,怎么办?” 徐以安回眸看向楚怀夕,视线越过她短到堪堪遮住大腿根的冰丝睡衣,攀上她半露着的雪白的香肩,最终停留在她发顶的丸子头上。 穿的如此清凉,也会很热吗? 徐以安收回目光,往右边挪了挪身子,“你坐这儿,这里可以吹到空调。” “呆子!” 楚怀夕含了一大口柠檬水,将水杯放在保温杯旁边,而后倾身吻住徐以安的唇,左手微用力掐住对方的两腮,迫使她张开嘴巴。 猝不及防的徐以安瞪圆双眼,不待她做出反应,便感觉到一块带着凉意的冰块滑入口腔。 楚怀夕的吻带着破冰船的决绝撞来,凉意刺穿舌苔的瞬间,徐以安被撞进童年时光。 从徐以安七岁开始,父母对她的管教突然变得极其严格,而且他们总担心她会生病,即使她很少生病,但父母依旧坚持用三十七度的恒温液体代替了她所有冷饮。 她倏地想起,小学春游时同学分享的橘子汽水在舌尖炸开的气泡的触觉,想起那些透明泡泡是如何被母亲惊恐的尖叫声戳破。 “安安乖,快点吐出来!冰镇饮料会杀死你的胃黏膜的!” 尖叫声过于刺耳,父母担忧的面容像一张密网拦在面前。徐以安再也没喝过橘子汽水。 因此七岁开始便保温杯未离身的徐以安,早已习惯了保温杯里的参汤、枸杞和红枣。她已然想不起自己上次吃冰块是什么时候了。 徐以安闭着眼问自己,真的习惯了吗? 嗯,习惯了。习惯到在踏进家门的一瞬,窒息感便扑面而来。 冰块融化在口腔,徐以安吞咽地瞬间似乎看到七岁时的自己。 她看到自己站在玄关处艰难地呼吸着,客厅有一扇落地窗,打开便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她看到自己大步跑到了窗边。 下一秒,耳边再度涌入熟悉的声音。 “安安,不可以开窗子,你会生病的。爸爸妈妈会担心死的啊…”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开窗我会死掉的。 可是她不敢,也不能。 她的姓名注定了她的生命不属于她。 “徐以安”———安全的安,安稳的安,安份的安,安静的安。 呼吸不畅,徐以安右手大拇指狠狠掐了一下中指的指腹,从童年抽离出来,睁开眼睛。 一直在观察着她的楚怀夕愣了一下。 她似乎从徐以安雾蒙蒙的瞳孔里里看到了压抑着的委屈,看到了渴望。 她似乎看到十八岁的徐以安站在便利店冰柜前,校服拉链拉到最顶端,目光掠过色彩斑斓的冰淇淋包装,最终从包里拿出了保温杯。 心又抽了一下。 楚怀夕又含了块冰,心酸地闭上眼睛。含着冰块的吻比想象中灼热,灼热的让徐以安感受到了新鲜空气。 柠檬混着柑橘味的空气。 楚怀夕喷洒在徐以安鼻尖的冰冷,让她急促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柑橘香与消毒水气息在沙发上纠缠。 徐以安的唇瓣有青柠的涩,齿列间藏着未拆封的童年。当楚怀夕将冰推入她口中时,感觉到对方舌尖起了触电般的战栗,就像是被囚禁三十年的夏蝉初次触碰霜雪。 徐以安双手下意识抓住楚怀夕的手臂,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楚怀夕的掌心贴住徐以安后颈,那里渗出的细密汗珠,像春雪消融时山涧渗出的第一滴泉。 她想给她无尽的爱。 许久后,冰感消失。两人的唇瓣分开,唇角都带着一丝晶莹的水渍。 楚怀夕看到徐以安苍白的皮肤上泛起珊瑚色潮汐,眸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迷离,起伏不定的胸膛打乱了折痕。 不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了。 但楚怀夕觉得还不够,她抬起指尖,触向徐以安领口,徐以安条件反射地绷紧肩胛。 皮质诊疗椅的触感突然侵袭感官,心理医生用温和声音剖析她的强迫性着装:“这些纽扣是你对抗失控感的锚点,每解开一颗都意味着...” 诊室门被猛然推开,徐母一把将徐以安从椅子上拽起,“我们安安没有病!她绝对不可能生病!” 意识回笼。徐以安抓住楚怀夕的手腕,力道有些大,“你干什么?”声音像实验室玻璃器皿相碰的脆响,带着无机质的冷。 楚怀夕被吓了一跳,滚了滚喉咙,“别这么凶啊!我说过的,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绝不会碰你的。” 徐以安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点过度,轻轻闭了下眼,干巴巴辩解,“我没凶你。” “你明明就有!”楚怀夕吐出一口气,笑着活跃气氛,“徐医生,你刚才的表情简直和白骨精想吃唐僧肉时一模一样。” 气氛松弛下来。 徐以安语气也缓了下来,“我不吃人。” 楚怀夕见她放松下来,眯着眼笑,指尖搭在纽扣上,温温柔柔地诱哄,“徐以安,我们把这颗扣子解开好不好?你捂这么严实,多热啊。” “我不热。”徐以安将脸偏向落地窗方向,八月骄阳透过纱帘在侧脸镀上一层柔光,却照不穿那双雾霭沉沉的眸子。 楚怀夕心间酸涩,夹着嗓子撒娇,“可是亲爱的徐医生,我现在看着你的领口,我感觉自己就快要中暑了,下一秒就要晕倒了。” 徐以安知道这人的话不符合逻辑,但她架不住对方撒娇,抿唇思忖三秒,松开手,默许。 蝉鸣骤歇,楚怀夕尝到了融化的夏天。 她嘴角牵起深深地弧度,动作轻柔地解开了徐以安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当看到对方锁骨处细密的汗珠,唇角一瞬抻平。 呆子! 也不怕悟出痱子!!!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要求我的老古板要把衬衫扣子全部系起来的!! 楚怀夕用力磨了磨后槽牙,起身又含了块冰在嘴里,再度俯下身。 她的发丝垂落在徐以安脖颈上,痒痒的,徐以安第七颈椎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木量角器悬在半空,徐以安下意识后退。 楚怀夕见状用手拽住徐以安的衣领,而后将口中的冰块轻轻放在徐以安的锁骨处。冰水沿着锁骨滑进禁欲的领口,消失在隐秘之处。 楚怀夕的手指轻抚过徐以安的侧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紧蹙的眉头。 她不知道她在因为什么皱眉。 她不知道她刚才为什么要后退。 但她知道,她很热。 楚怀夕用指尖一下一下抚摸着徐以安紧蹙的眉头,唇停留在徐以安随呼吸起伏的锁骨上,声音轻而柔。 “徐以安,在这里你可以穿任何衣服,可以半敞着衬衫躺在沙发上吹空调,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盘着腿和我一起坐在冰冰的地板上,和我一起吃冰淇淋,喝冰镇饮料。” 停了一秒,楚怀夕一字一顿地说:“对我而言,礼仪和规范都不重要,你的感受才重要。” 徐以安看着眼前温柔的楚怀夕,耳边却突兀地涌入父亲严厉的声音,“徐以安,不论何时何地,你当垂首敛目,行止合度。” “垂首敛目,行止合度…”徐以安默念。 楚怀夕怔住了,她罕见地从游刃有余的徐以安脸上看到了茫然与无措。 沉默半晌,她放柔声音,“徐以安,在我面前,你可以是不完美的。” 冰块在柠檬水里浮沉。徐以安在柠檬的酸涩里嗅到那些装在青瓷罐里的养生丸,看到了被撕碎的诊断书在抽水马桶里旋转,听到了心率监测仪发出的声音与医院走廊里的哭声。 徐以安问自己,“我可以不完美吗?” “徐以安,我想你快乐,我想你自由。” 楚怀夕带着一丝喑哑的嗓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在二十六度的空调风里,蒸发成徐以安眼角咸涩的雾。 智能手环发出一阵阵剧烈的警报声。 徐以安哽了哽喉咙,偏头,向来克制的呼吸扑在对方耳际,“楚怀夕,我想再吃一块冰。”【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6章 楚怀夕眸中盈满疼惜。 暮色浸透百叶窗的瞬间,楚怀夕衔着冰块再度俯身。 当柑橘香裹着碎冰贴上唇瓣时,徐以安衬衫的第三粒纽扣在光影里摇晃,像她此刻悬在喉间的心跳。 感兴趣并不代表喜欢,那心跳代表喜欢吗? 热浪拍打着落地窗,将两人的影子烙在米色纱帘上,纠缠成盛夏里一株疯长的藤蔓,攀上被规训多年的雪松。 交缠的呼吸在玻璃茶几映出扭曲的倒影,冰块在舌尖化作蜿蜒的溪流,漫过交叠的指节。 嗡——— 铃声撕裂了纱帘上的藤蔓剪影。 徐以安一瞬恢复冷静,迅速系上衣扣,楚怀夕盯着桌上的手机,眸中满是不悦。 徐以安拿起手机,发现是她带的实习医生打来的电话。 她刚接通,那头便传来焦急的声音:“徐医生,季医生受伤了,正在抢救!你快来医院!” 徐以安眉心微皱,“好,我马上到!” 她挂断电话看向楚怀夕,嘴唇翕动,“季瑾溪在急救室,我得回医院。” 徐以安的声音像碎在手术台的无影灯,每个字都带着锋利的棱角。楚怀夕感觉后颈残留的温热瞬间凝结成冰,顺着脊椎蔓延成荆棘。 楚怀夕瞳孔骤缩,声音不自觉发起颤,“季瑾溪?她…她怎么了?” 徐以安看着楚怀夕慌乱的模样,努力让声线柔和,“具体情况得到医院才能知道。” 楚怀夕跳下沙发,腿有点软差点没站稳,手扶住徐以安的肩,“对对对,我们去医院。” 徐以安感受到肩膀在颤抖,看向对方身上的睡衣,安抚,“别急,先去换身衣服。” 楚怀夕轻轻嗯了一声,红着眼眶,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徐以安,声线也在颤,“徐医生,季瑾溪会没事的,对不对?” 作为医生,徐以安知道手术都有风险,她不可以在不清楚具体情况的时候,以一名医生的身份告诉病人的亲属“病人一定会没事”。 但她还是郑重点头,“她不会有事。” 楚怀夕边往卧室走边说,“徐以安,不论任何时候,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相信你。”你说季瑾溪会没事,她就一定会没事。 楚怀夕迅速换好衣服,两人前往医院。 车上,楚怀夕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季瑾溪可能遭遇的危险场景,掌心泛起潮气,徐以安目不斜视地开着车,第一次打开了车内的空调。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抵达医院。 徐以安看着前方那个总在酒吧摇晃马天尼杯的身影跌撞着扑向急救室,闭了下眼。 希望祈祷季瑾溪平安无事。 急救医学中心三层走廊。 徐以安看向身侧候着的实习医生,“季医生什么情况?” 朱医生愁眉不展:“股浅动脉横断,引起失血性休克。” 急救室的红灯把走廊浇成血池。楚怀夕数着瓷砖缝隙里的阴影,耳朵里只剩“横断、休克。” 徐以安:“片子给我看看。” 实习医生将手中的单子递给她。 “股浅动脉横断伤合并创伤性凝血病。"徐以安指着ct血管造影显示屏上跳动的光点,“刀刃从股三角区斜切入,离股神经束只有2mm…” 徐以安给实习生讲解ct片子,余光里看到楚怀夕的指甲正深深掐进掌心。 她倏地想起半小时前,含在对方唇齿间的冰块,那时夕阳顺着楚怀夕的锁骨蜿蜒而下,将雪白肌肤浸得半透明。此刻那截脖颈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仿佛稍一触碰就会发出凄厉的颤音。 徐以安将血气分析报告捏出褶皱,语气罕见温柔,“给季瑾溪做手术的医生很专业。” 楚怀夕没回头,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 医院的时间总是流逝的很慢。 急救室的红灯刺得人眼眶发疼,徐以安望着楚怀夕单薄的后背在走廊上晃出虚影。她第三次伸手想去触碰那截发颤的肩胛骨,指尖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蜷缩成拳,转身离开。 消毒水的气味忽地浓烈起来,混着楚怀夕发间飘来的橙花香,在鼻腔里酿成酸涩的液体。 楚怀夕来回踱步,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紧闭的门,嘴里不停念叨着:“季瑾溪你个混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不都说祸害活千年,咱两可是资深祸害!” 徐以安跟护士长交代完工作,借着灯光看了看六神无主的楚怀夕,快步走过去。 楚怀夕在消毒水味里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她停下脚步,转身,跌进雪松香里。 温热的泪水渗进徐以安白大褂第三颗纽扣的位置,那里突然结出冰棱,细细密密地扎着徐以安的心口。 她用拇指指甲用力掐了一下食指指腹,而后抬起双臂,克制地轻环住楚怀夕:“别担心,季瑾溪会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缓缓打开,主刀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楚怀夕瞬间冲上前,拉住医生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问:“医生,我朋友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冲徐以安点了点头,“手术很成功,患者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 楚怀夕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身后的徐以安及时扶住了她。 “没事了,没事了。”楚怀夕轻声重复,靠在徐以安怀里,泪如雨下,“太好了,徐以安,季瑾溪没事了…” 徐以安望着她的泪眼,点头嗯了一声。 真好,季瑾溪没事了。 真好,花蝴蝶可以继续展翅了。 在季瑾溪被转入重症监护室后,楚怀夕坚持守在门口,徐以安则去了解手术的详细情况。 等她回来时,看到楚怀夕蜷缩在椅子上,眼神疲惫又哀伤。 徐以安在她身旁坐下,递过去一杯热水,楚怀夕接过,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喝点水,别太担心,等会儿你就能进去看她了。”徐以安看向重症监护室。 楚怀夕抬起头,猩红的眼中满是依赖,“徐以安,今天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徐以安心里有点酸,摇头,“不用谢,季瑾溪是我的朋友,这是我该做的。” 又过了一会儿,护士通知可以进去探视。 楚怀夕小心翼翼地走进重症监护室,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季瑾溪,眼泪再次滑落。 她轻轻握住季瑾溪的手,喃喃道:“你这个大笨蛋,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徐以安看了眼时间,“我得去值班了。” 楚怀夕擦了擦眼泪,声音轻得像监护仪的电极片飘落,“好的,你快去忙吧。照顾好自己。” 徐以安嗯了一声,离开病房。 深夜的监护病房泛着幽蓝的光,徐以安带着血气分析报告静立在门边,看着楚怀夕用棉签蘸着温水轻拭季瑾溪干裂的唇。那双好看的手曾摇晃着各种各样的酒杯,此刻却把纱布叠成规整的方块,边角都掐得分毫不差。 她看着楚怀夕将米汤吹了又吹,瓷勺悬在苍白的唇瓣上方迟迟不肯落下。 她看着楚怀夕忙前忙后,一会儿给季瑾溪调整输液的速度,一会儿又轻声呼唤着季瑾溪的名字,试图把她叫醒。 她看着楚怀夕细心地将季瑾溪额前的碎发拨开,眼神里满是心疼与关切。 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里,徐以安数到楚怀夕第十七次抚平被单褶皱,月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投出小片颤抖的阴影。 “徐医生?”值班护士举着病历本轻声提醒。 徐以安闻声回神,看向护士长,“今晚多留意季医生的情况,有异常及时通知我。” 护士点头,“放心吧,徐医生。” 徐以安转身离开,前往楼下的病房。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楚怀夕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摇晃。她靠在病床边的墙上,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了疲惫的梦乡。 徐以安查完床回来,看到楚怀夕靠在墙上睡着了,心中涌起一丝怜惜。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站在楚怀夕身边。 晨光漫过窗棂时,徐以安轻轻托住楚怀夕下滑的肩颈。沉睡的人无意识蹭了蹭她颈侧,在她肩头蹭出一小片橙花沼泽。 徐以安静静地站着,看向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季瑾溪,莫名地羡慕对方拥有楚怀夕的爱。 被楚怀夕爱着的人,很幸运吧? 想到昨天下午融化在唇齿间的冰块,想到那句“徐以安,我想你幸福”,徐以安得到了答案。 很幸运。 会让人忍不住觊觎的幸运。 监护仪跳动的绿光里,徐以安忽然看到自己身上的白大褂。 一滴从楚怀夕眼中坠落的星子,正在第三颗纽扣的位置凝结成永夜的海。【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7章 晨光漫过病房的蓝白色窗帘,在楚怀夕睫毛上碎成粼粼金箔。 脑袋昏昏沉沉,刚睡醒还有些混沌,她下意识查看季瑾溪的情况,确认好友呼吸平稳后,紧绷的神经才稍作放松。 楚怀夕站直身,伸了个懒腰,惊奇地发现自己靠着墙睡了这么久,居然没有浑身酸痛。 我就说嘛,喝酒归喝酒,我的身体素质还是相当棒的! 老古板还天天吓唬我! 她左右扭动脖颈,这才发现窗台边,此刻正倚着个清瘦身影。 那人逆光而立,晨露般清冷的面容浸在阴影里,唯有胸牌折射出细碎的银芒。 “徐以安?”楚怀夕的嗓音像浸过薄荷叶的温水,带着疲倦的沙哑,“你怎么在这儿?来很久了吗?怎么不叫醒我啊?” 徐以安转身时带起一阵雪松香的风,双手揣在白大褂兜里,肩线微塌着,“刚来。” 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楚怀夕看见对方白大褂前襟那抹洇开的深色水痕,恍然忆起昨夜自己是如何攥着这方衣料哭泣。 想到那个克制又温暖的拥抱,勾起唇角。 “去吃早餐。”徐以安薄唇微微开合,像雪落在琴弦上震颤,“这里有护士。” 楚怀夕抬腕瞥了眼时间,走向徐以安。 消毒灯管在徐以安眼睑投下青灰的影,将眼前这双总含着霜色的眸子衬得更凉。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眼下的乌青,探出指尖摩挲着白大褂下摆,“夜班结束了吧,你怎么不回家休息?” 徐以安后撤半步,收回衣角,目光落进楚怀夕黯下去的眸中,移开视线,“去吃东西吧。” 对方刻意的疏远让楚怀夕忽地很想掀开白大褂,用唇舌丈量对方锁骨处淡青的血管。 “徐以安。”她声音轻得像icu仪器跳动的绿光,“你为什么不回家休息?” 是不是因为担心我? 会不会有一点点原因是想陪着我? 徐以安猜到她在想什么,平静又残忍,“季瑾溪是我的朋友。” 楚怀夕不死心,抓住徐以安的手,强势地追问,“所以你守在这里仅仅只是因为季瑾溪?” 徐以安点头,平静重复一遍,“季瑾溪是我的朋友,她对我很重要。” 楚怀夕想继续逼问她,那我呢? 我算你的什么? 我对你重要吗? 我这个人有对你产生意义吗? 但她知道,徐以安不会回答这些问题。 两人无言僵持着,一时间,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发出的滴答声。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鸣响。徐以安转身时衣摆擦过楚怀夕的手背,像蝴蝶掠过冰峰的雪山。 季瑾溪苍白的指尖在床单上蜷缩,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攥住徐以安的袖口。 楚怀夕后退半步,皱眉看着徐以安俯身时垂落的发丝在季瑾溪颈侧扫过。 她忽然觉得喉间泛起血腥气。 原来嫉妒是种会咬人的疼。 楚怀夕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季瑾溪,觉得自己的嫉妒过于卑劣,逃离病房。 徐以安望着楚怀夕落寞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在转角,才抬起手轻轻揉着僵硬的肩膀。 时针来到八点。 季槿溪缓慢睁开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头顶白到刺目的天花板,满脸是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喂…”守在病床边的楚怀夕伸出手在季槿溪眼前晃了晃,声音紧张又激动,“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啊?” 季槿溪缓缓扭头看向声源,看到楚怀夕时皱了下眉,木愣愣的问:“你怎么在这儿?” 顿了顿,诧异,“你跟着我殉情了?” 楚怀夕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好笑又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我殉你个大头鬼!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里是医院,不是天堂!” 季槿溪乖巧的睁大眼,扫视了一圈,“我怎么会在医院啊?” “废话,你受伤了不在医院还想在哪儿?”楚怀夕心有余悸的皱起眉头,解释道:“你晕过去没多久,便被警察从绑匪手里救出来了。” 季槿溪哦了一声,干裂的嘴唇颤了颤,“绑匪被抓了吗?” “嗯,全落网了。”楚怀夕眉头紧蹙,“我听完方队的话差点吓死了!你说说你平时多机灵的人,没事干独自跑去地下室挪什么车啊!” “对不起啊,害你担心了。”季槿溪牵起唇角勉强一笑,“那帮人蓄谋要害我,我躲是躲不掉的。索性这次有惊无险。” 楚怀夕嗯了一声,握紧季瑾溪的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你一定会平安顺遂的。” 季瑾溪笑了笑,“借你吉言。” 楚怀夕发现季瑾溪嘴皮干裂,轻轻地搀扶起她,将桌上的水杯递到她唇边,“喝点水。” 季瑾溪小口抿着水,环顾四周,“老徐呢?” 楚怀夕扁了扁嘴,摇头,“不知道。” 季瑾溪见状一愣,准备追问她俩怎么了,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徐以安脚步很轻,手里还拿着一叠病历,看到醒过来的季瑾溪眸中闪过惊喜,快步走到床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 楚怀夕闻声回头,下意识站起身,把最前面的位置让给情绪外放的徐以安。 季瑾溪扯了扯嘴角,露出抹虚弱的笑,“老徐,你可算来了!我这浑身都使不上劲,伤口倒还好,就是饿得慌。” 徐以安轻轻放下病历,伸手查看季瑾溪的伤口情况,语气温柔又亲昵,“你刚做完手术,身体还很虚弱,得慢慢来。我去给你安排点清淡的流食,你先垫垫肚子。” 楚怀夕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徐以安,听着她温柔如水的声线,心中五味杂陈。 在徐以安心里,季瑾溪才是最重要的。 季瑾溪看向楚怀夕,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调侃出声:“老徐,你突然变得这么温柔,我还有点不习惯。这是独属于病号的优待吗?” 徐以安无奈嗔怪,“病了还这么贫!好好养病,等你康复了,我再跟你算账。” 楚怀夕咬了咬舌尖,压下胸腔里的酸涩,配合着笑道:“就是,这次你可把我们吓坏了,等你好了,可得请我们吃大餐赔罪。” 季瑾溪笑着点头:“行,等我出院,你们想吃什么随便挑。” 说完,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老徐,你可得多吃点,万一这几天你瘦了,有人该怪我了。” 徐以安一怔,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检查,“你就别操心我了,把自己照顾好才是正事。” 楚怀夕对于徐以安的避而不谈早已习惯,苦笑一瞬,目光落在徐以安后背,“你不知道徐医生昨晚多担心你,她一整晚应该都没合眼。” 的确是一整晚没有合眼,却不全是因为季瑾溪的徐以安没看楚怀夕,拿起病例本,看向季瑾溪,“好好休息,有不舒服随时叫我。” 季瑾溪视线在别扭的两人间来回流转,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知道啦,你快去休息吧,我这不是没事了嘛。” 徐以安离开病房后,季瑾溪的目光便直直地落在楚怀夕脸上,她清楚地看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与哀伤。 “夕夕小宝贝,快过来坐。”季瑾溪拍了拍床边,轻声唤道。 楚怀夕缓缓走过去坐下,低着头,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季瑾溪伸出手,握住楚怀夕的手,“你别多想,老徐那人就是感情迟钝,不是不在乎你。” 楚怀夕苦笑着摇摇头,“你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我对她而言,无足轻重的。” 季瑾溪皱了皱眉,认真道:“你千万别这么想。你可能没发现,老徐刚虽然在和我说话,但她的余光可一直落在你身上呢。” 楚怀夕闻言抬起头,眼中燃起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叹息道:“我总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很平淡,平淡的甚至不如陌生人。” “你呀,就是当局者迷。”季瑾溪轻轻戳了戳楚怀夕紧绷着的手背,“老徐平时话就不多,表达关心的方式也很含蓄。但你想想,要是她真不在乎你,不喜欢你,为何要同意和你做床伴?” “她贪图我的美色?” “美你个头!”季瑾溪翻了个白眼,“老徐家教那么森严,她能找各种借口去陪你,这不就是在乎你的表现吗?” 楚怀夕沉默不语,脑海里回想起昨晚徐以安安慰自己的场景,还有她坚定的眼神。 “而且啊,老徐这人嘴硬心软。”季瑾溪继续说,“她嘴上不说,可心里都记着呢。你对她的好,她都明白,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 楚怀夕咬了咬嘴唇,闷闷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太多。我特别害怕自己用尽全力,到最后依旧抓不住她的心。” 季瑾溪握紧楚怀夕的手,鼓励道:“喜欢一个人时就会患得患失。等我病好了,我帮你追她,保准让你抱的美人归!”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情感专家呢!”季瑾溪眉梢一挑,“这个世上第一难撩的女人都被我撩到手了,区区一个老徐,还不是手拿把掐!” 楚怀夕想到季瑾溪追到了高冷的叶南枝,一瞬喜笑颜开,“行,姐们信你。等你康复了就教我撩老徐。” 季瑾溪欣慰地笑了,“这就对了嘛!我们不可以颓废,不可以emo,我们要勇敢追爱!” 夜幕降临,病房里的灯光昏黄而柔和。 楚怀夕看着躺在病床上虚弱的季瑾溪,想着这人躺了一天,身上肯定不舒服,便起身去打了盆温水,准备给她擦擦身子。 她走到季瑾溪床边,刚拿起毛巾,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你在做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8章 楚怀夕闻言回头,看到徐以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眉头微皱地看着她。 楚怀夕下意识滚了滚喉咙,“季瑾溪躺了一天了,我想给她擦擦身子,这样能舒服些。” 徐以安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盆水上,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我来吧。” 楚怀夕愣了一瞬,想到徐以安的洁癖,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酸涩,紧握着毛巾,不肯放手。 半晌,小声说:“你忙了一天也累了,还是我来照顾季瑾溪吧。” 徐以安目光扫过楚怀夕紧握毛巾的手,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抿唇,坚持道:“我是医生,我更清楚她的情况,我来。” “我来!”楚怀夕把毛巾按进温水,水花溅上徐以安的手背。她们在蒸腾的热气中对视,水珠顺着徐以安的腕骨滚落,在瓷砖上碎成星子。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病房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季瑾溪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明镜似的,暗自好笑,故作虚弱地咳嗽两声,“咳咳,你们俩别争了,随便谁都行啊。” 可是楚怀夕和徐以安都像是没听到季瑾溪的话,依旧静默对视着。 楚怀夕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徐以安对季瑾溪关怀备至的画面,想到徐以安温柔地给季瑾溪检查伤口、安排流食,现在还要给对方擦身子,她就越发不想把毛巾递出去。 而徐以安也不知为何,一想到楚怀夕要给季瑾溪擦身子,心里就莫名的烦躁,烦躁到想放下洁癖来做这件事。 “毛巾。”徐以安摊开的掌心纹路清浅,仿佛手术刀划出的精准切口。 楚怀夕盯着她中指内侧淡粉的月牙疤,属于自己醉酒后打碎红酒杯留下的纪念品,最终还是松了手,将毛巾递给徐以安。 “好,你来吧。” 徐以安接过毛巾,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楚怀夕微凉的手,两人皆是一怔,但谁也没有吭声。 徐以安紧抿着唇,仔仔细细地戴上手套,开始给季瑾溪擦身子,动作僵硬又小心。 水雾氤氲间,徐以安腕间的消毒水气息与松木香纠葛着攀上楚怀夕鼻尖,令她想起这双手曾颤抖着解开她旗袍盘扣的温度。而此刻,这双手在季瑾溪身上移动,她嫉妒得要命。 她都没这么细心地照顾过我!! 为什么我不生病啊! 楚怀夕越想越气,忽然倾身,温热的呼吸惊散水面浮光,“徐医生连病人耳后绒毛都要擦拭三遍的洁癖,真是令人佩服!!” 话音未落便懊悔得咬住舌尖。 季瑾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老徐,病房里的老陈醋味太浓了,帮我仔细擦擦哦。” 徐以安没说话,专注地给季瑾溪擦拭,但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扫向楚怀夕。 看到楚怀夕一脸失落和不甘的模样,她心里竟隐隐有些畅快,又有些心疼。她在心里暗自好奇,我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情绪? 不久后,擦完身子,徐以安直起腰,对楚怀夕说:“你去休息会儿,这里我看着就行。” 楚怀夕一点都不想看到徐以安,冷哼一声转身走出病房,细高跟踩的地板铿锵作响。 她没注意到,徐以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季瑾溪无声勾起唇角,“老徐,别看了,你恐怕连楚怀夕的头发丝都看不到喽。” 徐以安摇头否认,“我没看她。” “那你对着门口发什么呆?” 徐以安一本正经地说:“这里是医院,她的脚步声会打扰到病人休息。” 季瑾溪:…… 季瑾溪支起身子正要开口,却见徐以安已利落摘下污染的手套。医用橡胶弹在垃圾桶边缘的闷响里,藏着微不可察的叹息。 三日后正午,蝉鸣在消毒水味里浮沉。 经过楚怀夕和徐以安的精心照料,季瑾溪的情况稳定不少,想到自己的追妻大计,她趁着午休时间,揣着精心准备的便当,去找徐以安。 百叶窗将阳光裁成琴弦,徐以安枕着手臂沉睡,钢笔在病历本上洇开墨痕。 楚怀夕望着她随呼吸起伏的肩胛骨,心里最后一点点不爽也化作了心疼。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吵醒对方。 楚怀夕将便当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自己则走到窗边的沙发坐下,静静看着徐以安。 徐以安的发丝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旁,楚怀夕想伸手帮她捋到耳后,可又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她就这么趴在沙发扶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看着她均匀的呼吸,偶尔不知因为什么而蹙起的眉头。 不知看了多久,楚怀夕的眼皮也开始变得沉重,可她还是强撑着,舍不得移开视线。 要是能一直这样看着她,守着她,多好。 倏地,徐以安动了一下,楚怀夕猛地坐直身体,紧张地看着她。 徐以安缓缓抬起头,睡眼惺忪,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楚怀夕。 “你怎么在这儿?”徐以安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表情有些呆。 楚怀夕笑了笑,“我来给你送便当,看你睡得香,就没舍得叫醒你。” 徐以安哦了一声,偏头看向桌上的便当。 楚怀夕站起身,走到徐以安身边,“快尝尝吧,都是你喜欢吃的。” 徐以安打开便当,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她抬头看向楚怀夕,目光真诚,“谢谢。” “别客气!”楚怀夕摇头,露出灿烂的笑。 徐以安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筷子,轻轻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熟悉的酸甜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绽放。 “好吃吗?” “嗯。”徐以安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神情。 楚怀夕眼睛亮晶晶的,“你喜欢就好,我一大早起来做的呢,就怕不合你口味。”说着,她又指了指便当里的另一道菜,“还有这个虾仁滑蛋,我记得你说过喜欢吃清淡点的。” 徐以安愣了一下,又吃了几口,问:“季瑾溪今天怎么样了?” 楚怀夕托着下巴,含笑道:“她呀,恢复得可快了,今天还和我打趣说,等出院了要去吃火锅,把这段时间没吃的都补回来。” 徐以安无奈地笑了笑,“她就想着吃,刚做完手术,可不能吃太辣的。” “我跟她说了,她还不乐意呢,说什么人生在世,美食和美色不可辜负。”楚怀夕模仿着季瑾溪的语气,逗得徐以安罕见地笑出了声。 楚怀夕一眨不眨地望着徐以安扬起唇角,目光越来越温柔,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上对方扬起的唇角。 “徐以安…” 徐以安夹菜的手顿在半空,嗯了一声。 楚怀夕舔了下嘴唇,“我想亲你。” “不行!”徐以安想也不想地拒绝。 “就亲一下嘛…”楚怀夕撅着嘴撒娇,“我今天的唇釉可是巧克力味的哦~” 瓷勺撞在饭盒边缘的脆响里,徐以安耳尖泛起珊瑚色,缓缓阖眸,被纵容的楚怀夕抑制不住地牵起唇角,倾身凑上前。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如手术刀划开暖色。 徐以安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睁开眼,用力往后退,和楚怀夕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她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发丝,脸上的红晕一瞬消散。 楚怀夕眼睁睁看着徐以安眼底的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结,方才被自己指尖暖化的水汽凝成更锋利的棱角。 “请进。” 门被推开,实习医生欢快的声音撞碎一室旖旎,“徐医生,您的午饭我给送过来啦!” 朱医生没察觉办公室里的诡异氛围,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将便当盒放在徐以安办公桌上。 “徐医生,给您放这儿啦!” 徐以安点头,浅笑应了一声:“谢谢,辛苦了,没什么事你先出去吧。” “不辛苦,应该的。”实习医生摸着后脑勺笑了笑,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办公室再次陷入安静,空气凝固。 楚怀夕望着一脸冷漠的徐以安,心中满是委屈与不解。方才还温馨旖旎的氛围,此刻却如泡沫般破碎得无影无踪。 这些天在医院,楚怀夕发现,徐以安对同事和病人都很温柔,唯独对自己冷漠。 “徐以安,你…”楚怀夕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悦。 徐以安没看她,垂眸盯着桌上的病历,冷冷道:“以后别做不合时宜的事,这是最后一次!” 徐以安的警告被楚怀夕咬碎在唇齿间,“什么是不合时宜的事情?” 她霍然起身,质问出声,“徐以安,你就这么害怕被别人发现我和你的关系吗?” 徐以安轻掀眼皮,“我和你什么关系?”【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9章 楚怀夕眼眶泛红,胸口剧烈起伏,高跟鞋在地面上踏出急促又愤怒的声响,一路回到病房。 正百无聊赖翻着杂志的季瑾溪听到动静,抬头瞧见楚怀夕一脸怒容,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楚怀夕“砰”地一声坐在床边,板着脸,咬牙切齿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讨厌鬼!我真是受够她了,什么人啊真是!” 季瑾溪放下杂志,一脸八卦地凑过来,“她又怎么你了?你们这两天不是挺好的吗,我还以为你俩能借着照顾我有点进展呢。” “进展?”楚怀夕冷笑一声,“我看是退步还差不多。真是瞎了我这卡姿兰大眼睛,才会喜欢徐以安那个呆子!” 说着,眼眶里又泛起泪花,她用力眨了眨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你说说,我好心给她送便当,她倒好,别人一敲门,就跟变脸似的,对我冷言冷语。还说什么别做不合时宜的事!我就想问问,亲喜欢的人怎么就不合时宜了?” 楚怀夕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拔高。 季瑾溪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别气。在医院里做亲密举动的确不太妥当。” “不妥当?”楚怀夕甩开季瑾溪的手,“那你怎么经常在医院亲叶南枝?” 季瑾溪:…… “老徐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嘛。” “要求高个屁!”楚怀夕举手发誓,“我决定从今天起,再也不要喜欢那个讨厌鬼了!我要把她从我的心里彻底赶出去!” 季瑾溪看着楚怀夕信誓旦旦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你每次都这么冲动。感情的事哪能说放下就放下,说不定过两天你又改变主意了。” “这次不会了!”楚怀夕倔强地仰起头,“我楚怀夕说到做到。以后她徐以安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我再也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话虽这么说,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滴落在病床上,洇出一片水渍。 季瑾溪看着楚怀夕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不已,赶忙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轻柔地帮她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一边擦一边温声细语地哄:“夕夕宝贝,不哭不哭哈,为了那个木头疙瘩哭坏了身子可就太不值得啦。” 楚怀夕脑袋靠在季瑾溪肩头,捏着纸巾哭得抽抽噎噎,“我真不明白,她心怎么能这么硬。” 季瑾溪往楚怀夕身边挪了挪,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像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看你这么好,漂亮、多金又善良,老徐不喜欢你是她的损失。这世上好女人多的是,而且我们医院还有其他漂亮的女医生,我可以介绍给你,咱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哈。” “可徐以安只有一个。”楚怀夕小声说。 季瑾溪拍着她的背的手顿了顿,想到徐以安的心里评估报告,沉思片刻后说:“其实吧,我觉得老徐只是还没意识到对你的感情,或者是有什么顾虑不敢承认…” 楚怀夕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我不求名分的陪在她身边,她能有什么顾虑啊?!” 作为心理医生,季瑾溪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徐以安的情况。 摸了摸她的楚怀夕,笑着安慰:“先不管她有什么顾虑,咱先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好。等我出院了,带你去吃好吃的,去蹦迪,我们把老徐抛到九霄云外。”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真能忘掉吗?我感觉自己已经陷得太深了。” 季瑾溪双手扶着楚怀夕的肩膀,“如果你真想忘,当然能忘掉,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现在你先好好爱自己,说不定哪天老徐回过味儿来,发现自己离不开你,到时候你就好好拿捏她。” 楚怀夕被她的话逗得破涕为笑,轻捶了她一下:“老徐要知道你这样算计她,会拉黑你的。” 消毒液在指尖凝结成透明甲胄时,徐以安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细碎的冰裂声。 “徐医生,302房呼叫铃在响。”护士的提醒惊醒了徐以安凝固的呼吸。 徐以安扯下橡胶手套的动作略显凌乱。 病房虚掩的门缝里漏出季瑾溪荒腔走板的歌声,阳光下,楚怀夕泛红的眼尾在逆光中洇开胭脂色的雾,徐以安的指尖悬在门把上半晌,终究将叩门声控制在职业化的三下。 “这里是医院!”徐以安目光扫过楚怀夕泛红的眼尾,喉咙突然像卡着未融的止咳糖片。 季瑾溪将输液架往地上一杵,“徐医生来得正好,快给我们夕夕宝贝看看,她眼睛突然漏水,我怀疑是看多了冷面阎王得了雪盲症。” 楚怀夕转头看向徐以安,细高跟碾过地板发出刺耳摩擦音。 徐以安看见她攥着扫帚柄的指节泛青,蝴蝶骨在真丝衬衫下振翅欲飞,倏地想起一个小时前这双手曾捧着精致的保温盒,将糖醋排骨的琥珀色光影铺满自己整个梦境。 “患者需要静养。”徐以安走向监护仪的动作比查房时快了两倍速,指尖划过电子屏幕时,心率曲线突然诡异地跃动。 季瑾溪见状无语扶额,突然伸手拽住她的白大褂衣角,“徐医生,我伤口好疼。” “哪里?”职业本能令徐以安立即俯身,指尖触上季瑾溪的大腿。 “老徐,你竟然想摸我大腿!”季瑾溪突然攥紧被子,“信不信我说你非礼病患哦?” 徐以安:…… 沉默半晌的楚怀夕倏地嗤笑出声,泪珠还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她连亲一下我都不敢,还敢非礼你?” 徐以安一噎,无奈嗔了季瑾溪一眼,快步逃离病房。 她在走廊尽头的消防玻璃前驻足,想到红着眼眶的楚怀夕,掌心被指甲掐出月牙痕。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季瑾溪突然从枕头下摸出一包辣条:“赌不赌?老徐现在肯定在办公室转圈,转得比分离焦虑症的比熊还勤快。”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抢过辣条:“不信!她那么冷血无情,怎么可能会焦虑?” 季瑾溪闻言眸光暗了暗,从枕头下变戏法似的掏出自制病历本,“看,这是我给老徐做的诊断书,病名:情感表达障碍晚期;症状:看见你就死机;治疗方案...” 她突然凑近楚怀夕耳边:“需要楚小姐热烈又直白的爱才能治愈哦~” 楚怀夕刚要反驳,季瑾溪倏地按下呼叫铃。 当二次呼叫铃响起时,徐以安正在医嘱单上画出第十七个无意义的圆。 她疾步走进病房,只见季瑾溪举着心电图报告当扇子:“徐医生,我心跳刚飙到了180!一定是我们夕夕的美颜暴击太致命了~” 徐以安目光扫过楚怀夕沾着辣条油光的唇瓣,喉结动了动:“患者禁止食用刺激性食物。” 季瑾溪晃着输液管打节拍,啧啧两声,“某些人盯着我们夕夕宝贝看了一分钟了,心跳都快把监护仪搞短路咯~” “我没看她。”徐以安移开视线。 “谁稀罕你看啊!”楚怀夕冷哼一声,倏地将辣条包装袋揉成一团砸向徐以安。 白色身影敏捷侧身,却撞翻了医疗推车。 碘伏瓶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时,徐以安下意识扑向楚怀夕,一贯面对楚怀夕时的平静被打破。 颤抖的身躯拥入怀中的刹那,隔着衣料都能感知的温热让徐以安想起初雪夜共撑的伞。 当时楚怀夕发梢的雪粒也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在她胸口融成春溪。 消毒水混合着辣条香气的空间里,楚怀夕听见徐以安白大褂下传来雷鸣般的心跳。原来冷面医生的胸腔里,藏着座随时喷发的火山。 看戏的季瑾溪吹了声口哨,“教科书级的心动过速啊徐医生!你这是吓的还是其他?” 楚怀夕还没来得及想出答案,便被徐以安一把推开,直挺挺倒在病床上,“医院禁止打闹!” 楚怀夕黑着脸从床上爬起来,指着门口,嗓音冰冷,“徐以安,你给我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徐以安一怔,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10章 接下来的日子,楚怀夕和徐以安彻底陷入僵局。 清晨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医院的走廊上,光影交错。 楚怀夕如往常一样来给季瑾溪送早餐,她步伐匆匆,神色恹恹。而就在转角处,徐以安也正抱着病历本迎面走来。 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晨光像碎金般在消毒水气息中浮动,楚怀闻到了熟悉的雪松气息,徐以安的白大褂擦过她手背,带起一阵战栗的凉意。 “借过。”徐以安盯着病历本上的墨迹。 楚怀夕凝着眼前系到最顶端的木制纽扣,胃部泛起细密的绞痛,面无表情地让到一侧。 雪松香散去,她朝着反方向走去。 病房,季瑾溪看着楚怀夕坐在床边发呆,忍不住开口:“你俩打算一直这么僵下去?” “是她伤害我在先,我绝不会主动搭理她。” 输液管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楚怀夕机械地舀着粥,瓷勺突然磕到碗沿。 “她昨晚被手术剪划伤了手指。”季瑾溪看着窗外梧桐树上纠缠的枯藤,“今早巡房时,她白大褂口袋露出半盒拆开的祛疤膏。” 楚怀夕手一抖,滚烫的粥泼在手背,她咬住口腔内侧软肉,直到尝到淡淡的铁锈味,“关我什么事…” 正说着,徐以安推门进来查房,避开与楚怀夕的目光接触,神色平静地检查着季瑾溪的各项指标,语气公式化:“恢复得不错,继续保持。” 楚怀夕暗戳戳地盯着她手上的橡胶手套,红唇张张合合,终究没发出一个音节。 检查完,徐以安迅速转身离开。 楚怀夕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消毒柜的阴影里,徐以安摘下橡胶手套,修长食指上赫然贴着创可贴,渗出的血渍在米色胶布上晕成暗红的花。想到楚怀夕的冷漠,她将创可贴一把撕下来,扔进垃进桶。 失效的创可贴止不了痛。 午餐时分的食堂,人来人往,喧闹嘈杂。 楚怀夕把糖醋排骨戳得支离破碎。 斜对角七点钟方向,徐以安在第三次把汤匙伸向空碗时,护士长出声:“徐医生,您已经喝了五分钟的空气了。” 哄笑声中,楚怀夕看见那人雪白的耳尖漫上血色,像极了雨夜她们蜷在酒吧休息室时,自己咬过的位置。 食堂的排骨飘着苦味,两人食不知味。 下午,楚怀夕在花园的长椅上晒太阳,不知不觉睡着了,徐以安恰好路过,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长椅上的睡颜比吗啡泵更令人失控。 徐以安脱外套的动作缓慢地像在剥离第二层皮肤,衣摆覆上楚怀夕肩头时,枯叶在脚下发出心碎的呻吟。 暮色将徐以安的外套染成暖橘色,悠悠睡醒的楚怀夕闻到了领口残留的松木香。 起身的瞬间,带着体温的外套滑落,她刚要伸手去捞,却转为揪住长椅裂缝里钻出的野草。 楚怀夕将外套放在凳子上,离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两人在医院里形同陌路,每一次相遇都充满了尴尬和别扭。 直到有一天,楚怀夕在走廊上突然听到护士们的议论:“你们说徐医生最近几天怎么回事,状态感觉好差啊。” 楚怀夕闻言心猛地一揪,走上前,将关系不错的一位小护士叫到一旁,压低声音,“你们刚说徐医生怎么了?” 小护士面露犹豫,眼神在四周快速扫了一圈,确认没旁人注意后,才压低声音说:“徐医生这几天太反常了,话越来越少,一天到晚泡在医院不回家。我今早看到她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叫她好几声才回过神…” 楚怀夕听完,眉头拧成了个结,心里的担忧愈发浓重,嘴上还是逞强,“她敬业呗。” “敬业也不能不眠不休的工作啊!”小护士撇撇嘴。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夕姐,你和徐医生不是好朋友嘛,你去劝劝她呗,即使是铁人也不能这么熬啊…” 楚怀夕一滞,眼神闪躲,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我和她不是朋友。” 护士闻言震惊地瞪大眼,啊了一声,“不是?那为什么徐医生对你那么好?” 楚怀夕愕然,“她对我好?” 护士点头:“对啊,那天我看到你睡着,徐医生站在墙边一动不动的给你当人肉枕头。简直不要太贴心呢~” “人肉枕头?”楚怀夕急忙追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没看错吧?” 护士摇头:“就季医生刚做完手术的那天晚上啊。我凌晨查房路过时,看到你靠在徐医生肩上睡着了,徐医生全程都在看着你,她都没发现我的存在欸~” 楚怀夕愣了半晌,眼前忽地浮现出那人微塌着的肩线,心念一动,“这样啊…” 护士观察了半晌,小声问:“夕姐,你是不是和徐医生闹矛盾了啊?” 楚怀夕抿了抿唇,“是有一点点小矛盾。” 护士叹息道:“那我知道了,徐医生最近状态不好肯定和你有关。你要真担心她,就去问问呗,说不定你们解开误会,徐医生就好了。” 楚怀夕咬着下唇,沉默不语。脑海里浮现出徐以安这几天疲惫的面容,心像被猫抓了似的,泛起细密的疼。 她抑制不住地有些心软,很快又想起两人闹僵时的场景,一次次被对方扔在地上的自尊还是让她做不到去主动求和。 过了好一会儿,楚怀夕摆摆手:“算了,我再想想吧。你可别把咱俩说的话传出去哦。” 护士挑眉笑,“放心,我懂的。” 楚怀夕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天人交战,脚步不自觉朝着徐以安办公室的方向挪去。 每走近一步,心里的纠结便多一分,等到了办公室门口,她的手几次抬起又放下,始终没有勇气敲开那扇门。 算了,还是别自作多情。 楚怀夕,你没那么重要的! 夜幕中的壹心庭院宛如一座精美笼舍,水晶吊灯将徐以安的影子钉在波斯地毯上。 徐梦端着骨瓷茶盏端详女儿,青花釉面映出她逐渐蹙起的眉峰,“最近工作很忙吗?你已经四天没回家了。” 徐以安坐直身,垂眸,“嗯。” 徐梦重重叹了口气,“明天我让你爸给你们主任打声招呼,以后少给你排点夜班。” “不用。”徐以安立马拒绝。 好意被拒,徐梦脸色一沉:“为什么?” 徐以安抿了抿唇,小声说:“我不想利用关系走便利。” 茶盏重重磕在乌木几上,徐梦语气不容置喙,“你爸作为院长,给自己的女儿合理安排一下工作,这有什么好诟病的?” 胸口喘不上气,徐以安用意念扯了扯衬衫的第一粒纽扣,轻声说:“妈,我不累。” 徐梦优雅地搅动着茶,茶匙撞击杯壁发出银铃般的脆响,嗓音温柔,“你看看你,头发都乱了。还不累啊?” 话落,徐以安脊椎条件反射般绷直,檀木梳齿刮过头皮的触感突然复苏。 她迅速将头发散开,重新束在脑后。 “任何时候都要注意仪容仪表。”徐梦的尾音悬在暖雾氤氲的参汤上方。 喉间的止血钳倏地收紧,徐以安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嗯,我知道了。” 徐梦听出女儿嗓音里的疲惫,语气愈发的温柔,“工作固然重要,但身体更重要,少值几个夜班没什么损失的。留存体力,多跟几台重要的手术更有利于你的发展,你说是不是?” “我体力能跟得上。”徐以安麻木地做着无谓的挣扎。 “不行,这事就这么定了!”徐梦往徐以安身边挪了挪,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女儿就会出什么闪失,“我和你爸可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万一你累病了,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徐以安面色平静地盯着对面镜墙里重叠的身影,一眨不眨地盯着镜中自己的脸。 喉间漫起血腥味,她不着痕迹地用食指的指腹用力掐着中指。 徐梦倾身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指,翡翠镯子硌得腕骨生疼,“安安,要听话,知道吗?” “好。”徐以安听见自己的灵魂正在喉管深处结痂,“我会听话的。” 徐梦眉目舒展,“我的宝贝女儿真乖。” “不早了,去睡觉吧。”徐梦起身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拿着药和水杯进卧室。 卧室门锁发出宿命的咔嗒声。 徐以安不顾形象地冲向浴室,将冷水扑在灼烧的喉间。 明亮的浴室里,镜中人领口微敞着,苍白又麻木的脸望着左侧那扇紧闭的窗。 月光爬过徐以安颤抖的睫毛,在视网膜上烙出细碎光斑,耳边响起饱含疼惜的嗓音,“徐以安,我想你快乐,我想你自由。” 下一秒,她被檀木梳刮过头皮的触感惊醒。 母亲的声音在镜中飘散:“安安,要听话。” 徐以安望向镜中完美无缺的医生形象,倏地想起楚怀夕总爱躺在大床上扯乱她的头发。 喉间的止血钳骤然收紧,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游移出潮湿的雾痕,“今晚需要床伴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11章 简讯提示音刺破爵士乐织就的声网,楚怀夕垂眸时睫毛在屏幕投下蝶翼状的阴影。水晶甲油在对话框上方悬停,折射出迷离的虹彩。 她拧着眉头反复摩挲着这条信息,似乎看到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此刻像溺水者抛出浮木。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楚怀夕几度想要打字回复,却又迟疑着缩了回来。 对话框里漂浮的文字将记忆撕开豁口,脑海浮现出冰凉的话语,尴尬的对视、冷漠的擦肩而过,自尊像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壑横亘在心头。 可紧接着,护士的话又涌入耳蜗。 徐以安的肩膀,疲惫的面容、失神的状态一并浮现在眼前,心疼与担忧将她的自尊吞没。 霓虹将楚怀夕的倒影切割成马赛克拼图,胸腔里跳动的不规则心律,正随着对话框里那个名字明灭起伏。 徐以安,三个字在视网膜灼出焦痕,楚怀夕在酒吧来回踱步。 另一边,徐以安的视线也焦灼在屏幕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手机却安静如水。 她想,沉默便是拒绝。 倏地,想起被遗落在长椅上的外套,此刻她和外套是一样的,一样的被人放弃了。 某种钝痛自肋间漫开,徐以安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楚怀夕送的“时尚豹纹”手机壳。 五分钟后,楚怀夕深吸一口气,敲下“我来接你。”点击发送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楚怀夕,你太没骨气了!! 下一秒,徐以安的回复弹了出来:“好。” 秒回的信息让楚怀夕心中的懊恼散去,看着对方冷漠的一个字,故意拖延了三分钟才出发。 引擎轰鸣撕开夜色。 二十分钟后,楚怀夕瞥了一眼中控屏上的超速提示,发出简短的命令,“下楼!” 徐以安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出家门。 楚怀夕早已下车,抱臂靠在车门旁,看到徐以安的那一刻,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怨气,有想念,更多的是心疼。 老古板的步伐与平常无异,但不知是夜色太凄冷,还是街道太安静,她莫名觉得这人每挪动一步,似乎都耗费了全部气力。 雪松香裹着消毒水味由远及近,终于,徐以安站在了楚怀夕面前。两人借着月色对视,一时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怀夕视线落在对方单薄的肩线上,想到那里曾收容过自己破碎的梦,拉开副驾驶车门,打破沉默:“上车吧。” “谢谢。”徐以安微颔首,弯腰坐进副驾驶。 一路上,车内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只有车载广播里传来的轻柔音乐声。 车厢里漂浮着消毒水与柑橘香的博弈。 徐以安始终侧脸望着窗外,路灯在她睫毛上织出破碎的金网。楚怀夕偷偷看向徐以安,发现她的黑眼圈很重,整个人透着疲惫。 呵,不睡觉想当国宝啊! 你压根就没戏,国宝都比你会营业! 楚怀夕在心底骂骂咧咧的,脚下的油门却在不停提速。早点做,早点睡。 到了楚怀夕的住处,两人一前一后进门。 楚怀夕打开灯,转身看着徐以安,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抢了先:“去洗澡。” 清冷的声线在耳畔炸开,楚怀夕盯着对方领口系到顶端的木纹纽扣,压下怒气,“除了去洗澡,你就没什么其他的话想跟我说吗?” 徐以安摇头,“没有。” 楚怀夕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徐以安,说不可以再做不合时宜的事的人是你,现在大半夜,突然提出要履行床伴义务的人还是你,你是不是有点过于自我了?你把我当什么?” 徐以安抿唇,“在这里做…不算不合时宜。” 楚怀夕怔愣在原地,看着徐以安一如既往的平静面容,简直气笑了,“你在避重就轻!” “所以你不需要床伴?”徐以安轻叹口气,声音低的像自言自语,“不需要接我来做什么呢?” 楚怀夕拧着眉,一眨不眨地看着徐以安,虽说这女人一如既往的冷淡又高傲,但她莫名就是觉得,徐以安有点难过。 不,不是有点,是很难过。 楚怀夕敛起思绪,轻笑出声,“谁说我不需要了!!送上门的服务不要白不要!” 走向浴室,“我去洗澡了,你自便。” 徐以安哦了一声,前往卧室。 浴室水声响起,徐以安机械地折叠着换洗衣物。楚怀夕的蕾丝睡袍与她的棉质衬衫纠缠在藤编脏衣篓里,宛如两条濒死的鱼。 楚怀夕洗完澡,裹着浴巾,发丝间还滴着水珠,氤氲的水汽让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当她推开门,看到徐以安像根木桩般直挺挺地站在床边,安静得近乎诡异。 楚怀夕倚着门框,绸缎浴衣滑落半肩。她看着徐以安扣到下颌的睡衣纽扣,突然想起手术室的无影灯——永远明亮,永远冰冷。 冰冷的令人感到孤独。 心疼瞬间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轻声唤:“徐以安。” 徐以安闻声转过头,目光与楚怀夕交汇。 在暖黄的灯光下,楚怀夕清楚地看到徐以安眼底的红血丝,还有眸底藏着的痛苦与落寞。 “傻站在这儿干嘛,累了就坐着啊!”楚怀夕移开视线,自顾自地吹头发。 吹风机的嗡嗡声在安静的房间里逐渐减弱,楚怀夕将吹风机放在一旁,抬眼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徐以安。 她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脑海中回荡着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争吵、冷战,还有藏在心底从未消散的眷恋。 楚怀夕深吸一口气,走向徐以安,双手轻轻搭在徐以安的肩上,感受着对方微微的颤抖。 徐以安眸底闪过一丝惊讶,却没躲开。 楚怀夕伪装的冷漠在瞬间崩塌。 “徐以安…”楚怀夕慢慢凑近,近到能感受到徐以安温热的呼吸,“你在想什么呢?” 徐以安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你撒谎!”楚怀夕用沾染玫瑰精油的指尖抚平那人眉间沟壑,“你明明心事重重的。” 徐以安张了张嘴,想说对方想多了,未出口的话却被温热的指尖抵住唇。 温软指尖上移,抚平眉间褶皱,楚怀夕的吻落在徐以安微颤的睫羽上。 卧室的窗子是关着的,但徐以安却闻到了新鲜空气,紧绷的脊背暗暗懈一分力。 楚怀夕察觉到她的放松,指尖从徐以安的肩膀滑下,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而后拽着她跌落在柔软的大床上。 热吻做引,消毒水与玫瑰精油的博弈在床笫间发酵,徐以安的手掌沿着楚怀夕的脊椎沟壑游走,在肌肤上书写禁忌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这场烈火持续了很久,久到徐以安心底的冰渐渐被融化,久到楚怀夕的手指深深陷进鸭绒枕头,久到她颤抖着拽住对方青筋暴起的手。 “徐以安,你弄疼我了!”楚怀夕眉头紧皱。 吃痛的闷哼声让徐以安一瞬醒神,她盯着眼前略微红肿的柔软,咬了下舌尖,“抱歉!我去给你买药。”作势就要下床。 楚怀夕急忙起身拉住她,起身的一瞬刺痛让她抑制不住地倒吸了口凉气。 当她望进徐以安潮湿的眼睛,发现那里翻涌着比手术失败更深的绝望,倏地有点后悔拽住了对方的手,“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痛苦的呻吟声入耳,喉咙像被人塞进沾了乙.醚的棉团,徐以安垂下脖颈,“对不起…” 月光掠过徐以安颤抖的肩胛,投下天鹅垂颈般的剪影。楚怀夕躺在床上,努力勾起一抹懒洋洋地笑,“不用跟我道歉,这是你情我愿的事。” 徐以安摇头,嘴唇翕动,“要道歉的。” “为什么坚持道歉?”楚怀夕自问自答,“为你在我身上发泄你的负面情绪而道歉?” 徐以安轻轻嗯了一声。 楚怀夕愣了愣,俨然没想到对方会坦然地承认,永远完美的徐医生,此刻竟然亲手肢解自己的神性。 她急忙追问,“你在因为什么烦躁?” 徐以安唇抿成直线,沉默不语。 楚怀夕在心底叹了口气,她该知道的,徐以安是不会将心事告诉她的,而愚笨的她也不知该怎样才能安慰心门紧闭的徐以安。 沉默半晌,她柔声开口,“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说话,那就继续履行你的义务吧。” 徐以安愣了一下,视线扫过红肿处,眉头一皱,“不可以。” “我说可以就可以!”楚怀夕将腿架在徐以安肩膀上,红指甲划过对方领口木纹纽扣,媚眼如丝,“快点的啊,我现在特别、特别有感觉,你可别让我憋着,那我明天会腰疼的!” 见徐以安一脸严肃,楚怀夕勾起唇角,拖着长音,“徐以安,你知道吗?只要一想到你这双救死扶伤的手在我身体里,我就很有感觉。完全压不下去的有感觉,不释放会死掉的有感觉。” 徐以安:…… “快点啊!天都快亮了!” 徐以安滚了滚喉咙,“不舒服告诉我。” “废话,我又不是忍者神龟!” 楚怀夕咬着牙强忍住不适感,让不安的徐以安肆意占有自己,让徐以安将情绪释放在这场云雨里。 交缠的喘息在夜色里起伏,徐以安蓦地收紧手指,楚怀夕皱眉,“徐以安…” 徐以安单手撑在她上方,凝望着蝴蝶骨不停颤抖的花蝴蝶,语气冰冷,“别叫我徐以安!” 楚怀夕愣了一下,不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 楚怀夕听出她话里的颤音,扭头看向身后的徐以安,在看到她微红的眼角时,心口疼地一瞬也想落泪。 她翻身抱住徐以安,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你怎么了?你别哭啊,我会心疼的。” 徐以安愣了愣,犹豫许久,终是将脸埋进对方散落的发间。 黑暗中,她终于泄露一丝哽咽。 楚怀夕收紧手臂。希望徐医生永远皎洁,永远高傲,哪怕她不会属于我。 徐以安第三颗纽扣硌在楚怀夕锁骨,像手术刀划开陈年旧痂,楚怀夕阖眸抚上对方后颈凸起的骨节,“那我叫你什么?” “什么都可以…”除了徐以安。 察觉到厚重的玻璃罩套回徐以安身上,楚怀夕插科打诨,“那叫老婆可以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12章 徐以安的指尖在真丝被面上蜷了蜷,而后习惯性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喉间溢出的字句像是从《柳叶刀》论文里裁下的铅字。 “第一,我们并非情侣关系;第二,国内同性婚姻尚未合法;第三...” 楚怀夕在心里狠狠翻了几个白眼,唇角漾着一抹礼貌的假笑,“第三什么?” “第三…”徐以安罕见地结巴了一下。 “嗯?您既然已经如此不解风情了,接下来的话您但说无妨!” 楚怀夕倏地倾身凑近,带着玫瑰纯露香气的发丝扫过徐以安紧绷的肩线,“第三…徐医生该不会要背《医疗事故处理条例》吧?” 徐以安抿唇,嗫嚅,“第三,被人称呼为老婆我会感到非常的不适。” “不适?”楚怀夕怔愣几秒,旋即反应过来,忍俊不禁,“你害羞啊?” 徐以安摇头,移开视线,“没有。” 楚怀夕盯着她看了半晌,眸光一转,倏地凑到她耳边,娇声娇气,“你不害羞吗?老婆~” 话落,徐以安白皙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染上薄红,她偏开身,命令,“不许叫我老婆!” “我就不。”楚怀夕又凑过去,“我的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你管得着吗?老婆大人~” 徐以安眉头一皱,“说了别叫我老婆!” “老婆老婆老婆…”楚怀夕耍赖。 徐以安拿这人没辙,威胁出声,“如果你再叫我老婆,我就不会再来找你。” 楚怀夕嘁了一声,不以为意,“不来就不来呗,我看起来像缺床伴的人吗?” 徐以安闻言眸光一沉,做势就要下床,楚怀夕见状从背后环住她,温软身躯贴上她绷直的脊梁,“你又要始乱终弃啊?” 徐以安抿唇,“你说不需要我。” 楚怀夕磨后槽牙,“玩笑话你听不出来啊?” “你说自己不缺床伴。”徐以安任由对方的指尖在腰间游走。 楚怀夕软着声音,“激将法不懂吗?” 徐以安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只知道,每一个人都要对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任。” “那我还说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呢…”楚怀夕想也不想地接话。 “嗯,你没有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徐以安语气认真地总结。 楚怀夕:…… 楚怀夕将脑袋瓜重重砸在徐以安后背上,不满地嚷嚷,“你这个老古板简直有毒!为什么每次睡完我,都要惹我伤心啊?!” 徐以安眉头一皱,“我不是老古板。” “你就是!”楚怀夕双臂缠上徐以安盈盈一握的腰肢,“我不管!老古板和老婆,你选一个。” 徐以安思忖半晌,“你可以称呼我为老徐。” 很快补充道:“季瑾溪是这样称呼我的。” “我不要!”楚怀夕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和别人一样呢。” 徐以安不解,“为什么?” 楚怀夕牵起一抹坏笑,“那我叫你老婆,然后也叫小朱医生老婆,可以吗?” “不行。”徐以安做了个推眼镜的手势,“第一,你和朱医生并不是恋人关系,第二…” “停停停!”楚怀夕一脸嫌弃地打断她,“以后我就叫你徐医生。既符合你的职业,也不影响我和你的关系,可以了吧?” 徐以安郑重其事地点头,“可以。” “可以你个头!” 楚怀夕抱紧徐以安,将头靠在她背上,听着她平稳的心跳声,“徐医生,我们和好吧?” “不用和好。”徐以安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后背的温热,“我并没说过不再与你往来。” 顿了顿,补充道:“是你说不想再见到我。” 楚怀夕从对方清冷的声线里听出一丝委屈与难过,在心底叹了口气。 和老古板计较什么!! 她松开徐以安,绕到对方面前坐下,认真解释,“那天我以为你默许了我亲你,而且我亲都没亲到呢,你就凶我,还和我撇清关系…” 话音刚落,见徐以安蹙眉,楚怀夕立刻柔声道歉,“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徐以安摇头,“你没错。我也没生你的气。” “真的?” 徐以安嗯了一声,咬了下唇,倏地凑近吻了一下楚怀夕唇角,垂眸小声说,“我将失信的吻补给你,拜托你…别生我的气…”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让楚怀夕的左心室猛烈颤动。 她嗓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徐医生,我觉得你这一板一眼的老旧思想也挺好。知错就改,欠了会还,不错不错,相当不错。” 徐以安见楚怀夕不生气了,松了口气,轻声和她商量:“在医院我们要保持安全距离,因为我认为太亲密,影响不好…” 楚怀夕心情颇好,嗯了一声,“好,以后我们是医患关系,我是来找你治病的。” 不料徐以安闻言脸色一沉,语气严肃,“楚怀夕,你的心脏非常健康,不用来找我治病。” 楚怀夕吓一跳,“我开玩笑的。” “并不好笑。”徐以安眉头紧锁。 楚怀夕讨好地笑了笑,哄人,“好好好,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分寸,不会影响到徐医生的声誉和工作,我保证。” 徐以安瞥了眼时间,“睡吧。” 楚怀夕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苍天!咱两终于和好了,你不理我的这些天,我吃不下睡不着,感觉都快猝死了。今晚要罚你抱着我睡。” 徐以安下意识想拒绝,对上楚怀夕眼底淡淡的乌青,轻叹口气,“好。” 翌日早上,楚怀夕踩着细高跟推开vip病房门时,季瑾溪正捏着草莓往嘴里送。 “季医生好雅兴。”楚怀夕将限量版爱马仕随手甩在陪护椅上,“你老婆都失忆了,你居然还吃得下草莓。” 季瑾溪撇她一眼,慢条斯理吃草莓,“总比某些人顶着一脖子吻痕来探病体面。” 楚怀夕慌乱捂住领口,“别瞎看!” 晨风掀起米色窗帘,将消毒水味与玫瑰香搅成暧昧的漩涡。 季瑾溪撑着床栏起身,鼻尖几乎戳到楚怀夕锁骨,“老徐居然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要你管!”楚怀夕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这是老徐留下的?” “你的智商要有颜值的一半就好了!”季瑾溪用鼻子嗅了嗅,“84消毒水混着松木香,除了老徐还能有谁?” 楚怀夕坐回沙发,揪着抱枕流苏,平静地语气里满是炫耀,“我们和好了!而且昨晚她主动约的我。” “鬼才信你!” 楚怀夕的尾巴快将天花板戳破,“她不仅主动约我,还主动亲了我~” 季瑾溪抓起呼叫铃猛按,“护士站吗?麻烦给302送支肾上腺素,这儿有人需要抢救…” “季瑾溪!”楚怀夕扑过去抢按钮,“你快给我支支招,我要开始热烈地追求徐医生了!” 话音一落,病房陷入诡异的寂静。 季瑾溪皱起眉头,“你确定要追那个拒绝过无数追求者的徐以安?” “确定啊!”楚怀夕不满,“你搞什么!你不是说等你出院,就帮我追爱吗?” 季瑾溪一噎,“那老徐同意你追她吗?” 楚怀夕重重敲了一下季瑾溪的脑门:“你输液把脑子输坏了?我追她还需要她同意?” “疼疼疼!”季瑾溪捂着脑门,“既然你想清楚了,那姐们就拿命帮你追妻!” “这还差不多!”楚怀夕摸着下巴,“我该怎么追呢?送花、送香水、送巧克力?” 话音刚落,季瑾溪忽地笑出声。 “你笑什么?”楚怀夕警惕地看着她。 “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有一年平安夜,老徐值班时收到了一盒匿名巧克力。” “没有吧。” 之前她对徐以安的事完全不感兴趣,即使季瑾溪提到过,她也是听一耳朵忘一耳朵。今非昔比,现在关于徐以安的事,她一个字都舍不得忘记。 楚怀夕蹭地一下坐到病床上,“然后呢?” “她拿着化验单挨个病房检测可可碱含量,最后在消化科逮到了实习生。” “后来呢?” “她将巧克力还给了对方,还给其科普了一堆吃巧克力可能会引起的病症。” 楚怀夕无语扶额,是老古板能干出来的事。 季瑾溪眯眼,“所以追她得用特殊方案。” 梧桐树沙沙作响,徐以安推开门时,看到她的患者和好友头碰头缩在病床上,平板电脑里正播放着《冷面医生爱上我》短剧。 两人看的忘乎所以,时不时评价一句,完全没有发现病房门口杵着个大活人。 徐以安扶了扶金丝眼镜,将手握成拳放在唇部,轻咳出声。 “暂停暂停,快暂停!”楚怀夕手忙脚乱按灭屏幕,扭头看向徐以安,“那什么...徐医生,我们正在研究新型医患关系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13章 楚怀夕拙劣的借口被季瑾溪憋笑的闷哼戳破。徐以安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眸光扫过某人泛红的耳垂,“少看电子屏,视网膜黄斑区的光感受器很脆弱。” “知道了。”楚怀夕跳下床时左脚高跟鞋绊在输液架上,“是季瑾溪非要拉着我陪她做研究。” 季瑾溪对着楚怀夕的后背比了个中指,转头对上徐以安审视的目光,捂住肋骨装柔弱:“老徐,我觉得三号肋间神经...” 徐以安打断她,“你伤的是腿。” 楚怀夕发出一阵爆笑。 季瑾溪白她一眼,将左腿搭在牵引架上,指节叩击三号肋间神经投影区:“徐医生,人家这里放射性疼痛...” “股骨伤患的痛觉过敏应该表现在l2-l4神经根。”徐以安将叩诊锤收入白大褂口袋,金属尾链与听诊器碰撞出清响。 季瑾溪嗫嚅,“我哪知道!我学的是心理!” 楚怀夕轻移莲步,挪到徐以安身侧,伸出指尖,微勾住徐以安的白大褂衣角,撒娇道:“徐医生,能不能让我蹭你一顿午饭,我饿了。” 徐以安余光瞟一眼衣角,神色平静,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可以。” 季瑾溪看向床位并排站着的两人,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吃什么?” “病号餐。”两人异口同声地答。 季瑾溪语塞,缩进被窝里,裹紧被子,背对着两人挥了挥手,没好气道:“你们两个没人性的家伙赶快出去,别碍我的眼。” 徐以安唇角微微上扬,勾唇浅笑,温柔地说:“行,你好好休息。” 楚怀夕看了一眼禁闭的病房门,拽了拽徐以安的白大褂,娇嗔道:“徐医生,我好饿~” 徐以安“嗯”了一声,转身往门外走去,楚怀夕像个小尾巴似的,隔着半米距离紧随其后。 自此之后,楚怀夕像是打开了追求徐以安的开关。她每日都在绞尽脑汁想着新花样。 夜深人静,楚怀夕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对着chatgpt一顿输入,不一会儿,一篇夸赞徐以安的彩虹屁便新鲜出炉。 两周后的学术报告厅,无影灯将演讲台照得纤毫毕现。徐以安调试着全息投影仪,不一会儿,《经导管二尖瓣夹合术流体力学模型》出现在大屏幕上。 提问环节,借着季瑾溪人脉混进来的楚怀夕含笑的嗓音刺穿学术殿堂的寂静。“徐医生这篇《论如何俘获心肌细胞》...” 话落,坐在她身边的护士长手中的钢笔滚落在地,第一排主任医师的枸杞茶在会议议程上洇出褐色的惊叹号。 徐以安看到台下的楚怀夕时一瞬僵愣在原地,指尖悬停在激光笔开关上,全息影像中的二尖瓣模型倏地迅速收缩颤动。 讲台上的人颈侧淡青血管在冷白肤色下异常清晰,楚怀夕却浑然不觉,仍滔滔不绝地念着纸上那些肉麻又离谱的夸赞。 “徐医生,您对心脏瓣膜闭合力的研究,就像丘比特之箭穿透心肌细胞钠钾通道...” 严肃的会场,楚怀夕捧着打印稿的手抑制不住地发颤,当这人读到“您手里的手术刀是爱神之弓”时,徐以安忍无可忍,阴沉着脸,快步走出演讲厅,并且自此看到楚怀夕便绕着走。 被当做瘟神的楚怀夕不明所以,请教躺在病床上喝奶茶的情感专家——季瑾溪,“你说,徐以安是什么意思啊?” 季瑾溪在一旁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这哪是在追求老徐啊,你简直是在让她社死。” 楚怀夕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季瑾溪,张了张嘴,“啊”了一声,问:“我夸她,怎么就让她社死了?” 季瑾溪斜睨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老徐好好的研究,愣是让你搞成了爱情攻略。” 楚怀夕简直委屈得要死,紧皱着眉头,撇着嘴说:“这些天我查心脏学科相关的资料,耗死了多少脑细胞,发际线都后移了0.01mm。” 她哼了一声,“你们这些不懂情调的老古板懂什么啊!心动和得心脏病本就差不多!” 季瑾溪捧腹大笑,“你的追妻路漫漫啊。” 经历了这场闹剧,楚怀夕仍不死心,决定不求助情感专家,自己琢磨新招。 这天,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楚怀夕给徐以安发消息,说自己心脏突然好痛,让对方快来急诊室。 “让让!”徐以安撞开人群时白大褂勾住转运床护栏,布料撕裂声如同心脏瓣膜猝然崩裂。 待徐以安匆匆赶到急诊室,看到担架床上的楚怀夕宛如褪色油画。她蜷缩的指尖攥着病号服,冷汗将鬓发黏在苍白的颧骨。 徐以安呼吸一滞,心脏迅速收缩,藏在白大褂下的手指倏地痉挛般抽搐。 消毒水味钻进鼻腔的瞬间,记忆碎片如手术刀划开缝合线,救护车顶灯在暴雨中扭曲成血红光斑,还有心电图归为直线时刺耳的警报声。 她右手食指狠狠掐了一下中指指腹,快步冲到楚怀夕身边,“楚怀夕,你…怎么了?” 楚怀夕按紧胸口,嘴里不停地哼哼:“徐医生,我心脏好痛,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徐以安神色紧张,立刻上前查看,一边轻声安抚:“别怕,我先检查一下。” 她急忙拿出听诊器,贴在楚怀夕胸口,仔细听着心跳。楚怀夕偷偷睁眼瞄了瞄徐以安,见对方一脸认真,心里暗喜,可又怕被看穿,赶忙又闭上眼睛,装出一副痛苦的模样。 就在徐以安准备进一步检查时,楚怀夕怀里突然掉落一张纸条。 徐以安下意识捡起,展开一看,上面骤然写着“徐医生,我的心只为你而痛”。 徐以安瞬间明白自己被楚怀夕“算计”了,眼前闪过藏在枕头下的日记本,最后一页用蜡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爱心也是粉色。 她太阳穴顿时突突直跳,叩诊锤在掌心攥得发烫,喉咙像被硅胶气管插管堵住。 沉默了足足两分钟,徐以安哽了哽喉咙,将纸张揉作一团扔进垃进桶,脸色和语气一样严肃又绝望。 “楚小姐,医院不是开玩笑的地方,麻烦您不要浪费医疗资源!您知道每分钟有7.3人死于心血管疾病吗?” 停了一下,“上周三凌晨三点,十三岁的女孩在手术台上停止了呼吸,就是因为有人占用了最后一台体外循环机!” 楚怀夕一听这话,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嗫嚅,“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就是了…” 徐以安后槽牙几乎要咬碎,“好自为之!” 一向沉稳的人转身时踢翻了急救推车,楚怀夕莫名感到一阵恐慌。 回到办公室,徐以安将楚怀夕送的马克杯摔向垃圾桶,响声惊醒了午睡的实习医生。 朱医生盯着地上的碎片,“徐医生,这不是您装枸杞养生茶的...” “抱歉,吵到你了。” 徐以安冰冷的视线穿透电脑锁屏上的“大医精诚”横幅,指甲在掌心刻出月牙形血痕。 半晌,她弯腰捡起碎片,喃喃,“医疗资源不是玩具,患者更不是游戏的npc。” 玻璃渣刺入手掌的疼痛,终于压住了记忆深处心电监护仪的嗡鸣。 十分钟后,徐以安在余岁安病房外驻足。 病房的监护仪闪烁着翡翠色荧光,小女孩抱着褪色的泰迪熊,胸口的疤痕像蝴蝶停驻在初春枝头。 徐以安将额头轻轻抵在防菌玻璃上。 希望你此生平安。 “徐医生?”护士的轻唤声惊破回忆。 徐以安迅速直起身,白大褂口袋里,智能腕表的表盘凝结在永恒的四点十七分。 被遗留在急症室的楚怀夕眼泪滴在监护仪屏幕上,她耷拉着脑袋回到病房,挎着脸向季瑾溪控诉:“我就开个玩笑,她至于吗?” 季瑾溪重重叹了口气,坐起身来,语重心长地说:“老徐是一个非常专业且敬业的医生,她全年无休地救治病人。你这样装病追爱,她生气是很正常的。” 楚怀夕急切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季瑾溪看着楚怀夕,沉默许久,“爱一个人的第一步是去了解对方,你得在了解对方之后再投其所好。” 楚怀夕无奈耸耸肩:“她不给我了解她的机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比叶南枝还闷骚!” “不许说我老婆坏话!”季瑾溪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接着说:“她不说你不会自己观察啊。” “怎么观察?” 季瑾溪眼前倏地闪过徐以安每年的心理评估报告,心病还须心药医,轻声提示,“你认为老徐最在意什么?” 想到急诊室里徐以安的态度,楚怀夕语气恹恹地,“在意自己的声誉和职业呗!” “还有呢?” “还有?”楚怀夕歪着头,想了想,倏地眼睛一亮,指尖指向自己,调皮地眨了眨眼,“还有我这具性感火辣的躯体…” 季瑾溪翻了个白眼,手扶着额角,“你难道没发现老徐非常在意她的病人吗?” 楚怀夕思考半晌,摇了摇头,“没发现。” “活该你追不到老婆!” 季瑾溪恨铁不成钢地说:“老徐很在意一个叫‘余岁安’的病人,你可以和她搞好关系,说不定就可以了解到老徐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楚怀夕愣了愣,旋即眼睛放光,兴奋地点头,“我看行!我现在就去!” 季瑾溪见她冒冒失失的连忙叮嘱:“你悠着点,可别再把病人吓到了。” 她叹了口气,“那个小女孩挺不容易的,先天性心脏病,她妈妈到处借钱给她看病…” 楚怀夕拍了拍胸脯,自信满满地说:“我知道了,我有分寸的。”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出了病房,准备开启她的新计划。【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14章 暮色透过医院走廊的玻璃弥漫开来,消毒水气息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高跟鞋的脆响在儿童病区骤然放轻,楚怀夕站在七号病房门牌前,暗戳戳地环顾四周,没看到那抹冷漠的白色时松了口气。 她牵起唇角,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亲切自然,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稚嫩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推门时斜阳正好漫过女孩单薄的脊背,楚怀夕喉头一紧,轻轻关上门,打招呼,“安安小朋友,你好呀!” 余岁安往后缩了缩。 “别怕,姐姐就是来看看你。” “你为什么要来看我?”余岁安满脸防备地打量着楚怀夕。 “姐姐是徐医生的好朋友,听说小安安很勇敢,就想和你交个朋友。”楚怀夕走到床边。 “徐姐姐的朋友?”余岁安半信半疑地盯着眼前的漂亮姐姐。 楚怀夕嗯了一声,笑着从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将一个精致的芭比娃娃,递到余岁安面前:“这是姐姐送给你的见面礼。” 余岁安看着芭比娃娃,“我不可以收。” “嗯?安安不喜欢吗?” “喜欢。” “那为什么不能收呢?” “妈妈说...”余岁安咽了下口水,“不能收别人的礼物。” “姐姐可不是别人哦。”楚怀夕晃了晃手机的屏保,徐以安在照片里穿着白大褂微笑,那是去年圣诞节她偷拍的唯一合影,“你看,我和徐医生经常一起喝下午茶呢。” 见病床上的小女孩的防备在看见熟悉面孔时松动些许,楚怀夕松了口气,“你看,我是徐医生的朋友,你把徐医生叫姐姐对不对?那我也就是你的姐姐,对不对?” 余岁安思考许久,点头,“算是吧。” 楚怀夕叹了口气,扁了扁嘴,“姐姐送的礼物安安不收,姐姐会伤心的。” 余岁安犹豫几秒,接过芭比娃娃,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谢谢姐姐。” 说着,她把芭比娃娃放在一旁,又抱紧了自己的泰迪熊。 楚怀夕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笑着问:“安安很喜欢这只小熊吗?” 余岁安轻轻点了点头,细瘦的手指揪住小熊肚皮,小声说:“这是我五岁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给我的,它一直陪着我,我打针的时候,它就会给我力量,让我不那么疼。” 楚怀夕心间一皱,伸手轻柔地摸了摸余岁安的头:“姐姐相信坚强的小安安很快就会康复出院啦。” 余岁安抬起头,“真的吗?” “当然啦!”楚怀夕环顾四周,“你妈妈呢?” “妈妈去上班了,很晚才能来陪我。” 楚怀夕想到余岁安的家庭环境,“安安自己一个人在医院会害怕吗?” 余岁安点头又摇头,漆黑的瞳孔映着窗外渐暗的天光,“妈妈赚钱很辛苦的,我自己可以的。” 消毒水的气息倏地变得刺鼻,楚怀夕抿了抿唇,语气温柔,“小安安真棒。没关系的,以后姐姐会经常来陪安安。” 余岁安眸光亮亮的,“真的吗?” 楚怀夕伸出小拇指,“拉勾。” “拉勾!”余岁安露着小虎牙笑了笑,很快眉头又挤到一起,“姐姐不用上班吗?我知道你们大人都很忙,你不用来陪我的。” 楚怀夕笑了笑,“姐姐白天不上班,晚上才去上班。” “晚上上班?”余岁安眨眼,“和护士姐姐一样吗?” 楚怀夕愣了愣,“差不多吧。” 余岁安小脸漾满担忧,“晚上上班很辛苦,要睡觉,多睡觉才不会生病。” 六岁半的余岁安像朵过早枯萎的铃兰,嶙峋的肩胛骨将病号服顶出尖锐的弧度,唯有怀里褪色的泰迪熊还带着些许童稚的柔软。 楚怀夕指甲掐进掌心。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她听见自己用最柔软的语气说,“不用担心,姐姐会在睡足之后再来陪你聊天。” “谢谢姐姐。” 楚怀夕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安安喜欢听故事吗?姐姐有好多有趣的故事哦。” “喜欢!”余岁安眼睛里满是期待。 楚怀夕笑了笑,绘声绘色地讲起故事,讲到精彩的地方,余岁安就会忍不住发出惊叹声,还会时不时地提出一些天真烂漫的问题,楚怀夕都耐心地一一解答。 “姐姐讲故事的声音和徐姐姐好像啊。”余岁安突然仰头,“上次我疼哭的时候,徐姐姐抱着我,给我讲故事时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楚怀夕喉间泛起腥甜,勉强地笑了笑,“因为我和徐医生是好朋友嘛。” “对哦,你们是好朋友。” 欢声笑语中,时间不知不觉流逝,楚怀夕看着余岁安脸上洋溢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 最初她想通过余岁安深入了解徐以安,现在更想陪着这个可爱又孤独的小女孩。 接下来的一周,楚怀夕每天都会避开徐以安查房的时间,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七号病房。 她会精心挑选余岁安可能爱吃的小点心,有入口即化的芒果千层,细腻绵密的草莓慕斯,还有酥脆香甜的蝴蝶酥。 这天,楚怀夕提着一袋子甜品走进病房,笑着说:“安安,猜猜姐姐今天带了什么?” 余岁安盯着袋子好奇地猜着。当楚怀夕拿出芒果千层时,余岁安惊喜地叫出了声。 她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太好吃了,谢谢姐姐。” 楚怀夕满心柔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又一天,楚怀夕带来了几本精美的绘本。她一边给余岁安读故事,一边用彩色画笔在纸上画出故事里的角色,逗得余岁安咯咯直笑。 余岁安也拿起画笔,歪歪扭扭地跟着画,虽然画得不太像,但她却格外认真。 “夕夕姐姐看!”余岁安举起蜡笔画,紫绀的指尖在夕阳下泛着琉璃色,“这像不像你给我讲的小王子。” 楚怀夕抿了抿唇,“等你出院了,姐姐带你去看小王子的电影,好不好?” 安安用力点头笑,“好。” 两人画完后,将画贴在病房的墙上,原本略显单调的病房瞬间变得温馨起来。 当余岁安在雾化治疗中睡着时,楚怀夕用棉签蘸水润湿她干裂的唇。 随着两人相处的深入,余岁安越来越依赖楚怀夕。每次楚怀夕离开时,她都会拉着楚怀夕的手,不舍地问:“姐姐,你明天还会来吗?” 楚怀夕总会坚定点头,承诺一定会来。 在这一周里,楚怀夕也从余岁安的口中了解到更多关于徐以安的事。 听到余岁安说起徐以安给自己换药时的温柔与贴心,鼓励自己要勇敢时的坚定,眸中里满是信任与依赖。 楚怀夕静静听着,将这些细节一一记在心里。老古板的确是位敬职敬责的医生啊。 这天晨曦穿透层流病房的玻璃,余岁安坐在病床上,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小小的身体因为等待显得有些落寞。 与同事换班的徐以安推门进来看到后,神色一紧,三步并两步走到病床前,“怎么了?心脏不舒服吗?” 余岁安摇头,“夕夕姐姐怎么还不来啊?” 徐以安愣了愣,“夕夕姐姐?” 余岁安点了点下巴,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病房门,“就是你的好朋友啊。” 徐以安思忖几秒,试探地问:“楚怀夕?” 余岁安嗯了一声。 徐以安将听诊器焐热才贴上余岁安胸口,确认她的心脏没有异常后,轻声问:“你和夕夕姐姐怎么认识的?” 余岁安如实答:“她来看我,就认识了。” 徐以安眸光一沉,“安安是不是忘记了,姐姐说过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话的。” 余岁安不明所以地看着徐以安,“夕夕姐姐不是陌生人,她现在是我的好朋友。” “可你之前并不认识她,对不对?” “我之前也不认识你啊。”余岁安清澈澄明的眸子看着徐以安,“夕夕姐姐不是陌生人,她是你的好朋友。她手机里还有你们的合照呢。” 不知情的当事人徐以安:…… 就在这时,余岁安看到楚怀夕进来,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眸中的委屈一瞬化作泪水,“姐姐,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楚怀夕急忙走到床边抱住她:“对不起,安安,姐姐有事来晚了,以后不会了。” 楚怀夕瞥了一眼看不出喜怒的徐医生,自从上次装病事件,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她咬了咬口腔内的软肉,坐在床上照旧给安安讲童话故事,徐以安皱眉看了几眼旁若无人与安安相处的楚怀夕,离开病房。 许久后,当余岁安终于攥着两个玩偶沉沉睡去时,楚怀夕轻轻抽走黏在她枕边的发丝。 走廊尽头,护士站的电子钟跳向19:00,楚怀夕慢悠悠地晃着链条包走进电梯,正巧碰到刚下班的徐以安。 电梯里气氛异常压抑,楚怀夕抿了抿唇,主动打招呼,“徐医生…” 徐以安应了一声。 “才下班啊?”楚怀夕硬着头皮尬聊。 徐以安嗯了一声。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同走出。 徐以安倏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楚怀夕,面色冷峻,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楚怀夕,你接近余岁安什么目的?” 楚怀夕愣了一下,心间一痛,“我能有什么目的?我只是单纯想陪陪她。” “单纯?”徐以安语气冰冷,“你和她非亲非故,突然这么殷勤,谁会信你没企图?她只是个生病的小孩,不是你肆意妄为人生里的npc,经不起你楚大小姐的折腾。”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楚怀夕声音染上一丝哽咽:“我只是看她一个人在医院孤单,想给她点温暖…” 徐以安不为所动,打断她:“楚怀夕,我不管你什么目的,总之离余岁安远点。她需要安心养病,不需要你这种人莫名其妙的关心。” 楚怀夕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徐医生,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15章 徐以安眉头紧皱,解剖刀般冷冽的目光刺想楚怀夕,“我不想我的患者受到任何伤害。你以后别再来了,就这样。” 暮色将徐以安的影子拉成锋利的刀,楚怀夕望着那道渐行渐远,被光影割裂的轮廓,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在你眼里,我连怜悯都不配吗? 回答她的只有碎成斑驳星屑的消毒水味。 爵色酒吧。 楚怀夕径直走向吧台,伸手夺过黎落手中刚调好准备递给客人的威士忌,仰头便是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灼烧感瞬间蔓延至全身,却怎么也抵不过心底的酸涩。 “再来一杯僵尸。”她将空杯推过吧台,水晶甲片在玻璃上刮出凄厉的响。 “老板,你怎么了?”黎落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和满脸的泪水,面露担忧。 “少废话,酒给我!” 黎落默不作声地将酒瓶递过去。 酒吧里,冰块撞击声里混进高跟鞋的清脆回响,威士忌在霓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泪光。 楚怀夕抓起冰桶往高脚杯里倒,冰块撞击声淹没在贝斯低鸣中。 “老板...”黎落按住杯口,却被她泛着酒气的眼波刺得缩手。 碎冰混着酒液滑入喉管,鼻尖漫入余岁安蜷在她怀里时,发梢沾着徐以安诊室特有的松木香。 她倏地低笑出声。 那人对所有人温柔,唯独对我残忍。 楚怀夕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泪水晕花,头发也凌乱地散在脸颊旁。周围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可她全然不顾。 “为什么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楚怀夕将口红印烙在杯沿,像朵糜烂的玫瑰喃喃自语。 想起和小安安相处的点点滴滴,温暖的瞬间此刻却如针一般刺痛着她的心。“我只是想对安安好,只是想给她一点陪伴,我做错了什么…” 霓虹在威士忌杯底碎成血色星河,楚怀夕指尖抵着杯壁,冰凉的触感却止不住眼角灼烫。 她仰头饮尽最后一口琥珀色液体,喉间辛辣刺得瞳孔泛起涟漪。 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声、人们的谈笑声,都掩盖不了她的悲伤。倏地,一只纤细的手递过来一张纸巾,指尖莹白如玉,动作轻柔。 楚怀夕下意识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和徐以安有点像的脸,戴着无边框金丝眼镜,一身笔挺的西服。 也不像,她唇角带着浅浅的笑。 “擦擦吧,再这么哭下去,眼睛该肿得像核桃啦。”颜叙拍了拍发愣的楚怀夕的肩膀。 陌生女人的香水是茉莉与忍冬的冷调。 当冰肌玉骨的手搭上她微颤的肩,楚怀夕恍惚间看见徐以安执手术刀的侧影。可这双手是暖的,不像那人永远裹着消毒水味的凉意。 楚怀夕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 颜叙拉开凳子,在楚怀夕身旁的高脚凳上坐下,轻声问:“愿意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停了一下,“说出来或许心里会好受些。” 楚怀夕摇头,“抱歉,我不想说。” “理解。” “要和我喝一杯吗?”楚怀夕斜倚着大理石台面,蕾丝吊带滑落肩头,“或者...”她用染着酒气的指尖抚上对方金丝眼镜,“来做我的止痛药?” 颜叙镜片后的眸光闪了闪,看着楚怀夕泛红的双眼,拿起酒杯,和楚怀夕轻碰了一下,浅抿一口。 楚怀夕一杯接一杯喝酒,眼神逐渐迷离,嘴里嘟囔着:“喝,接着喝,不醉不归…” 颜叙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楚怀夕,偶尔劝她慢些,灯光昏黄,映着两人一醉一醒的模样。 几轮酒过后,楚怀夕意识愈发模糊,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整个人瘫倒在吧台上。 颜叙见状,放下手中的酒杯,伸手扶住楚怀夕,柔声细语,“你还好吗?不能再喝了。” 楚怀夕含糊回应几句,话都说不清楚。 “你住哪儿啊?” 楚怀夕费力抬起胳膊,指向楼梯,“楼上。” 颜叙扭头瞥了眼楼梯口,而后看向吧台前调酒的黎落,礼貌询问,“你好,能麻烦您送她上去休息吗?” 楚怀夕倏地狂摇头,“我不要她送。” 黎落对自家老板借酒撩妹这事早已见怪不怪了,晃了晃手中的雪克杯,“我这儿走不开,麻烦您送她上去吧。谢谢了。” 颜叙愣了几秒,推了推眼镜,随后费力架起楚怀夕的胳膊,让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艰难地朝着二楼休息室走去。 楚怀夕脚步虚浮,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女人身上,嘴里还时不时说着胡话。 “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对安安是真心…”每个字都带着委屈与不甘,在寂静的楼梯间回荡。 旋转楼梯将醉意搅成漩涡。 楚怀夕跌进对方怀里,蕾丝裙摆扫过对方西装裤的褶皱,像黑天鹅掠过冰封湖面。 迈入转角处,她恍惚看见徐以安站在梧桐树下,月光为她镀上冰雕般的轮廓。 “徐以安...”她自嘲地摇了摇头,将脸埋进陌生女人的颈窝,“你闻起来...就像手术刀一样冷...” 颜叙握紧楚怀夕她发烫的手腕,问:“你在透过我想谁?” “你猜。”楚怀夕将呼吸喷在对方耳后,“她总说我轻浮...你看我像不像坏女人?” “不像。”颜叙毫不犹豫地答。 楚怀夕大笑出声,“你看着人模人样的,可惜眼神不太好啊。识人不清啊!”和我一样。 颜叙:…… 好不容易来到休息室,颜叙动作轻柔地将楚怀夕安置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楚怀夕皱着眉头,神色痛苦,嘴里仍在喃喃自语。 颜叙轻叹口气,打来一盆温水,用毛巾轻轻擦拭着楚怀夕眼角的泪。 看着这人这副模样,颜叙忍不住安慰:“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吗?”楚怀夕闭着眼睛呢喃。 颜叙嗯了一声,笃定,“一定会的。” 熟悉的话入耳,楚怀夕缓缓睁开眼,看向面前知性的美女,语出惊人,“你是不是想睡我?” 颜叙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今晚一直在盯着我看啊。而且你酒精过敏,还陪我喝酒。”楚怀夕眯着眸,勾起一抹妩媚的笑,“最重要的是我很漂亮,不是吗?” 颜叙沉默半晌,点了点下巴,“好吧,我的确对你很感兴趣。” 楚怀夕唇角漾着一抹自信又落寞的笑,“很正常,喜欢我的人非常多。”只有她不喜欢我。 说话间,她撑着手肘缓慢起身,凑到女人跟前,在距离她唇角半公分的距离倏地停下。 不是松木香。 也闻不到难闻的消毒水味。 她自嘲地笑了笑,“抱歉,我有喜欢的人。” 意料之中的颜叙眉梢轻抬,“你是单身,我还有机会不是吗?” 楚怀夕摇了摇头,躺回床上,“我困了。抽屉里有过敏药,走的时候记得关门,谢谢!”话落便坠入破碎的梦境。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楚怀夕时断时续的呓语和均匀的呼吸声,颜叙守在床边,直到确定她睡安稳了,才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 月色透过树影在窗外摇晃成心电图,空气中的冷木香变成了苦艾香。 当徐以安数到第一千零一次枝叶颤动时,二楼的暖黄光晕终于熄灭。 下午徐以安转身离开后,没走出多远,脚步便顿住了。想起楚怀夕满脸泪水的模样,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呼吸不畅。 联想到楚怀夕装病示爱,以及莫名其妙地照顾余岁安,再加上楚怀夕向来不着调,她自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余岁安好。可当看到楚怀夕那么伤心,她心里却五味杂陈。 犹豫再三,徐以安跟在了楚怀夕身后,像两人最初认识时那般,无人知晓的做她的影子。 梧桐叶影在徐以安肩头碎成苍白的蝶。她看着楚怀夕攀上陌生女人的肩,蕾丝裙摆扫过木质台阶时,指节在树皮上剐出深褐色的疤。 二楼窗帘透出暖黄光晕,像枚将熄未熄的烟头烫在视网膜上。 徐以安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相册里存着半年前楚怀夕窝在她办公室沙发熟睡的照片,睫毛上还凝着哭过的水汽。 今夜,她的泪又会封存在谁的相册里呢。 晨光将街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牢笼。米白色窗帘被人缓缓拉开,两个女人交错的身影出现在窗口,徐以安按了按麻木的双腿,转身离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16章 徐以安回到医院,冲进卫生间。消毒凝胶在掌心搓出泡沫,却洗不掉视网膜上残留的画面。 晨光如碎琉璃刺入眼睑时,楚怀夕正蜷缩在记忆的断层里。宿醉在耳蜗里轰鸣,指腹按压太阳穴的力道仿佛要将昨夜揉碎。 当视线虚无地触及窗边逆光剪影的刹那,她愣了一下,裹紧被子,惊呼出声,“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颜徐柔声解释,“你昨晚喝多了,我送你上来的。我不太放心,便在沙发上借宿了一宿。” 楚怀夕又愣住了,用力揉着太阳穴,零零碎碎的记忆渐渐回笼,回想起昨晚发生的种种,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一想到余岁安的事,她强撑着起身,从包里翻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对方,语气焦急,“谢谢你昨晚陪我喝酒以及送我回来,我有急事,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改天我请你吃饭。” “行,我等你约我哦。”颜叙接过名片时,食指似有若无擦过楚怀夕微凉的指尖。 楚怀夕将对方送出门,而后钻进卫生间,简单洗漱后便匆匆赶往医院。 到了医院,她径直走向徐以安的办公室。 消毒水在舌苔结霜。 徐以安的钢笔悬停在病历上,墨迹正缓慢吞噬“楚怀夕”的偏旁。 叩叩叩——— 楚怀夕敲了敲门,不待回应便推门而入。 门轴转动的轻响让她手背青筋骤现,钢笔尖刺透纸背,在实木桌面刻下新月形凹痕。 楚怀夕倚在门框的剪影比往日更薄,像极了躺在她身下时的模样,徐以安本就难看的脸色一瞬沉了下来,目光冷冷落在她身上。 宿醉加重重心事让楚怀夕的妩媚都带上了裂纹,“徐医生,我想跟你谈谈。” 钢笔尖在病历上再度洇出墨团,徐以安起身时带翻金属托盘,碘伏棉球滚落脚边,“我没什么要跟你谈的,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余岁安的事你别再插手,离她远点,也离我远点。” 空气倏地凝固成福尔马林溶液。 楚怀夕红唇蠕动,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余光里那双黑色细高跟仍钉在原地,鞋尖朝着她的方向,如同往昔无数次等候的姿势。 徐以安转身背对着楚怀夕,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出去吧,我还有工作要忙,以后别再来找我。” 消毒水的气息在齿间碎裂,像无数枚冰棱刺穿楚怀夕的心脏。 在来之前,楚怀夕设想两人会冰释前嫌,甜蜜相拥,却怎么也没想到徐以安会如此狠心,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楚怀夕扬起下巴,泪光在眼底凝成挫败,笑了笑,“好啊,今夜陪我最后一次,我便如你所愿。” 二楼窗口的两抹身影浮现在眼前。 “出去。”徐以安唇瓣洇出青白,她听见自己机械般重复,“别让我说第三次。” 楚怀夕凄然一笑,自说自话,“酒吧见。” 门扉合拢的五分钟后,徐以安拿起桌上的听诊器。将冰凉的金属贴片按在心口,杂乱的心跳声里,混着楚怀夕将听诊器探进她衬衫下摆时的轻笑:“原来徐医生这里...也会跳得这么快啊。” 钢笔尖在病历上洇出墨团,将“楚怀夕”三个字腐蚀成溃烂的伤口。 倏地,办公室新风系统送来一丝残留的忍冬气息,那是方才在楚怀夕身上残留的的陌生香水味。 徐以安猛地扔下听诊器走进消毒间,橡胶手套在流动水下搓出苍白的褶皱。 爵色酒吧。 凌晨三点的霓虹在威士忌里溶解,面前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楚怀夕的眼神游离在舞池中肆意扭动的人群上,思绪却飘向那抹决绝的背影。 今夜楚怀夕特意换上了第一次见徐以安时穿的那身酒红色露背长裙。 许久未穿,裙摆压出的的褶皱像是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凌乱而又压抑。 微卷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几缕发丝黏在因酒精而泛红的脸颊上。 酒吧里音乐震耳欲聋,重低音的鼓点一下下敲在她的心上,和她紊乱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周围的人们在酒精的催化下尽情放纵,欢声笑语、尖叫嬉闹,可这些声音在楚怀夕耳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抬手又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却暖不了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心脏。 回想起白天徐以安冰冷刺人的眼神和决绝的话语,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想,她需要重新学习呼吸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酒吧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嘈杂。 楚怀夕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和徐以安过往的点点滴滴,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能想起来的甜蜜少的可怜。 更多的是自己的眼泪和对方的冷眼旁观,自己一腔热忱的爱意和对方有意无意的疏远,肋骨处的刺青和永远系在最顶端的纽扣。 神游间,楚怀夕瞥到那抹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举起酒杯,对着门口的徐以安遥遥示意,随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伫立在门口的徐以安一袭白色西装,内搭黑色衬衫,青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干净的气质与嘈乱的夜场格格不入。 角落里的红裙在光影里绽成血色玫瑰,徐以安却看见初遇那日她踩着细高跟旋转,裙裾扫过自己规整的西装裤,像野火燎过雪原,烧穿了家规训的茧。 她推了推眼镜,将镜片后面黑眸中的波澜隐匿起来,步伐平稳地走向卡座。 坐下后,徐以安从包里取出保温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保温杯,看着枸杞在水中升腾,坠落。 自始至终,她的视线始终没有落在楚怀夕身上,仿佛眼前这个因她喝得酩酊大醉的人,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这般冷漠的模样,叹息染上龙舌兰的苦涩。 “徐医生,你还记得吗?初次见面时,你也像现在这般,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没想到,后来你竟然会和我滚到同一张床上。你说,人生是不是很戏剧化?” 戏剧化到我们要相遇,要分离。 徐以安闻言握紧保温杯,枸杞在滚水里浮沉如心跳,她微微抿唇,缄默不语。 楚怀夕看向舞池,喃喃,“此时此刻,我应该在舞池中间摇曳生姿的…” 徐以安愣了愣,倏地想到季瑾溪口中的楚怀夕是放浪不羁,是热烈自由的,而她眼中的楚怀夕是潮湿的,像是被折断翅膀的花蝴蝶。 所以,我是困住蝴蝶的篱笆吗? 徐以安看了眼腕表,嗓音平淡,“距离天亮还有一小时十七分钟二十秒。” 清冷声线割裂回忆,楚怀夕捏着酒杯的手颤了一下,几滴酒水落在她的裙摆上,晕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她扭头看向徐以安,质问出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保温杯里的枸杞沉入黑暗。徐以安轻轻皱了下眉,抿了一口热水,平缓开口:“说好的,今夜是最后一次。” 龙舌兰的眩晕感袭来,手无力垂落,楚怀夕捏在指尖的酒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徐以安依旧面无表情地喝着热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在这热闹的酒吧里,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楚怀夕盯着散落在地上的玻璃,“你说,倘若从未认识你,我的生活是不是会更好?” 徐以安终于直视那双破碎的桃花眼,“会。”【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17章 许久后,楚怀夕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因酒精而发软的身体,缓缓站起身。 她眸底染上一丝决绝,伸出手,拽住徐以安手腕,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执拗:“跟我来。” 徐以安下意识想挣脱,却在触碰到楚怀夕冰凉的指尖时,动作倏地顿住,任由她拉着。 舞池斑驳的光影掠过她们交缠的指节,如同穿过生锈的时光甬道。 当踏入旋转楼梯时,徐以安眉头一皱,余光看向楚怀夕的裙摆。 两人离得不进也不远,远到红色裙摆没能擦过白色西裤,近到四处都是混着酒精的柑橘香。 休息室暖黄色灯光亮起的瞬间,徐以安的目光钉在沙发扶手的凹陷处,楚怀夕倏地转身,将徐以安抵在墙上,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猝不及防的徐以安视线飘回对方泛红的眼角处,咬牙强压下想拿出包里消毒液的想法,右手食指指甲一下一下掐着中指的指腹。 楚怀夕盯着对方镜片上倒映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轮廓,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拇指碾过对方紧抿的唇线,“徐以安,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不会后悔吗?” 怕她说不会。 更怕她说会。 醉意氤氲的吐息缠绕耳际,徐以安后颈渗出的薄汗在暖光里蒸腾。 她偏开头,视线掠过凌乱的双人床,定格在丝绸睡袍,松开指腹,“不会。” 楚怀夕笑了,指尖划过徐以安颈动脉,“你难道都不会想念我吗?哪怕是我的身体。” 微凉的指尖抚上颈动脉时,徐以安想起解剖课上导师的话:这里跳动着人最诚实的语言。 可她依旧摇头,“不会。” 楚怀夕又笑了笑,缓缓凑近,呼吸喷洒在徐以安脸上,带着龙舌兰的浓烈气息。 楚怀夕的呼吸里掺着的酒香,像热带风暴席卷过解剖室般规整的人生,徐以安心跳乱了一拍,闭上眼睛。 当两人的嘴唇即将触碰在一起时,楚怀夕蓦地偏过头,吻堪堪落在徐以安侧脸上。 当楚怀夕的唇偏离轨迹时,徐以安轻咬住舌尖,她想,只是为了克制住追吻的本能。 楚怀夕兀自摇了摇头,缓缓松开徐以安,后撤半步,裙摆在地毯上拖出蜿蜒血痕。 她抱臂虚靠在对面的墙上,垂下眼帘,轻声说:“徐医生,我原以为我会一直贪恋你,贪恋你的姿色,贪恋你身上的味道,贪恋你唇角的温度,和百分之一你会爱上我的可能。可是,就在刚才,我发现我不想再和你接吻了,看着你,我的心跳也不会再加速,就连我的身体也对你没有反应了。所以,我不期待你会爱上我了。” 徐以安指尖掐进掌心。 没有谁的心跳能永远为谁紊乱,就像消毒水终会蒸发,晚香玉总要凋谢。 “最近我在想,我的出现对你是不是一种困扰呢?我是否是你循规蹈矩人生里的错轨?” 停了一下,楚怀夕抬眸看向徐以安,语气认真,“徐医生,我想问你三个问题。” 徐以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说。” 楚怀夕移开视线,嗓音很轻,“有没有一瞬间,你因为认识我这个人,而感到开心?” 休息室的柑橘熏得人眼眶生疼,徐以安不露声色地颤了颤眼睫,如实答,“有。” 楚怀夕点了点下巴,又问:“你有没有一刻对我动过心?” 徐以安闻言想到凌晨五点办公室沙发上的缩影,保温盒里适口的饭菜,永远倾斜的雨伞,柔软的围巾,柠檬味的冰块,和此刻的“徐医生”。 她垂下眼帘,将左手抄进西裤口袋,摸了摸智能手环的表带,“有。” 楚怀夕露出释然的笑,沉默半晌,“好,最后一个问题,徐医生,你喜欢我吗?” 徐以安莫名想起上周手术室里逐渐平直的监护仪,那些象征生命的绿色波浪,终究会化作永恒的直线。 她破碎的喉音带着玫瑰刺,“不喜欢。” 有些伤口不需要缝合。 她再次选择放弃治疗。 这一刻,楚怀夕非常感谢徐以安的坦诚。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人便会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人与人之间,有过一瞬间便足够。 楚怀夕沉默许久,看着徐以安,眼角的红晕消耗殆尽,一字一顿地说:“徐医生,我们的床伴关系到此结束,你走吧。” 这人眼尾上挑的弧度与初遇时别无二致,只是在目光相接的刹那,一汪春水骤然结冰。 徐以安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久后,她吐出一个音节,“好。” 门扉合拢的余震中,徐以安解开衬衫第一颗纽扣,走廊灯光斜切而入,将她的影子钉在苍白的墙上,如同一具等待福尔马林浸泡的标本。 季瑾溪在第一时间便得知了自己两位好友的决裂,翌日一大早,她便拄着拐杖前往徐以安办公室,敲了敲门。 “请进。” 季瑾溪推开病房门,九月的风裹挟消毒水味从百叶窗涌进来,凉飕飕的。 她缩了缩脖子,直奔主题,“老徐,其实楚怀夕接近余岁安是我…” 徐以安写病历的手顿了顿,冷声打断,“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一句都不要。” 季瑾溪一噎,眉头紧皱,“你俩至于吗?” “至于!”徐以安推了推眼镜,淡漠道:“我们都该回到既定的轨道。” 季瑾溪想到有同样想法的楚怀夕,在心底叹了口气,扁了扁嘴,“行吧,我不提了。” 一周后,康复出院的季瑾溪约楚怀夕在一家安静的餐厅吃饭。 灯光柔和地洒在餐桌上,周围的人们轻声交谈,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氛围。 宿醉的楚怀夕姗姗来迟,季瑾溪抬眼看向楚怀夕,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和关切。 两人点完餐,短暂的寒暄过后,季瑾溪终是忍不住开口,“夕夕,你真的放下老徐了吗?” 楚怀夕闻言手一抖,拿起的水杯差点没拿稳,她稳住心绪,咧着嘴笑,语气夸张,“当然放下了,说实话,我现在完全想不起她长什么样了,哈哈哈哈…” 楚怀夕的笑声引来其他客人侧目。 “你笑声能不能小点!”季瑾溪嗔她一眼,眸光一转,指向斜对面的女人,一本正经,“你看那人和老徐像不像?” 楚怀夕闻言转头望去,使劲摇头,“你什么眼神啊!她俩明明一点都不像好嘛。徐以安皮肤比她白,眼睛比她大,而且双眼皮深深的,山根也很高,嘴唇还薄…” 倏地,她止住话。 季瑾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挑眉一笑,“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楚怀夕抿了抿唇,“这不是记忆突然回笼…” 季瑾溪没被她的话糊弄,“别骗我了,你明明没有放下,明明不开心…” 楚怀夕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真的,你别多想。我现在生活挺好的,自由自在的。”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菜,楚怀夕连忙拿起筷子,转移话题,“快吃吧,这家菜味道还不错。” 季瑾溪没动筷,直直盯着楚怀夕,“你要是难受,千万别硬撑着,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楚怀夕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我真没事,只是偶尔回想起这半年的日子,就觉得自己怎么可以那么恋爱脑。现在挺好的,我不用再失去自己,她也不必再委屈求全。” 季瑾溪重重叹了口气,“行吧,你要是有什么心里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说,我开导你。” 楚怀夕点头,“快吃吧,吃完陪我去喝酒。”【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18章 九月的风掠过银杏叶尖,将最后一声蝉鸣揉碎在暮色里。 徐以安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观景窗前,消毒水与记忆中的柑橘香在呼吸间反复纠缠。 远处住院部楼下的枫树开始泛红,像极了某个雨夜楚怀夕裙裾翻飞时的残影。 自那晚在休息室之后,楚怀夕和徐以安就像两条短暂相交又仓皇分离的线,再无交集。 楚怀夕恢复了以往洒脱的生活,频繁出入各种社交场合,笑声一天比一天爽朗。 只是每当她开车路过第一人民医院时,车速便会不自觉慢下来。回忆就像秋风中的落叶,纷纷扬扬地在脑海中浮现。 徐以安的生活也如愿回归正轨,每天在医院忙碌地穿梭,接诊、查房、手术,每一项工作都完成得一丝不苟。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总会在满是消毒水的办公室里闻到柑橘香。 她想,或许是嗅觉出了问题。 九月中旬一个周末的午后,徐以安难得没泡在医院里,来到了一家咖啡馆。 这里是楚怀夕曾带她来的小店。店内弥漫着熟悉的咖啡香气,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桌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徐以安点了一杯冰美式,将其放在桌对面的位置上,而后一瞬不瞬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暮色中的咖啡厅像一颗凝固的琥珀,徐以安收回视线望向对面空置的座位。 冰美式表面的水珠沿着杯壁滑落,像楚怀夕情动时脖颈处滴落的汗珠,洇湿了她永远工整的白衬衫。 玻璃幕墙外霓虹次第亮起,徐以安起身坐到对面,指尖一下一下触碰对面椅背。皮质表面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却再不会有温软身躯陷进去抱怨。 “徐医生,你们医院的椅子好硬啊”。 徐以安敛起思绪,瞥了眼保温杯后端起咖啡,轻抿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肆意蔓延。 与此同时,楚怀夕正和好友在商场逛街。 在路过一家服装店时,她看到了一件黑色的v领衬衫,款式简洁大方。她想,这种领口藏在禁欲白大褂下一定很好看。 她的手不自觉伸向眼前的衬衫,指尖轻轻摩挲着胸口的位置,直到朋友在一旁喊她,她才回过神,放下衬衫,快步离开。 白大褂怎么可以搭配v领衬衫呢! 晚上,楚怀夕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屏幕亮起,是朋友发来的聚会邀请,她犹豫几秒,回复了一个“好”字。 楚怀夕下床,前往餐厅倒了杯红酒,坐在阳台地上呆呆望向月亮。 或许身在热闹中,才能忘却烦恼。 城市的灯火在两人之间流淌成银河。徐以安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身姿笔直地坐在沙发上,认真回答着徐梦的例行问话。 倏地,电视里播放的一首情歌将她的目光吸引过去,那是某次楚怀夕刷牙时哼的歌。 “你的眼神充满魔力,带走我的心跳…” 徐以安蜷了蜷指尖,和徐梦道了声晚安,步伐平稳地回到卧室,关门、落锁。而后,大步走到落地窗边。 智能手环的心跳监测曲线在裤兜里剧烈起伏。她扬起脖颈望向窗外的弦月,想起楚怀夕总说月亮像手术刀削出的弯弧。 此刻三公里外的酒吧里,楚怀夕正将第七杯龙舌兰推过吧台。 琥珀色酒液在霓虹灯下折射出细碎光,像极了那人镜片后总在闪躲的眸光。 她倏地捂住眼睛低笑,原来醉到极致时,连摇晃的吊灯都会裂成白大褂衣角的褶皱。 “小姐,您还好吗?”酒保的声音惊碎幻觉。 楚怀夕摆摆手,摇晃着空酒杯,看冰块融化成人鱼的眼泪。 她们各自在夜里数着月亮的阴晴圆缺,期待月光可以将所有的逃避都照成坦途。 这天,徐以安结束一上午忙碌的门诊,抬手揉了揉发僵的脖颈。 叮——— 银行短信提示工资到账,她倏地想起该给余岁安交住院费了。 这已经成了她生活里下意识的习惯,小姑娘家境困难,病情又棘手,徐以安实在不忍心看她因为费用问题耽误甚至放弃治疗,于是便以社会爱心人士的名义给她交治疗费用。 徐以安来到缴费处,从兜里掏出银行卡,窗口工作人员看到她,笑着打招呼,“徐医生,又来缴费啊?” 徐以安浅笑着嗯了一声。 “徐医生,患者本月的费用已经交过了。”工作人员的声音穿过防菌玻璃,“上周一预存了十万,备注是…朋友帮忙。” 徐以安愣了愣,追问:“您是不是看错了?” 工作人员确认信息,语气肯定,“没错。是上周一早上十点半交的。” 徐以安闻言怔愣在原地。据她所知,余岁安母女二人在京北并没有朋友。 那这个匿名朋友是谁呢? 此刻三米外的电梯门缓缓闭合,恍惚间似有红裙残影掠过。 徐以安想到了楚怀夕,下一秒摇了摇头。 自从她俩彻底闹掰,楚怀夕已经许久没来看望余岁安了,更不可能暗自替对方缴费。 徐以安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问:“您还记得给她缴费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医院人流密集,每天来缴费的人很多,工作人员摇头,“抱歉,徐医生,我没印象了…” “没事儿。”徐以安将银行卡递给工作人员,“麻烦帮我给她再预存一万。” 缴完费,徐以安皱着眉前往医院食堂。 一路上,她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到底是谁帮余岁安交了那笔费用。 楚怀夕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可理智又告诉她,她们已经断了联系这么久,楚怀夕怎会突然插手这件事呢? 但如果不是她,那又会是谁? 是余岁安母女在京北结识的神秘贵人?还是某个慈善机构关注到了她们? 这些猜测都缺乏足够的依据,徐以安越想越觉得迷茫。 走进食堂,她机械地打了饭菜,找了个角落坐下,双眼直直盯着餐盘,饭菜的热气渐渐消散,她也浑然不觉。 季瑾溪走进食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发呆的徐以安。平日里的徐以安总是眼神坚定、举止干练,可此刻却满脸困惑与迷茫。 季瑾溪心中一紧,快步走过去,在徐以安对面坐下,轻声唤道:“老徐?” 徐以安像是从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季瑾溪,扯出一抹浅笑:“你下班了…” 季瑾溪嗯了一声,“你怎么了?我看你心不在焉的,出什么事了?” 徐以安犹豫了一下,将余岁安住院费被神秘人缴纳的事情告诉季瑾溪。 季瑾溪闻言皱起眉头:“确实很蹊跷,除了你和…那谁,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人会对余岁安的事情这么上心。” 徐以安咬了咬唇,眸中闪过复杂情绪。 季瑾溪捕捉到这一瞬间,试探着问:“会不会真的是…我发小呢?虽然你们…但她之前不是也常来看余岁安吗?” 徐以安摇头:“我不知道…” 季瑾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不管是谁,至少余岁安的治疗费用有着落了,这是好事啊。” 徐以安浅浅一笑,“季医生说得对。” 季瑾溪得意挑眉:“你呀,就是操心的事儿太多了。快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赚钱,赚到钱才可以继续资助你的病人啊。”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拿起筷子,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这位“朋友”。 徐以安强打精神吃了几口饭,便匆匆收拾餐盘离开食堂。她放弃午休,来到病房,一眼便察觉到余岁安情绪不高,原本充满活力的大眼睛此刻也没了光彩,蔫蔫地窝在病床上。 徐以安大步走上前,轻声问:“安安,怎么啦?是心脏不舒服吗?” 余岁安摇头:“徐姐姐,我没事…” 徐以安松了口气,坐在床边,“安安,跟姐姐说实话,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余岁安犹豫了一会儿,眼眶慢慢红了,很小声地说:“徐姐姐,我想夕夕姐姐了。她都好久没来看我了,我是不是惹她生气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19章 午休时间的病房像一只搁浅的玻璃鱼缸,余岁安独自蜷缩在消毒水编织的茧里。 “徐姐姐...”她的小手指在蓝白条纹被单上抓出褶皱,“夕夕姐姐是不是讨厌安安了?” 徐以安看着安安不安的模样,心间一皱,借着整理枕头的动作掩饰情绪,“怎么会呢?”喉间却像被棉絮堵住,哽了哽喉咙,“安安这么乖...” “那她为什么不来看我?” “咳咳咳~”小女孩倏地剧烈咳嗽起来,监测仪发出急促警报,“前天晚上…咳咳...张阿姨给我推止疼药的时候...” 顿了顿,她伸出三根手指,腕骨嶙峋如将折的玉簪,“我数着点滴数到了第一千三百五十七下,夕夕姐姐说过...数到一万就能见到彩虹...” 徐以安手僵在半空,移开视线,“夕夕姐姐最近工作比较忙…” 余岁安眸中满是失落,叹了口气:“我知道夕夕在晚上上班,很辛苦,我不该打扰她。可我真的好想她,她以前每天都会给我带好吃的,会陪我聊天,给我讲好多有趣的故事。” 徐以安咬了咬舌尖,抬起手揉了揉余岁安的发顶,“姐姐知道你想她了,我想,你夕夕姐姐一定也很想你。” “夕夕姐姐也总这样揉我的脑袋。”余岁安揪住徐以安的白大褂下摆,小声问:“徐姐姐,你能不能再揉一下我的头啊?” 徐以安鼻腔又一酸,抬起手,揉了两下。 滚烫的泪珠砸在蓝条纹病号服上,洇出深色斑点,余岁安呜呜咽咽地问:“徐姐姐,你说夕夕姐姐还记得我吗?” 徐以安思忖半晌,她发现自己完全猜不到楚怀夕的想法,想不到她为什么要接近安安,猜不到她为什么会对安安这么好。 她抿了抿唇,点头,“当然记得,夕夕姐姐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忘记你呢。” 许久后,徐以安从病房出来,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消毒水的气味刺得眼眶发酸。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认为楚怀夕给予安安的全是虚情,自以为是的以为安安需要的是自己。 原来,她才是那个会让安安受伤的人。 此后的一周里,愧疚难安的徐以安将自己切割成精密运转的医疗仪器。 晨间查房时会在安安床头放可口的甜点,午后交接班间隙会给她讲《小王子》,深夜值班时用听诊器捕捉她胸腔里日渐衰弱的潮汐。 直到某个雨夜,余岁安攥着有点褪色的芭比娃娃突然开口:“徐姐姐,今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徐以安笑了笑,“好啊。” 余岁安讲的是楚怀夕版本的《海的女儿》。 人鱼公主的眼泪会变成珍珠,但当她爱上人类医生后,珍珠就化成了消毒水的味道。 “夕夕姐姐说,医生姐姐的听诊器可以听见人鱼公主的心跳。徐姐姐,是这样吗?” 徐以安抿了抿唇,“嗯,可以听到。” 余岁安突然从枕头下抽出画册,丙烯颜料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徐姐姐,你看,这是夕夕姐姐画的医院楼顶的晚霞。” 徐以安接过画册,垂眸看着并肩站在晚霞中的两人。她想起那天楚怀夕问她,“徐以安,你血管里流的到底是血还是生理盐水?” 她想,大概是生理盐水吧。 余岁安带着哽咽的声音将徐以安的思绪拽了回来,“徐姐姐,昨晚我梦到夕夕姐姐了…” “她在梦里还是像以前一样,给我带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还给我买了一个新的芭比娃娃,她说等我病好了要带我去看电影,看大海。我好开心啊,可是我一醒来,她就不见了…” 余岁安吸了吸鼻子,“我很想告诉妈妈我想夕夕姐姐了,但妈妈已经很累了,这么晚还要去饭店打工。我不想让给她更累…而且我知道,妈妈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没办法把她找来。” 徐以安放下画册,将余岁安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安安不哭…” 余岁安在她怀里抽噎着:“徐姐姐,夕夕姐姐是你的好朋友,你能不能帮我给她带句话。就说我想她了,如果…如果我惹她生气了,我可以把我的所有好吃的都给她,我还可以把我的熊送给她,让她原谅我,来看看我,好不好?” 徐以安闻言心中一痛,她不知该如何向安安坦白是自己剥夺了楚怀夕看望她的权利,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和楚怀夕已经断联许久。 她轻叹口气,转移话题,“安安,姐姐给你讲个新的故事,好不好?” 余岁安抬起头看着徐以安,发现她眉间有个小小的山包,懂事地点了点头,可眼神里的失落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徐以安拿起床头柜上的故事书,清了清发涩的嗓子,开始讲故事,她努力将故事讲的绘声绘色。可余岁安的眼睛依旧时不时望向病房门口。 徐以安将故事书合起来,拿起画册,边翻边问,“安安,夕夕姐姐还给你讲什么故事了?” 提及楚怀夕,余岁安眼睛霎时放光,兴致勃勃地说:“讲一个超能力医生的故事。她说那个医生看着很凶其实很温柔,说她会细心地照顾病人,还可以在手术台上救好多人。楚姐姐说,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医生,就特别喜欢她。” 徐以安的指尖抑制不住地抚摸着画册上张扬的红裙少女,喉间泛起莫名的酸涩。 余岁安看着相册,“夕夕姐姐还说,有那个超能力医生在身边,她就不会失眠,她说超能力医生一定会治好我的病。” 徐以安攥着画册的手颤了颤。 小小的泪滴落在画纸边缘,余岁安用袖口擦去,“我不想让超能力医生给我治病了,我只想妈妈和夕夕姐姐还有你一直陪着我。” 徐以安咬牙压下心酸,努力笑了笑,“我们会陪着你,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许久后,余岁安揪着徐以安的衣角入睡,梦呓混着雨声飘来,“夕夕姐姐...你快看,珍珠变成消毒水了...” 徐以安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病房,木愣愣地伫立医院花园里。 秋日的夜风轻轻拂过,带着丝丝凉意。恍惚间她看到那人站在对面冲她挑眉:“徐医生不带听诊器啊?你这木头能听得到人的心跳吗?”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停留许久,终是将手机锁屏,踹进口袋。 医院走廊顶灯在凌晨四点准时熄灭,楚怀夕借着应急灯来到七楼。 她将棒球帽檐压得很低,指尖在病房门玻璃上洇开一小片雾气。望着病床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轮廓,忍不住在想,凭什么要听老古板的。 徐以安查房路过七楼,看到安安病房门口趴着一个人。 一身黑,戴着帽子,鬼鬼祟祟的。 她快步上前,询问:“您好,请问您找谁?” 清冷的声线从身后刺来,楚怀夕手一抖,指甲在玻璃上刮出细微的声响,她转身看向来人。 四目相对,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 徐以安眯了眯眸,看到是楚怀夕后,暗自松了口气,很快又提起。 半晌,她滚了滚喉咙,“你怎么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20章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该主动打破沉默,有一点点懊恼。淡漠补充道:“安安睡着了。” 楚怀夕站直身,“谁说我是来看安安的?” “不然你来干什么?”徐以安一脸我看你怎么编的表情盯着眼神闪躲的楚怀夕。 被抓包的楚怀夕脸上挂不住,抱臂而立,反问她:“医院你家开的啊?管这么宽?!” 徐以安一噎。 不是有一点点懊悔! 是非常、非常地懊悔!! 徐以安没想到两人这么久没见,再见面对方的态度会如此恶劣,低垂下眼帘,握着病历夹的指节泛白,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值班医生有责任排查出现在医院里的可疑人物。”顿了顿,“必要时,可以报警。” 楚怀夕后退半步,后背抵住防火栓,凝视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那你报警啊…” 徐以安淡淡道:“浪费警力属于违法行为。” 楚怀夕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我来看病,不可以吗?” 徐以安闻言向前挪了两步,抬起被消毒液浸泡过的手指,却在即将触碰到楚怀夕帽檐时生生顿住,转而在空中划出僵硬的弧线指向电梯间。 “急诊部在三楼。”徐以安的声音像浸过生理盐水,“外伤去清创室,发热去发热门诊。” 楚怀夕气结,按住胃部轻轻闷哼一声,指节隔着衣料深陷进苍白的肌肤。 她的动作让徐以安瞳孔骤缩了两下,垂在身侧的指尖无意识向前探了半寸,而后仓皇收进白大褂口袋里,紧攥成拳头。 “徐医生现在改行当导诊了?”楚怀夕暗暗吸了一口气直起身,露在口罩外的眼尾泛红,“可惜我...” 她忽地倾身贴近,柑橘香混着酒气拂过徐以安耳畔,“得的是不治之症。” 月光穿过两人之间狭窄的缝隙,将两道影子钉死在冰冷的病房门上。 徐以安讨厌这人将医学当做儿戏,讨厌她的口无遮拦!她听见自己喉头滚动的声音,消毒手环在腕间勒出红痕,“那就去挂肿瘤科!” 徐以安转身时白大褂掀起的气流掠过楚怀夕的手背,嗓音生硬,“不过楚小姐最好学会尊重医院规定,别再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楚怀夕望着她的背影,扯出一抹苦笑,指节在胃部蜷缩成苍白的茧,与她背道而驰。 三天后。 今日的京北天色阴沉,细密的秋雨整座给城市蒙上一层黯淡的纱。 楚怀夕撑着伞,步伐迟缓地走进医院。她今天预约了胃镜检查,神色间难掩紧张与不适,胃部的隐痛如影随形,折磨得她几夜未眠。 做完一系列繁琐的准备工作,楚怀夕坐在候诊区,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虚无。 终于,叫号声响起,她起身走进检查室。 检查的过程漫长又煎熬,结束后,她虚弱地扶着墙走出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脸色比来时更加苍白。稍作休息后,她强打起精神,朝一楼走去。 五分钟后,楚怀夕在缴费窗口前站定,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您好,我来给余岁安缴费。” 工作人员操作电脑查询后告知金额,楚怀夕迅速刷卡完成支付,随后再三叮嘱工作人员,务必向病人保密缴费人的信息。 离开时,她脚步踉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 临近中午,徐以安结束了问诊工作,来到缴费处核对账目。 忙碌间隙,工作人员倏地想起什么,语气激动的对她说:“徐医生,上午有个匿名女士又帮余岁安交了住院费。” 徐以安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工作人员,“还是备注朋友?” 工作人员点头,嗯嗯两声。 徐以安追问,“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工作人员想了想,努力回忆:“她看着病恹恹的,戴着口罩,身形高挑,眼睛很漂亮,一头长卷发,就是脸色特别差,感觉刚生过大病。” 徐以安心中一震,眼前瞬间浮现出楚怀夕的面容,迅速翻出手机,点进楚怀夕的朋友圈,却发现朋友圈设置的三天可见。 她不开心的抿了抿唇,点进相册,翻出半年前楚怀夕在她办公室沙发上睡着的照片,犹豫几秒,递给工作人员。 “是她吗?” 工作人员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看,“是她。” 徐以安眉头一皱,她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楚怀夕在给余岁安缴费,旋即想到自己那晚对楚怀夕的态度,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徐医生,您和她认识啊?”工作人员盯着徐以安屏幕里的美女,笑了笑,“您这个朋友真是人美心善啊…” 徐以安胸前的钢笔随着呼吸微微晃动,掀了掀眼皮,淡淡道:“认识,但不熟。” “不熟您存她照片!”工作人员下意识接话。 徐以安:…… 工作人员想到什么,叹了口气,“不过徐医生,您朋友看起来精神真的非常差。”冲门口抬了抬下巴,“我感觉今天这风一吹啊,她就倒了…” 徐以安扭头望向窗外。 她真的病了吗? “我知道了。”徐以安将手机揣回兜里,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摩挲了两下。 她走向季瑾溪办公室时,白大褂下摆随着急促的步伐翻卷成浪花。 不一会儿,徐以安便站在了季瑾溪办公室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请进。”听到应允后,徐以安推门而入。 季瑾溪懒洋洋地趴在办公桌前,看到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老徐,找我有什么事啊?” 徐以安走到桌前,拉开凳子坐下,“没事就不可以来找你聊天?” “可以可以。”季瑾溪语气夸张,“我们的大劳模—徐医生一天忙的脚不沾地,这冷不丁地跑来找我聊天,我有点受宠若惊嘛~” 徐以安笑了笑,“别贫了。” 季瑾溪盯着她,“那劳模想和我聊什么?” 徐以安嗔她一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些,“你身边最近有没有朋友生病?” 季瑾溪愣了愣,瞪大双眼,“咋了?你们心外科有指标吗?又想让你这个月加几台手术?” 徐以安摇了摇头,“指标没变。” 季瑾溪哦了一声,眨了眨眼,“那你好端端地问我有没有朋友生病做什么?” 徐以安抿了抿唇,“随口问问…” “老徐,你不对劲!”季瑾溪眯了眯眼:“别兜圈子了,直接说。” 徐以安垂下眼帘,轻声说:“早上我在医院看到楚怀夕了,她身体似乎不太好…” 季瑾溪怔愣了一下,很大声的啊了一声,神色间染上担忧:“楚怀夕?你确定是她?”说话间,拿起桌上的手机,“等我给她打个电话。” 季瑾溪给楚怀夕打去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怎么了?想姐姐了?”楚怀夕含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算你有良心!” “想你个头啊,我才是你姐!”季瑾溪怼了她一句便回归正题,“楚怀夕,你是不是病了?” 楚怀夕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冰凉的金属机身贴着耳廓,胃部痉挛引起的冷汗正顺着脊梁往下淌。 电话那头季瑾溪的质问声穿过鼓膜,在太阳穴处突突跳动。她将后槽牙咬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肉,用疼痛维持声音的平稳。 “你才有病呢!你能不能一天盼我点好!” 楚怀夕的大嗓门震的季瑾溪耳朵生疼,她将手机放在桌上,按下免提。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机屏幕,“没生病你来我们医院做什么?” 楚怀夕愣了愣,左手指尖轻轻摩挲着胃镜报告单,“你怎么知道我去医院了?你监视我啊?” “监视你个大头鬼!”季瑾溪瞥了一眼对面正认真翻看着病历,面色平静到冷漠的徐以安,轻声提示,“是老…是我同事在医院看到你了。” 话落,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楚怀夕倏地想到,早上检查,当胃镜管挤入食道时,她死死揪住床单,满脑子想的却是徐以安垂眸看书时睫毛投下的阴影。 她自嘲地笑了笑,嗓音懒洋洋地,“不劳您同事费心,我身体好得很。我是去医院办事。” “办什么事?”季瑾溪半信半疑地追问。 楚怀夕拔高声音怼她,“你管我去医院干什么呢!我去给我的女朋友买补品,行不行?” 话落,徐以安手指倏地攥紧病历夹边沿,冷硬的塑料棱角硌得她掌心发疼。 季瑾溪咋舌,“什么?!你有女朋友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没人会比她更好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这细微声响好似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拉扯,让她瞬间回忆起徐以安翻阅病历时的模样。 刹那间,楚怀夕只觉心脏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手紧紧捂住胃部,试图缓解一阵又一阵翻涌的钝痛,强扯出一抹笑,对着虚空道:“马上就有了,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啊。” 电话里的笑声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剪,剪断了徐以安心口的缝合线,那些藏在心底的隐秘情愫忽然失去了牵引,七零八落地坠进心脏里。 徐以安缓缓抬眸,望向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思绪飘远,她想起去年梅雨季,楚怀夕硬塞给自己的那盆多肉。 她记得楚怀夕说,“它是最好养的植物,只需要有一点点水分,就可以活下去。” 可她没告诉徐以安,如果多肉失去了那一点点水分,会不会死掉? 季瑾溪瞥了眼身眉头紧锁的徐以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挂了。” 阴雨天的落地窗映出楚怀夕佝偻的身影,就像是一株被暴雨打折的橘树。她盯着光影里不人鬼不鬼的自己,突然神经质地笑出声。 笑着笑着便蹲坐在地上,用额头抵着冰凉的窗台石,任由冷汗在上面晕出惨白的花。 不能被发现。 尤其不能被徐以安知道。 那个会因为她冬天喝加冰柠檬水便冷着脸递来姜茶的人,那个一边说应该穿长款羽绒服,一边将暖宝宝塞进她大衣口袋的人,那个从相识到分离连一滴眼泪都不肯施舍给她的人。 若是知道她病了 她会怜悯吗? 会心疼吗? 还是会像对待其他病人那样,用那双戴着消毒手套的冰冷的手,冷静地翻开她的眼皮? 光是想象徐以安公事公办的眼神,胃部便又开始翻江倒海。 楚怀夕扑向茶几上的药,颤抖的手慌乱中碰翻了玻璃杯,“哐当”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温水在报告单上洇开,模糊了“建议复查”的字样,却洗不白记忆里徐以安决绝转身时翻飞的白大褂。 楚怀夕将药塞进嘴里,硬生生吞下去。 那就烂在胃里好了。 连同那些没来得及说的痛,一起烂在这个潮湿的雨天。 楚怀夕,你一定要过得比老古板好。 哪怕是看起来。 电话挂断,季瑾溪看向望着窗户晃神的徐以安,清了清嗓子,“她说她没事…”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声音有一点点哑,“我听到了。” 季瑾溪沉默半晌,“她要有女朋友了。” “我听到了。”喉咙里泛起的苦意让这句话变得黏稠,徐以安低头整理袖口,“祝她幸福。” 季瑾溪视线落在对方紧绷着的唇角上,叹了口气,轻声问:“老徐,你真的想祝福她吗?” “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徐以安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季瑾溪心下了然,起身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一种关系的结束,并不代表所有关系的结束。” 徐以安抬眸看着她,不解,“什么意思?” 季瑾溪神秘一笑,“自个儿悟去。但是作为过来人,姐们儿得劝你一句,切记不要让一时的遗憾,成为终生的遗憾。” 徐以安依旧一脸懵。 季瑾溪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催促道:“好了,你快去吃饭吧,我得去找我老婆了。” 心情复杂的徐以安没吃午饭回到办公室,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脑屏幕上余岁安的病历档案,钢笔尖却在“女朋友”三个字上洇出墨点。 临下班,徐以安在护士站查病房记录时,脑海中忽地浮现出楚怀夕的身影,忍不住对着空气咬牙道:“跑到医院买什么补品?!” 她的反常举动惊得路过的小护士手一抖,消毒盘“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小护士重重拍了拍胸口,满脸惊恐:“徐医生,您没事吧?” 徐以安回神,尴尬地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您吓我一跳…”小护士的一缕卷发垂落额前,这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让徐以安想起楚怀夕总爱拨弄刘海的模样。 她像是被什么追赶着,落荒而逃。 在路过推车时,徐以安鬼使神差地顺手抄起推车篮里的康乃馨花束,而后在护士长“那是3床患者家属的”惊呼声中,硬是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拍在推车上:“抱歉,算我买的。” 护士长看着她仓促的步伐,啊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回到护士站,见鬼似的语气,“这徐医生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抢患者的花。” 小护士凑过去,“你们敢相信吗?徐医生居然在跟空气说话。” 另一个护士摸着下巴:“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徐医生刚才离开时是同手同脚?”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三人脑袋挤到一起,叽叽喳喳大半天,许久后,得出最终结论,“嗯,徐医生一定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病例。” 电梯里。 徐以安凝望着带着露水的花瓣,莫名觉得这抹粉色,很像楚怀夕醉酒时晕染的眼尾。 记得去年平安夜时,那人就是用这样潮湿的眼神,将薄荷糖塞进她来不及合上的唇间。 她说,“徐医生,接吻是最解压的方式。” 徐以安指尖轻抚上唇瓣,喃喃自语,“作为安安的主治医生,我有义务向好心人说明患者的情况。” 她敛起思绪,对着反光板练习微笑,“我谨代表京北人民医院心脏中心的全体医护人员及病人家属,感谢楚小姐对医学事业的支持…” 倏地想起楚怀夕最讨厌官腔,又改成:“安安托我给她的夕夕姐姐带句话…” “不行,‘夕夕姐姐’这四个字不太妥当。”徐以安清了清嗓子,一脸淡漠地看着反光板里的自己,“楚怀夕,余岁安托我向你表达谢意…” 话音未落,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一楼。 雨夜的霓虹在车窗上流淌成银河。 徐以安抱着花束站在梧桐树下,水洼倒影里破碎的暖黄光斑,她低垂着脖颈,盯着倒影里粉色的贺卡印着的,“祝亲爱的宝宝早日康复”。 宝宝?! 徐以安耳尖渐渐染上一抹绯色,手忙脚乱地撕卡片,倏地,冷冷地笑声涌入耳蜗,“徐医生这是改行当水管工了?” 柑橘香侵入心肺,徐以安呼吸一滞,迅速将卡片藏进风衣口袋,抬眸看向楚怀夕,发现这人脸色不太好。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轻声问:“你还好吗?” 熟悉又的开场白让楚怀夕翻了个白眼,双手环胸懒洋洋地倚在酒吧门上,指甲上新涂的柑橘色甲油和她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托您的福,我好的很!” 徐以安一噎。 “这是是余岁安让我带的。”徐以安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胡诌:“她托我谢谢你的资助…”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俨然没想到自己的匿名资助会被发现。她忍不住猜想,这次徐以安又会怎么否定她的真心?又会说什么话中伤她? 雨丝变得密集,在两人之间织就惨白的茧。 许久后,楚怀夕定下心神,不能坐以待毙。 她倏地凑近,柑橘香盖过了消毒水味,讥讽出声,“徐医生今个儿怎么不带把手术刀来?难道不怕我的臭钱,会伤害到你的病人了?” 耳边戏谑的尾音勾着旧日记忆的倒刺,徐以安感觉胸腔某处刚缝合的线又开始崩裂。 徐以安后退半步,直视着楚怀夕,语气认真地说:“对不起,楚怀夕。我不该认定你对安安的好是别有用心,更不该自以为是的伤害你。” 剧情与想象中不同,楚怀夕僵愣住了。 沉默了足足两分钟,她语气疏离,“徐医生医者仁心,心系患者,没什么可道歉的。” 徐以安抱着花的指尖收紧,垂下眼帘,犹豫了半分钟,微弯下腰,郑重道:“余岁安的事的确是我做错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华灯初上的酒吧门口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楚怀夕终是不忍心看着天之骄女被人打量,冷声道:“进来说。” 说完转身便走,徐以安忙不迭跟上。 徐以安大步跟着楚怀夕穿过迷离的灯光,霓虹在卡其色风衣上折射出诡异的紫,舞池里浓烈的龙舌兰气息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楚怀夕自顾自地在角落里的卡座上入座。 徐以安瞥了眼神色冷淡的楚怀夕,将花轻轻放到桌边,犹豫了几秒钟,从包里拿出消毒酒精和湿巾,而后站在桌前,仔仔细细地擦桌子。 老古板与声色犬马的酒吧、与常年混迹酒吧的自己格格不入的模样,让楚怀夕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眼不见为净,她起身前往吧台。 徐以安望着楚怀夕的背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加快了手下擦拭地速度。 许久后,楚怀夕拿着一瓶威士忌和一个酒杯回到卡座,见徐以安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保温杯,正一口一口地喝着姜茶。 视线上移,落在对方被热气熏的雾蒙蒙的金丝眼镜上,气又消了一大半。 这老古板真的是,可恶又可爱! 可爱又不爱你,有屁用! 楚怀夕将威士忌重重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杯中的冰块都晃了晃。 徐以安吓得心跳顿时紊乱,放下保温杯,双手放在腿上,语气与神色拘谨又官方。 “对不起,楚小姐。我不该恶意揣摩你,更不该限制你与余岁安来往。我再次向您表达诚挚的道歉,希望您可以原谅我。” 楚怀夕靠坐在沙发上,斜睨着徐以安,勾唇一笑,声音轻飘飘地,“哟,你们道德高尚的医生的道歉就这么简单啊?” 停了一下,“可惜了,我最讨厌敷衍!!” 徐以安摇头,急切辩解,“我没有敷衍。” 楚怀夕哦了一声,边倒酒边说,“不知学富五车的徐大学霸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言语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顿了顿,问:“徐医生,如果有人在你心上插了一把刀,而我仅用三言两语就治愈了你,那是不是全世界的心外科医生都可以下岗了?” 徐以哑然,垂眸轻声说:“对不起…” 做完胃镜难受的一天没吃饭的楚怀夕此刻胃痛难忍,实在不想再听这老古板说些没意义的车轱辘话,她只想回床上躺着。 楚怀夕用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杯沿,柑橘色的指甲在昏暗灯光下格外扎眼,提议道,“既然徐医生执意要道歉,那不如干了这杯?” 楚怀夕知道徐以安从不饮酒,一是生怕会耽误自己半夜出急诊,二是她酒精过敏。 她希望她可以知难而退,尽快离开。 徐以安闻言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目光在楚怀夕冷漠到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脑海中闪过她们曾经相处的点滴。 那个曾经会在她忙碌时默默递上姜茶,会在她疲惫时贴心为她准备合口饭菜,会睡在沙发上陪她值一个又一个夜班的人,此刻却用这般疏离又带着刁难的态度对她。 也对,她的温柔要留给女朋友了。 女朋友?! 徐以安眨了眨眼,在脑海里飞快盘算这里与最近的药店的距离,而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过楚怀夕面前的酒杯。 威士忌辛辣的气味扑面而来,刺激着她的鼻腔,玻璃杯沿上不知道属于谁的指纹,让她忍不住地想要掏出包里的消毒酒精。 徐以安看向楚怀夕,发现对方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会酒精过敏,抿了抿唇线,而后闭眼,仰头,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视死如归的徐以安喝的太猛,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呛出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牙强忍着挺直脊背,不让自己露出一丝狼狈。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手里的空酒杯,看着她眼角渗出的泪滴,眸中闪过诧异与动容,很快又恢复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她只是在为自己的过错破例。 不是为你。 楚怀夕伸手拿过空酒杯,挑眉道:“不错啊,徐医生,好酒量。不过这一杯可不够,既然您说您错了,不多喝点怎么能体现你的诚意?” 说着,她又拿起酒瓶,再次倒满酒杯,推到徐以安面前,眼神里带着挑衅与冷意。 徐以安盯着面前再次被倒满的酒杯,深吸一口气,握住杯身,声音轻的如同呢喃,“如果喝酒可以让你原谅我,那我喝便是了。”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楚怀夕,正准备仰头再次一饮而尽时,楚怀夕却倏地伸出手,以极快的速度抢走了她手中的酒杯。 楚怀夕握着酒杯,仰头将那杯威士忌灌了下去,动作干脆利落,放下酒杯时,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抹淡淡的粉。 徐以安莫名觉得心安了一些。 楚怀夕视线落在徐以安空荡荡的手腕处,嘴角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行了,我原谅你了,你走吧。”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徐以安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继续喝酒的准备,甚至想着要用这种方式彻底化解两人之间的隔阂,可楚怀夕突如其来的原谅,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我…”徐以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望着楚怀夕淡漠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有愧疚,有失落,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难过。 “你真的原谅我了吗?”徐以安低声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们…”可以和好吗? 楚怀夕别过头,不愿再看她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 徐以安愣了大半天,缓缓站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花,绕到楚怀夕面前,双手递给她,“这花…送给你。” 楚怀夕本不想理会,但一想到这还是徐以安第一次给自己送花,没出息的伸手接过花,声音礼貌又冷漠,“谢谢,您破费了。” 徐以安深深看了楚怀夕一眼,而后转身,一步步朝着酒吧门口走去。每走一步,她都期待着楚怀夕可以叫住她,可直到她推开酒吧大门,身后都没有传来熟悉的声音。 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打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徐以安撑开伞,走进雨中,脑海里不断回荡着楚怀夕说“我原谅你了,你走吧”时的样子。她鬼使神差地走向梧桐树。 细密的雨丝不停敲打着伞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却盖不住她内心的喧嚣。 徐以安仰起脖颈,望着酒吧二楼那扇黑漆漆的窗。雨滴顺着伞沿滑落,溅湿了她的鞋面,可她却浑然不觉,她的魂魄被封在了那扇窗里。 想起两人曾并肩走过雨夜时,楚怀夕总笑着把伞往她那边倾,自己却湿了大半个肩膀。徐以安抑制不住地弯了一下唇角,倏地,想到以后那人的伞会倾斜给女朋友,唇角又一瞬抻平。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逝,终于,二楼窗户流出了暖黄色的光,徐以安心念一动。当她看到熟悉的身形在窗前晃动,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下一秒,耳边涌入“以后别再来找我!” 这句话像一道枷锁,锁住了她的脚步。 她就这样静默地站着,时间在此刻静止,只有雨水不断流淌。路灯昏黄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楚怀夕的影子彻底消失在窗前,暖黄色被漆黑替代。伫立在梧桐树下的徐以安像只丧家之犬似的耷拉下脑袋。 她知道,她原谅她了。 但也只是原谅了。 凌晨一点,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死寂,唯有细密的雨声在黑暗中低吟。 徐以安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体早已被寒意浸透,可她的心仍被那扇漆黑的窗户牵扯着。 就在满心失落的徐以安准备转身离开时,二楼的灯骤然亮起,暖黄的光芒划破浓稠的夜色。 徐以安心猛地悬起,仰头凝望着窗。 分针又慢又快地绕了一圈,纱帘后面的人影晃了又晃,灯光依旧亮着,徐以安心生担忧,犹豫几秒,小跑进酒吧。 作为老板休息室的常客,梨落只是寒暄几句便放徐以安上了二楼。 徐以安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敲一下,停三秒,再敲一下。半天不见动静,她心一紧,放弃教养,用手大力拍门。 许久后,门缓缓打开。 楚怀夕面色惨白地出现在门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双手紧捂着胃部,身体不住颤抖。 徐以安见状呼吸一紧,扔下手中的伞,快步上前扶住楚怀夕,担忧道:“你怎么了?” 楚怀夕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徐以安看到她捂着胃,问:“胃疼?” 楚怀夕虚弱点头。 徐以安眉头紧皱,小心翼翼地将楚怀夕扶到沙发边躺下,而后小跑去厨房,烧上热水。她一边焦急地等待水开,一边在柜子里翻找药品。 水烧开后,徐以安为楚怀夕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随后*直愣愣地站在沙发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沙发上的凹陷。 那晚,她们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吗? 倏地,楚怀夕痛苦的呻.吟出声。 徐以安敛起思绪,咬了咬牙,强压下心底的不适感,坐在沙发上,扶起楚怀夕,将肩膀递过去,“来,慢慢喝,喝了会舒服些。” 楚怀夕靠在徐以安肩上,顺从地接过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胃部的痉挛。 徐以安又打来一盆热水,用毛巾浸湿,轻轻为楚怀夕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动作轻柔,眼睛一刻也未曾离开过楚怀夕的脸。 楚怀夕面色惨白的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疼得厉害吗?”徐以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地颤抖,“楚怀夕,我带你去医院吧。” 楚怀夕闭着眼,“用不着你假好心!” “走吧,我们去医院。”徐以安作势要抱她。 楚怀夕用尽全身力气搡她,冷着声音,“别碰我!我这是老毛病,一时半会死不了!就算会死也不用你管…” “死”字涌入耳蜗,徐以安右手猛烈地颤抖了一下,眼前蓦地闪过疾驰在黑夜里的救护车。 她脸色一瞬发沉,不再惜字千金。 “你胃疼怎么会是老毛病?据我所知,你之前并没有胃病!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做检查,有没有病,会不会死,我们让结果来说话。” 徐以安生硬的语气让楚怀夕一愣,她误以为对方认为自己又在拿神圣的医学当游戏。 果然,道歉并不代表真的承认自己有错。 楚怀夕满脸不耐烦,从打颤的牙缝里溢出一句,“我说了不去医院,你能不能别烦我了!!” 被凶的徐以安轻轻哦了一声,扁了扁嘴,随后蹲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紧闭着眼,神色痛苦的楚怀夕。 犹豫许久,徐以安缓缓抬起手,为楚怀夕按摩着胃部,动作由轻到重,耐心而细致。 在徐以安的照料下,楚怀夕的脸色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疼痛也慢慢减轻。她眯着眼看着徐以安担忧又认真的模样,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算了,算你还我的。 我们两清了。 天渐渐破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徐以安抚平靠在肩上熟睡人的眉头,缓缓阖眸,在心底喃喃,“会好的,你会好起来的。” 天光大亮时楚怀夕悠悠转醒,入目便是徐以安抱着自己靠在沙发扶手上沉睡的模样。阳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可楚怀夕心中却没有丝毫暖意。 胃部的疼痛虽然已减轻,但破碎的心却像被重石压着,让她浑身泛着疼。楚怀夕伸出手推开徐以安,动作惊醒了浅眠的对方。 徐以安睁开眼,坐直身,眸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担忧,“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声音里满是关切。 楚怀夕别过头不看她,冷冷开口:“谢谢你昨晚照顾我,我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徐以安一怔,似是没想到这人醒来会是这般态度,抿了抿唇,小声说:“我不放心你。我已经请好假了,待会儿陪你去看病…” “我的事不用你管。”楚怀夕打断她,目光落在远处,不愿与她对视,“徐医生,麻烦您别忘了,现在的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徐以安心又被狠狠刺了一下,目光落在沙发上,小声说:“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我只是…” “够了!”楚怀夕噌地一下站起身,与她拉开距离,“以前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现在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马上就有女朋友了,她不喜欢我和别人有过多牵扯。” 徐以安嘴唇翕动,喉咙却被堵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就不能…像朋友一样吗?” “朋友?”楚怀夕冷笑一声,眸中饱含刺骨的寒意,声音冷而沉,“徐医生别开玩笑了。哪有人愿意会和昔日床伴当朋友?就算你不介意,我和我女朋友还介意呢?!” 徐以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好,我知道了。”徐以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温柔,“那你照顾好自己,如果胃再疼,一定要去医院。”说完,她转身拿起雨伞,脚步沉重地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时,徐以安忍不住回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到楚怀夕决绝的背影,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轻轻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楚怀夕像是被抽去了力气,缓缓坐在地上。望着徐以安离去的方向,眼眶渐渐湿润,可她还是倔强地抬手擦掉泪水。 许久后,楚怀夕低声呢喃:“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你也不喜欢我!” 徐以安走出酒吧,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可她的心情却和昨天一样沉重。 不对,是更沉重。 她呼出一口浊气,拨通了季瑾溪的电话。 “喂?老徐,怎么了?”季瑾溪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几分慵懒。 “楚怀夕,她…她胃病犯了,看起来非常严重。”徐以安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什么?胃病?怎么会这样?”半梦半醒的季瑾溪一下子清醒过来,语气中满是惊讶,“你们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清楚。”徐以安顿了顿,声音带上了几分恳求,“她在酒吧的休息室,你今天下班能不能来照顾她,可以的话带她去看看医生?” “老徐,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啊?”季瑾溪忍不住问,“你这么担心她,干嘛自己不去?” “她不想见我,而且她有…女朋友了,我照顾她…不太方便。”徐以安的声音有些苦涩,“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季瑾溪叹了口气,“行吧,我待会儿过去看看。你也别太担心了。” “嗯。一定要带她去医院,检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徐以安又叮嘱了一遍,才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徐以安望着酒吧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动脚步。直到阳光变得有些刺眼,她才缓缓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季瑾溪赶到酒吧二楼的时候,楚怀夕正盘腿坐在窗户上发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透着疲惫。 “楚怀夕,你怎么回事?老徐说你胃疼,怎么会好端端的胃疼呢?”季瑾溪走到楚怀夕身边坐下,关切地问道。 “她倒是挺会找人。”楚怀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我没事,小毛病,休息一下就好。” “别逞强了,老徐说你疼得厉害。走,我带你去医院。”季瑾溪说着,便伸手去拉楚怀夕。 “我不去。”楚怀夕甩开她的手,“我现在不想看见医生,更不想闻到难闻的消毒水味。” “楚怀夕,你别任性了。身体重要,老徐很担心你。”季瑾溪耐心地劝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们到底有什么误会,说开不行吗?” “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楚怀夕望着窗外的梧桐树,语气平淡,“以后她过她的生活,我过我的,就这样吧。” “你和老徐这都是何苦呢?”季瑾溪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到徐以安失落的语气,“你明明放不下她,而她在电话里也那么担心你…” “别说了,季瑾溪!”楚怀夕突然打断她,声音有些哽咽,飞快颤了颤眼睫,“她偶尔施舍的关心我承受不起,我不想再为她哭了…” 看着楚怀夕倔强又难过的模样,季瑾溪知道当下这个阶段,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她拍了拍楚怀夕颤抖的背,“好了好了,不难过了。早餐想吃什么,姐姐去给你做。”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都行,你随便做吧。” 无处可去的徐以安又回到医院。她望着医院熟悉又冰冷的大楼,扁了扁嘴,迈进住院部。 不一会儿,徐以安站在余岁安病房门口,用手搓了搓紧绷的脸,曲起指节敲了敲门。 “请进。”余岁安蔫蔫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听到她虚弱的声音,徐以安心间一皱,推门走进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安安,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余岁安偏头往她身后看了看,看到空无一人时眸光黯了黯,乖巧点头,“我感觉好多啦。” 徐以安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心又一颤,笑容依旧挂在脸上,“那就好,你恢复得不错,继续保持哦。”她走到病床边,仔细查看了一下余岁安的气色,又拿起一旁的病历本,认真翻阅着。 “徐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事呀?”余岁安眨着眼睛,一脸关切地问,“感觉你看起来好疲惫。” 徐以安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可能是最近工作有点多。” 她不想让余岁安担心,便岔开了话题,“对了,你最近饮食要注意,不可以吃太多甜食。” 余岁安点头,嗫嚅出声,“我知道,夕夕姐姐之前也有叮嘱过我的。” 徐以安闻言手微微一顿,“是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楚怀夕放荡不羁的模样,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却又总是把真心藏起来的人。 安安嗯嗯两声,“夕夕姐姐还经常看怎么照顾心脏病患者的视频呢。我妈妈说,夕夕姐姐和你都是很善良,很热心的人。” 徐以安放下病历本,点头,“你夕夕姐姐是个很温暖的人,可以给人带来很多幸福。” “但我觉得夕夕姐姐也有很多烦恼。”余岁安小声说,“她虽然总是笑嘻嘻的,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有时候心情并不好…” “我很担心她,但我知道你们大人都不愿意和我们小孩子分享心事,我也没办法帮你们。” 徐以安怔愣在原地。 原来她也会不开心吗? 她还以为,没心没肺的楚怀夕很开心。 “往后,她会真正快乐的。”徐以安低声呢喃着,像是在对余岁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余岁安小手拽住徐以安的衣角,用澄澈清明的眼睛看着她,“那徐姐姐明天会开心吗?” 徐以安揉了揉她的发顶,笑了笑:“姐姐今天的确有点不太开心,但明天姐姐会开心的。” “那就好,安安希望你们都开心。”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徐以安叮嘱了余岁安一些注意事项后,便起身离开。 季瑾溪回到医院时,已经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洒下一片金黄。 因请假没排班的徐以安坐在办公室里,对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发呆,眼神空洞,智能手环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格外醒目。 叩叩叩——— 听到敲门声,徐以安回过神,抬手拽了拽衣袖,将手环藏进衣袖,轻声说:“请进。” 季瑾溪推开门,看到徐以安憔悴的模样,心中一酸。“老徐,”她轻声说,“楚怀夕已经没大碍,吃了药,今天休息休息就好了。” 徐以安闻言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却又很快被失落取代。 “那就好,”她低声说,“麻烦你了。” 季瑾溪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柔声说:“你也别太担心了,她这人就是太倔。” 徐以安摇头,“是我的问题。” “你们俩啊…”季瑾溪揉了揉眉心,“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非要这样互相折磨。” 徐以安勉强一笑,“我已经向她道歉了,她也原谅我了,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而且…她马上有女朋友了,我不会再影响到她的情绪和她的生活了。” 季瑾溪想了想,提醒道:“老徐,你就没想过她说的‘女朋友’是气话吗?” 徐以安摇头,“不会的…” “你想想哈,”季瑾溪摸着下巴,“她要是真要有女朋友了,干嘛对你的态度这么在意?而且她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突然喜欢上别人。我觉得她就是心里有气,又不肯说。” 徐以安愣住,脑海中浮现出楚怀夕苍白却倔强的脸,还有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难过。 “可是,她那么坚决…” “那是因为你之前伤了她的心啊!”季瑾溪叹了口气,“她现在一定是在钻牛角尖,你要是就这么放弃了,以后你俩肯定都会后悔。”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她不愿意再见我…” 季瑾溪沉默半晌,轻声说:“老徐,其实现在她愿不愿意见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想清楚,这次和好之后,你要和她怎么相处,以什么身份相处。是朋友呢?还是床伴?或者是更长久、更稳定的关系。” “我不知道…”徐以安咬了下唇。 “那就先弄清楚自己的心再说。”季瑾溪思索片刻,“老徐,人生苦短,别让自己留遗憾。” 徐以安阖眸喃喃,“可是人生路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遗憾,重要的是要学会接纳遗憾。错过一个人,或许是为了遇到那个对的人…” 季瑾溪一噎,瞬间理解楚怀夕的心情了。 沉默许久,“那你就想想,错过楚怀夕,你还有可能遇到更对的、更好的人吗?” 徐以安摇头,“我不知道。” 季瑾溪无语扶额,指了指自己胸口,“那你就去心底最深处寻找答案。一定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找。等你找到了答案,如果需要我帮忙时,我一定义不容辞。” 徐以安摸着自己心口,郑重点头,“好。” 晚上徐以安回到家,应付完徐梦,急匆匆地钻进书房,她笔直地坐在书桌前,摊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空白的文档。 思忖几秒,她拧开钢笔,在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楚怀夕与徐以安的感情脉络梳理”。 回想起初次见面,楚怀夕玩世不恭的笑和一双真诚又渴望的眼睛,徐以安写下总结。 “相遇之初,她的随性洒脱吸引了我按部就班生活之外的好奇心,她像是闯进我世界的一阵狂风,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和温度。” 接着,回忆起两人相处中的点点滴滴。 徐以安写道:“她的关心与喜欢总是藏在不经意的举动里,每一个细节都会让我感受到被在乎,被尊重,被爱着。渐渐地,这种感受变成了依赖,让我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生活。” 但矛盾和伤害也随之而来。徐以安想起自己当初因为误解楚怀夕接近余岁安不怀好意,从而对她恶语相向。 她的笔尖顿了顿,写下:“我的自以为是和不信任,像一把利刃,狠狠刺痛了她的心。我用错误的方式对待她的善意,亲手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让她对我失望透顶。” 在第一次深入剖析自己内心的情感时,徐以安陷入了沉思。她不知道自己对楚怀夕,究竟是单纯的习惯和依赖?还是其他? 倏地想到当听到楚怀夕要有女朋友时,那种揪心的疼痛与失落,想到看到楚怀夕胃痛时,自己内心的慌乱和担忧。 徐以安在纸上重重写下:“综上所述,我对楚怀夕的感情一定不是友情,但我和她都不想再做床伴,那我们能不能拥有更长久的感情?” 为了更清晰地梳理,徐以安还在文档里绘制了一个时间轴,将两人相识、相知、相处的重要节点一一标注,在每个节点旁写下当时的感受和发生的事件。她又列出了一个利弊分析表,分析与楚怀夕重新开始的可能性和面临的困难。 当她看着满页的利弊分析和记录,看着纸上那句“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人”结论时,徐以安不想放弃治疗了,她想重新拥有自己,真正的自己。 翌日一大早,徐以安便去找情感大师——季瑾溪求助。 季瑾溪按照和徐以安的约定,拨通了楚怀夕的电话,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夕夕小宝贝,咱好久没聚了,周末一起吃个饭?” “好啊。” 约定的那天,楚怀夕带着颜叙来到餐厅。 季瑾溪早早等在那里,看到楚怀夕进来,眉眼含笑着招手,下一秒,看到走在她身边的陌生女人时一脸茫然。 这清冷美人,是什么鬼?! 难不成是我这从无败绩的情感专家再一次误判了,楚怀夕真放下了?那老徐要怎么办?! 天杀的,不可以这么搞啊!! 楚怀夕带着颜叙走到季瑾溪面前,季瑾溪苦笑着和她打招呼,眼神暗戳戳地往门口瞟,“夕夕小宝贝,你可算来了,姐姐想死你了~” “肉麻死了!”楚怀夕嫌弃地笑了笑,向季瑾溪介绍道:“这位是颜叙,我的…朋友。” 听到是朋友,季瑾溪松了口气,伸出手,礼貌地笑笑,“你好,我叫季瑾溪。” 颜叙抬手与季瑾溪交握,看向楚怀夕:“准确来说,我是楚怀夕的仰慕者和追求者。” 季瑾溪看到门口的那抹身影,一脑门冷汗。 楚怀夕坐在季瑾溪对面的座位上,随意翻看着菜单,找话题,“怎么想起来约我吃饭了?” 季瑾溪余光撇向门口,干笑两声,“不是说了,姐姐想你了嘛。” 说话间,看到徐以安一步步朝着她们的桌子逼近,季瑾溪滚了滚喉咙,喃喃,“完蛋了…”楚怀夕察觉到好友的异样,循着她的视线转头。 “她怎么在这儿?”楚怀夕瞳孔一缩。 之前楚怀夕答应要请颜叙吃饭,但介于颜叙对自己有好感,她实在是不想和对方单约,担心两人坐在一起尴尬。于是楚怀夕打算借着请季瑾溪吃饭的机会,将她一并请了。而且有季瑾溪这个社牛在,她也不用费心应对颜叙。一举两得。 但她没想到,这次饭局徐以安也会来。 她不确定颜叙会不会在吃饭途中示爱,不确定徐以安会不会误会她和颜叙的关系。不确定误会后的徐以安会不会吃醋,会不会难过。 下一秒,楚怀夕勾起一抹自嘲地笑,在心底臭骂自己,“楚怀夕,你这个蠢货,你简直无药可救了!自持冷静到冷血的徐以安怎么会因为你吃醋?怎么会难过?她又不爱你,你醒醒吧!” “我请老徐来的。”季瑾溪很小声地说。 说话间,徐以安已经站到了桌前,季瑾溪迅速起身,一把将徐以安拉到自己身侧,干巴巴地找话题,“老徐,你还挺准时的哈。” 徐以安嗯了一声,看向对面的楚怀夕,正巧楚怀夕也在看这人。 两人目光相撞,一触即收。 楚怀夕双手插在裤兜里,紧攥成拳,啧了一声,“洁癖怪可以吃外面的饭了?” 徐以安偏眸瞥了一眼颜叙,一眼便认出她是那天夜里坐在二楼沙发上的那个女人。想到楚怀夕曾说会带女朋友见季瑾溪,徐以安心下了然。 楚怀夕的女朋友…嗯,和她很般配。 她会幸福的,遗憾只是我的遗憾。 我不可以重获新生了。 徐以安倏地有点后悔今天特意跑来吃饭,指尖蜷了又蜷,一字一顿,礼貌又疏离地说:“不劳楚小姐费心,我带了消毒酒精。” 楚怀夕想问她:“徐以安,为什么你可以和朋友在外面用餐,和我就只能在家里吃饭。” 她想指着鼻子质问她,“徐以安,到底是因为你有洁癖,还是因为我楚怀夕见不得光!” 但她不想自取其辱。 她知道是后者! 幸好不爱了,这日子太他大爷的委屈了!! 楚怀夕高仰起脖颈,看向天花板,将眸底不争气的雾气倒回去,微哑着声音阴阳怪气,“徐医生,您睁大眼瞧瞧,这空气里有多少细菌!为了您娇贵的身子,为了病房里无助的患者们,还是请您回医院的无菌室用餐吧。” 徐以安鼻尖抑制不住地发酸。想问她:“现在我连和你一起吃顿饭的资格,都没了吗?” 第22章 从失去中抢拥有 气氛陷入焦灼。 季瑾溪瞥了眼身侧无助又落寞的徐以安,磨了磨后槽牙:“楚怀夕!这饭还吃不吃了!” “当然吃咯,我又没洁癖!” “想吃就闭嘴!” 楚怀夕张嘴下意识想反驳,迎上季瑾溪吃人的眼神,讨好地笑了一下,抿住唇,大喇喇地在颜叙身边的位置入座。 徐以安眸光深深地盯着对面的两把椅子。 相隔不到十厘米的距离。这次,她的裙摆又会擦过这人的西裤边吧。 徐以安拇指指腹掐了掐中指指腹,而后动作迟缓地拉开季瑾溪身边的椅子,入座后,她看着桌上的菜单,轻声说:“我饿了。” 楚怀夕冷笑一声,“你饿了关我什么事?” 徐以安心底的无名火翻涌,哦了一声,淡漠反问:“我有说关楚小姐什么事了吗?” 楚怀夕:…… 这女人怎么还是这么讨厌啊! 楚怀夕大力拍了下桌子,“那你就闭嘴!” “餐厅有不许说话的规定吗?” 楚怀夕凶巴巴地瞪着她,“餐厅有没有这个规定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徐以安又哦了一声,掀了掀眼皮,“餐厅是你家开的?” 楚怀夕听出这人没说出口的下半句,梗着脖子,“你以为你是谁啊?谁闲得慌想管你啊!” 季瑾溪手扶住额,连连摇头。 她这发小,注定要被老徐拿捏的死死的! 徐以安没说话,侧过身,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消毒酒精,对着空气,连喷三下。 消毒酒精的喷头被按到最底,细密水雾在两人之间筑起透明屏障。 “细菌太多,是得消毒。” 被当做细菌的楚怀夕顿时气结。 以前怎么没发现老古板这么会气人啊! 她一口银牙咬的咯吱咯吱响。 餐厅里的氛围愈发紧张,周围的食客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季瑾溪见状,悄悄朝服务员使了个眼色,让其将她们带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包间。 进入包间,楚怀夕冷着脸,没好气道,“某些人不是快饿死了吗?点菜啊!” 徐以安没理会她,掏出保温杯,喝了口姜茶冲淡心底的怒火,看向季瑾溪,“我点菜?” 季瑾溪笑着嗯了一声。 被无视的楚怀夕脸黑的像个活阎王,颜叙差不多看明白了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她将手中的菜单递到楚怀夕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楚怀夕眸光一转,头靠在颜叙肩上,暗戳戳地投给对方一个求助的眼神,“姐姐看着点吧。” 颜叙秒懂,挑眉一笑,“你喜欢吃什么?有忌口吗?” “没有。只要是姐姐点的菜,我都喜欢吃。” 楚怀夕娇柔做作的语气,让徐以安的眉头皱了又皱。鼻尖嗅到混杂着着苦艾香的柑橘香,她从包里又拿出消毒酒精,拧开盖子,而后对着自己肩膀的位置,连喷三下,不够,又补了两下。 楚怀夕:…… 颜叙:??? 季瑾溪:…… 妈妈哟,我这是蹿了个什么修罗场啊! 她拿出手机,悄咪咪给叶南枝发微信,“老婆快来救我!呜呜呜~老徐要杀人了~” 徐以安发现颜叙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放下消毒酒精,拿起菜单,掩住唇角的浅笑,嗓音平淡,“抱歉,我有洁癖!” 松木香从衬衫袖口渗出,与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一同侵入五脏六腑,楚怀夕顿觉周身不舒。 她抬起手,对着空气挥了挥,“大爷的!出门吃个饭都能遇到神经病!简直晦气!” 颜叙柔声安抚,“不可以说脏话。” 楚怀夕乖巧地笑,“是是是,姐姐说的对。” 徐以安冰冷的眸子越过菜单上沿,直直落在颜叙肩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飞快翻动菜单。 颜叙瞥了一眼徐以安,抬手揉了揉楚怀夕发顶,娇嗔道:“你啊~就这张嘴会哄人开心。” “嘻嘻,姐姐不就喜欢我这张嘴嘛~”楚怀夕拖着尾音说,“姐姐,我想喝加冰柠檬水。” 颜叙宠溺笑笑:“好,这就给你点。” “爱你呦~”楚怀夕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像把淬毒的银簪缓缓刺入徐以安紧绷的太阳穴。 徐以安捏着菜单的指尖发颤,咬牙竭力遏制住心中的酸涩,草草点了一道糖醋排骨和一杯桂圆红枣茶,而后便放下菜单,阖眸陷入沉默。 楚怀夕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徐以安,看到对方悠然自得,莫名其妙的不甘再度袭上心头。 这时,服务员将柠檬水和红枣茶端上桌。 颜叙在心底叹了口气,将柠檬水递给望着徐以安发呆的楚怀夕,“要不要先喝点水?” 楚怀夕黑漆漆的眼珠滴溜一转,伸手接过颜叙递来的柠檬水,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姐姐,你真懂我啊,我还真渴了。” 徐以安眉心微微一皱。 楚怀夕捕捉到她这一反应,得意勾起唇。 不一会儿,饭菜陆续上桌,季瑾溪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徐以安的膝盖,“老徐,可以开饭咯~” 徐以安缓缓睁开眼睛,从包里掏出一副专用餐具,半垂着眼眸,沉默用餐。 她整个人安静的如同空气,每一次启唇吞咽似乎都在诉说着委屈与疲惫,楚怀夕心猛地抽了一下,牵动插在心口的利刃。 她蜷起指尖,默背三遍,“楚怀夕,心疼老古板倒霉八辈子!!” 背完,楚怀夕倏地凑过去,低头张嘴咬住颜叙夹的菜,含情脉脉地盯着颜叙,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姐姐喂的菜,就是比自己吃的香。” 颜叙愣了一下,笑着配合她,“怀夕,你的好朋友还都在呢,别闹。”嘴上虽这么说,却没有躲开楚怀夕亲昵的动作。 不得不说,这女人上道啊! 比老古板有趣多了! 楚怀夕顺势挽住颜叙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贴了上去,一边用撒娇的语气说:“不嘛,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就想和姐姐亲近亲近嘛。”一边斜眼瞟向徐以安,眼中满是挑衅。 季瑾溪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掩唇咳了两声,瞪了楚怀夕一眼,示意她别太浮夸了。楚怀夕冲她吐了吐舌,直勾勾盯着徐以安。 徐以安眸光黯然,攥紧雕花银筷,檀木纹路硌进掌心,用力咀嚼在甜到发苦的排骨。 楚怀夕见这人无动无衷,拿起纸巾,煞有介事地帮颜叙擦拭嘴角,“姐姐,你嘴角沾到东西了,人家帮你擦干净哦~” 包间的水晶灯将暖黄光线折成细碎星子,坠在徐以安垂落的睫毛上。她指尖泛起冰凉的青白色,余光里是楚怀夕的发丝轻蹭着颜叙颈窝。 柑橘香混着苦艾香气息在鼻腔横冲直撞,徐以安眼眶被撞的发酸。她猛地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消毒湿巾,反复擦拭着唇角。 楚怀夕见状笑容一瞬僵在唇边。 老古板在嫌我的嘴脏?! 楚怀夕脸色难看,夹起一块糖醋排骨,举到徐以安面前,手指一松。 排骨“啪”地一声掉在徐以安面前上,油汁瞬间晕染开来,溅到了徐以安洁白的衬衫上。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大度的徐医生不会介意吧?”楚怀夕笑得张扬,眸中满是得意。 徐以安泛着水光的眸子像淬火的琉璃,低头凝视着衬衫上晕开的酱色污渍,倏地想起楚怀夕第一次下厨时炸焦的糖醋小排。 那天她们在满地狼藉中接吻,焦糖的苦混着对方唇齿间的甜,酿成她难戒的毒。 徐以安颤了颤长睫,“楚怀夕,适可而止!” 楚怀夕冷呵一声,嗓音冰冷,“该适可而止的人是你。一次次拿你的消毒酒精膈应谁呢?你现在这么恶心自己,当初就别亲我啊!神经!” 徐以安眉头紧蹙地盯着楚怀夕。是啊,当初就不该放任这人接近自己的。 可是,是你先承诺会一直陪着我的,哪怕无名无分,哪怕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所以,承诺只有听的人会当真。 徐以安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而后蹭的一下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抿了抿唇,“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楚怀夕望着徐以安离去的背影,神色恹恹地嘀咕道:“受不了就别待在这儿啊,死木头。” 季瑾溪一脸无奈,“楚怀夕,别闹了,就算你决定不再喜欢老徐了,还可以做朋友的…” “谁要和她做朋友啊!”楚怀夕打断季瑾溪的话,拿起筷子,数着米粒,“现在我只想和她做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 季瑾溪盯着她,“是吗?” 楚怀夕嗯了一声,“我讨厌她…很讨厌…” 讨厌她的高高在上,讨厌她的冷静自持,讨厌她的无动于衷。讨厌她微皱的眉头,讨厌她身上的松木香,讨厌她藏在领口下的笔直锁骨。 “不论真假,你这样老徐会难过的。”季瑾溪瞥了一眼颜叙,“算了,吃饭吧…” 颜叙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聊,缓缓起身,“你们先吃,我也去趟洗手间。” 包间门被缓缓关上,季瑾溪看着对面耷拉着脑袋的楚怀夕,语重心长地说:“楚怀夕,如果你心里还有老徐,如果你还有一丝想跟她相爱的念头,就不要再继续刚才的把戏了。你这样,只会将她越推越远的。” 楚怀夕嘁了一声,“我这才哪到哪儿啊!她对我做的事更过分。” “可你比我清楚,老徐今天能坐在这里,到底是因为什么。纵使你有怨气,你完全可以回到家,关上门后对她百般发难,但不应该在外人面前让她难堪。而且退一万步来说,看她难堪,你真的不会心疼吗?” “当然不会…”楚怀夕嘴硬,“再说我也没让她难堪啊!明明是她一直在那喷那个破酒精!她比我坏多了!一板一眼的坏东西!” 季瑾溪无语扶额,“楚怀夕,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看不出来,她喷酒精是因为吃醋啊!” 楚怀夕愣了愣,眸光一亮,抬手大力的拍了一下桌子,语气激动,“季瑾溪,徐以安刚刚是真的有在吃醋对不对?不是我自恋,对不对?” 季瑾溪嗯嗯两声,“醋都快把京北淹了。” 横在楚怀夕心间多日的利刃瞬间落地,她拿起筷子,夹了块徐以安点的糖醋排骨,咬了一大口,含糊道:“行吧,姐姐给你点面子,待会儿等她回来,我不说话便是*了。” “呵呵,我谢谢你!”季瑾溪白她一眼,“你就嘴硬心软吧…迟早要栽的。” “我乐意~”楚怀夕人畜无害地笑了笑,拧着眉头嘟囔着,“这外面的排骨一点都不好吃,徐医生肯定不喜欢吃。还是得我亲自下厨啊~” 季瑾溪:…… 颜叙拎着手包,踩着细高跟,身姿优雅地走进洗手间,刚推开磨砂玻璃门,便看见徐以安正站在洗手台前,一脸严肃地盯着身上的油渍。 “徐小姐,”颜叙唇角挂着一抹浅笑,款步走到徐以安身旁,“抱歉啊,今天这顿饭,让你很不愉快啊。我替怀夕向你道歉。”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精致的包里掏出一块手帕,在水龙头下浸湿,又轻轻拧干。 徐以安抬眸,目光平静地扫了颜叙一眼,声音冷淡:“用不着你替她道歉。” 说罢,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清洁工作。 颜叙摇了摇头,将手帕递到徐以安面前,似笑非笑地说:“试试看,说不定可以帮你把污渍清理得更干净。” 徐以安没伸手去接,冷冷回应:“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 “徐小姐还真要强啊。”颜叙收回手帕,擦拭着自己指尖,红唇在镜中绽开艳丽的花,“不过我认为以怀夕的性子,大抵是不会喜欢要强的人的。即使她一时兴起喜欢,也不会长久。” 洗手间镜面映出徐以安紧绷的下颌,她将全部的消毒酒精倒在污渍处,酒精挥发时的寒意渗入骨髓,转头看向颜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颜叙向前半步,目光如炬,“你根本就不了解楚怀夕。你一味地用自己的方式对待她,却不知道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而我,可以给她想要的陪伴、理解和爱。” 徐以安轻笑一声,“你确定你了解她?” “不然呢?” 徐以安言简意赅,“她有胃病,红枣茶比加冰柠檬水适合她。” 颜叙闻言一怔,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笑容:“不管怎样,怀夕现在在我身边很开心。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胃,和她的心。” 徐以安语气平淡,“你没必要在我这儿表达你对她的爱,而我和她的情也与你无关。”说罢,整理了一下衬衫,转身准备离开。 “徐小姐…”颜叙在她身后喊道,“你有没有想过,怀夕她是一个热烈又鲜活的人,而你的沉闷和自私会吞噬她的鲜活。” 徐以安脚步一顿,蜷起指尖。 颜叙大步走到她面前,“你们做医生的不是最擅长告别了吗?现在她在和我试着相处,烦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她。” 学霸—徐以安敏锐抓住对方话里的重点。 试着相处?! 也就是说,她不是楚怀夕的女朋友。 徐以安敛起思绪,抬眸直视着颜叙,“这位女士,我想你对医生这个职业有误解。” 停了两秒,她一贯平淡的嗓音浸入冰棱般的清冽,“医生最擅长的不是告别,是‘抢’!” 说完推开洗手间的门,昂首走了出去。 颜叙望着徐以安直挺挺的脊背,攥紧了手中的手帕,眸中浮现深深地担忧。 包间门口。徐以安听到楚怀夕的笑声,松了口气,她是开心的,挺好的。倏地,耳边涌入“以后我会照顾楚怀夕的胃和心。”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对着空气补上不屑于告诉颜叙的话:“作为心外科医生,我擅长的是从死神手里抢生命,从趋于平直的监护仪里抢曲折,从空荡的氧气罩里抢气息。作为楚怀夕的心上人,我擅长的是,从失去中抢拥有。” 她眸光转了转,摘下眼镜,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眶,让眼角泛起微红,才推开包间的门。 踏入包间的一瞬,徐以安耷拉下肩线,脚步虚浮,周身萦绕着浓浓的低落气息。 楚怀夕原本正夹着菜和季瑾溪嬉笑,看见徐以安这副模样,筷子霎时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眸中闪过慌乱和懊悔,不过很快又佯装镇定,低头继续旁如无人的吃饭。 徐以安挪到自己座位前,却没坐下,而是静静站着,手指摩挲着椅背纹路。 季瑾溪察觉到异样,刚要开口询问,徐以安抢先开口,看着楚怀夕,认真道:“楚怀夕,今天这顿饭,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吃了。” 话音一落,楚怀夕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掉落在桌上,她抬头,目光紧紧锁住徐以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楚怀夕用力咬了咬舌尖,故作镇定地讥讽出声,“哟,徐大医生终于受不了了?您请自便,恕不远送。” 徐以安没想到这人竟然完全不挽留,心间一皱,低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声音破天荒地染上哽咽。 “楚怀夕,我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明白你想要什么,因此给你的陪伴、包容和关心太少。刚刚在洗手间,我想了很久,既然现在有人可以给你更好的,那我真心祝你幸福。” 楚怀夕闻言噌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前倾,脸上的愤怒再也藏不住:“徐医生,您不是最喜欢挑战自己吗?那么多疑难病症您都可以攻破,为什么偏偏在我这儿,你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退缩,都是放弃!为什么!” 话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又缓缓坐了下来,别过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哦,她不是不在意啊~ 徐以安心间的褶皱被抚平,向前半步,手指攥住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角,指节泛白,语气和表情一样的无助。 “抱歉,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希望你能幸福。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说话间,她从包里掏出两张门票,轻轻放在桌上,“这是你一直想看的天文展门票,算是我送给你和你女朋友的祝礼。” 楚怀夕盯着桌上很难抢到的门票,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说不出话。她一直以为这人对自己说的话完全不上心。 原来她都记得。 徐以安又将桂圆红枣茶推到她面前,“你胃不好,别喝凉的。以后…照顾好自己。” 季瑾溪眼瞅着两人的画风越跑越偏,急忙站起身,笑着打圆场:“老徐啊,你先别冲动,我们坐下来好好聊嘛。” 徐以安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很轻很轻,“不用了,聊太多只会让离别更难过。楚怀夕,祝你往后顺遂无忧。”说完,她深深看了楚怀夕一眼,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楚怀夕望着徐以安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中五味杂陈。 她也会因为要分别,而难过吗? 早知道,刚才不刁难她了。 直到徐以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楚怀夕一把抓起桌上的门票,撕了个粉碎,“徐以安,你害我这么这么的痛苦,现在想跑,你做梦!!” 季瑾溪摸着后脑勺,“你想干什么?” 楚怀夕喝了一口红枣茶,勾起红唇,笑的阴森森的,“勾引她,甩了她!!” 季瑾溪莫名联想到了自己和叶南枝。 算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情趣。 徐以安身姿笔直地站在饭店门口,抬头望向漫天繁星,想到今晚和楚怀夕的交锋,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临床上,有一种治疗顽疾的方案——以毒攻毒。或许,流淌在花蝴蝶血液里的胜负欲,会让她的一时兴起变得更长久。 第23章 彗星撞北斗七星 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水晶吊灯在波斯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坐在阳台椅上的徐梦捧着养生茶,注视着站在光影交际处的徐以安。 半小时后,密码锁传来轻响,徐梦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玄关处,看向女儿,“安安,怎么又这么晚?” “加班。”徐以安垂眸换鞋。 徐梦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问,“你今天为什么没去和小宇见面?” 徐以安闻言换鞋的动作停滞。 “妈,我今天做了三台手术。”她的声音像被生理盐水泡过的纱布,“陈先生的事,我们下次再说。好吗?” 徐梦忽地靠近,身上的檀香扑面而来,“妈妈知道你累,但结婚生子是人生大事。”顿了顿,“这事远比你在楼下发呆重要。” 徐以安闻言抬眸诧异地看向徐梦。 月光从餐厅的雕花窗帘缝隙漏进来,在母亲精心修饰的眉梢镀了层冷霜。 徐以安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记忆里母亲用檀木梳篦头发的触感倏地复苏,梳齿刮过发旋时那种细微的刺痛,让她一瞬绷直脊背。 “安安,”徐梦摘掉徐以安的眼镜,指尖抚过她眼下的青影,“小宇是市二院最年轻的心内科主任,而且他父亲和你爸是旧识。” 翡翠镯子在两人之间晃出冷光,“这样的条件,你还挑剔什么?” 喉间泛起陈年铁锈味,徐以安盯着母亲耳垂上微微摇晃的珍珠耳钉。 那对珍珠是她去年生日送的,此刻却像两颗永不褪色的句号,钉死所有反驳的可能。 “我累了。”她想逃,却被徐梦拽住衣摆。 “站住!”徐梦声音蓦地拔高,“徐以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衬衫都穿不干净了!” 徐以安定在原地,全身皮肤激出细密的鸡皮疙瘩。徐梦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手腕,檀木梳齿刮过头皮的触感再次袭来。她机械地低头,看着楚怀夕留给她的鲜活痕迹。 “小宇说下周三有天文展。”徐梦在那团污渍处轻轻一按,嗓音温柔,“这次别再临时加手术了,不然你爸爸该不高兴了。” 徐以安偏眸望着窗户上重叠的身影,母亲的手正好盖住了那团突兀的污渍,衬衫又恢复了一览无余的纯白。 窗外忽地传来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又渐远,今夜不知谁又会失去心跳。 “知道了,妈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会去的。” 徐梦笑了,挪开手替她整理鬓角碎发,“乖女儿~”转身走了一步,“妈妈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记得穿妈妈给你新买的衬衫。” 卧室门在身后合拢,徐以安卸了半分力。 在原地呆立了五分钟,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妈妈刚才说的是“周三的天文展”。那岂不是与自己给楚怀夕的门票是同一天。 徐以安脸上罕见地露出迷茫。 这该怎么办。 晨光在消毒水雾气中碎成金箔,徐以安的白大褂下摆掠过护士站时带起冷冽的风。 倏地,她顿下脚步,将手中的查房记录本夹在腋下,抿了抿唇,摘下左手腕上忘记取下来的的智能手环,而后塞进衣兜。 “徐医生早啊。”责任护士小跑着递来昨夜的监护数据,认真汇报,“22床BNP值1800,CVP波动在8-12cmHO之间,后纵隔引流管昨夜引流量150ml。” 徐以安接过平板,看了看数值,“准备床旁超声,排除心包积液可能。” 责任护士点头,“好的,徐医生。” 消毒灯下,徐以安温热的手指在患者胸壁游移,对着身侧围着的实习生们说,“患者术后第五天,心尖搏动位置较术前外移1.5cm。” “二尖瓣置换术后杂音消失,但三尖瓣区仍可听到2/6级收缩期吹风样杂音。” 徐以安将听诊器钟型体件贴在患者胸骨左缘第四肋间,“记录:室间隔基底段运动减弱,建议复查心脏MRI。” 实习生们刷刷记录的间隙,她忽地注意到患者腕带上的过敏标识:青霉素。暗红色的菱形标记突然与记忆中腰后方的胎记重叠,昨夜母亲抚过她后颈时的触感再度复苏。徐以安猛地攥紧手中的听诊器,金属边缘在掌心压出红痕。 倏地楚怀夕的声音穿透耳蜗里的鸣响:“徐医生,心外科医生的手,是离星辰最近的手术刀哦。” 世界回归平静,徐以安缓缓松开听诊器。 “徐医生。”护士举着新打印的检验单站在门口,“22床的D-二聚体结果出来了。” “嗯,继续抗凝治疗。”徐以安迅速恢复专业神态,“通知介入科准备肺动脉CTA。”而后带着一袭人走向下一间病房。 医院走廊尽头的电子钟显示10:58。 徐以安望着窗外盘旋的灰色鸽子,喉间泛起心包填塞般的压迫感。她摸出查房记录,在“手术安排”栏划掉原本的主动脉瓣置换术,用红笔重重写下:【周三全天停诊】。 心电图机在某个病房倏地发出警报,徐以安冲向声源时,白大褂下摆扫落了夹在病历里的天文展票。 那是她留给自己的一张,如果楚怀夕不和那个女人看展,她就会出现在她身侧。而现在,这张票被遗忘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当消毒水的气息被饭香味分散,徐以安踩着防滑地垫走向七楼儿童病房。 她的口袋里装着给安安带的棒棒糖,糖纸在掌心压出细碎的褶皱,像极了楚怀夕发梢蹭过锁骨时留下的触感。 “徐姐姐!”病房传来清脆的呼唤,余岁安正趴在窗台数鸽子。 小女孩穿着淡蓝色的病号服,胸前别着楚怀夕送的向日葵胸针,金属别针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为冰冷的病房带来温暖。 徐以安露出今天的第一抹笑。 “安安今天感觉怎么样啊?”她将棒棒糖藏在身后,指尖触到安安桡动脉时,安下心。 余岁安的小手倏地抓住她腕骨,那里隐约还留着昨夜母亲翡翠镯子硌出的红痕,徐以安眸光几不可察地黯了黯。 “徐姐姐,我昨晚梦见海鸥了。”安安的声音带着血氧不足的轻喘,“好多好多的海鸥,它们盘旋你和夕夕姐姐头顶,可好看了。” 徐以安闻言僵住。 犹豫了许久,她将藏在手心的棒棒糖递给安安,“安安困不困?想不想和姐姐聊天?” 安安摇头又点头,“想跟姐姐聊天。” “好。”徐以安牵着安安坐在病房里的小沙发上,抿了抿唇,神色认真,“安安,在我们聊天之前,姐姐得先向你道歉。” 撕糖纸的安安啊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姐姐做错了事。”徐以安有点难为情地垂下眼帘,“对不起安安,是姐姐不让你夕夕姐姐来看你,也是姐姐隐瞒了你,让你伤心了。” 安安怔了怔,停止撕糖纸,消化了好半晌徐以安话里的意思,随后很大声地又啊了一声,眼睛睁得溜圆,“为什么?” 徐以安实话实说,“因为我误以为你夕夕姐姐接近你是不坏好意,我怕她会伤害到你。” “可是夕夕姐姐从来没有伤害我啊,她对我很好。”安安挠了挠头,满脸不解,“徐姐姐,你和夕夕姐姐不是好朋友吗?你的好朋友为什么要伤害我啊?” “是啊。”徐以安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手术刀划开心包时的破空声,“我的好朋友怎么可能会伤害你呢?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才明白。” 安安看了一眼手中的糖,小心翼翼地看着徐以安,试探着问:“徐姐姐,现在你知道夕夕姐姐不会伤害我了,那她是不是就能来看我了?” “安安不生姐姐气吗?” 安安使劲摇了摇头,“安安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安安应该要谢谢姐姐的。而且妈妈说不可以…嗯…农夫与蛇。” “我们安安才不是小蛇呢。”徐以安揉了揉安安的发顶,“她当然可以来看你了。但现在姐姐遇到点麻烦,需要安安的帮助…” 安安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亮得像监护仪上的血氧数值,“安安愿意。” 徐以安笑了笑,“是这样的。因为姐姐误会了夕夕姐姐,她生我气了,所以不愿意再来医院了。安安可不可以帮姐姐把她哄回来呢?” “可以!”安安郑重其事地点头,倏地眉毛变成两条小毛毛虫,“可我怎么哄夕夕姐姐呢?”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凑近跟安安咬耳朵。 京北医院停车场。 楚怀夕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停在‘老古板’的名字上,喃喃自语,“电话打通我要说什么呢?说,徐医生,我来勾引你来了?” 她兀自摇头,“太轻浮了!!不妥不妥。” “徐医生,我心脏不舒服,来找你看病?”话刚说出口,眼前闪过徐以安冰冷的眸子,楚怀夕打了一个激灵,“算了算了,太可怕了。还是不要再拿生病当借口了。” 许久后,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将手机扔到副驾驶上,“烦死了!!好好的酒不喝,跑来勾引她做什么!” 顿了顿,楚怀夕爬过来捡回手机,隔着屏幕当望妻石,“老古板今晚应该是在医院吧…季瑾溪的情报应该是准确的吧。” 嗡嗡嗡——— 静谧的车厢忽地响起铃声,神游的楚怀夕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手机掉在地上。 “靠!谁啊,大半夜打电话吓人!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啊!”她拍了拍剧烈起伏的胸口,骂骂咧咧地弯腰捡起手机。 下一秒,怔愣在原地。 只见屏幕上赫然是“老古板”三个大字,楚怀夕勾起红唇,真是天助我也!她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将手机紧紧压在耳边。 等了十秒钟,听筒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楚怀夕磨了磨牙,一股脑地说:“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做什么?你不是很潇洒吗?不是要祝福我吗?现在这个点打电话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听听我和别的女人的夜间活动吗?” “额———,夕夕姐姐~” 听筒那头传来稚嫩的童声,楚怀夕愣了好几秒,将手机拿到眼前,仔细确认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笑了笑,“安安,怎么是你啊?” 安安偏头看向站在窗边的徐以安,发现她的脸颊有一点点红,像水蜜桃似的。 “安安?怎么不说话了?” 楚怀夕着急的声音传来,徐以安抬起手,指了指手机,示意安安说话。安安回过神,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夕夕姐姐,我想你了。”安安眼睛里漫上一层雾气,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楚怀夕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自责地抿了抿唇,“对不起啊,安安。姐姐最近有点忙…” 安安闻言冲徐以安撅了下嘴,大人果然不愿意告诉小孩真相,“那你现在能来看我吗?我妈妈还在加班,我一个人在医院有点害怕…” 楚怀夕愣了愣,“徐医生呢?” 安安眸光闪了闪,“徐姐姐值班很忙的,没时间陪我。夕夕姐姐,徐姐姐说你一定会来看我的,因为你是最善良的人。你会来吗?” “现在知道我善良了!”楚怀夕嘟囔,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柔声说:“安安别害怕哦,乖乖等着姐姐,姐姐马上到。” 安安嗯了一声,“我不害怕,等你哦。” 电话挂断,安安将手机递给徐以安,人小鬼大的挤了挤眼睛,“夕夕姐姐马上就要来了,你可要加油哦。” 徐以安忍俊不禁,“好,姐姐加油!” 另一边,楚怀夕手忙脚乱地打开遮阳板,镜子里映出一张泛着油光的脸。 她嗷地一声抓起粉饼盒,边往脸上扑粉边碎碎念:“勾引老古板居然忘了带散粉!这油光都能煎鸡蛋了!” 扑完粉,她眯起眼凑近镜子:“等等这左眼的下卧蚕是不是画得过于夸张了?感觉像被蜜蜂蜇过似的” 楚怀夕迅速用卸妆棉擦了开始重画,结果眼线歪成了闪电。 “烦死了!死手你在搞什么!”她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活像一只炸毛的猫。 画好眼线,楚怀夕抓起口红当麦克风,五音不全地唱道:“哦~爱情三十六计,我要对老古板用美人计~” 叩叩叩——— 头顶突然传来敲击声。楚怀夕抬头看见保安大叔满脸防备的用手电筒照着她,降下车窗,乖巧一笑:“大叔,我在检查车况~” 保安大叔狐疑地看了眼她沾着金粉的脸,一句话也没说,默默转身离开。 楚怀夕瘫在驾驶座上,倏地想到,安安刚说老古板今晚很忙,那我画这么精致给谁看啊! 来都来了,画都画了。就算她忙成陀螺,我也得在在她面前搔一下。 馋不死她! 楚怀夕拉开车门下车,撩了一把长卷发,弯腰对着后视镜比了个心,“楚怀夕,今夜你就是医院最靓的崽!” 楚怀夕冲进住院部大厅,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密集的鼓点。经过护士站时,她收住脚步,不时伸长脖子张望走廊尽头。 张望了五分钟,如愿看到一抹白大褂下摆闪过转角,像月光被揉碎在消毒水雾气里。 “老古板!”她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喊谁,尴尬地咳嗽两声。 前台护士抬头看她,楚怀夕挺直腰杆,用鼻孔哼道:“你们医院的消毒水浓度够劲儿啊!” 护士:…… 电梯门在七楼叮咚开启,楚怀夕对着金属门框整理刘海。 突然从拐角传来徐以安的声音:“22床术后护理要注意” 楚怀夕条件反射般浑身一颤,整个人贴在墙上,直到白大褂的身影消失在安全通道,她才长舒一口气,下一秒,眨了眨眼,“等等…她不是同意你来看安安了吗?你躲什么?” 楚怀夕,你太没出息了! 楚怀夕黑着脸,走向安安的病房。 推开病房门时,她脸上堆出甜腻的笑,余岁安正坐在病床上折纸飞机,看见她眼睛瞬间亮成星星:“夕夕姐姐!” “小安安,想死姐姐啦!”楚怀夕扑过去把安安揽进怀里,皱眉,“怎么又瘦了?” 安安笑了笑,“安安没有瘦。是你太久没见我才觉得我瘦了哦。” 楚怀夕抿了抿唇,“对不起,安安。” “没关系,安安知道夕夕姐姐很忙。” “对不起…”楚怀夕松开她,叹了口气,“以后姐姐会多抽出时间来陪你的。” “真的吗?” “嗯,真的。” 余岁安举着纸飞机兴奋道:“看!这是徐姐姐教我折的,她说这是星际穿梭机!” 楚怀夕盯着机翼上徐以安用红笔写的“安安心愿号”,语气酸溜溜地,“哼,她倒是会讨小孩子欢心。” 安安拽拽她袖子,将枕头边的一个盒子递给楚怀夕,“还有这个,徐姐姐说是送给你的。” 楚怀夕愣了愣,“她送给我的?” 安安点点头,“夕夕姐姐,快打开看看。” 楚怀夕喜笑颜开,接过礼盒,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从里面掏出星空投影仪,按下开关。 淡紫色的星云在病房天花板流淌,楚怀夕躺到安安身边,手指划过光影:“安安知道吗?你徐姐姐就像这北斗七星,又冷又烦又讨厌” “啊?你看,北斗七星明明很耀眼啊。” “耀眼?小偏心眼。”楚怀夕忽然翻身压在安安身上,挠她胳肢窝,“那我是哈雷彗星,我要把她撞个天翻地覆!让她发不出光。” “哇!这么厉害!”安安咯咯咯笑着,“发不出来光是因为徐姐姐爆炸了吗?” 楚怀夕在脑海里想象老古板爆炸的模样,被逗得直不起腰,笑声震得监护仪乱闪。 门口突然传来响动,两人同时转头。 徐以安抱着病历本站在那儿看着两人,镜片后的眼睛里有银河在流淌。 楚怀夕触电般从床上弹起来,慌乱中碰倒了床头的水杯。徐以安快步上前接住,指尖擦过她手背,楚怀夕感觉像被电蚊拍击中,浑身酥麻。 “徐姐姐!”安安举起星空投影仪,“夕夕姐姐说她要把你撞爆炸呢!” “小安安!”楚怀夕恨不得钻进被窝,却看见徐以安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是吗?”徐以安摘下眼镜擦拭,目光里满是笑意,“那我可得提前准备好防爆装备了。” 楚怀夕凝望着眼前会笑的眼睛。看在你送我礼物的份上,我决定不撞你了。我祝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耀眼夺目,永远眸中带笑。 徐以安戴上眼镜,看了眼时间,“安安,你该休息了。改天再和夕夕姐姐玩可以吗?” 安安看了几眼楚怀夕,轻轻嗯了一声,缩进被窝,“夕夕姐姐晚安,徐姐姐加油。” “晚安,明天见,安安。”楚怀夕弯下腰,仔细给安安掖好被角,拿起包,凑近,娇柔的声线故意擦过徐以安耳际,“再见,徐医生。” 说完越过她,大步往门口走。 楚怀夕手刚搭上门把手,徐以安拽住她拎着包的手腕,语气略僵硬,“我请你吃宵夜。” 第24章 以什么身份亲你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拇指在门把手上无意识摩挲。 老古板该不会得了精神分裂吧?前脚祝你幸福,再也不见,后脚送礼请吃饭的! 消毒水气味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松木香,带着某种致命的蛊惑。楚怀夕咬了咬舌尖,淡漠拒绝,“不用了,谢谢。” 徐以安小声说:“可是我有点饿了…今天只吃了一顿饭。”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这么自我啊! “饿了你自己去吃啊!”她侧过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我记得某人说过,那天的饭是我们的最后一顿饭。” 徐以安手指微收紧,直言道:“我反悔了。” 楚怀夕愣了几秒,嗤笑出声,“你反悔了我就必须得陪你去吃饭?!” “不是必须。”徐以安垂下脖颈,盯着楚怀夕的鞋尖,嗫嚅出声:“是请求你陪我吃饭。” 楚怀夕敏锐捕捉到她耳尖泛起的薄红。抽了抽嘴角。也没见你睡我时害羞的,道个歉羞成这样。 楚怀夕淡漠问,“你不是在值班吗?” “我请了三个小时的假。” “你不是工作狂吗?居然会请假吃饭?” “因为…想和你吃火锅。” 楚怀夕闻言心神荡漾,故意拖长尾音,指尖划过对方衬衫第一颗纽扣,啧了一声,“徐医生能吃辣了?还是说你想辣死自己给我赔罪?” 徐以安后退半步,白大褂下摆扫过病房门框的金属棱角,“丰收路新开的潮汕火锅店,有牛骨汤底,沙茶酱不限量。” 楚怀夕听到沙茶酱眸光霎时亮了起来,晃着手中的链条包,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期待,“先说好,我要坐副驾驶,还要开天窗听爵士乐。” “好的,我去开车。”徐以安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将楚怀夕发梢的金粉吹落在地。 噗嗤———楚怀夕没忍住笑出声,跟在徐以安身后。 高跟鞋叩击地面的节奏与监护仪的嘀嗒声奇妙共振。经过护士站时,楚怀夕瞥见徐以安在值班表“周三”栏划了两道红杠,蹙了下眉。 周三她有事吗? 还想约她去看天文展呢… 医院地下停车场的感应灯次第亮起,徐以安的银色SUV在阴影里泛着冷光。楚怀夕正要拉开车门,忽地被徐以安按住肩膀。 “等等。”徐以安钻进后座,取出一条黑白格羊绒围巾,递给楚怀夕,“夜里凉。” 围巾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医院消毒水味,在夜风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楚怀夕眉梢一抬,“哟,徐医生现在这么关心我干嘛?您不是说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不会关心我吗?” 徐以安嗯了一声,轻声说:“但我现在知道我想要的什么了。” “你想要什么?” “想给你系围巾。”说话间徐以安向前迈了一步,将手中的围巾轻轻系在楚怀夕脖颈上。 楚怀夕僵愣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将柔软的围巾绕过自己脖颈。羊绒蹭过下巴时,她突然想起自己给余岁安掖被角的模样。 温柔、体贴又宠溺。 “徐医生,你为什么想给我系围巾?”楚怀夕扬起下巴,任由对方调整围巾的褶皱。 “怕你冷。” “为什么会怕我冷?”楚怀夕指尖揪住徐以安衣角,眸光闪过一丝期待与忐忑。 徐以安看着她,语气认真,“因为你是我很在意的人,我不想看到你生病。” 话落,楚怀夕浑身一颤,听见对方用比心跳更轻的声音说:“楚怀夕,你对我很重要,比你自己想象的重要。” 楚怀夕倏地伸出手,抓住徐以安的手腕,将对方拽进怀里,听见彼此胸腔里轰鸣的心跳声。 “徐医生。”她贴着对方耳畔轻笑,“如果我现在说想亲你,你会不会把我赶出医院?” 徐以安笑笑,反手扣住她腰肢,楚怀夕看见她镜片后的眼睛亮如星辰,听见她用手术刀划开胸腔般的坚定语气说:“不会。” “徐医生不怕被人看到了?”楚怀夕指尖抚过对方后颈,“可是,我以什么身份亲你呢?” 徐以安余光暗暗瞥了一眼四周,松开手,打开副驾驶车门,“先吃火锅。” 楚怀夕哼了一声,徐以安上车发动引擎,爵士乐从音响里流淌而出,“楚怀夕,从最开始你亲我的时候,就没需要过身份。” 楚怀夕怔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到徐以安微扬着的唇角,一瞬笑出声。 她将围巾拉到鼻尖,深吸一口气,混不吝地笑着,“对啊。老娘可是混声色场的人,我想亲谁就亲谁,要什么身份啊!神经!” 徐以安嗔她一眼,嘴角唇角愈深。 火锅店。 楚怀夕单手撑着下巴,皱眉看着对面的徐以安在沸腾的红油锅底前反复擦拭餐具、餐桌,酒精湿巾在暖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徐医生这是要给锅做无菌处理?”她拿起筷子,故意将毛肚在辣汤里涮得翻飞,“您老人家要是再擦下去,这沙茶酱可要结冰了。” 徐以安充耳不闻,指尖捏着镊子将菌菇逐个夹进骨碟。楚怀夕盯着她的动作,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这是野生牛肝菌。”徐以安将消毒后的菌菇推到她面前,“每100克含0.3毫克镉!” 楚怀夕夹起菌菇在她眼前*晃了晃,“徐医生难道不希望我重金属中毒吗?这样你好光明正大的给我洗胃哦?” “我不是肠胃科医生。”徐以安抬眸,一本正经地科普,“镉在体内半衰期15-30年,足够让楚小姐记住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楚怀夕咬了咬后槽牙,倾身将沾着辣油的菌菇递到她唇边:“那徐医生要帮我检测一下吗?” 徐以安一脸抗拒地向后仰身子,楚怀夕看见她喉头滚动,却听见对方用冷静的语调说:“火锅店的大肠杆菌超标率达43.7%。” “所以呢?”楚怀夕舔掉唇角的辣油,“徐医生想现场给我灌肠吗?” “我不负责肠胃科的工作。”徐以安摇头,倏地站起身。楚怀夕以为这人又要撂挑子走人,却看见她从包里取出便携式紫外线消毒灯。 徐以安按下开关,蓝光扫过沸腾的汤底,宛如在给红油做CT扫描。 “够了!”楚怀夕按住徐以安握灯的手,“徐以安,你是不是有病啊?!” 徐以安垂眸看着交叠的手掌,消毒水气味与牛油香在两人之间纠缠。 沸腾的汤底突然溅上徐以安的袖口,她却恍若未觉,只是盯着楚怀夕被映红的瞳孔。 “你上次答应过”徐以安的声音轻得像重症监护仪上的基线,“不会叫我‘徐以安’…” 楚怀夕收回手,“抱歉,我一时情急…” “没关系。”徐以安小幅度地扁了扁嘴,“吃饭吧。” 楚怀夕拿起筷子,嗓音娇柔,“徐医生,你能不能别再消毒了?弄的人家都没食欲了~” 徐以安哦了一声,放下消毒灯,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餐具,夹了一片生菜,小口咀嚼。 她瞥了一眼对面正大快朵颐的楚怀夕,嘴唇张张合合,很小声地说:“那天吃饭,我喷酒精并不是因为嫌弃你的吻…” 楚怀夕眼皮都没抬,明知故问,“那是因为什么?” 徐以安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红唇翕动,声如蚊呐,“不喜欢你给别人擦嘴。” “你说什么?”楚怀夕装没听见。 徐以安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我说,我不喜欢你给别的女人擦嘴!!” “这么大声音想吵死我啊!”楚怀夕故意晃了晃脑袋,含笑道:“你在吃醋啊?” “没有。”徐以安想也不想地否认。 楚怀夕点点下巴,勾唇一笑,“徐医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谎时,瞳孔会放大0.3毫米?” “不知道。”徐以安垂下眼帘,“我没说谎。” “是吗?”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抬眸一瞬不瞬地看向楚怀夕,语速极快,“是,我承认,我的确不太喜欢你和那个女人过于亲密的举动。因为我有点介意她曾去过你的房间,而且待了一整夜。” 话落,楚怀夕怔愣在原地,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她留宿过?” “我…”徐以安紧抿住唇。 楚怀夕将近期发生的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想了一遍,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事,才决意要和我断绝来往的吗?” 徐以安点头嗯了一声。 “可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 “我知道。”徐以安打断她,抿了抿唇,“可我还是有点介意。” “那现在呢?” 徐以安轻点下巴,坦诚道:“依旧介意。” 楚怀夕哑然,不解地皱起眉头,“介意你还约我吃饭干什么?” 徐以安牵起一抹苦笑,“怕她约你吃饭…” 楚怀夕又气又开心,拿起筷子继续干饭,徐以安盯着她唇角的红油,“重油重辣对胃不好。” 楚怀夕咬着牛肉,“清汤寡水对心不好!” “不对。”徐以安语气认真的像做报告,“高盐饮食会导致钠摄入过量,引发高血压,增加心脏负担。而且饱和脂肪和反式脂肪会升高坏胆固醇,促进动脉粥样硬化,增加冠心病风险…” “闭嘴!你别再影响我吃饭的心情了!”楚怀夕夹起一片肥牛,故意让红油顺着指缝滴落。 徐以安盯着对方染成绯红的指尖,喉结无意识滚动,消毒湿巾在掌心攥出细密褶皱。 楚怀夕看着坐立难安的洁癖怪,猛地将手伸到她面前,指尖几乎快要碰到对方挺括的衬衫领口,“专业的徐医生可以帮我洗下手吗?” 徐以安没说话,右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楚怀夕被拽进洗手间时,听见徐以安用比心电监护仪更急促的呼吸说:“大肠杆菌在40℃环境下每20分钟繁殖一代。” 消毒洗手液在两人交缠的掌心泛起泡沫,楚怀夕盯着徐以安长长的睫毛,抬手用拇指抹过对方唇瓣,故意将辣油抹成鲜艳的唇彩。 “楚怀夕!”徐以安低喝,却没松开手。 楚怀夕趁机贴近,闻到她身上混合着沙茶酱的消毒水味,“徐医生,你知道吗?人类唾液里的溶菌酶可以杀灭90%的细菌…” 徐以安无语凝噎,掐住她的腕骨,另一只手扯开湿巾包装。楚怀夕却反客为主,将湿巾按在对方颈侧动脉,感受那里剧烈的跳动。 酒精的凉意混着体温在两人之间蔓延,楚怀夕看见徐以安瞳孔里自己扭曲的倒影。 “徐医生,现在该消毒的是我,还是你?”她贴近耳畔轻笑,指尖划过徐以安后颈的敏感带。 徐以安眸光黯了一下,随后转身将她抵在瓷砖墙上,湿巾擦过她手腕内侧,“你。” “徐医生,”楚怀夕忽地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沾着酒精的食指含进嘴里。 措不及防的徐以安呆住。 感受到湿热的舌尖轻轻扫过指腹,耳边传来楚怀夕含糊的声音:“消毒要彻底。” “楚怀夕!!!”徐以安秀眉紧蹙。 楚怀夕见好就收,食指挪到她唇上,“徐医生,刚进来的时候,我锁了门,所以…” 话音未落,她倾身吻住面前微抿的唇。牛油的辛辣混着消毒水的苦涩在舌尖炸开,她听见徐以安闷哼一声,余光里撑在盥洗盆边的手在轻轻颤抖。 许久后,楚怀夕退开,看见徐以安镜片蒙着白雾,“感谢徐医生给我做口腔消毒。” 徐以安红着耳尖瞪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送楚怀夕回酒吧的路上,徐以安侧不停偷看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楚怀夕,握着方向盘的指尖收紧,犹豫几秒,“那个…我们可以和好吗?” “嗯?” “不想成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楚怀夕闻言眸光一亮,侧过身看着她,“那你想和我成为什么关系?” 徐以安避开她期待的目光,抿了抿唇,“只要不是陌生人,都可以。” 话落,楚怀夕眸光暗了下去,她还是没有想跟我在一起的想法啊。 她缩进椅背,懒洋洋地问:“床伴?” 徐以安皱了皱眉,点头,“可以。” “想得美!”楚怀夕闭上眼睛,“看你表现。” 徐以安松了口气,“好。” 酒吧里的霓虹灯光晃出一片迷幻的光斑,楚怀夕趴在卡座里上,指尖不停摩挲着手机屏幕里的合照,徐以安离去时的背影仿佛还在眼前。 倏地,她想起火锅店里徐以安那句“我介意她在你房间待了一整夜”,心尖猛地一颤。 楚怀夕快步冲到吧台,急切道:“黎落,咱们酒吧的监控可以拍到门口吗?” “可以,酒吧前后左右都可以拍到。” 楚怀夕起身,径直走向监控室。 监控画面上的时间轴被她拨回那天凌晨。 酒吧外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梧桐树下的徐以安像一朵孤寂的云。 她看到徐以安先是在酒吧门口踱步,时不时抬头望向酒吧里面,而后慢慢走到马路边,驻足片刻,又退回到酒吧门口。就这样来来回回,身影在路灯下不断拉长、缩短。 楚怀夕目光紧盯着屏幕,时间一分一秒跳到凌晨三点。 酒吧打烊了,徐以安却没有离开,而是笔直地站在梧桐树下,痴痴仰望着二楼。 监控屏幕的冷光映出她紧锁的眉头。楚怀夕看到徐以安时不时拿出手机,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 楚怀夕想起那天自己喝多了在楼上熟睡,全然不知楼下有个呆子为她守了一整夜。 凌晨五点,天开始蒙蒙亮,徐以安依然笔直地站在原地,像木头,像倔强的人形标本。 楚怀夕眼眶发热,呼吸忽地不畅。 想到什么,她翻出徐以安的排班表,查看她不需要值班时的监控。果然,最近一周里有两个晚上,那人都站在梧桐树下。 十点出现,三点离开。 陪着她上班,陪着她下班。 泪水夺眶而出,楚怀夕退出监控,指尖颤抖着拨通徐以安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通,徐以安淡漠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楚怀夕?” “徐医生,你那天晚上在酒吧楼下站了一整夜,为什么不告诉我?”楚怀夕声音发颤。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轻声说:“我怕打扰到你和别人,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更害怕你会讨厌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傻!你就是个呆子!”楚怀夕打断她,“站那么久腿不疼吗!” 徐以安很轻地笑了笑:“疼。” 楚怀夕听到她笑着说疼,心猛地揪紧,鼻尖又一酸:“你现在还在办公室吗?” “嗯。” “等我。”楚怀夕挂断电话,冲出酒吧。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楚怀夕驾车疾驰,车窗外的路灯快速向后掠过。很快,她来到医院住院部,抬头望去,徐以安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她快步上楼,敲响徐以安办公室的门。 门打开的瞬间,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楚怀夕扁了扁嘴,做势就要哭。徐以安伸手迅速将她拉进门里,反锁上门,“怎么了?” 楚怀夕没说话,直接上前抱住她,将头埋在她微凉的颈间,抽噎出声:“老古板,以后不许再这么傻了,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徐以安愣了一下,缓缓回抱住她:“好。” 楚怀夕抬起头,看着徐以安的眼睛,倾身吻了上去。这一次,没有火锅的辛辣,没有消毒水的苦涩,只有炽热的心跳和无尽的温柔。 徐以安摘下眼镜,回应着她的吻。 良久,两人分开,楚怀夕额头抵着徐以安的额头:“徐医生,我有点困了。” 徐以安瞥了眼墙上的钟表,“太晚了,今晚住我休息室吧。” 楚怀夕眨了眨眼,想到徐以安的休息室只有一米五的一张单人床,这人洁癖严重,从来没让人上过自己的床。 摇头,“不用,我就睡办公室的沙发。” 徐以安想到安安说,楚怀夕告诉她,在自己身边时,她才不会失眠,捂住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也困了,今晚我们一起睡床。” “我们可以睡同一张床?” “为什么不可以?” 第25章 橙衣天使的亲吻 “因为你是洁癖怪。”楚怀夕想也不想地答。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但你可以。”柑橘香可以与消毒水相融。 楚怀夕愣在原地,莫名觉得今夜的徐以安有点陌生,凑到她面前,“老古板,你是本人吧?”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眼角弯了弯,“不困你就继续站着。”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得!是本人。”楚怀夕眉眼弯弯地跟在徐以安身后,嘀咕,“早知道情敌作用如此强大,哀家就不该安分守己的。失策失策~” 徐以安斜眸,暗戳戳地看着身后摇曳生姿的楚怀夕,唇角抑制不住勾起,放慢脚步。 我也可以让她开心。 五分钟后,楚怀夕和徐以安走进休息室。 “你先去洗漱。”徐以安将自己的洗漱包递给楚怀夕,“里面有卸妆巾。” 楚怀夕接过看了看,是自己常用的牌子,视线落在徐以安未施粉饰的脸上,“老古板,你又不化妆,买卸妆巾干嘛?” 楚怀夕第一次来医院陪徐以安值夜班时,徐以安便下单了卸妆巾。无数个夜晚,她的目光飘向对面被占满的沙发时,都想像此刻这样,站在这里,将卸妆巾递给她。 徐以安淡淡道:“有备无患。” “不愧是精密仪器哦。” 楚怀夕潇洒的将手里的爱马仕扔到床上,脚步脚轻地走进洗手间。 徐以安伫立在床尾,盯着面前浅灰色床单被橙色砸出的小坑,摇了摇头,弯腰拿起包挂到衣架上,又脱下白大褂挂在旁边。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将白大褂和徐以安一同照成了暖暖的橙色。 楚怀夕洗漱好出来,发现徐以安盯着自己的包在晃神,神色一紧,歉意道:“抱歉,我不该将包随意扔在你床上。” 徐以安摇头,冲她浅浅一笑,“我在想,医生的衣服如果是橙色,好像也不错。” 楚怀夕一愣,见鬼似的啊了一声,“你认真的?” 徐以安嘴角渐渐抻平,“你不觉得好看吗?” 楚怀夕完全跟不上这人的脑回路,直勾勾盯着徐以安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的白大褂。 倏地笑了起来,抬手指向白大褂,“如果它是橙色,你就是橙衣天使了。以后你站在医院导诊台,穿着橙大褂,说,各位患者,我是橙衣天使,诚意满满的小天使哦~” 徐以安一噎,唇抿成一条直线,“白大褂挺好的。”而后大步走进洗手间。 噗嗤——— 楚怀夕忍俊不禁,撑着嗓子喊,“我们诚意满满的橙衣天使又害羞了哦。” “闭嘴!”洗手间传来徐以安冷冷的声音。 “友情提示,橙衣天使的亲吻,才可以让人家闭嘴哦。” 咔擦——— 回应楚怀夕的是落锁声。 “不解风情!又不是没亲过。” 十分钟后,洗手间的门禁消失,徐以安揉着后颈走出来。 “你终于出来了…” 徐以安看向缩在木椅上的楚怀夕,发现这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怎么还不睡?” 楚怀夕抬起眉梢,努力睁眼睛,奈何眼皮越来越沉,她闭上眼睛,“我没睡衣…” 徐以安懊恼的咬了下唇,迅速从衣柜取出自己的睡衣,递给楚怀夕,“给你。” 楚怀夕眼睛睁开一条缝,撒娇,“好困。” “不用换睡衣了,睡吧。” “那怎么行?”楚怀夕红唇缓慢翕动,“我可舍不得徐医生一大早就洗床单被罩。” “你换不换睡衣,明早我都得洗。” 楚怀夕有气无力地跺了下脚,“骗子!” “嗯?”徐以安目光紧盯着她,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又说谎了。 楚怀夕扁了扁嘴,娇声控诉,“你刚刚才说过我可以睡你的床。” 徐以安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可我并没说明天不洗床单被罩。” 楚怀夕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嗓音软软的,“你还是在嫌弃我!” “没有。”徐以安难为情地咬了下唇,“最近有点累,床单…一周没洗了。” 楚怀夕眼前蓦地闪过那抹扎根在梧桐树下的身影,睁开眼直勾勾凝视着徐以安,眼神和语气里盈满心疼,“没事,明早我帮你洗床单。” 徐以安视线落在她半扎着的长卷发上,耳边涌入两人吵架时,楚怀夕低落地喃喃声,“我应该在舞池中间摇曳生姿的。” 她不想再次成为困住花蝴蝶的篱笆。 徐以安摇头拒绝,“不用。” 楚怀夕伸出手,拽了拽徐以安的衣角,“别跟我客气嘛。” “不是客气,是怕你洗不干净。” 楚怀夕闻言霎时收回手,睁大眼睛瞪着徐以安,咬牙切齿,“你这老古板怎么这样啊!不解风情!没情调!没人情味!讨厌死了!” 徐以安将睡衣放在楚怀夕腿上,拿上一套睡衣前往洗手间,关门前,丢下一句威胁,“换睡衣睡觉,或者回家睡觉,你选。” 楚怀夕讨好地笑笑,“换换换,我这就换。” 片刻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一米五的床让两人中间的海变成了小溪。 楚怀夕打了个哈欠,“晚安,徐医生。” 徐以安用目光丈量了一下小溪的宽度,抿了抿唇,小声喊,“楚怀夕…” “嗯?” “睡过来点。” 楚怀夕愣了几秒,随后丝滑地挪到了徐以安身边,侧过身,手自觉地缆上她的腰,头埋进她锁骨,“徐医生,你今晚主动的我有点不真实。” 徐以安口是心非,“床小,怕你掉下去。” 楚怀夕一噎,与她拉开三公分距离,“摔死也不用你管!!” “楚怀夕…”徐以安声音沉下来,“我非常不喜欢在你嘴里听到‘死’这个字!” 冰冷生硬的声音入耳,楚怀夕下意识想要反驳,当撞进徐以安漾着哀伤的眸底时,语气认真地保证,“以后我不会再说这个字!我保证。” “好。”徐以安松开眉头,往她身边挪了三公分,嗓音罕见的温柔,“楚怀夕,我希望你永远健康,永远快乐,永远自由。” 楚怀夕心念一动,“我会的,你也是。” “睡吧。” 楚怀夕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徐以安,头靠在她心口,听着略快的心跳声,闭上眼睛。 平稳的呼吸声入耳,徐以安缓缓阖眸,唇角带着一抹浅浅的弧度,“晚安,楚怀夕。” 太阳代替月亮守护衣架上的橙色,楚怀夕悠悠转醒,抓到一手空气后,揉了揉眼睛,恢复清明的视线聚焦在在衣架上的白大褂时,安下心。 她翻了个身,准备接着和周公把酒言欢。 下一秒,楚怀夕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漆黑的眸子滴溜滴溜转了两圈。 既然徐医生不在,那… 七楼。徐以安向安安汇报完哄人进展,并奖励了对方一块草莓蛋糕。 时针来到十点,想到藏在休息室的人应该快睡醒了,告别安安从病房出来,快步前往食堂。 许久后,徐以安提着早餐打开门,正巧与从洗手间出来的楚怀夕撞了个满怀。 楚怀夕后退一步,抬起手背将濡湿的刘海捋到一边,“早啊,徐医生。” 徐以安视线率先落在对方湿漉漉的双手和衣袖上,而后定格在阳台上正在滴水的浅灰色床单上。 她眉头一皱,“不是说我自己洗吗?” 徐以安的语气有点凶,楚怀夕眸光不禁颤了一下,嗫嚅,“我想帮你…” 徐以安叹了口气,“怎么不用洗衣机?” 勤勤恳恳洗了两个小时床单被罩的楚怀夕委屈地扁了扁嘴,“没找到洗衣机消毒剂,而且手洗更干净些。” 徐以安又叹了口气,“我洁癖没那么严重。” 楚怀夕垂着头,嘁了一声。 徐以安将早餐放在桌子上,走进洗手间拿了条干毛巾,动作轻柔地给楚怀夕擦干脸颊两侧不知上水滴还是汗珠的水痕。 “我没有介意你睡在我的床上,也不是嫌弃你洗不干净床单。只是觉得,你不该待在不到三十平米的房间里,洗洗涮涮。你明白吗?” 楚怀夕愣了愣,思忖片刻,认真道:“可是徐医生,你知道吗?洗洗涮涮的时候,我比待在夜场里更开心。而且只要一想到,结束工作的徐医生睡在我亲手洗的床单上,我就觉得满足。徐医生,只要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就很幸福。” 徐以安闻言心猛地一跳,心底倏地生出一股暖流,蔓延至四肢百骸,眼眶有点热,她颤了颤眼睫,“消毒剂在柜子里,下次记得用洗衣机。” 楚怀夕笑着点头,“对了,你去干嘛了?” 徐以安晃了晃手中的袋子,“买早餐。” 楚怀夕忽地伸出手,环住徐以安的腰,眼睛亮亮的,“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早餐。” 徐以安闻言手僵在半空。 楚怀夕曾在医院陪她上过无数个夜班,可自己却从没为她买过一次早餐。 半晌,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楚怀夕的后背,柔声道歉,“对不起,以后会陪你吃早餐。” “没关系。”楚怀夕不想徐以安有一点点不开心或者自责,转移话题,“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徐以安敛起思绪,“不知道你早餐喜欢吃什么,买了生煎包,小米粥,吐司面包和牛奶。” “不错不错,我都喜欢。”楚怀夕笑了笑,“要是有一杯冰美式就更好了。” 徐以安摇头,“你胃不好,别喝冰的。” 楚怀夕嘁了一声,眉眼弯弯的,“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偷偷喝。” 徐以安无语,淡淡道:“我听力很好。” 楚怀夕露齿一笑,推着她往桌边走,“我饿了,我们快吃早餐吧。” 吃完早餐,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工作狂徐以安按下数字五,打算去办公室整理病例,楚怀夕手指从她肩头擦过,按下数字七。 叮——— 电梯停在五楼,徐以安瞥了一眼身侧玩手机的楚怀夕,皱了下眉,肩背挺直地走出电梯。 电梯门即将闭合的一瞬,楚怀夕冲徐以安挥了挥手,铿锵有力地喊:“橙衣天使,加油哦。” 徐以安:…… 电梯缓缓向上。 楚怀夕望着红色的上行键,倏地想到徐以安通红的耳垂,唇角漾起一抹坏笑,“护士站今天的八卦要被橙衣天使承包咯~” 楚怀夕推开病房门,看到安安正摇晃着双腿吃草莓蛋糕,快步上前,“小安安,一大早就开始吃甜食?小牙牙不想要了?” “夕夕姐姐,你终于睡醒啦。”安安舔了下嘴角,捏紧手中的勺子,“一周只吃一块蛋糕不会掉牙的,而且是徐姐姐同意我吃的。” 楚怀夕坐到她旁边,单手托腮,“我猜这蛋糕是徐姐姐买的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徐姐姐喜欢草莓蛋糕。” “嗯?”安安皱起眉头,“可是徐姐姐从来都不吃草莓蛋糕啊。“ 楚怀夕眼前闪过她们刚认识时,自己无意中看到徐以安站在橱窗前,盯着草莓蛋糕发呆的画面,笑了笑,“不吃并不代表不喜欢哦。” “为什么徐姐姐喜欢草莓蛋糕却不吃呢?”安安摇头,“你们大人好复杂啊,还是我们小孩子好玩儿。” 楚怀夕揉了一把她小小的脑袋,“你个小屁孩,还感慨上了。” 安安跑过去,将枕头下面的画册拿到楚怀跟前,满眼期待,“夕夕姐姐,可以陪我画画吗?” “当然可以。”楚怀夕翻开相册,“让我看看这些天,安安小画家都画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画。” “怎么没画呢?” 安安撅起嘴,“想跟你一起画。” 楚怀夕心间一皱,混不吝地笑笑,“小安安是想偷师学艺是对不对?不是姐姐吹牛,姐姐画的画比梵高画的好看太多了。” 安安:…… “咦?这是什么?”楚怀夕盯着看着画册上三颗用素描笔画的心脏,“这不是你画的吧。” 安安嗯了一声,用手指依次指着白纸上的心脏,“这是徐姐姐画的你、我,还有她。” 楚怀夕闻言嫌弃地瘪瘪嘴,“情人节礼物送心脏,画画也画心脏,我们徐医生可真敬业。” “徐姐姐说,心脏是人类最重要的器官,也是她最熟悉的器官。” 楚怀夕抚摸着徐以安的心,“为什么你徐姐姐的心脏这么小,而且和我们的都不一样呢?” 安安也摸了一下着徐以安的心,“她说,她的心病了,丢失了一大半,现在只剩这么点,里面有家人,我,还有你。” 楚怀夕愣住,一脸茫然,“病了?丢了?” 安安点了点下巴,“其实我也没听懂,但徐姐姐当时看起来很难过,我就没有再问。” 楚怀夕闻言满心疑惑与担忧,不想被安安看出来,笑了笑,“安安真棒。姐姐教你画画吧。” “好啊。” 中午,楚怀夕陪安安吃完饭,久久不见徐以安的消息和人影,沉着脸,前往五楼找人。 经过护士站时,想到自己制造的八卦,走到与自己关系交好的小护士身边,勾唇一笑,故意问,“小周,你有没有看到徐医生啊?” 小周扭头看了一眼办公室。 嘘——— 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徐医生的妈妈来了,正在徐医生办公室呢。我前面去交报告时,不小心听到她在骂徐医生,徐医生眼睛红红的好像都快哭了,太可怜了…” 楚怀夕闻言眉头紧皱,“什么?”转身便往徐以安办公室走。 “夕姐,你回来啊…”护士着急的小声喊。 第26章 爱是仰慕中的怜悯 中午一点,整座城市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街道上行人稀少,万物都略显慵懒。 头顶高悬着一把无形的檀木量角器,徐以安脊背挺直地坐在办公桌前,电脑屏幕上‘大医精诚’四个大字遮挡住她微红的眼角。 耳边再度涌入母亲温柔的声音:“安安,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呢?为什么非要值夜班呢?为什么不通过小宇的微信好友请求啊?” 她下意识抬起指尖,想解开喉咙处的纽扣。 下一秒,指尖触及冰凉的皮肤纹理,徐以安垂下脖颈,第七劲椎痛了又痛。 当大片墨绿色映入眼帘时,她扯出一抹浅浅的苦笑,原来穿的是洗手衣啊。 倏地,鼻尖飘来一阵柑橘香,徐以安拿起桌边的手机,这才发现楚怀夕在一个半小时前给自己发过一条消息,“徐医生,我有点饿了。” 徐以安瞥了眼左上角的时间。这个点了,她应该吃过饭了吧。给楚怀夕回消息,“抱歉,才看到,你吃过饭了吗?” 楚怀夕秒回,“吃过了。你呢?” 徐以安松了口气,如实答:“没有。” 下一秒,页面弹出,“下楼,我在小凉亭。” 徐以安愣了几秒,起身走到仪容镜前,微弯腰抻了抻白大褂下摆,随后将头发散开,又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戴上后对着镜子勾起一抹弧度,觉得笑的不自然,放平唇角,又觉得表情太严肃,微勾起唇角。反反复复,表情越来越僵硬,情绪越来越潮湿。 叮——— 手机铃声打断学习微笑的徐以安,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垂眸盯着屏幕上的,“亲爱的橙衣天使,友情提示,秋天的蚊子很毒的,要是把我的满腔热血吸干了,你可得对我负责哦。”唇角不自觉勾起,笑容自然。 徐以安一把拉开门,小跑向电梯口。她站在电梯前,指尖连连按下行键。 电梯很快停在面前,徐以安一步跨进去,按下数字一,看到刻在反光镜里的笑颜,突然很庆幸楚怀夕原谅了她,让她学会了笑。 在前往凉亭的路上,徐以安满脑子都是:能闻到柑橘香,是她这些年最大的幸运。 楚怀夕抱臂椅在凉亭边上,目不斜视地凝望着闯入枯黄世界的那抹白绿色,鼻尖一酸。 为什么要骂这么美好的徐医生?!! 中午在得知老古板被她妈骂哭时,楚怀夕一瞬怒发冲冠,一心只想冲进去,质问对方到底为什么要欺负辛苦工作一天了的徐医生。可冲到门口时,她蓦地冷静了下来。 且不说人家母女间的事,轮不轮的到她这个见不的光的外人评头论足。但楚怀夕知道,徐以安一定不会希望自己看到她的难堪,她的眼泪。 以前楚怀夕一度认为,喜欢一个人便会希望能有机会看到对方的软弱和难堪,而后成为拯救对方的英雄,俘获对方的心。 可现在,她却不想看到徐以安的软弱,不想用揭开她伤口的方式来换取好感,更不想、也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同情她。 她只想小心守护好徐以安的自尊与骄傲。 楚怀夕游离间,徐以安一步一步走到了她面前,站定。她薄唇微张,沉默地、贪恋地、不露声色地呼吸着周遭的柑橘香空气。 楚怀夕的视线穿透徐以安的玻璃镜片,看到了藏在她微红眼角的委屈。 眼前忽地闪过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苍白的标本折痕、纯白色衬衫后背上洇出的淡灰色,和一个想再吃一块冰块的天之娇女。 楚怀夕脑海里只有一句话,“爱是仰慕中带着巨大的怜悯”。 她爱她,所以她有资格同情她。她爱她,所以她想安慰她不为人知的难过。她爱她,没有任何目的,不要任何回报的爱她。 楚怀夕咬了咬口腔的软肉,勾起一抹笑,张开手臂,问:“要抱抱吗?” 徐以安一怔,拥抱便可以闻到更多的、更浓烈的柑橘香吧。 她脚尖向前挪了一公分,余光看向四周,随后顿住脚步,摇头,“不用,谢谢。” 楚怀夕看到她的小动作,无奈又心疼,用小拇指轻轻地、克制地碰了碰徐以安的手背,而后扬起脖颈,看向攀附在凉亭上的爬山虎。 “徐以安,你看这些横笔竖直的木头虽然困住了爬山虎,但却困不住它红遍世界的血色。” 徐以安闻言抬头看向色彩绚烂的爬山虎,沉默许久,第一次问起楚怀夕的私事。 “楚怀夕,你爸妈支持你辞职开酒吧吗?”顿了顿,急忙补充道:“别误会,我没觉得开酒吧不好,只是觉得女孩子开酒吧,父母会担心…” 楚怀夕冲凉亭中间的石桌抬了抬下巴,“这事说来话长,要不咱坐下说?” 徐以安颔首,“好。” 两人面对面坐在石凳上,楚怀夕拿起放在凳子上的手提袋,从里面取出保温盒,拆分开将饭菜摆上桌,笑了笑:“边吃边听故事,怎么样?” 熟悉的饭香味扑鼻而来,徐以安看向眼前清淡的饭菜,皱了下眉,“你不是吃过饭了吗?” “可你没吃啊。”楚怀夕将徐以安的专用餐具递给她,单手托腮,“你一直没回我消息,我猜你这个工作狂肯定又废寝忘食了。这不,紧赶慢赶的回家给你炒了两个菜送过来了。” 徐以安闻言心念一动,嘴唇翕动。楚怀夕抬手打断她,“停,我不想再听到谢谢了。” “我没想说谢谢…”徐以安推了推眼镜,“我刚要说的是,在户外吃饭不卫生。” “嘿!您倒是真不客气哈。”楚怀夕在心底腹诽,指向不远处的垃圾桶,“徐医生,您可以去翻翻垃圾桶,看看我用掉了多少张消毒湿巾。” 徐以安一*噎,瞥了眼垃圾桶,谢谢两个字在嘴里绕了两圈,最终与苦涩一同咽了下去。她从衣兜里掏出消毒湿巾,边擦手边说,“辛苦了。” 楚怀夕笑着摆摆手,“别客气,别客气。给橙衣天使送爱心便当是我的荣幸。” 徐以安绷起声线,“别叫我橙衣天使!” “好的,白衣天使。”楚怀夕看着她笔直的坐姿,暗自琢磨,得给这人买个腰部按摩仪,不行还得加个劲部按摩仪。成天这么坐着,费腰又费人,为了我的幸福生活,适当投资无可厚非。 徐以安见对方视线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不自在的抿了抿唇,干巴巴强调,“我不是天使。” “嗯,你是使。”楚怀夕玩谐音欺负她。 话落,徐以安觉得凉亭里的柑橘香一瞬变得不香了,沉下脸色,喊:“楚怀夕!” “好了,不逗你了,快吃吧。”楚怀夕递给她一杯热姜茶,打开冰镇可乐,喝了一小口。 她的眸光变得悠远,轻声说:“其实当时我提出要开酒吧,我爸妈完全不支持。她们认为女孩子坐在干干净净的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吃着零食,敲敲键盘,再摸摸鱼,一个月赚的钱只要够自己零花就可以了。” 顿了一下,臭屁地撩了下头发,“我家里经历条件还可以,我又是独生女,所以我爸妈也没指望我靠自己的工资生存哈。” 徐以安夹菜的手一顿,视线落在楚怀夕左手腕上的玫瑰金百达翡丽。 五十多万的表,家境应该不只是还可以。 楚怀夕忽地低垂下眼帘,“大学刚毕业,我也曾想过在职场闯出一片天地,后来…后来我觉得职场也就那样。没劲,然后我就裸辞了。” 徐以安戳着米饭,没劲就辞职,这的确很符合楚怀夕的人设,“挺好,毕竟裸辞需要勇气。” “将仅有一次的人生,困在摩天大楼里才需要勇气。”楚怀夕轻抬眉梢,“对吗?徐医生。” 徐以安没回答,若有所思地咬了下筷子。 楚怀夕晃了晃手中的可乐瓶,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腾空又幻灭的气泡。 “失业的那段时间我没啥事可做,基本上晚都和朋友泡在酒吧里,但凌晨五点我们总会被无情的赶出来,然后我就想,还不如自己开一家酒吧呢,自己的酒吧,想喝到几点喝到几点,想在那吐在那吐,吐到天上也不会有人骂我。” 徐以安嗔她一眼,提醒:“我在吃饭。” “sorry哈~”楚怀夕露齿一笑,“奈何我爸妈死活不同意,没辙我便连夜打了个飞的回去,给她们讲了讲职场的无聊,她们就同意了,还大方的给了我启动资金,当然也有附加条件。他们说如果酒吧倒闭了,就必须回家里的公司上班。幸好我这人容易走狗屎运,这几年酒吧开的还算不错。前两年我将启动资金连本带利还给了老谋深算的老两口,她们也就没什么好反对的了。” 徐以安抿了下唇,“你爸妈很爱你。” “废话,她们可就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楚怀夕猜测徐以安可能是和她妈吵架了,绕着弯轻声安慰道:“你爸妈也很爱你啊。你看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有门禁,肯定是你爸妈怕她们的宝贝女儿被坏人骗走哦。” 徐以安眉头一皱,“我31岁。” “31不就是30好几?” “不是!” 楚怀夕败下阵,“反正不管你多少岁,你爸妈都很爱你啊。” 徐以安嗓音平淡,“她们很爱徐以安。” 楚怀夕无语扶额,忍不住揶揄出声,“爱你就爱你,还很爱徐以安,神叨叨的。” 徐以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楚怀夕冷不丁地长叹口气,“说起来我爸妈前阵子还闹着是要来京北玩,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徐以安不解。 楚怀夕看起来就和父母关系很好,她们不像是需要找机会、找理由躲避见面的亲子关系。 楚怀夕眯了眯眼,举起食指,“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爸妈大老远来就只有一件事…” “什么?” “催婚!” 徐以安哦了一声,“还以为你出柜了。” “是出柜了啊。”楚怀夕扁了扁嘴,“这不我爸妈催我给她们娶个媳妇回去。” 徐以安闻言愣了大半晌,想到周三的相亲,眸光不动声色地黯了一瞬。 她攥紧手中的筷子,再次感慨,“你爸妈真的很爱你。”嗓音里多了一丝羡慕。 “我这么完美的人,试问谁能不爱?”楚怀夕得意地点着头,倏地眸光一转,柔声细语,“徐医生,今天的饭菜还合您胃口吗?” 徐以安认真点头。 “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楚怀夕嗓音更柔。 “还不错。” “那你能不能…” “不能。”徐以安知道她在打什么坏主意,打断她,一本正经地说:“冒充女朋友,和欺骗长辈这两件事,我做不到,建议你也别做。” 楚怀夕嘁了一声,“就你有原则有底线!你也可以不冒充啊,我真娶你不就好了嘛~” 徐以安眸底的光彻底淡去,垂下脖颈,盯着眼前的糖醋里脊,嘴唇翕动,“楚怀夕…” “闭嘴,我不想听。”楚怀夕紧捂住耳朵。 徐以安哦了一声,食不知味地吃饭。 第27章 很想给她一个家 叩叩叩——— “请进。” 门被推开,季瑾溪合起桌上的病历本,看向来人,眉梢一挑,“哟,稀客啊!” 楚怀夕白她一眼,“前天不是才见过?再说正常人谁没事天天往你这咨询室跑。” 季瑾溪靠进椅背里,睨着她,“那您这个正常人来找我想咨询些什么?”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楚怀夕大喇喇地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找你聊聊天,不行啊?” “我很贵的,一小时两百块。” “掉钱眼里了!”楚怀夕眯了眯眸,“你老婆不是刚继承了她爹所有的遗产嘛,浔光珠宝董事长的未婚妻缺我这点小钱?” 季瑾溪话语里满是炫耀,“废话!我马上就要娶老婆了,办婚礼哪哪不得花钱啊。” 楚怀夕闻言本就酸涩的心愈发酸涩,语气也被泡的酸唧唧的,“恭喜你有老婆了。” “谢谢。” 楚怀夕抬头望向天花板,倏地很大声地吼了一句,“大爷的,我好想娶徐以安啊。” 季瑾溪吓一跳,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楚怀夕闭上眼睛藏起眸底翻涌着的渴望,但长了脚的渴望又从暗哑的嗓音里跑出来。 “季瑾溪,我想和徐以安结婚,很想。” 季瑾溪坐直身,目光紧盯着楚怀夕,想到徐以安复杂的家庭背景,秀美紧蹙,轻声劝:“夕夕宝贝,结婚这事咱不急,慢慢来昂。” 楚怀夕没接话,许久后,哽了哽喉咙,嗓音里盈满疼惜,“你知道吗?我总觉得徐以安不快乐,非常非常的不快乐。我总觉得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我总觉得她的家人似乎没那么爱她。我总觉得只有我才能给她…她渴望得到的爱。” 停了两秒,声线愈发苦涩,“前面我看着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我面前吃饭,一举一动里全是该死的教养。我忍不住幻想,如果我们结婚了,我会拉着她坐在客厅地毯上,边追韩剧边吃饭。吃完饭我们想洗锅就洗锅,不想洗就明天再洗。我们会随意地躺在沙发上,她可以睡在我圆鼓鼓的肚子上看杂志或者赏月。如果她说,‘楚怀夕今夜的月色好美啊。’我会立刻爬起来,将皱巴巴的睡衣藏进机车服里,骑上机车,栽着大衣里藏着睡衣的她去山顶看更圆更亮的月亮。她不用担心回家晚父母会不开心,我不会在意她要看多久的月色。因为不论看多久,我都会带她回家,回到会让她感到安心、舒适、自在的港湾。” 她睁开眼看向季瑾溪,“季瑾溪,我感觉我有好多好多的爱啊,我想把它们给徐以安,全部都给她。” “怎么办?我真的好想给她一个家啊。” 季瑾溪叹了口气,作为两人的共同好友,一时不知该替徐以安开心,还是该为楚怀夕发愁。 沉默半晌,她起身走到楚怀夕身边,俯下身轻轻拥住楚怀夕,轻拍着她的背,“可是,你也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啊,你也需要一个家啊。” “楚怀夕,爱是两个灵魂的共振,如果你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了她,那你就成为空壳了。如果你没及时得到她的爱,你可能就枯萎了。所以你们不妨慢一点,你给她你十分之一的爱,她回你她二十分之一的爱。让这个过程更长久、稳妥一些,让你的血肉始终鲜活着。好不好?” 楚怀夕咬紧牙关,在季瑾溪怀里平复着起伏的胸腔,声音闷着鼻音,“道理我都知道的。其实现在幻想这些也没任何意义,因为纵使我愿意可以给她我的所有,她也不会要的。” 季瑾溪眉头皱得更紧,犹豫几秒,“你多给她点时间和耐心。老徐不是不想要,是…” “是什么?” 季瑾溪犹豫半晌,叹息道:“楚怀夕,其实老徐是我的患者…” 楚怀夕怔愣住,半晌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季瑾溪,声线抖着,“你说老徐有病?什么病?” 季瑾溪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医生,我不方便向你透露更多患者病情。作为你们的好朋友我只能说,老徐远比你想象的更不快乐。所以,我才说要慢慢来。” 楚怀夕理解季瑾溪的难处,她也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吸了吸鼻子,“那你方便告诉我,她的病是因为什么引起的吗?工作?家庭?爱情或者友情?还是经历了重大事故导致的创伤?” “抱歉,无可奉告。”季瑾溪抿了抿唇,“等有一天你真正走进她,自然会得到答案的。你相信我,这一天不会很久的。” 楚怀夕哦了一声,泄气的垂下头。 季瑾溪实在不忍好友难过,还是从职业道德底线的边缘泄露一些信息给她,“其实你已经猜到了一部分。她的父母的确不爱她。” 楚怀夕闻言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季瑾溪的眼睛,忽地眸光一亮,“我明白了。” 季瑾溪勾唇笑了笑,“记住,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照顾好自己,爱人的同时保护好自己。” 楚怀夕用力点了点头,回抱住季瑾溪,头靠在她胸口,“谢谢你,季瑾溪。” 季瑾溪揉了揉她的发顶,“别跟姐客气。” 楚怀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有多肉麻,蹭的一下退出季瑾溪环抱,扯出一抹笑插科打诨,“姐跟你客气个屁哦。” 季瑾溪一眼看出她的尴尬,看破不说破,跟着她笑,“没大没小,我才是你姐。” 楚怀夕老神在在地摇头,“这里是医院,只有医患,没有姐妹。” 季瑾溪翻了个白眼,敲了敲腕表,“这位恋爱脑患者,已经一小时了哦。”朝她伸出手,“两百块,请问您微信还是支付宝?” 楚怀夕站起身,施施然走到门口,留下空口支票,“先欠着,等我娶到徐以安,百倍奉还。” “德性!” 季瑾溪想到徐以安本月的心理评估报告,和楚怀夕过去的经历,唇角的笑一瞬消失不见。 希望她们会是彼此的良药吧。 夕阳渐渐西沉,天空宛如一块绚丽画布,被夕阳染成了橙红色。 楚怀夕轻轻敲响徐以安办公室的门,将脑袋从门缝里探进去,“徐医生,要加班吗?” 中午两人不欢而散,整整一下午,徐以安都坐立难安,她生怕刚哄回来的人会再度失去。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道歉。因为她想了又想,发现无论怎么努力,她们之间都没结婚的可能。 此刻,看着门口笑意盈盈的女人,脑海里紧崩一下午的弦松了下来,摇头,“不加班。” 楚怀夕拉走进去,“那要一起吃晚饭吗?” 徐以安点头,“可以。” “那走吧。我买好菜了,回家给你做饭。” 徐以安轻轻嗯了一声,起身脱下白大褂挂在衣架上,“你先坐会儿,我去换衣服。” “不急,你慢慢换。” 徐以安越过楚怀夕,走向更衣室,才刚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快步回到办公桌后面,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柜子里找什么。 楚怀夕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徐以安。 不一会儿,徐以安提着一个纸袋子走到楚怀夕面前,抿了抿唇,“先吃点这个。” 楚怀夕垂眸看向袋子里的慕斯蛋糕,“怎么会有蛋糕?不会是哪个小护士给你买的吧。” 徐以安摇头,“我买的。”顿了顿,“给你买的。”省略了‘特意’两个字。 楚怀夕接过袋子,“为什么给我买蛋糕?” 徐以安视线定格在楚怀夕攥着袋子的红色美甲上,薄唇翕动,“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楚怀夕顿时喜上眉梢,拖着尾音,“徐医生这是想用蛋糕哄我开心?” 徐以安抬起头,语气认真,“是的。”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发现这人眼睛里满满当当都是她。她确定了,她给她十分之一的爱,她也会回给她十分之一的爱。 楚怀夕笑了笑,“我没有心情不好,你快去换衣服吧,换完我们回家。” 徐以安半信半疑的看着她,小声问:“真的没有心情不好吗?” “不然呢?”楚怀夕晃了晃手中的纸袋,“我心情很好,好到今晚想给你多做一道菜。” 徐以安松了口气,摇头,“不用加菜,吃不完浪费不好。” 楚怀夕笑了笑,“好~都听徐医生的。” “那我去换衣服。” “去吧,待会儿见。” 徐以安嗯了一声,“待会儿见。” 楚怀夕坐在沙发上,打开纸袋,拿出抹茶味的蛋糕,翘着二郎腿,对着空气啧啧两声,“老古板居然知道我喜欢抹茶味呢。” 叩叩叩——— 朱医生推门进来,“徐医生…” 见办公桌前没人,扭头看向沙发上吃蛋糕的楚怀夕,礼貌打招呼,“夕姐。” 楚怀夕轻点下巴,“徐医生去更衣室了。你找她有事吗?” 小朱晃晃手中的文件夹,“我来交报告。” 楚怀夕哦了一声,拍了拍沙发,“要不你坐下等会儿?她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小朱点头,坐到沙发上,侧着头直勾勾地盯着楚怀夕手中的蛋糕。 楚怀夕见状勾唇一笑,“你想吃吗?但它已经被我吃了一半了…明天姐姐给你买。” 小朱急忙摆手,“不是的,我不想吃。” 沉默几秒,她喃喃道:“原来师父惹生气的人是夕姐啊。” 楚怀夕耳尖的听到了她的话,往她身边挪了挪,问:“你怎么知道你师父惹到我了?” 小朱连忙捂住嘴。 楚怀夕眯了眯眼,捏着蛋糕叉子挨近小朱的颈动脉,“小朱医生,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 小朱瞥了一眼紧闭的门,压低声音,“下午我发现师父一直在对着病历唉声叹气,当时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是哪个病人咋了。于是我忍不住问了一下,结果师父问我,怎么哄人?” 她停了一下,语气夸张,“夕姐,你能想象我当时的表情吗?毫不夸张的说,我的嘴张的简直可以塞下三个母鸡蛋…” 楚怀夕含笑点头,“我能想象的到,毕竟工作狂问这个问题,的确会让人惊掉下巴。” 小朱颇为认同的点下巴,“我想了想,哄人无非就是买礼物,或者就买好吃的呗。” “然后呢?” 小朱皱了下眉,“可我师父说她送的礼物没人会喜欢,然后她问我,女孩子喜欢吃什么?我想着每个人的口味不同嘛,不能随便给建议,万一帮倒忙那就不好了。于是我就说,要不然你喜欢吃什么,就给对方买什么吧…” “结果我师父又说,她没喜欢吃的。那我就说买甜食吧。这不,蛋糕就进你嘴里了嘛。” 楚怀夕闻言倏地想到情人节徐以安送给自己的那颗逼真到骇人的3D心脏,和站在橱窗前直勾勾望着草莓蛋糕的徐以安,嘴里残留的奶油倏地变得苦涩起来。 嗯,季瑾溪说得对,是得慢慢来。 她要将徐以安藏起来的皱褶找出来,一一抚平后,再与她淋漓相爱。 小朱叹了口气,“夕姐,如果我师父惹你不开心了,你就原谅她吧。她对你真的很好的。” 徐以安对自己好这句话,楚怀夕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她皱了下眉,“哪里好?” “你想想,我师父洁癖那么严重,却允许你坐在这里吃蛋糕,而且还会因为你生气而叹气走神,足以见得,你对我师父来说,非常重要。” “是吗?” 小朱用力点下巴,“我师父这人就是不喜欢说太多,但她一直都在默默的照顾和关心身边的人。而且你看她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多可怜啊。所以你就别和她生气了嘛,好不好~” 楚怀夕很开心徐以安有一个这么为她着想的好徒弟,轻轻拍了拍小朱的手背,“放心吧,我没生你师父的气。” 十分钟后,徐以安换好衣服回到办公室,看到楚怀夕和小朱头挨着头,玩的热火朝天。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倏地,她想到情人节那晚,楚怀夕说要叫小朱老婆的事,眸光一沉。 咳咳咳——— 徐以安杵在门口干咳,小朱闻声抬头,发现师父正眼神沉沉的盯着自己,后背顿时发凉。 她站起身将手中的报告递给徐以安,语气磕巴,“师…徐医生,我的报告写好了。” 徐以安接过嗯了一声,“你可以下班了。” 正和安吉拉较劲的楚怀夕头也没抬,语气急切的挽留,“小朱医生,打完这把再走呗?” “好啊。”小朱刚要坐下,莫名感觉后背的凉气又多了几分,缓慢扭头看了一眼徐以安,发现师父的脸色比刚才还有阴沉。 想到什么,拍了一把大腿。你这猪脑子,你待在这儿岂不是耽误师父哄人了。 她快步走到门口,临关门前喊了一声,“夕姐,我先下班了,祝你和师父玩得开心。” 楚怀夕视线焦灼在屏幕上,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挪动,“小朱,你等一下姐姐嘛~” “小朱下班了!!” 徐以安冷飕飕的声音传入耳蜗,楚怀夕吓得手一抖,三技能不幸落空,残血的妲己被安吉拉一个大招瞬间送走。 她将手机摔在沙发上,又拿起来,打开语音骂对面的安吉拉,“你简直讨厌死了!” 徐以安一怔,攥着报告的指尖蜷了又蜷,半晌,勾起抹苦涩的笑,“你讨厌我,喜欢小朱。” 楚怀夕啊了一声,关闭游戏的语音,扭头看向门口的徐以安,眨了眨眼,“你在说什么?” 徐以安移开视线,盯着窗台上的多肉,咬了下唇,“楚怀夕,如果你很想叫小朱老婆…那…” “嗯?我叫谁老婆?小朱?”楚怀夕丈二摸不着头脑,顾不上队友投诉,迅速退出游戏。 她走到徐以安面前,撒娇,“徐医生,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徐以安依旧看着多肉,耳尖有点红,吞吞吐吐的,声音轻的如同呢喃,“我说,如果…你很想叫别人老婆,我也可以接受你叫我老婆…” 第28章 爱你的人自会爱你 楚怀夕愣了愣,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徐以安咬了下唇,“饿了…”说完转身便往出走,走路的动作有些急,挽在耳后的长发随她走路的动作摆动着。 楚怀夕看着她同手同脚的走姿,仔细在脑海里复盘了一下刚才的情景,噗嗤一声笑出声,她弯着腰扶着膝盖笑。 老古板这么喜欢吃醋啊。 走廊里回荡着楚怀夕爽朗的笑声,徐以安耳尖红的能滴出血。她唇抿成一条直线,顺其自然的感情似乎在迅速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她闭了闭眼,那就继续顺其自然吧。 车上。 楚怀夕手肘撑着车窗,侧头看向副驾上目不斜视的徐以安。 只见这人目视前方,身子没靠着椅背,只占用了一点椅面,双脚并拢,双手放在大腿上,从头到脚都是死板的折痕。 视线定格在对方紧攥着的指尖上,楚怀夕将肚子里想调侃她的话压了下去,启动车子,“徐医生,蛋糕很好吃,谢谢。” “嗯。”徐以安垂着眼角低声应了一声。 楚怀夕打开车载音响,舒缓的音乐响起,徐以安暗戳戳松肩颈的小动作落入楚怀夕余光里。 楚怀夕在心底叹了口气,看向前方,“突然有点馋徐医生亲手做的甜点了~” 徐以安闻言恍惚了两秒,余光扫她一眼,语气带着不确定,“3D心脏?” 楚怀夕轻点下巴,“徐医生什么时候再送我一颗心脏呢?” “再说吧。”徐以安语气明显轻快起来。 楚怀夕看着前方,指尖敲击着方向盘,“那就等你下次惹我不开心的时候,送给我吧。”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认真道:“吵架大多是临时起意,我恐怕不能及时做出来蛋糕。” 楚怀夕嘴角抽了下,“徐医生,正常人这种时候都会说我不会惹你生气的。” 徐以安嘴唇被她抿的有些白,“不确定百分百能做到的事情不可以轻易许下承诺。” 楚怀夕:…… 徐以安见楚怀夕久久没接话,扭头看向车窗外倒退的街景,下颌线绷着,嗫嚅:“我这么不解风情,怎么可能会不惹你生气?” 楚怀夕心间一皱,伸出右手,轻轻覆盖住徐以安手背上的青筋,笑意盈盈地:“明明是我不够沉稳嘛,一言不合就炸毛。我楚怀夕决定即日起脱离猫族,努力做个懂事的人。” 天边被渡上黑色,霓虹次第亮起,车里的光线半明半暗,透过灰棕色车窗玻璃,徐以安落寞的目光与楚怀夕漾着疼惜的目光纠缠在一起。 徐以安好像理解了那句“做你自己,爱你的人自然会爱你”。 眼眶被柑橘香熏的发酸,她颤了下眼睫,看着窗外流淌的夜色,“你不是猫。” 你是勇敢破茧成蝶的花蝴蝶,你用美丽的翅膀覆盖住我的掌纹,我心口那些未愈合的伤,正在长出新的年轮。 楚怀夕听出她嗓音里的艰涩,收回手,移开视线,守护着徐以安的骄傲,声如蚊呐,“我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是你自己。” 徐以安心猛地一跳。 沉默半晌,她抿了抿唇,小声说:“刚才在办公室,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真的很想叫别人老婆,可以叫我老婆的…” 徐以安轻的如同呢喃的声音混在动次打次的摇滚乐里,却精准落入楚怀夕耳蜗里。 楚怀夕笑着摇头,“我不想叫其他人老婆。” 红灯,楚怀夕踩下油门,拉起手刹,侧身看着徐以安,眼底的爱意几乎快要溢出来,“徐医生,我相信有一天,我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称呼你为老婆,所以我们来日方长。” 她一字一顿,声音温柔却震耳欲聋,徐以安怔愣在原地,藏在镜片后方的黑眸颤了颤,咚咚的心跳声快要冲破衬衫第三颗纽扣。 嗡嗡嗡——— 智能手环发出一阵震动声。 徐以安猛地回过神,低下头,又忍不住抬起头,而后神色怔怔地凝着正随着激昂旋律,左右摇晃着脑袋的楚怀夕。 她发现浪荡不羁的楚怀夕身上一直有一种莫名的信服力,会让人忍不住相信她们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会让人忍不住相信自己可以打破束缚。 徐以安收回视线,嘴角勾起浅浅的不易察觉的弧度,喃喃,“来日方长…” 回到家,楚怀夕按下玄关处的全屋开关,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填满世界。她踢掉高跟鞋,趿着拖鞋提着菜钻进厨房。 徐以安摇了摇头,换上自己的专属拖鞋,蹲下身,将楚怀夕的鞋与自己的平底鞋摆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走进厨房,“我帮你洗菜。” 楚怀夕哪舍得未来老婆干活,很夸张地啊了一声,指着流理台上的菠菜,“还是别了吧…就你那洁癖,咱们今晚估计只能吃菜干了。” 徐以安盯着菜叶上的泥土,眉心皱作一团。 楚怀夕的目光落在她不知所措的眸子里,抬起胳膊,用胳膊肘推着她的肩膀往客厅走,“行了行了,你快坐着休息,我会很快做好饭的。” 徐以安嗯了一声,“辛苦了。” “不辛苦,我的荣幸。” 徐以安端坐在沙发上,捧着保温杯,扭头看向在厨房里扇动翅膀的蝴蝶。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吧台调酒时的花蝴蝶。花蝴蝶不论身在何处,都美好的让人挪不开眼。 徐以安放下保温杯,右手搭上右手腕,阖眸细数脉搏。 数了三次,心率保持在115频次左右。 她皱起眉头。 所以,我真的喜欢楚怀夕? “徐医生,开饭啦~”楚怀夕温柔的声音传来的瞬间,徐以安将心底的问号改写成句号。 餐桌上。楚怀夕盯着徐以安,扬着尾音欠欠地啧了一声,“徐医生的吃相真好看啊~” 徐以安一愣,茫然地放下筷子。 楚怀夕夹起面条,吸溜完一根面条,“你看我吃面是这样的。” 徐以安见状想到小时候去表妹家做客,小姨告诉表妹和她面条得吸溜着吃才香,她试了试果然面条变得更香了。第二天在家吃饭时,她下意识吸溜起面条,却被母亲罚站了一小时。 徐以安眸底浮现着显而易见的悲伤,木讷讷地问,“你这样吃面,你爸妈不会让你罚站吗?” 楚怀夕闻言愣住了。 罚我做什么,大家不都这样吃面条嘛。 倏地想到什么,心一瞬被利剑穿透,她随口胡诌,“罚啊。不仅要罚站,手手还要挨板子。” 徐以安缓慢眨了眨眼。 原来也有人会因为这种事被罚站… 楚怀夕似乎比我惨,至少我没被打手心。 楚怀夕埋首吃了一大口面,将嗓子里的心疼藏进胃里,嘴角带着抹混不吝的笑,“现在她们又不在我身边,我就算把面条吸溜上天她们也打不着我了。而且我现在是成年人了,我有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吃面的自由哦。” 徐以安垂下眼帘看着面条,陷入沉思。 楚怀夕用力咬了咬后槽牙,嗓音轻快,“徐医生,你要不要也试试看?我给你说哦,这面条吸溜着吃真的更香呢。” 徐以安思忖几秒,摇头,“不要…” “试试嘛。”楚怀夕朝她伸出手,“如果你试了发现没有变得更香,你就打我手心惩罚我。” 徐以安嗔她一眼,“哪有人讨打的?” 楚怀夕笑着嘁了一声,“那是因为我对自己有信心嘛。”夹着嗓子连连撒娇,“哎呀,你快点试试嘛,快点快点~” 徐以安架不住这人撒娇,滚了滚喉咙,拿起筷子缓缓夹起一根面条,学着楚怀夕,学着小姨和表妹,学着小时候的自己,轻轻地、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的吸溜了一小口面条。 下一秒,眼前没有出现失望的面容,没有罚站,只有楚怀夕温柔的声音,“我们徐医生真棒啊!怎么样?好吃吧?” 徐以安闻言愣了几秒,俨然没想到三十一岁的自己,竟然会因为吸面条而被夸奖。 眼眶蒙上一层氤氲雾气,她颤了颤眼睫,努力地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意,但一张口,积攒多年的委屈立即涌上来,“嗯,好吃,很好吃…” 楚怀夕看着她,心抽地疼了几下,眼底被她微微颤抖的嘴角硬生生烧红了一片。 指甲嵌进掌心里,楚怀夕不露声色地呼出一口浊气,语气像是要和人拼酒的似的,“好,接下来让我们吸溜着干完这碗面。” 随后低垂着头,心无旁骛地吸溜面条,整个人肆意自在的不得了。 徐以安抬眸看向楚怀夕,眼底还泛着红,莫名被这人蛊惑,跟着她吸面条。 餐厅暖黄的灯光,像被揉碎的蜂蜜,均匀地洒在两人身上,浓郁的面香,和着此起彼伏的吸面声,暖了整个空间。 楚怀夕吃得兴起,汤汁溅到了鼻尖,徐以安见状,忍俊不禁,下意识抽出纸巾帮她擦拭。 楚怀夕身子僵住,直勾勾地盯着徐以安。 洁癖怪居然没有嫌弃我?! 半晌,她俏皮地眨眨眼,“感谢徐医生~” “不客气。”徐以安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拿起筷子继续吃面,唇角带着一抹浅笑。 不一会儿,两人的面碗见底,楚怀夕拍着肚子,一脸满足,“真香啊,人生得意啊。” 徐以安捏着纸巾擦拭嘴角,“一碗面而已…” “你不懂,快乐会藏在很多细小瞬间里。有时候藏在闹钟响起后赖床的几分钟里,有时候藏在不用出门的下雨天里,有时候藏在宽松的家居服里,有时候藏在医院走廊尽头的日落里,有时候藏在拥抱亲吻里。我们每天把这些小小的快乐收集起来,就可以变成快乐的人。” 楚怀夕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语气也与平时不同,认真又正经,徐以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在心底补充一句,“不用刻意去找这些瞬间,就这样静静看着你,我就很快乐。” 楚怀夕发现徐以安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以为对方不信,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有点急,“徐医生,你相信我,只要找到生活里的这些小快乐,我们真的会变快乐的。” 徐以安仰望着她,笑了笑,“我相信的,因为现在我就很快乐。” 楚怀夕松了口气,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的傻兮兮的,“我就说嘛,这样吃面会很快乐的…” 徐以安轻轻摇头,“不全是。更多的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很快乐。” 她说这话时语气和神情都没什么变化,楚怀夕的胸腔里却像是有千万只小鹿在开联欢会。 她深吸一口气,喊:“徐医生…” “嗯?” 楚怀夕眉梢一挑,“想不想更快乐?” “没刷牙。”徐以安紧紧抿住唇。 “你*在嫌弃我?” “我没有…” 楚怀夕忽地大步走过去,捏着徐以安的下巴吻了上去,从唇缝里溢出,“我收回之前对你的刻板评价,你没有不解风情,你非常的风情。” 徐以安:…… 怎么感觉这句话不太妥当呢。 楚怀夕发现这人居然在接吻时走神,忍不住又炸毛了,用虎牙咬了一下她的唇瓣。徐以安吃疼地撕了一声,闭上眼睛,与蝴蝶翩迁起舞。 许久后,楚怀夕松开徐以安的下巴,抬起指尖拭去她唇周的水渍,嗓音暗哑,“今晚留下?” 徐以安微喘着摇头,“我得回家。” 楚怀夕扁了扁嘴,淡淡哦了一声,眼前倏地闪过挂在护士站墙上的排班表,问:“你明天是有什么事吗?我看你全天都没排手术。” 徐以安一怔,这才想到明天是周三,抿了抿唇,声音变得又轻又冷漠,“明天我要去相亲…” 第29章 有拥有自己的权利 楚怀夕错愕两秒,嘴角抽搐了一下,嗓音里的暗哑还未散去,“相亲?” “嗯。”徐以安低下头。 楚怀夕站直身,后退两步,靠在墙上凝视着徐以安,沉默足足一分钟,“能不去吗?” 徐以安摇头。 楚怀夕淡淡哦了一声,想到自己幻想的婚后生活,又想到方才缠绵的吻,喉咙滚了又滚,声音很轻,“徐医生,你喜…” “喜欢。”徐以安打断她,抬眸认真地看着楚怀夕,一字一顿,“楚怀夕,我是喜欢你的…” 楚怀夕知道这句表白后面有个但是,徐以安蹙起眉头,“但是我暂时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我…” “没关系,你也可以一边和我谈恋爱,一边去…”楚怀夕忽地止住话,她心里清楚,徐以安不会这样做的。 徐以安眼睁睁地看着楚怀夕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抿了抿唇,郑重其事地说,“虽然我暂时给不了你有关于未来的承诺,但我会努力让这次的相亲成为最后一次。” 楚怀夕眸底的光重新亮起,“真的吗?” 徐以安嗯了一声,解开衬衫第一颗纽扣,起身走到楚怀夕面前,唇角漾着浅笑,“我是个成年人,有拥有自己的权利。” 楚怀夕视线落在徐以安脖颈处,抬起手轻轻抚摸她领口下的锁骨,闷着鼻音喃喃,“怎么办啊?徐医生,我更爱你了。” 徐以安感受着楚怀夕指尖的温度,心底的寒冰渐渐融化,“谢谢你,楚怀夕。” 楚怀夕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脖颈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酸意,“你明天去哪儿相亲啊?又要去陪臭男人喝咖啡吗?真讨厌,你都没陪我去过几次咖啡厅呢…” 徐以安犹豫几秒,如实答:“去看天文展。” “什么?”楚怀夕抬起头瞪着徐以安,“我让你陪我去看天文展,你一直说没空。那你现在怎么就有空陪别人去看了?!你不公平!!!” “我本来打算明天陪你去看展的,但我没想到对方也要看天文展,而我又不得不去…而且你不是要和你的姐姐一起去看吗?” “哪个姐姐?” “你帮忙擦嘴的姐姐。” “我和她看个鬼!是你乱吃醋,塞给我票还让我和她去看天文展。你失忆了?” 徐以安叹了口气,“对不起…” 楚怀夕气炸了,“老娘不想听对不起!!!” 徐以安秀眉不展,思忖片刻,小声问:“要不一起去?” 楚怀夕愣了愣,拔高声音,“你疯了?” 徐以安摇头,语气认真,“我没疯。只是需要委屈你扮演我的朋友…”见楚怀夕沉着脸不说话,急忙补充:“那不然,我不去了…” 话落,徐以安在脑海里想象这次如果自己爽约,母亲得知后的反应,第七颈椎痛了一下,她下意识挺直脊背,脸色蓦地变得苍白。 默默注视着她的楚怀夕发现在短短的三十秒里,徐以安的眸底闪过迷茫、挣扎、恐惧,最终化为深深的痛苦。 她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纵使再气愤,再无奈,她还是舍不得为难老古板分毫啊。 楚怀夕勾起一抹混不吝的笑,“别啊。就一起去呗,正好我借机观察观察你父母选女婿的标准,看看我该朝着哪儿努力。” 徐以安闭了闭眼睛,快速敛起眸中翻涌着的情绪,与她开玩笑,“那你恐怕先得去变性。” “变性啊…”楚怀夕对上她戏谑的眼神,摸着下巴做出思考状,“倒也不是不行。” 徐以安一噎,语气认真,“楚怀夕,不要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哪怕那个人是我。” 停了一下,“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你,你变成其他样子,可能就不是我喜欢的人了。” 楚怀夕眯了眯眼,“如果我变成了一米八五的大帅哥,你也不喜欢吗?” 徐以安目光上下打量着楚怀夕,声音染上手术刀的冰冷,“你想再增高十五公分,需要进行肢体延长术。也就是通过手术将你的下肢长骨截断,安装一种特殊的肢体延长器,然后按照一定速度和频率逐渐牵拉断骨两端,刺激骨膜、骨髓组织的再生能力,从而使骨骼缓慢生长延长,达到增高的目的。” 停了一下,她推了下眼镜,“这种手术的风险和并发症较多,比如手术创口和内置的延长器可能会引发感染,严重时会导致骨髓炎。或者因为神经血管损伤,导致肢体麻木。加上如果牵拉速度不当或局部血运不佳,可能会出现骨骼生长缓慢、不愈合或愈合后骨骼畸形的情况…” 楚怀夕闻言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吞了下口水,“有不做手术就能长高的方法吗?” 徐以安似有似无地笑了笑,“楚怀夕,你已经过了自然长高的年纪。” 楚怀夕装模作样地叹气,“那怎么办呢?变不成你喜欢的一米八五大帅哥了…” 徐以安皱起眉,轻拍了下她的肩,“我不喜欢帅哥,也不喜欢美女,我喜欢你。” 楚怀夕噗嗤一声笑出声,“我逗你的,我才不去变性呢。变性了我还怎么勾搭拉拉。我才不要喜欢直女,喜欢直女会倒霉八辈子!!” 徐以安:…… 徐以安看了眼时间,抬起手动作缓慢地系上纽扣,“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我送你。” 徐以安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摇头,“不用了。” 被拒绝的楚怀夕习以为常,扁了扁嘴,不死心地又问:“那明晚我来接你?” 这次徐以安没拒绝,点了点下巴,“我得走了,你早点休息。” 楚怀夕将徐以安送到电梯口,电梯即将闭合地一瞬抬起手,挥了挥,“明天见,徐医生。” 电梯不懂得眷顾有情人,无情闭合。徐以安对着反光镜里的自己挥了挥手,“明天见。” 翌日傍晚,楚怀夕和徐以安并肩站在展馆门口,与陈宇碰面后,三人简单打了个招呼便乘坐太空电梯来到展宇。 门打开的瞬间,仿佛走进了异星球的世界。 火山、冰川、湖泊围绕着八大行星轮番出现在眼前,楚怀夕仰起头,发出阵阵惊呆声,徐以安侧眸看着她,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天文馆穹顶的银河在徐以安发梢流转时,楚怀夕用余光观察着未来丈母娘的理想女婿。 站在徐以安身侧的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灰色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连袖扣都是规整的菱形,活脱脱从学术期刊里走出来的标本。 倒是和徐以安挺般配的。 下一秒,楚怀夕摇了摇头,两个标本泡在福尔马林里过日子,简直太诡异了。 陈宇将手中的咖啡递给徐以安,唇角挂着礼貌的笑,“徐医生,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卡布奇洛,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说话间侧目看向楚怀夕,“抱歉,楚小姐。我事先不知道你也会来,所以只买了一杯咖啡。” 楚怀夕在心底冷笑一声,大方一笑,“没关系的,我胃不好,徐医生不让我喝咖啡。” 徐以安看向陈宇,“谢谢,我不喝咖啡。” 陈宇一噎,悻悻收回咖啡,“没事儿,是我事先没问清楚。” 徐以安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看向星云。 “徐医生也对蟹状星云感兴趣吗?”陈宇递过望远镜,指尖差一点要擦到徐以安手背。 楚怀夕见状脸色一沉,侧身挡住徐以安,动作慌乱地差点撞翻了展柜的月球模型。 “陈先生如果对星云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讲,毕竟我们徐医生一字千金,讲解可是要收费的哦。”楚怀夕硬生生地挤到两人中间,陈光瞥见徐以安嘴角微扬。 陈宇推了推眼镜,“楚小姐很有意思。” “彼此彼此。”楚怀夕挽住徐以安胳膊,自顾自地将人往行星指挥中心带,“徐医生,你说银河会不会是阻挡牛郎织女见面的罪魁祸首?” 徐以安被她拽得踉跄,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宇手抄进西裤口袋,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后面,当看到陨石时,胸有成竹地讲解起成分。 “装货!!”楚怀夕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指着一侧的展品,撒娇,“徐医生你快看!这块石头的纹路像不像上次纪录片里的那块?” 徐以安愣了下,配合地点头,“很像。” 楚怀夕指尖悄悄勾了下徐以安小拇指,“徐医生,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冰岛吧。听说那里有很多这样的石头呢。” 陈宇镜片闪过反光,插话,“徐医生喜欢冰岛啊?我去年在那里旅游时…” “我记得徐医生更喜欢南极。”楚怀夕截断他的话,从包里掏出口红往嘴上抹,“对吧?你说企鹅摇摇摆摆的样子比某些人有趣多了。” 徐以安视线落在楚怀夕饱满的红唇上,滚了滚喉咙,“嗯,企鹅很可爱。” 陈宇发现徐以安肩上粘了一点星空碎片,抬起手想帮其拿掉,不料却被徐以安侧身避开。 他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指尖指向蓝色的小碎片,解释道:“你肩膀处有一片碎片。” 徐以安淡淡瞥了一眼碎片,“抱歉,我有洁癖,非常不喜欢别人碰到我。” 楚怀夕站在一侧,兀自点头。 我们徐医生的洁癖真的很严重呢。 只有我可以用她的水杯喝水,只有我可以坐在她的办公室吃奶油蛋糕,只有我可以睡在她的床上,只有我可以把包包扔在她床上,只有我可以亲吻她。 妈耶,徐以安简直不要太喜欢我。 陈先生,你out了。 楚怀夕抬手帮徐以安拿掉碎片,又轻轻拍了一下她肩膀的位置,又拍了一下,“好啦,现在没有碍眼的脏东西了。” 徐以安冲楚怀夕笑了笑,“谢谢。” 陈宇:…… 陈宇绅士的外壳终于裂开一道缝隙,“徐医生和楚小姐的关系真好啊。” “废话!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楚怀夕示威般搂住徐以安脖子,“我们好到泡在一个浴缸里…” “楚怀夕!”徐以安耳尖刷地红了,伸出手地捂住她嘴,制止了某人的胡说八道,“我们去那边看看。”拽着人快步离开。 在暗室观看模拟黑洞时,楚怀夕眼珠滴溜滴溜转了几圈,故意将徐以安往陈宇的方向推。 徐以安反握住楚怀夕的手腕,在陈宇伸手搀扶的瞬间,倏地转身将楚怀夕拉到小隔间。 “徐医生?”陈宇急切寻找。 徐以安摘下眼镜,压低声音,“别闹。” 楚怀夕哼了一声,娇声控诉,“难道你不觉得你和他站的太近了吗?” 徐以安想了想,“我和他之相隔半米,我和你之间只有一拳之隔。” “那也不行。”楚怀夕凑近,鼻子在徐以安脖颈处嗅了嗅“你身上都有难闻的古龙水味了!” 徐以安低头细细闻了闻,“没有啊…” “呆子!”楚怀夕撅起嘴,讨价还价,“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徐以安环顾四周,“别闹。” “这么黑,没人能看到的。” “不行!” “你就是喜欢他,不喜欢我!!!” 徐以安没辙,快速亲了一下楚怀夕唇角,而后后撤半步,做贼心虚地看向门口。 楚怀夕满足地笑了,凑近徐以安耳畔,“现在你身上都是好闻的柑橘香了。” 徐以安拉开门慌不择路。 姗姗来迟的陈宇追上两人时,只见徐以安脸颊有点红,“这里有点闷,我们出去吧。”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歉意道,“陈先生,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徐医生得陪我去医院了…” 陈宇愣了愣,“现在?” 楚怀夕忽地弯着腰,“徐医生,胃好痛~” 徐以安无奈叹息,扶住楚怀夕,暗暗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看向陈宇,“今天多谢,我得送我朋友去医院了。” 陈宇皱了下眉,“那改天…” 徐以安打断他,语气冰冷,“陈先生,你我工作都很忙,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说罢不能陈宇说话,便揽着楚怀夕大步流星往外走,走到门口才停下。 “你是真的胃疼吗?”徐以安想到楚怀夕上次犯胃病,“你后来有没有去检查?” 楚怀夕哼唧着把脸埋进她颈窝,“刚刚真的有一点胃疼,但现在已经满血复活啦。” “你啊…”徐以安推了推楚怀夕,“在外面注意保持距离。” “好,都听徐医生。”楚怀夕心情大好,仰头长叹,“我愿意用全天下坏男人的好运,换我们可爱的徐医生以后永远不用相亲。” “借你吉言。” “我这张嘴可是开过光的,绝对灵。”楚怀夕想到徐以安解放了,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 楚怀夕的笑声惊飞了在树梢打盹的麻雀,不远处天文馆的银河依然璀璨,却不及眼前人眼中流转的星光。 徐以安阖眸许下心愿,“希望我可以自由。” 第30章 懂事是最残忍的评价 浓稠夜色在楼宇间涌动,笼盖住成千上万家惶惶不安的灯火。 徐以安仰头看向夜空,半晌,叹了口气。 今晚一颗星星都没有啊。 在楼下伫立了二十分钟,向大地乞讨来最后一口空气,她面色平静地拉开单元门走了进去。 一缕暖黄色灯光从红棕色欧式大门的缝隙倾泄出来,徐以安皱了下眉,抬手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屏息在玄关处换好鞋,缓步走向客厅。 她脊背挺直地站在茶几边,看了眼沙发正中间正襟危坐的母亲,而后视线落在躺在沙发边上闭着眼睛的父亲。 鼻尖嗅到空气里浓烈的酒精味,徐以安蜷了蜷指尖,轻声喊人,“爸、妈。” 徐梦微侧头看向徐以安,嗓音温柔,“安安回来了。” 徐以安嗯了一声。 “相亲怎么样?” 徐以安言简意赅,“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徐梦用右手轻轻拨动着腕间的翡翠镯子,“见了一面就知道不合适了?” 徐以安抿了抿唇,“性格。” “是吗?”徐梦的神情嗓音和方才没有什么变化,“你什么时候交到新朋友了?” 徐以安一愣,旋即想到今日的相亲陈宇已经做过报告了,垂下眼帘,“就最近。” “对方做什么的?” “自由创业。” 徐母哦了一声,转镯子的迅速快了些,“具体一点。” “酒吧老板。” 徐梦闻言眉峰渐渐蹙起,话里带着失望和对楚怀夕的不屑一顾,叹了口气,“安安,你怎么可以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呢?” 徐以安掀起眼皮看向母亲,郑重道:“她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吗?”徐梦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地笑,“一个女孩子不找正经工作,开酒吧会是正经人?” 徐以安下颌紧绷,语气严肃,“妈,我认为您不该带着刻板的印象,去评价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人。” 徐梦愣了愣,脸色忽地沉下来,嗓音也跟着沉了下来,“安安,你在教妈妈做人?” “我没有。”徐以安摇头,“只是觉得你这样对我的朋友妄加评论,不太妥当。” 徐梦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盘在脑后的乌发晃了晃,“还说她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你看看这才多久,你就被她影响的目无尊长了。” 徐以安坦荡与母亲对视,“她没影响我。我是个成年人,我有独立判断事物的能力,也具备分清一个人品性好坏的能力。” 徐梦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发现她眸底翻涌着不甘的情绪,呼吸一滞。 她走上前,伸出手牵起女儿的手,放柔声音语重心长,“安安,听话,别再和她来往了。” 徐以安低头盯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 母亲掌心的肌肤保养的很是细腻,可她却从未从这些纹理里感受到过丝毫温暖。 她用目光丈量了一下,母亲的手比自己的长出半个指节,可自己的手在她手心时,她却感受不到一丝安全感。 眼前蓦地闪过楚怀夕的手,那人圆润的指尖长年被各式各样的美甲裹起来,那些尖锐亮丽的甲片会给人一种本能的危险感。似乎只有那甲片轻轻一划,便会让人的血肉豁出一道裂缝。 可是,她却完好无损,甚至横亘在心口的陈年疤痕也在那双手的轻抚下,剥落,长出新肉。 徐以安猛地抽回手,推了推眼镜,藏起眸中的眷恋与温柔,多年以来第一次强硬说出拒绝的话,“妈,我有自己交朋友的权利。” 徐梦看着落空的掌心,恍惚间看到七岁的女儿质问自己,“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滑板扔掉?为什么要把我的朋友们赶走?为什么要停掉我架子鼓的兴趣班?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生活!” 徐梦眉头紧皱,耐着性子哄女儿,“安安听话,别跟她来往了。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 又叹了口气,“你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么突然间就变得如此不懂事了?” 窒息感在满室柔光里肆意横行,夺走了徐以安向大地索取的一口气。 她想,对一个人最残忍的评价就是懂事。 徐以安衬衫第三粒纽扣快速起伏着,眼前闪过楚怀夕明媚的笑颜,她抬起指尖,轻轻解开第一颗纽扣,指尖顿了顿,又解开第二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刻在骨子里对檀木量角器的恐惧,抬起头看着愕然的母亲,“妈,这些年您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让我身边没有一个朋友。您有没有想过,您是真的想为我好,还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掌控欲?” 徐梦立刻答:“妈妈当然是为了你好啊。” “为我好!”徐以安点了点头,“这些年,我所有的衣服都必须由您来买,头发的长度得由您决定,选什么专业进哪所医院也是您来安排。现在交什么朋友,和什么人结婚也得您来安排。” 她牵起一抹笑,一字一顿地说:“您就是在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徐梦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视线落在她敞开的衬衫领口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多年积压的委屈一瞬间全部涌入心头,徐以安眼眶泛起一抹红,嗓音打着颤,“妈,我特别想知道是不是我哪天死也得听您的安排?我的人生从生到死都得由您来决定,您才能满意?” “死”字径直刺入耳蜗,冰冷到瘆人肌肤的触感攀上全身,徐母心口倏地传来一阵刺痛。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沙发边上,抬手捂住胸口,眼睛猩红地瞪着徐以安,“徐以安,你怎么敢说这个字!” 徐以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但多年的委屈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她移开视线,看向虚空,轻声问:“我为什么不可以说?” 徐梦发青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混着泪水的眼睛红的像是在滴血,“不可以!徐以安你不可以说这个字!你没有资格说这个字!” 没有资格?! 徐以安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可悲又可笑,眼睛蒙上一层薄雾。 她用力地咬了咬舌尖,陈年的血腥味在喉间蔓延,哑着声音问母亲:“对我公平吗?” 徐梦看着女儿眼角滚落的泪滴,怒气散去大半,念咒语似的说:“安安,听话,听话…” 徐以安却像是没听到,用沙哑的声音机械地重复质问,“妈,对我公平吗?” 一直在沙发上睡觉的徐父眉头紧皱,手撑着沙发摇摇晃晃地起身,“乐乐…” 话落,三人皆是一愣。 徐以安眸光倏地亮起。 徐父晃了晃眩晕的脑袋,命令出声,“徐以安,跟你妈妈道歉!” 徐以安刚亮起的眸子再度熄灭,只留下灰白残雾。 她扭头愣愣地看向镜墙。透过朦胧视线,她看到了七岁穿着白色衬衫的小徐以安,看到了生无可恋地抱着小徐以安在痛哭的父母,看到了被草莓味裹着的救护车鸣笛。 焚烧过的纸屑一片片飘落进盈满灰白雾气的眸子里。 她想,如果我没有这张脸就好了。 奈何,命运弄人。 徐以安咬紧牙关止住自己身体里的海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徐以安’三个字,和这张脸中又一次完成了精神截肢。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般抬起手臂,用手背擦掉脸颊的泪,而后一颗一颗系好纽扣,最后转头面向母亲,弯下腰,“妈,对不起。” 徐梦紧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地点头。 徐父指着卧室门,“回房去反思。” “好,爸妈晚安。”徐以安机械地点头,一帧一帧地转身,脸色麻木的没有任何表情。 徐以安一步一步用尽全身力气走进卧室,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着的洋娃娃时,瘫倒在地上。 她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将自己的血肉浸泡在福尔马林里。不知过了多久,在时不时的抽噎声中沉沉睡去。 楚怀夕已经一周没有见到徐以安了,发出的消息总是要过很久很久才能收到回复,而且每次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在忙”。 实在忍耐不住入骨的想念,她决定提着便当盒跑去医院寻人。 十二点。楚怀夕站在徐以安办公室门口,抬手仔细整理了一下因一路小跑而凌乱的卷发,深吸一口气,曲起指节敲门。 “请进。” 楚怀夕推门走了进去,杵在门口暗暗打量了一下徐以安,见这人面色平静,松了口气。 她大步走到办公桌前,晃晃手中的餐盒,柔声说:“我来给辛苦的徐医生送爱心午餐啦。”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合起病例,随手放到一旁,笑笑,“辛苦了。” “不辛苦。”楚怀夕跟着笑,迅速将餐盒一一摆上桌,将筷子递给她,“快吃饭吧。” 徐以安嗯了一声,接过筷子夹起卷心菜,垂着眼角安安静静地吃饭。 楚怀夕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这人今天没有拿消毒纸巾擦筷子,没有用消毒酒精来来回回地搓手,而且她先吃的蔬菜。平时她都是先吃肉、再吃蔬菜,最后吃米饭的。 楚怀夕视线落在徐以安桌上的保温杯上,发现杯盖是半开的,没有拧的严丝合缝。 她伸出指尖探了探,杯口是冰的。 楚怀夕将保温杯递给徐以安,“今天的米饭蒸的有点干了,喝口水。” 徐以安接过,喝了口水,继续吃饭。 楚怀夕见状眉头一皱。今天的米饭和平常没有区别,而且徐以安从不喝冰水。 她的视线往桌边移动,发现上面的蓝色病例夹并没向之前一样整齐划一的朝一个方向摆放。 楚怀夕心口重重一跳,转回头一眨不眨地看向小口小口咀嚼卷心菜的徐以安,发现她眼周的乌青又往下蔓延了一些。 这人怎么了? 是最近太累了吗? 下一秒,楚怀夕兀自摇了摇头。不对,一个人再忙也不可能改变多年的生活习惯。除非… 她一语不发地看着沉默用餐的徐以安。 正值午休时分,安静的办公室只有徐以安轻不可闻的咀嚼声,一下一下敲击着楚怀夕的心。 十分钟后,徐以安吃完了饭,将饭盒一一合起来,递给楚怀夕,语气淡淡的,“谢谢,没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休息了,辛苦了。” 楚怀夕看着粘在徐以安嘴角的那粒米,盘踞在心头的担忧瞬间占满了整个心脏。 她懊恼地恨不得捶死自己。你为什么不能早点来看她!!也不知道老古板不开心多久了。 楚怀夕抿了抿唇,轻声问:“你还好吧?” 徐以安愣了愣,勾唇一笑,“很好啊。” 徐以安嘴角的笑在这一刻变得刺眼,变成了冰冷的手术刀直直戳进楚怀夕心口。 她眉头紧皱,起身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徐以安,温柔地问,“徐医生,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很难过!” “嗯?”徐以安努力将唇角扬的更高,语气平淡,“我为什么要难过啊?” 停了一下,安抚,“我很好,你别多想。” 呆子! 强颜欢笑和微笑我还是分得清的! 楚怀夕黑眸里漾起显而易见地心疼,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徐医生,你为什么难过啊?要不要说给我听听呢?我可是很会安慰人的哦。” 徐以安撞进楚怀夕快溢出心疼的眸中,抑制不住地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楚怀夕,如果我不是徐以安,你还会关心我吗?” 楚怀夕怔愣了一下。印象里这是徐以安第三次提起‘徐以安’这三个字,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不是徐以安。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认真地说:“会。我不管你是王以安、周以安还是楚以安,我都会爱你,关心你,心疼你,陪伴你。因为自始至终我爱的都是你这个人,你这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你的名字,更不是你的成就。” 柑橘香依旧熏眼睛。 徐以安颤了颤眼睫,问:“楚怀夕,如果我说我有点想哭,你会嘲笑我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逃离世界的蝼蚁 楚怀夕鼻尖一酸,走到徐以安面前,半蹲在她腿前,盯着面前紧攥着的、轻颤着的指尖。 外科医生的手怎么会抖呢? 我的老古板该有多委屈呢。 思及此,她比她先红了眼眶,泪眼涔涔地看向徐以安,“我在哭,你会嘲笑我吗?” 徐以安愣了愣,一头雾水,“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哭哪需要理由啊!”楚怀夕眼睛一眨不眨地任由泪滴砸在徐以安手手背上,“徐医生,你有没有发现我的眼睫毛很长?” 徐以安有点跟不上这人的思路,视线从滚烫的手背飘落在浓密卷翘的长睫。 点头嗯了一声,“很长。”像蝴蝶的翅膀。 “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哭。”楚怀夕倏地凑上前,长睫使劲扑闪着,“小时候我妈告诉我,眼泪可以让睫毛变长,之后我就经常哭。开心时哭,难过时哭,孤独了哭,身处热闹中哭,随时随地、不分场合的哭,没有理由的哭。” “小哭包!”徐以安腹诽,眨了下眼,“你难道不怕别人嘲笑你软弱吗?” “我怕个鬼哦!”楚怀夕勾唇一笑,“爱哭并不代表我软弱,只能说明我是个性情中人。” 顿了顿,她嗤笑出声,语气盈满不羁,“再说人生是我自己的,别人会不会嘲笑我,关我屁事啊!我软不软弱,关她们屁事!大爷的!” 徐以安痴痴地看着说脏话的楚怀夕,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反感这样的楚怀夕。 她破天荒的在心底大声跟了句“大爷的”,垂眸喃喃,“人生可以属于自己…真好…” 楚怀夕闻言心间一皱,伸出手,轻轻覆盖住徐以安的紧攥着的手背,语气和跟余岁安说话时一样,“你要不要试试?眼睫毛真的会变长哦~” 徐以安下意识想点头,余光瞥了一眼办公室门,凝望着自己身上的白大褂,摇头,“不要。” 楚怀夕知道这人在顾虑什么,想了想,眸光一转,“你下午没有手术对吧?” 徐以安点头嗯了一声。 “徐医生,敢不敢打破一次你循规蹈矩的人生?”她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一丝蛊惑意味。 “嗯?”徐以安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楚怀夕眉梢一挑,起身快速从包里掏出一把紫色的钥匙,“我带你去找自由啊~” 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大地,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们步履匆匆的穿梭在街道上,影子被拉得悠长。 后视镜里的银杏叶被阳光染成金黄,坐在宛如猎豹的银白色重型机车的徐以安,因为恐惧双手像银蛇般紧紧环住楚怀夕的腰肢。 柑橘香与松木香在黑色头盔里争夺氧气,她素来清醒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 昏沉到她无法思考,敬业到全年无休的自己为什么会翘班坐上充满危险的机车坐座。 后视镜倏地浮现出楚怀夕弯弯的眉眼,那双会笑的眼睛似乎在说。 “徐以安,如果这世界让你感到不快乐,那我就带你走。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蝴蝶引领着猎豹敏捷穿梭在柏油马路上,引擎发出的的轰鸣声引发心口剧烈室颤,徐以安将第三粒纽扣贴紧蝴蝶翅膀,抑制不住牵起唇角。 为什么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想追随蝴蝶逃离世界的蝼蚁。 一小时后,猎豹在山顶停下脚步。 楚怀夕看到徐以安站稳身,潇洒下车,摘下头盔,甩了甩奶茶棕卷发,而后与徐以安比肩而立,一同俯瞰着脚下的渺小楼宇。 沉默半晌,她嗓音轻柔地说:“徐医生,你看,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在我们脚下哦。所以那些会令你难过的事,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当然如果你还是有一点点想哭,那就在这里哭吧。反正除了我,没人可以看得到你的眼泪。而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嘲笑你,我只会流着泪给你擦眼泪。” 徐以安一愣,侧眸凝望着楚怀夕的侧脸,摇头,“谢谢,但是我现在不想哭了。” “好~不想哭我们就不哭哈。”楚怀夕倏地张开双手,扭头冲徐以安挑了挑眉梢,“那要不要试试被冷风穿透身体的感觉啊?” 说完她闭上眼,抬起头*,“我给你说哦,风可以肢解我们的灵魂,然后带走我们不想要的那部分魂魄,最后把真正的我们还给我们。” 徐以安半信半疑地看着楚怀夕,看到她认真的模样,鬼使神差地张开双臂,闭上眼,任由山顶的冷风穿透自己麻木的躯壳。 她闭着眼,声音被风吹的很轻很涩,“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我其实有点羡慕你…” 你终于愿意对我打开一点点心门了。 楚怀夕强忍着没看徐以安,插科打诨,“羡慕我什么?千杯不醉的本领还是床上的妩媚?” 徐以安:…… 心底的尴尬顿时散去大半,徐以安用余光瞥了一眼楚怀夕,抿了抿唇,如实答:“羡慕你拥有自由,羡慕你身上鲜活的生命力,羡慕你可以随时随地哭,可以放声大笑。” 羡慕你有爱你的父母。 楚怀夕心里酸酸的,哦了一声,“就这?只要你想,你也可以啊。” 徐以安摇头,叹息道:“我不可以…” 楚怀夕听出她话里的失落,也察觉出这人并不想就这个话题深入交流下去,勾唇一笑,“相比之下,我好像更羡慕你呢。” 徐以安诧异,“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不仅身材好,长得漂亮,而且年纪轻轻的就事业有成啊。”停了一下,她眸底染上一丝悲伤,“最羡慕的是,你可以救死扶伤。” 徐以安抿了抿唇,嗫嚅,“可我不能自救。” 楚怀夕转头看向徐以安,思忖几秒,“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个事儿,不知道方便问你吗?” 徐以安敛起思绪,“什么?” 这个问题真的困扰了楚怀夕很久。 上次她们断联之后,她仔细复盘了两人吵架的根音,除了自己装病表白之外,她发现徐以安生气还是因为安安,她对安安的事格外敏感。 而且她发现徐以安会经常对着安安发呆,而且每次看向安安的那双眸里总是泛起雾气。 有好几次楚怀夕透过阳光,看到安安在拼命颤动眼睫时,都想给她一个拥抱,想安慰她。 但她实在不知道她眼里为何会出现潮汐,更不知道从何安慰她。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安安一定和徐以安心底的伤痕有着某种联系。 季瑾溪曾说,要根除一个人心底的顽疾,就必须先解揭开她的伤疤。 楚怀夕蜷起指尖,滚了滚喉咙,“你…你为什么会对安安那么好?” 徐以安闻言愣了一瞬,随后眉头微皱,脊背挺直,眼前闪过一张稚嫩的,苍白的脸。语气生硬,“我对每个患者一视同仁。” 意料之中的楚怀夕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病人不愿意配合治疗,即使医术再高明的医生也束手无策,只能等病人更信任医生时再治疗了。 她两手一摊,“好吧。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徐以安暗戳戳地打量着楚怀夕的神情,看到她垂下脖颈,看到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心底涌入一阵莫名的恐慌。 她忍不住地想,如果自己总将对方的关心拒之门外,那会不会有一天对方就会收回关心。 如果连楚怀夕都不愿意再关心她,那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会真正的关心她了。 徐以安眼底的涟漪一圈圈荡开,仿佛蕴含着不能说出口的千言万语,“其实…我…” “徐医生…”楚怀夕懊恼地咬了咬舌尖,打断她吞吞吐吐、为难自己的话。 她向左迈了一步,伸出手轻轻抱住不安的徐以安,“就算你一直不向我分享你的心事,你的感受,你的经历,我也会一直爱你的。当然我的爱也不会就嘴上说说而已,我会耐心去观察你的心事,观察你今天开不开心啊,为什么开心,为什么不开心,观察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然后尽可能的,用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的方式去爱你、陪伴着你。” 话落,徐以安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不安感化为酸涩涌入鼻尖,扁了扁嘴,“楚怀夕…” “嗯?” 徐以安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暗哑,努力仰起头,“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在我身边。 “不客气。”楚怀夕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给我喜欢你的机会。” 徐以安心念一动,沉默了足足两分钟,神色凝重地说,“其实我是一个虚伪的人…” 楚怀夕愣了一下,“为什么这样说自己…” 徐以安移开视线,看向山下的高楼,鼻音愈发的重,“起初听季瑾溪说起你的时候,我的确对你印象不怎么好。我当时就觉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着调呢。作为一个女生怎么可以抽烟、喝酒、打架,还成天和不同的女人谈恋爱,而且大冬天好不穿秋裤…我有好几次都想给你发一封匿名邮件,想告诉你这样是不正确的,因为这种混乱的生活方式,对自己的身体和名誉不好,希望你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楚怀夕:…… 好好的谈心局怎么变成我的批斗会了?!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小声说:“后来看到你在舞台上跳舞,看到你大汗淋漓地拿着喇叭在舞台上高喊“做不被定义的自己”时,看到底下的人都在跟着你摇旗呐喊要做自己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发现自己竟然也想跟着你喊。” “等一等…”楚怀夕抬起手打断她,松开徐以安,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老古板说的是前年3.8妇女节,酒吧举行的活动。 当天她邀请了季瑾溪,但是季瑾溪有事晚上并没有来,所以老古板是怎么知道的? 楚怀夕愕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徐以安愣了愣,耳尖染上薄红,犹豫几秒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我看了那天的直播…” 直播?! 楚怀夕眯了眯眼,“所以你在偷窥我?” “我没有。”徐以安吓得连连摇头,一板一眼地解释:“我是在正规平台,通过实名认证注册的账号,而后通过爵色酒吧的官方视频号观看的直播,并且那晚的演出我也进行了打赏,既没有偷窥也没有…白嫖。” 楚怀夕愣了一下,俨然没想到老古板居然还会网络打赏,拔高声音,“你赏了多少?” 徐以安皱起眉,努力回忆了大半晌,“那天晚上好像是三辆跑车…” “这么多?!”楚怀夕想了想,酒吧视频号的粉丝并不多,按理来说,这人赏了这么多她会注意到。 她秀眉紧蹙,“我怎么对你没印象吗呢?你的网名叫什么啊?真奇怪…” 徐以安瞥了一眼楚怀夕时尚的穿着打扮,耳尖的绯红越发红。 她垂下脖颈,声如蚊蝇,“守护心的人。” 楚怀夕:…… 这个网名她有点深刻,记得有一段时间这个粉丝经常看她的直播,偶尔还会送礼物。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个油腻大叔,加上这人动不动就发个弹幕,要求她早点睡觉,不要喝酒。 很烦!! 后来,她就把这人拉入黑名单了,她从来没敢想过网线那头的油腻大叔会是清冷的徐医生。 守护心的人…好老土的名字啊?! 但心外科医生的确是守护心脏的人。 楚怀夕在心底忍不住笑了两声,而后看向徐以安,揶揄出声:“感谢徐老板的打赏。” “不用谢。”徐以安垂下眼帘,“后来你把我拉黑了,我本来想注册个新号,但我猜你肯定很烦我,所以也就没再去看你的直播了…” 楚怀夕一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拉黑你呢!肯定是黎落手抖拉黑的。等我今晚回去收拾她,她手一抖,耽误了多少事。” 徐以安摇头,“不要怪黎落。就算她没有拉黑给我,我也不会靠近你,你也不会喜欢我。” 楚怀夕脸一黑,“为什么?” “因为我很虚伪。我不愿意褪下自己光鲜亮丽的外壳,你也不会喜欢我血肉模糊的灵魂。” 楚怀夕站直身子,看着她,语气认真,“徐医生,我曾经对你说过无数次我喜欢你,可能都不太郑重。现在我对着三尺神明,再说一次,徐医生,我喜欢你,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喜欢你。” “楚怀夕…”徐以安发现风真的可以带走不部分自己不喜欢的魂魄,她似乎找回了一点自己。 她发现她对楚怀夕的喜欢,越来越不可控。 因为她竟然想亲她。 “怎么了?你是不是爱惨我了?”楚怀夕舍不得看到徐以安因为自己而难过,勾起一抹混不吝的笑,“如果你爱惨我了,你也可以对着头顶的三尺神明大喊,‘我爱楚怀夕,死生不变’。” “我不要…”徐以安忍不住想翻白眼。 “讨厌鬼~”楚怀夕晃着她的胳膊赌气,“你要是不说你爱我,我以后也不说了。” 徐以安笃定,“你会说的!” “我不说!”楚怀夕罕见地硬气,对上徐以安似笑非笑地挑衅眼神,牙一咬,“行,那咱们打个赌,谁先说这三个字,谁就输了。” “可以。” 楚怀夕傲娇地抬了抬下巴,“你输定了。” 徐以安恢复了往日的矜傲,手抄进口袋,语气淡漠,但不令人讨厌,“从小到大,我参加的所有比赛,从来没输过。” 楚怀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当看到她松懈下来的肩线时,当看到她身上洋溢着的自信,一瞬在心里缴械投降。 只要能让她开心,输一辈子我也愿意。 楚怀夕笑着配合着斗志昂昂的徐以安,啧了一声,“您这是吓唬谁呢?我也没输过哦。”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嗯,我们拭目以待。” 第32章 刮骨疗伤不是唯一疗法 五星红旗与朝阳一同在金秋十月的第一缕曙光里升起。菊花的香气与消毒水的清冽氤氲在空气中,楚怀夕懒洋洋地靠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眯着眸子望向五楼。 自从那天和徐以安谈完心,楚怀夕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不是梦到对方被一片白雾吞噬,就是对方血淋淋地站在医院走廊里。 在又一次梦到对方敞着心口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时,楚怀夕决定带徐以安和自己的脑子去去邪气,于是约了徐以安今天去郊区爬山。 不料车子才刚上高架,徐以安便接到护士长的电话,称其负责的一位病患状况不太稳定。自觉的医生家属楚怀夕二话不说,便载着敬业的徐以安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医院。 此刻,距离徐医生走进门诊大楼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楚怀夕揉了揉发硬的脖颈,怎么还没好啊!都休假了还找我们徐医生烦不烦啊… 小声抱怨了两句,想到待会儿就要去跟徐以安爬山,她又忍不住扬起唇角,晃着二郎腿哼起曲儿,“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离,我和我的老古板,更是一刻也不能分离…我热爱我的祖国,更热爱我的老古板…” “这类歌曲最好不要改编。” 头顶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楚怀夕一跳,脱口而出,“我靠,吓死老娘了!” 清冽的木质调倾入感官,她眉眼含笑的扭头看着来人,嗓音娇柔,“你忙完啦~” 徐以安嗯了一声,“久等了。” 楚怀夕娇嗔了恪守礼仪的老古板一眼,缓缓起身,“问题都解决了?” “嗯。”徐以安应了一声。 楚怀夕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了。不确定徐以安还有没有爬山的兴致,小声试探地问:“那我们是按原计划进行还是?” “按原计划进行。”徐以安朝她伸出手,“车钥匙给我,我来开车。” “为什么?” 徐以安隔着老远便看到这人在揉脖颈,想到她昨晚三点还守在酒吧里,路上眯一会儿也能恢复些许能量。 她掀了掀眼皮,“你开的太慢了。” “what?!”楚怀夕双手叉腰,满脸都写着老娘十分不爽,“你居然嫌我慢!简直绝了!” 徐以安在心底叹了口气,发现跟人交流还是得直来直往,“抱歉,刚才是我撒谎了。其实我是想让你在路上休息会儿。” 楚怀夕闻言脸色一瞬缓和下来,拖着尾音哦了一声,眨眨眼,“你心疼我啊?” 徐以安点头,“人与人的情感是相通的。”你心疼我的同时,我也会心疼你。 楚怀夕没拒绝老古板好不容易给的心疼,将手里的车钥匙扔给她,丢下一句,“开快点,别像床上似的,磨磨唧唧的影响人的快乐。” 不明所以地徐以安愣在原地,想到什么,脸唰地一下红透,像昨晚她们吃的清蒸螃蟹似的。 她看着前面高马尾,穿着黑色冲锋衣,黑色工装裤,踩着咖色登山鞋,却依旧走得摇曳生姿的楚怀夕。 要是不这么浪就好了! 下一秒,又摇头。 不浪就不是花蝴蝶了。 十月的第一天,祝她照旧肆意展翅高飞。 十分钟后,两人坐上了楚怀夕为了此次爬山特意买的银灰色坦克300上。 徐以安系好安全带,偏眸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神色恹恹的楚怀夕,轻声说:“困了就睡会儿。” “我一点都不困啊。”说话间楚怀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咬牙强打起精神,“徐医生能不能给咱放首劲爆的歌,让我们嗨起来~” 徐以安看着这人逞强的模样,无奈叹息,连上车载蓝牙,点开音乐软件,指尖径直越过页面上的摇滚歌单,按下纯音乐歌单的播放键。 她一边打转向,一边面色平静地说,“我手机里只有这种类型的歌曲,你将就听吧。” 楚怀夕身子往椅背里靠了靠,“有歌听就不错了,我哪敢挑三拣四的~” 钢琴的音符如同枝叶上滑落的露珠,舒缓而平静的滴落进耳蜗,松木香混着消毒水味与柑橘香交融在空气里,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整个世界都陷入静谧而美好的氛围。 楚怀夕努力强撑着的眼皮逐渐放松,缓缓陷入纯白色的梦境。不一会儿,轻轻的呼噜声便回荡在整个车厢。 徐以安瞥了眼靠着车窗酣睡的楚怀夕,抑制不住地笑了笑。她轻轻踩下刹车,脱下自己身上楚怀夕买的同款外套,盖在对方身上,而后调小音量,听着可爱的呼噜声,驶离城市喧嚣。 一小时后,银灰色车子稳稳抵达山脚下。 徐以安犹豫几秒,伸手轻轻推了下仍在酣睡的楚怀夕,“醒醒,到了。” 楚怀夕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扭头朝车窗外望去,下一秒,瞬间清醒。 只见偌大的停车场密密麻麻的全是车,找不到一丝空隙。四周乌压压的人头攒动,男女老少都背着登山包,朝着登山入口缓慢涌动,像一条流动的彩色河流。 “我的妈呀!出师不利啊!看来今天我们要被挤成肉饼了。”楚怀夕无奈地耸耸肩。 “不,你会变成蝴蝶标本。”徐以安腹诽,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从后座拿起两人的登山装备。 一下车,秋日干爽的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没等楚怀夕多享受一秒,人群的嘈杂声便将这份惬意冲散。 楚怀夕瞥了眼身侧清清冷冷、明显对这种热闹环境不适的徐以安,故作忧愁,“哎呀,这么多人,我们会被挤散吧…” 徐以安认可点头,伸出手,“我拉着你走。” 楚怀夕愣了愣,老古板很上套嘛。将手塞进她掌心,“你可要牵好我哦,丢了没人还你的。” 徐以安看她一眼,没说话,紧了紧手心 楚怀夕在心底嘁了一声,“闷骚的老古板。” 两人手牵着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登山步道入口。 入口处,工作人员拿着喇叭维持秩序,旁边竖着的指示牌上,写着当天登山人数统计,四位数的数字还在不停跳动。 楚怀夕看着眼前涌动的人潮,皱起眉,暗道不好,“我的天,这么多人跑来求神拜佛,也不知道神仙能不能记住我的祈愿啊。” 待会儿我一定要多捐点香火钱!! 捐多少钱才能守护老古板的健康呢? 徐以安发现这人黑漆漆的眼珠子在滴溜滴溜乱转,皱了下眉,“在想什么?” “没什么…”楚怀夕右手握成拳,举在胸口立志,“我今天一定要拼死爬到山顶。” 徐以安曾听季瑾溪说过,楚怀夕非常不喜欢锻炼,属于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车绝不走路。 她扭头看了一眼左边同样人头攒动的缆车登记口,提议道:“我们可以坐缆车。” 来之前楚怀夕仔细的做过攻略,网友们说一定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到寺庙,这样祈愿时神明才可以听得到。 “不行!”楚怀夕语气认真的拒绝,“只要有信念,人一定是可以到达山顶的。” 徐以安牵起唇角,“行,那快爬吧,天黑下山不太安全。” “对对对。”楚怀夕不由瑟抖了一下,“天黑待在这深山老林里还怪吓人的。”说完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徐以安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笑,快步追上去,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的石头。 一路上,游客们的欢声笑语、交谈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有人在拍照留念,有人坐在石阶上休息,还有一群小孩在人群中嬉笑打闹。 随着海拔升高,人群愈发拥挤。 楚怀夕被挤得有些喘不过气,停下脚步,徐以安递给她保温杯,“要不休息会儿?” 楚怀夕接过保温杯,拧开猛灌一口,热热的姜茶下肚感觉更热了。 这老古板怎么想的,爬山还喝姜茶!! 她飞快扇动左手给自己散热,“不要。我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到山顶。” 徐以安皱眉,“爬得太快,明天会腿疼。” “疼就疼呗。”楚怀夕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我有私人医生,我怕什么~” 徐以安认真道:“我不是骨科医生。” 楚怀夕哦了一声,反问:“你不会按腿吗?” 徐以安:…… 楚怀夕将保温杯塞进杵在一旁,无言以对的徐以安怀里,而后又一头扎进人群中。徐以安叹了口气,将杯子装进背包,紧跟其后。 爬到半山腰,楚怀夕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挂满汗珠,发丝也被汗水浸湿。她环顾四周想坐下休息,却发现周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徐以安盯着她脸颊的汗珠,侧身从包里拿出湿纸巾,犹豫半秒,抬起指尖,轻柔地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楚怀夕僵愣在原地,眨了眨眼,“咦,你的洁癖呢?” 徐以安一噎,将纸巾递给她,“自己擦。” “我不要。”楚怀夕摇着她的胳膊撒娇,“我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你帮我擦擦嘛~” 徐以安嗔她一眼,垂眸给这人擦汗。 擦干汗,两人继续前行。倏地,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小路旁一棵柳树上的一根尖锐的枝桠像失控的标枪,朝着徐以安头顶横扫过来。 楚怀夕见状瞳孔骤缩,迅速抬起手臂,用自己的小臂挡住那根枯枝。树枝硬生生戳进楚怀夕的手臂,楚怀夕疼得嘶了一声。 徐以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头顶晃动的树枝。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急忙抓住楚怀夕的胳膊查看伤势,“你没事吧?”声线在发颤。 楚怀夕摇头,“我没事。你没受伤吧?” 徐以安蹭的一下捋起楚怀夕的衣袖,只见她的小臂上泛起一道紫红色的淤痕。 她秀眉紧蹙,冰冷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心疼和自责,“有危险你推开我不可以吗?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手臂去挡!” 楚怀夕呼吸一滞,陡然说不出话了。 半晌,颤了颤唇角,“我…” 周围的游客听到动静纷纷投来目光,有人递来创可贴,有人建议她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楚怀夕含笑一一道谢后,拽着脸色不太好看的徐以安坐在角落里的石凳上。 四周寂静无声,楚怀夕滚了滚喉咙,笑嘻嘻地,“我真没事,一点擦伤而已,别担心哈。” 见这人不说话,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中指内侧淡淡的月牙疤,“别生气了嘛。上次我喝醉酒不小心打碎了红酒杯,你不也为了保护我受伤了吗?你的手可比我的珍贵多了。而且你前不久才说过感情是互相的。如果刚才我冷眼旁观着你受伤,那我也太没良心了,对不对?” 徐以安没回应,垂着眼角照旧沉默不语。许久后,哑声开口,“对不起。我刚不该凶你。” 楚怀夕摇头,笑笑:“我知道你是心疼我。” “疼吗?” “只有一点点。”楚怀夕想到什么,敏锐觉得徐以安刚才的反应有问题,插科打诨地问:“对了,你刚才为什么一直盯着树枝发呆啊?你该不会是想把树砍了为我报仇吧?” 徐以安闻言眸底翻涌起晦涩的情绪,“楚怀夕,如果我说我的头顶悬着把檀木量角器。你会觉得我脑子有病吗?” 楚怀夕愣了愣,往徐以安头顶看了几眼,除了洒在乌黑秀发上的阳光,什么都没有啊。 虽然不知道这人大白天在说什么胡话。但楚怀夕依旧认真摇摇头,语气温柔,“不会。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觉得你有病。” 徐以安眸光微颤,点了点下巴,依旧垂着眼帘,又问:“你知道第七劲椎吗?” 话落,楚怀夕再次愣住。 第七颈椎是什么鬼?! 人不是只有一个颈椎吗? 楚怀夕直勾勾地盯着徐以安的后脖颈,想临时抄抄答案,但发现人好像真的只有一个劲椎! 她茫然又懊恼地揉了揉头发。 /:. 为了跟徐以安有共同话题,过去的一年里楚怀夕恶补了有关于心脏方面的所有知识,她知道二尖瓣、三尖瓣、主动脉瓣和肺动脉瓣是什么东西,知道心肌层、心内膜在哪里。但她实在是不知道徐以安会问她第七颈椎… 早知道,就该把人体结构图背下来的!! 烦死了!今晚回去老娘就背! 轻微的叹息声入耳,徐以安抬眸看向身侧丧眉搭眼的花蝴蝶,解释道:“第七颈椎位于颈部和胸部的交界处,是颈椎中最下方的一节。” 说话间,她抬起手臂,轻轻按了按楚怀夕颈部后方的骨性隆起,补充道:“这个隆起的位置就是第七颈椎的棘突。它是颈椎棘突中最突出的一个,比较容易触摸到…” 楚怀夕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我第七颈椎,是我第七颈椎坏了吗?” 徐以安收回手,翕动唇瓣,视线发直,将自己的隐疾分享给信任的、最关心她的人。 “我妈对我的管教一直很严格,从小到大我写作业时,一旦头与书桌的角度没有保持在一尺的距离,我妈就会拿起桌边的檀木量角器,敲击我的第七节颈椎。可能是被敲击习惯了,哪怕办公室里只有我自己,哪怕我累的挺不直脊背,哪怕此刻坐在你身边,我依旧不敢让自己的头与水平面的角度低于一尺,因为我知道头顶始终悬着一把檀木量角器,因为我害怕第七颈椎又痛…”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颤动的长睫,看着她破碎又脆弱的神色,心中涌起一股疼惜。 用力咬了咬舌尖,夸张地啊了一声,随口胡诌,“我去,真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呀!” “什么意思?”徐以安嗓音低低的。 楚怀夕撅起红唇,“我妈也这样。但你妈比我妈要有涵养一些,我妈是拿着粗粗的擀面杖戳我的小蛮腰,边戳边吓唬我,‘楚怀夕,眼睛不想要了是不是?不想要了抠下来,捐给隔壁家的旺财。‘旺财是一只得了青光眼的小柴犬。” 她顿了顿,含笑的声线里带着认真,“虽然小时候我非常烦我妈拿擀面棍戳我,但现在看着亭亭玉立的自己,我还是很感谢她耐心纠正我的坐姿。不然我现在可能是个小驼背,或者成为像你一样的小四眼…”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我不是小四眼!” 楚怀夕露齿一笑,“你也一样啊。现在我面前耀眼的徐医生,是由悬在头顶的量角器、痛了又痛的第七颈椎、晕开在作业本上的眼泪、和面对严厉母亲时压抑又渴望爱的你的总和啊。少了其中的哪一部分,都不会是现在的你了。” “当然,如果头顶的檀木量角器会让你感到害怕,你也可以把它换个地方藏起来嘛。” 她用指尖戳了戳徐以安心口,“我们把它放在这儿怎么样?你看哈,你可是超牛逼的心外科医生,最不害怕的地方应该就是心脏了吧~” 徐以安垂眸盯着自己心口,陷入沉思。 刮骨疗伤并不一定是治疗死骨的唯一方法。 她缓缓闭上眼睛,拿起手术刀,剥开横亘在自己胸口的伤疤,轻轻将檀木量角器放进去,细细地缝合起来。随后用意念按了按第七劲椎,发现还是有点痛意。 楚怀夕一瞬不瞬地盯着晃神的徐以安,想到什么,举起双手,悬在她头顶,“你看,你的头顶现在是不是只有在为你遮挡刺眼阳光的手?” 徐以安闻言愣了愣,仰起头,发现头顶的檀木量角果然变成了一双闪耀着金光的翅膀,她不露声色地活动了一下脖颈,颈椎似乎也不疼了。 徐以安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心口升起一种久违的冲动,眼眶蒙上一层氤氲雾气。 “楚怀夕…” 楚怀夕嗯了一声,往她身边挪了挪,“我在呢。” 徐以安眼尾潋滟,鼻头也染上一层晕粉,侧头楚楚可怜地看着楚怀夕,语气软的像是一个向父母索取怀抱的小女孩,“能不能抱一下我?” 第33章 爱是如你所是 淡漠一直是徐以安的盔甲,渐渐地,成了她的第二层皮肤。而现在,她让她丢盔弃甲、蜕皮重生。 楚怀夕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伸出手,紧紧抱住徐以安,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第七劲椎,红着眼眶,“徐医生辛苦了。” 过去落在徐以安心底的雪她看不见,但从今往后,她会用自己心中的小小炉火,融化所有落在她肩头的雪。 她越抱越紧。 徐以安把额头抵在她肩上,尘封24年的心灵墓志铭顺着眼角滑下来,一颗一颗坠落在楚怀夕瘦削又温暖的肩头。 她颤着肩,无声喃喃,“徐以乐,辛苦了。” 片刻后,徐以安整理好情绪,难为情地咬了下唇,拍了拍楚怀夕的胳膊,嗓音带着涩,“再抱下去我们就赶不及在天黑前下山了…” 楚怀夕松开徐以安,忍住没看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余光瞥了眼肩膀的位置,状作随意地抬手抹去水痕。 她蜷起指尖,压下心头的苦涩,意气风发地喊:“gogogo!”说完便径直朝前跑。 徐以安迅速抹了把脸,跟在楚怀夕身后。 两小时后,两人爬到山顶,来到慈恩寺前。 金色的阳光洒在寺庙四周的琉璃瓦上,慈恩寺仿佛从岁月长梦中苏醒,褪去夏日的葱茏,换上了一身斑斓的秋装。跨过寺庙门,浓郁醇厚的桂香扑面而来,瞬间将两人包裹其中。 庙宇前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楚怀夕看向面色淡漠的徐以安,提议,“我们也去拜拜吧。” 徐以安眉头一皱,“我不去了,你去吧。” “你为什么不去?”楚怀夕不解眨眼。 徐以安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佛。” 楚怀夕啊了一声,将徐以安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哎呀,来都来了,拜拜呗。听说这个寺里的神仙很灵的,一定能实现我们的心愿。” 徐以安闻言唇角泄出一抹轻蔑地笑。 从小到大,她跟随父母去遍了全世界所有的寺庙,跪完了各路神灵,而且她并不贪婪,就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 但祈求的不但没有如愿,反而让她小小的身躯上背负起层层叠叠的死亡。 所以,要神明有何用。 七岁以后便再也没跪拜过任何神明的徐以安勾唇一笑,“我没有想实现的心愿。” 楚怀夕怔怔看着她,“你有点奇怪欸~” “嗯?” “总感觉你现在的神情是在蔑视神灵。” 徐以安避而不答,冲香台抬了抬下巴,“你快去拜吧,万一待会儿没香了…” 楚怀夕倏地想到那句“爱是如你所是,而非如我所愿。”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好放弃说服徐以安,独自前去拜佛。 大雄宝殿内,烛火摇曳,大雄宝殿内,檀香袅袅升腾。众多信徒双手合十,虔诚祈愿,神情专注而虔诚,默默许下心愿。 楚怀夕缓慢而庄重地迈进殿内,双手捧着三炷香,在香炉前停下,微微弯腰,将香点燃。 随后,她后退半步,双手举香至额头,双目紧闭,神情专注而虔诚,“释迦牟尼佛,请您务必保佑徐以安此生平安、健康、顺遂。” 祈愿完毕,她小心翼翼地将香插入香炉,而后缓缓走到蒲团前,双膝跪地,双手合十,俯身叩拜。 每一个动作都轻柔且规范,重复三次后,她缓缓起身,再次向佛像鞠躬。 之后,楚怀夕缓步走到功德箱前,从包里翻出厚厚一沓红钞,双手恭敬地放入功德箱,念念有词:“愿这点心意能为寺庙添份香火,也望众神佛能庇佑徐以安此生平安顺遂。” 做完这一切,她眸中盈满安宁与慰藉,随后转身,步伐轻盈地离开大殿。 徐以安见楚怀夕上完香出来喜笑颜开,忍不住问出声,“求什么了?这么开心。” “你想知道啊?我就不告诉你。”楚怀夕语气轻快,“今晚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徐以安扫兴地说:“求神不如靠己。” 楚怀夕给了她一记白眼,“佛门圣地你能不能别乱说话啊!这个寺庙真的很灵的!!” 徐以安冷笑一声,冷不丁问:“你知道这个寺庙最灵的是什么吗?” “什么?” “来这里的情侣必定分手。” 楚怀夕嘁了一声,眯了眯眼,“别的灵不灵验我不敢打包票,不*过是图个心安。但你说的这个一定不灵,因为我和你绝对不可能分手。” 徐以安愣了愣,脸色一沉,绷起声线,“因为我们不是情侣?” “屁啊!”楚怀夕抱臂而立,瞪着她,“因为我很爱你啊,怎么可能舍得和你分手!!” 话落,徐以安神色舒展起来,“佛门圣地你说脏话不太好吧。” 楚怀夕一愣,双手合十,虔诚地说:“罪过罪过,诸神千万别和我计较。” 徐以安忍俊不禁,含笑道:“风景看了,神明也拜了,我们找个地方吃午饭?” 楚怀夕嗯嗯两声,挽上徐以安的胳膊,嗓音娇柔,“饿死宝宝了~” 徐以安瞥了一眼宝宝,又轻轻笑了一声。 片刻后,两人来到寺庙旁边的素面馆,徐以安架不住楚怀夕撒娇耍赖,硬着头皮在藏有陈年油污的红木餐桌上迅速吃了碗观音赐福面,而后逃也似的起身离开面馆。 片刻后,填饱肚子的楚怀夕惬意地从素面馆走出来,站到面色寡淡的徐以安身边。从包里翻出化妆镜,补上豆沙色口红,转动镜子方向。 从镜子里偷窥到徐以安好看的侧颜,撅起红唇,凑过去,“徐医生,要不要也补个口红啊?” 徐以安摇头拒绝。 楚怀夕将镜子递到她面前,啧了一声,“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涂点口红就更美了。” 措不及防的徐以安避无可避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瞳孔骤然收缩两下,嗓音冰冷,“拿开!” 楚怀夕被吓得手猛地抖了一下,发现徐以安脸色有点苍白,担忧道:“你怎么了?” 徐以安唇抿得发白,厌恶和痛楚被咬碎在唇齿间,“我不喜欢照镜子!” “为什么?” 三五秒的沉默后,徐以安眸中染上忧伤,轻轻地说,“因为不太想看到我这张脸…” 楚怀夕一怔,她想不明白徐以安为什么会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会不喜欢自己的脸。 想到自己自作主张地逼徐以安照镜子,自责地咬了咬舌尖,“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我错了,不难过了,好不好…” 徐以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应激,垂下眼角,问:“你为什么不骂我?”却关心我。 楚怀夕看着她黯淡的神情,心间一皱。 因为这世上没有比你更不快乐的人了。 她滚了滚喉咙,笑着哼一声,“我为什么要骂你?我看起来像是喜欢骂人的人吗?拜托,人家很温柔的好不好~” 徐以安愈发自责,小声道歉,“对不起。” “不许道歉。”楚怀夕呼吸倍感抽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看到自己的脸吗?” “因为这张脸不太像我…”见楚怀夕满脑门问号,徐以安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低的仿佛自言自语,“你也觉得我莫名其妙,对不对?” 她的口气越平静,她就越是苦涩。 人内心有裂痕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很小很小一部分人能够发现蛛丝马迹。 而恰好她看到了她心中的裂缝。 楚怀夕倏地将镜子扔在地上,用力抬脚将其踩碎,而后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仰头满眼疼惜地看着无措的徐以安。 “你看,我把装有你假面的镜子踩碎了,现在你就能看到你自己了。” 徐以安用余光撇向躺在地上的碎镜。人生总是用大把时间迷茫,在几个瞬间成长。 她咽一口气,决定下山后努力去尝试着像楚怀夕一样,做个照照镜子就会开心的人。 徐以安敛起思绪,朝楚怀夕伸出手,勾起唇角笑了笑,轻声说:“我没事了,我们下山吧。” 楚怀夕握住她的手,“好,我们回家。” 于是,两人开启了漫长下山路。 抵达半山腰。楚怀夕瞥了一眼情绪不高的徐以安,弯着腰,气喘吁吁地感慨出声,“在山顶可以大口呼吸,放松欣赏风景的是感觉简直不要太爽。只可惜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山顶,但下山后我们依旧要积极洒脱的生活,对不对?” 徐以安听出她话里的担忧和安慰,点头嗯了一声,学着她弯下腰,“即使在山底,我也会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努力包罗万象。” 楚怀夕松了口气,插科打诨,“你这个老古板有这觉悟不容易。不枉老娘拼死爬这趟山。” 徐以安想到不喜锻炼的楚怀夕特意为了自己来爬山,心念一动,唇角微微蠕动,话还没说出便被楚怀夕打断,“不许说谢谢!!” 徐以安乖巧地哦了一声,想出了最能表达诚意的感谢方式,轻声说:“今晚我给你做饭吧。” 楚怀夕怔愣了几秒,“为什么?” 徐以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她:“你这幅模样还能下厨?” “当然不能啊!”楚怀夕翻了个白眼,“今天都这么辛苦了,您老人家就不能将就着在外面吃顿饭吗?你这烦人的洁癖怎么又回来了啊!!” 被嫌弃地徐以安眯了眯眼,眯眸似笑非笑地盯着楚怀夕,提醒她,“午饭是在外面吃的。” “也是哈…”楚怀夕想到什么,“你会做饭?” “不会。”徐以安眸底的茫然一闪而过,很快又自信地挺直腰板,“我可以现学。” 楚怀夕哑然,揶揄出声,“徐医生,你以为做饭那么简单啊,能一学就会…” 徐以安不以为然地扬起唇角,“做饭有心脏搭桥手术难吗?” 楚怀夕:…… 楚怀夕右手搭上徐以安的肩,“行吧。那今天的晚饭就交给我们聪明能干的徐医生了。反正我是做不了了一点点。” 徐以安颔首,郑重其事地说:“好的。” 暮色如同潮水般将整个世界淹没,街上的霓虹灯光闪烁不停,勾勒出冰冷的建筑轮廓。 徐以安将车子稳稳停在停车位,轻轻推了下昏昏欲睡的楚怀夕,“到家了。” 楚怀夕伸了个懒腰,“苍天啊,终于到了。” 不久后,徐以安和楚怀夕踏入家门,暖黄色的灯光瞬间驱散了暮色带来的疲惫。 楚怀夕像只慵懒的猫,瘫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给厨房新秀提供情绪价值,“徐医生,加油哦,你最棒了!” 徐以安用力点了点头,款步走进厨房,将衬衫袖子挽至手肘处,整理好褶皱后,用消毒酒精给厨房和自己来了个全方位杀毒杀菌。 十分钟后,消毒完成。 想到楚怀夕胃不好,徐以安决定做面,打开手机,皱眉翻看起菜谱。 半晌,徐以安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食材被她从左到右码放在案板上。 她率先拿起青菜,打开水龙头,青菜在哗哗地水流里被她搓的五分四裂。 半晌,她将青菜放在案板上,拿起菜刀,刀起刀落间,青菜被切成一厘米均匀的小段。 发现有一段超出一厘米,徐以安皱眉,垂下脖颈拿着菜刀又修到了精准的尺寸。 菜处理完毕,到最具有挑战的环节。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将面粉倒入盆中,缓缓加入清水,开始搅拌。 随着搅拌的深入,原本松散的面粉逐渐变成了黏糊糊的面团。 徐以安秀眉紧蹙,双手用力揉搓面团,面团越来越黏,糊满她的双手。 她愁眉不展地盯着手上黏糊糊的面,试图碍眼的面团甩掉,不料却适得其反,面团纷纷扬扬飞了起来,有一团不偏不倚正好糊在她脸上。 这时,在客厅等了近一个小时的楚怀夕扯着嗓子喊:“徐医生,饭快好了吗?我快饿死了。” 徐以安闻言决定暂时不去纠结面团,先处理番茄。切番茄时,番茄汁又不慎溅到脸上,她下意识伸手去擦,脸上顿时留下一道红色印记。 徐以安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做饭似乎是比做手术难一些… 她扭头看了一眼盆里稀稀拉拉的面团,想到饿得饥肠辘辘的蝴蝶,放弃自己揉面,从冰箱里取出挂面。 徐以安点燃炉灶,往锅里倒入些许油,油冒烟后将番茄倒入锅中。 番茄下锅的刹那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吓得她啊了一声,举着锅铲后退了一大步。 楚怀夕听到动静,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进厨房,边关火边问,“你没事吧?” 徐以安木讷讷地摇头。 楚怀夕这才注意到徐以安的脸,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徐医生,请问您这是在做面条,还是在画脸谱啊?” 徐以安尴尬地咬了下唇,抬手去擦脸上的面粉,结果沾满番茄汁的手让脸变得更花。 楚怀夕强忍着笑,从卫生间拿来毛巾,轻轻为她擦拭脸上的面粉,“好啦,还是我来吧。” 徐以安挫败垂下眼帘,“我没学会做饭…” “没关系啊。”楚怀夕重新点燃火,嗓音温柔地安慰她,“我们徐医生的手是用来救人的,做饭这种事还是交给我这个医生家属吧。” 徐以安盯着楚怀夕的蝴蝶骨,小声问:“你不会觉得我很笨吗?不会觉得我没用吗?” “你要是笨,那我岂不是蠢上天了。”她顿了一下,“而且做饭也好,做手术也好,核心不都是在刚开始的时候接受自己的笨拙吗?” 楚怀夕扭头看向神色恹恹的徐以安,语气认真地说:“还有徐医生,你不需要任何人才去肯定自己的价值,你的存在就是价值!记住了吗?记不住的话每天给我背八遍!!!” 徐以安哦了一声,耷拉着的唇角扬起来。 楚怀夕手脚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厨房里便弥漫着诱人的香气。她将煮好的面捞进碗里,淋上浓郁的番茄肉酱,又铺上几片切得薄厚均匀的卤牛肉,撒上翠绿的青菜碎。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卤肉面便呈现在徐以安面前。 “徐医生,请您用餐吧!”楚怀夕像个餐厅的服务员,夸张地做出请的手势。 徐以安被逗得轻笑出声。 两人相对而坐,水晶吊灯发出的暖黄色灯光温柔地洒在她们身上。 徐以安挑起一筷子面,缓缓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面条劲道爽滑,肉酱酸甜可口,卤牛肉更是软烂入味。 徐以安在心底由衷赞叹,“她的蝴蝶是一只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蝴蝶。” 楚怀夕见徐以安吃的很惬意的样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 她夹起一块牛肉,递到徐以安嘴边,“多吃点肉,补充体力。今天爬山肯定累坏了吧?” 徐以安下意识张嘴吃下牛肉,想到什么,耳尖一红,含糊不清地说:“不要喂我…” 楚怀夕愣了一下,笑着嘁了一声,“您老人家吃都吃了,现在嫌弃我是不是有点晚了?” 徐以安一噎,解释:“没嫌弃你…” “是吗?” 徐以安点点头,直白道:“是不好意思…” 闷骚的老古板冷不丁打直球,楚怀夕真有点不适应,呆愣了两秒钟,笑出声,“徐医生,我发现我一天比一天喜欢你了~” 徐以安移开视线,嗫嚅,“我好像也是。” 楚怀夕没听到她如蚊蝇的声音,眨眼,“你说什么?” “没什么…”徐以安拿起筷子吃面。 楚怀夕视线落在她通红的耳垂上,大致猜到了她刚才说的是什么。 眸光一转,拖着尾音,“今天晚上住这儿?” 徐以安下意识想点头,倏地想到自己有一周没回家了,而后想到要回到令人窒息的牢笼,要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住,要面对主人温柔的质问。 她侧头望向窗外,眼眸深沉的似乎糅杂了沉郁夜色,扯了下唇角,“我得回家。” 楚怀夕视线落在徐以安攥紧着鸡翅木筷子的指尖上,轻声问:“你想回家还是想留下?” 徐以安犹豫几秒,薄唇翕动,“想留下。” “那就留下。” “可…” 楚怀夕打断她的欲言又止,认真地说:“十月的第一天,徐医生要学会遵从自己的内心。人总以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自由,其实不是,自由是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去做什么。而且自由并不是从别人那借来的,是要自己给自己的。” 徐以安眸光颤了颤,松了些肩颈,“好。” 楚怀夕垂着眼角笑,吸溜着面条,“快点吃吧,吃完让我们做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有意义的事?” 楚怀夕凶巴巴地瞪着不自觉的徐以安,磨了磨虎牙,“老娘寂寞的都快成性冷淡了!” 徐以安诧异,“这么累…你还能做?” 楚怀夕给她抛了个媚眼,掐着嗓子,“只要是被你做,累死我也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徐以安:…… 第34章 红色河流里的栖息地 许久后,两人吃完饭,楚怀夕想到徐医生待会儿要出力,当然更重要的是洁癖怪洗锅太浪费时间,而且,春宵一刻岂能耗废在厨房里。于是抢着去洗锅。 动次打次地洗完锅,楚怀夕给徐以安热了杯牛奶,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前往客厅。 见端坐在沙发上的徐以安面色凝重地盯着手机屏幕,呼吸一滞,“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徐以安闻言将发直的目光从对话框里的“安安,今晚怎么又不回家?”上收回来,抬眸看向楚怀夕,轻摇头,“没事。” “真的?”楚怀夕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 徐以安迅速熄屏,嗯了一声。 楚怀夕扁了扁嘴,坐在徐以安身侧,将牛奶递给她,“喝点牛奶有助于睡眠。” 徐以安接过温热的牛奶,视线落在楚怀夕摇晃着的红酒杯上,突然想知道酒能不能浇愁,薄唇翕动,“我也想喝酒。” 楚怀夕愣了一下,瞪她,“你喝什么酒!你不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吗!” 徐以安一噎,想到上次向楚怀夕道歉时喝的那杯酒,浅浅一笑:“我的酒精过敏好了。” 楚怀夕啊了一声,“好了?你咋知道好了?”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神色认真,“那天晚上我喝了一满烈酒,并没有出现任何过敏反应。所以我认为我的酒精过敏好了。” 话落,楚怀夕又愣住了,“哪天晚上?” 停了一下,皱起眉头,“还有你为什么要喝酒?是心情不好吗?” 徐以安闻言睨她一眼,一一回答,“向你道歉的那晚喝的酒。你要求我喝酒表达诚意。因为误会了你,所以心情不好。” 楚怀夕扑闪着长睫陷入回忆。 半晌,她回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忍不住轻笑出声,“那也能叫烈酒?那瓶酒是我特意给你调的,酒精度非常非常的低,可以说一瓶酒里百分之九十都是苏打水。” 顿了顿,眯了眯眸,嗓音娇柔,“你没有出现过敏反应并不是因为你的酒精过敏好了,而是因为我即使对你有一肚子怨气,也舍不得伤害你的健康半分。懂了吗?迟钝的徐医生~” 徐以安牵起唇角,老神在在地,“懂了。你卖给我的是假酒。” 楚怀夕:…… 被不解风情的老古板污蔑的楚怀夕仰头喝了一大口红酒,压下心底的愤懑,“我楚怀夕做人向来坦坦荡荡,怎么可能会卖假酒?!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而且我什么时候收你酒钱了!” 徐以安双手捧着杯子,抿了口牛奶,嗓音很轻,“看来我的玩笑似乎并不好笑…” 楚怀夕在心底叹了口气,干巴巴地笑,“哈哈哈哈!明明很好笑啊,笑得我肚子疼!” 徐以安斜她一眼,“大不可必安慰我。你笑的非常假。” 楚怀夕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看向腮帮子微微鼓起的徐以安,突然觉得她很可爱。 她喜欢现在可爱、鲜活的徐以安。 喜欢会开并不好笑的玩笑的徐以安。 楚怀夕一把揽住徐以安紧绷着的肩膀,压低自己的杯子与盛着牛奶的杯子碰了碰。 “你看,牛奶也可以配红酒不是吗?所以我们徐医生就乖乖喝牛奶,好不好啊?” 徐以安垂眸凝视着眼前的红色,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嗫嚅,“红色和白色很般配。”酒精过敏的我,和千杯不醉的你很般配。 “美女所见略同。” 楚怀夕仰头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眼珠一转,又去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而后看向安安静静喝奶的徐以安,娇滴滴地喊人,“徐医生~” “嗯?” “想不想尝尝红酒味牛奶是什么味道?” 徐以安视线落在她被红酒浸的湿润的饱满红唇上,鬼使神差地点头,“想。” 楚怀夕勾唇一笑,含了一小口红酒,将高脚杯放在茶几上。左手撑在沙发边上,右手轻轻抬起徐以安的下巴,低头,将自己的唇贴上去。 徐以安下意识阖眸,自觉的微启开唇。 她的迎合让楚怀夕心跳陡然加快,温热的红酒在唇齿间打着旋儿。她小心翼翼地将口中的红酒,以近乎轻柔的姿态渡向徐以安。 徐以安起初还有些不适与羞涩,随着楚怀夕温软舌尖的耐心引导,红酒带着独有的馥郁,缓缓流入她口中。 馥郁的酒香在两人唇齿间散开,交融的气息愈发炽热。 楚怀夕指尖摩挲着徐以安的下颌,另一只手逐渐贴近徐以安腰侧。 徐以安左心房剧烈室颤,牛奶杯微倾斜,几滴牛奶洒落在衬衫上,她却浑然不觉,右手下意识揪住楚怀夕的衣角。 她怕楚怀夕越界,也怕她不越界。 但楚怀夕的指尖只是在她紧绷着的腰际停留了一秒,便毫不犹豫的离开,徐以安安心之余心底涌上浓浓地失落。 楚怀夕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徐以安微蹙的眉头,勾起唇角。 我要你心甘情愿,不要你的犹豫惶恐。 过了许久,楚怀夕缓缓松开徐以安,两人的唇瓣间牵起一丝晶莹的酒液丝线。 徐以安眼眸迷离,双颊绯红,不知是酒精过敏了还是因为其他,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楚怀夕望着她这副模样,喉咙轻动,拇指摩挲着徐以安湿润的下唇,声音暗哑又带着几分蛊惑:“徐医生,红酒味的牛奶味道如何啊?” 徐以安耳尖发烫,垂下眼帘,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坦诚道:“比…比想象中…好喝。” 啧!老古板真上套啊! 楚怀夕忍不住轻笑出声,笑声如羽毛般划过徐以安的心尖。 她再次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徐以安鼻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脸上,诱惑出声,“徐医生想不想再尝尝柑橘味的红酒啊?” 徐以安不露声色地舔了下唇角,“想。” 窗外月色朦胧,阳台上的落地灯发出微弱的暧昧柔光。杯中的红酒在楚怀夕锁骨处凝成小小湖泊,乘坐一叶扁舟的徐以安漂流在湖泊上,如葱细指化作船桨,在红色河流里寻找栖息地。 夜色被秋风搅乱,湖泊被船桨搅乱,森林四处弥漫着松木香与消毒水味,混着红酒香的柑橘香在潮湿的空气中愈发浓烈。 鎏金奶白指甲划过后背,徐以安红唇勾起。 柑橘香的红酒比牛奶味的更好喝。 许久后,红色的酒杯变成了透明色,沙发上的蝴蝶被抱回柔软大床。躺在床上,她缠着爱干净的心上人,继续用唇舌为自己清理酒痕。 又到一次后,楚怀夕倏地眉头紧锁,左手紧紧捂住胃部,原本泛着红晕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徐以安感受到怀里的人在猛烈发抖,瞬间清醒,语气中满是焦急,“楚怀夕,你怎么了?” 楚怀夕刚想逞强说没事,胃又是一阵绞痛。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她紧咬着下唇,艰难地从牙缝溢出几个字:“我胃…胃有点疼。” 话刚出口,一阵剧烈的痉挛再度袭来,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 徐以安呆愣在原地,眼前闪过救护车,但这次不是草莓味,是柑橘味的。 她瞳孔收缩。 楚怀夕发现徐以安眸底翻涌着恐惧,愣了几秒,努力直起身,勾起一抹笑,“可能是刚才太爽了,胃有点闹脾气了。你别担心哈。” 徐以安闻声回过神,用拇指指尖重重掐了掐食指指腹,一把扯过床边的蚕丝被,盖在楚怀夕身上,而后迅速起身奔向客厅的医药箱。 素来冷静的徐以安慌乱地翻找出胃药,倒了一杯温开水,疾步回到卧室,坐在楚怀夕身边。 “快,把药吃了。” 楚怀夕强撑着接过药,就着温水服下。 徐以安满眼心疼地看着楚怀夕,搓热冰到瘆人的双手,垂眸一下一下为她揉着胃部,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 “怎么突然胃就疼成这样了…知道你胃不好我就不该眼睁睁看着你喝酒的…我还跟你…”徐以安自责低语。 楚怀夕虚弱地靠在徐以安肩头,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热,疼痛似乎稍有缓解。 “我没事…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胃疼了,而且酒是我想喝的,爱是我要做的,不能怪你的。”她气息微弱地安慰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隐忍。 徐以安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苍白的脸,没被她的话安抚,眉头皱得更紧:“都疼成这样了怎么能叫没事呢?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停了一下,沉声命令道:“这次你不可以再拒绝我!!” 语气虽然很凶,但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楚怀夕的两鬓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蝴蝶。 楚怀夕轻轻笑了笑,“好,我答应你。” 许久后,在徐以安的悉心照料下,楚怀夕的脸色逐渐好转,胃部的疼痛也慢慢减轻。 看到徐以安漾满担忧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抬起指尖,抚平她眉心的褶皱,“你别皱着眉了,我已经好多了。” 徐以安眸子里有心疼也有嗔怪:“以后少喝点酒,要按时吃饭,不许喝冰的,少熬夜。” 楚怀夕轻点头,紧紧攥住徐以安的手,与其十指交缠,“好好好,我都听你的。以后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这样才能更好的照顾你啊。” 徐以安嗔了病殃殃的花蝴蝶一眼,没好气地说:“照顾好自己就行,我不需要你来照顾。” “我想照顾你嘛。”楚怀夕撒娇。 徐以安沉声坚持,“我可以照顾自己。” 楚怀夕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嘶了一声,手又捂上胃部,“哎呀,我的胃好痛…” 徐以安心一紧,嗓音里的担忧和温柔卷土重来,“胃很疼吗?我们现在去医院吧。” 楚怀夕笑了笑,“你别气我,胃就不疼了。” 徐以安愣了愣,旋即想到这人又在拿自己的健康当筹码,叹了口气,妥协,“好。你先照顾好自己,然后再来照顾我。”我也会照顾你。 楚怀夕满意地往她怀里缩了缩,可怜兮兮地撅着嘴,“徐医生,我们睡觉吧。” 顿了顿,撒娇,“你抱着我睡~” 徐以安这次没有丝毫犹豫,嗯了一声,起身从卫生间拿来消毒湿巾,蹲在床边,仔细地给楚怀夕清理着身体。 精疲力尽的楚怀夕很快沉沉睡去,徐以安站在卫生间里,打开医院,预约体检。 月上枝头,徐以安抱着楚怀夕入眠。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轻柔地洒在卧室,楚怀夕悠悠转醒,胃部残留的隐痛让她微皱了下眉。 凌晨五点自然醒的徐以安早已洗漱完毕,笔直地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和胃药,一瞬不瞬地盯着楚怀夕。 她没错过楚怀夕仅蹙了一下的眉头,走到床边,“醒了?来把药吃了。吃完我们去医院。”嗓音带着罕见地温柔,却又不容置疑。 楚怀夕在徐以安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仰头痛快地喝了药,抿了抿唇,“那个…其实我的胃已经完全不痛了,我们改天再去医院吧…” 话音刚落,徐以安温柔的目光一瞬变得冷飕飕的,“不行,今天你必须去做全面检查。”说话间打开衣柜,帮楚怀夕挑保暖的衣物。 在她惊人的行动力下,两人很快来到医院。 国庆假期的医院照旧人来人往,徐以安看着涌动的人流,犹豫几秒,伸出手轻轻牵起楚怀夕垂在身侧的手。 楚怀夕愕然地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不用保持距离的感觉真好啊。 如果可以一直牵手,我愿意天天来医院。 徐以安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牵着楚怀夕穿梭在各个科室之间。挂号、候诊、检查,每一个环节徐以安都亲力亲为,细致入微。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抽了好几管血。十一点半,两人站在胃镜检查室门口。 楚怀夕想到里面那张冰冷的手术台,手心顿时紧张地冒起汗,她不自觉握紧徐以安的手。 “别怕,我在外面等你。”徐以安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里面做检查的医生不像我,她很温柔的。” 楚怀夕腹诽,“你面对病患时也温柔的。”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进检查室。 医院里的时间格外漫长,徐以安沉着脸在门口来回踱步,眼神不时望向紧闭的检查室门。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逝。 终于,楚怀夕面色苍白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徐以安立刻迎上去,扶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语气关切,“怎么样?难受吗?” 楚怀夕脸皱成一团,摇了摇头。 徐以安想了想,将自己的保温杯递给她,轻声说:“喝点热水会舒服点。” 楚怀夕摇头,“我现在不想喝水…” 徐以安将杯子收起来,环顾四周后将肩膀递过去,柔声说:“靠着我,会舒服点。” 楚怀夕将头靠在徐以安肩上,伸出手轻轻拉住她的手,扁了扁嘴,“我再也不想做胃镜了!” 徐以安将她耳边濡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嗓音温柔又纵容,“好,以后都不做胃镜了。” 负责五楼的护士长送报告单路过二楼,看到走廊长椅上相依相偎的熟悉身影时,脚步顿住。 下一秒,她见鬼似的瞪大眼,俨然不敢相信那么温柔的神情,会出现在冷面医生脸上。 她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自己没认错人后戴上口罩,放轻脚步走上前。 护士长目光暗戳戳看向靠在徐医生肩上,戴着口罩的女人,“徐医生,你怎么在这儿?你今天不是在休假吗?” 徐以安闻言一愣,抬头看向护士长,迎对方探究的眼神,呼吸一紧,她蹭的一下站起身,语气却很平淡,“陪朋友来做体检。” 猝不及防的楚怀夕半摔在椅子上,略显狼狈的趴在留有余温的椅子上。 她低头,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她还是很怕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终究还是见不得光。 第35章 飞出庭院的蝴蝶 护士长哦哦两声,“陪朋友体检啊。我说您这好不容易休两天假,怎么又来医院了呢…” 徐以安轻点了点下巴。 “那您朋友的体检做完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护士长热情地问。 徐以安嗯了一声,愣了几秒,后知后觉想到什么,暗道不好。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楚怀夕,见这人抱胸坐在椅子上,微低着头,垂着眼帘。虽然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她心底却莫名涌入一阵心慌。 徐以安指尖蜷了又蜷,看向护士长,礼貌一笑,“她已经做完检查了,谢谢你。” 护士长又歪头看了一眼楚怀夕,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那成,我去送报告单了。” 徐以安颔首,“您去忙吧。” 目送护士长进入电梯,徐以安与楚怀夕隔出半米距离落座,抿了抿唇,“胃还难受吗?” 楚怀夕头都没抬,淡淡道:“好多了,谢谢徐医生关心。” “真的好多了吗?” 楚怀夕嗯了一声。 徐以安皱了下眉,拧开保温杯,双手捧到楚怀夕面前,声音很轻,“喝点水吧…” 楚怀夕摇头,“不用了,谢谢。” 徐以安移开视线,没话找话,“检查结果应该需要等几天才能出来…现在大家都比较在乎自己的身体健康状况,所以做体检的人比较多…” “嗯。”楚怀夕应了一声。 徐以安语塞,沉默几秒,轻声解释,“医院同事太多,我不太想成为八卦中心。” 楚怀夕哦了一声,声音没什么波澜,“挺好的,我也不想被人八卦。” 徐以安一噎,本就词穷的她变得愈发词穷。 正午的日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斜切进逼仄的走廊,在地面投下一道明晃晃的界限。 徐以安扁了扁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她第一次觉得医院实在是太过于安静了,安静地让人无所适从,安静地让人心烦意乱。 徐以安从包里取出眼镜盒,故意啪的一声合上眼镜盒,余光瞟了一眼楚怀夕,见对方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皱眉拿起眼镜布用力擦拭镜片。 身侧的人不断发出细微窸窣声,楚怀夕在心里冷呵一声,“您也不怕把眼镜擦出火星子。” 不能心软,这次一定要让徐以安做出改变。 哪怕只有一点点。 楚怀夕依旧维持着方才拒绝沟通的姿势,发梢垂落在脸颊,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帘幕,将她的神情遮得严严实实。 眼镜擦得增光发亮,徐以安戴上眼镜,而后又从包里翻出消毒酒精,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地给自己的手和空气消毒。 刺鼻的消毒酒精的气味在空气里蒸腾,楚怀夕几度想开口怼她,想到自己的调教大计,咬紧后槽牙将话咽下去,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 徐以安在心底叹了口气,收起消毒酒精,挺直腰板静默地盯着前方的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徐以安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僵局,“待会儿要不要去吃点清淡的?医院对面的街上有一家粥店…” 话还没说完,楚怀夕豁然起身,高跟鞋与铁质椅腿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不用了。”她朝徐以安微欠身,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徐医生,谢谢你百忙之中特意抽出时间陪我做体检。”说完转身便走。 徐以安跟着她站起来,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一个词都蹦不出来。 她看着楚怀夕微垂着脖颈走向电梯,清瘦的背影被走廊尽头的阳光拉得很长,一种强烈的内疚蓦地攥紧她的心。 “楚怀*夕!等等…”徐以安脱口而出,急切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楚怀夕闻声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快步追上去,紧盯着楚怀夕的侧脸,“刚才…是我反应过度…对不起。” 楚怀夕缓缓转过身,“徐医生…”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在外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会自觉和您保持安全距离,您无需多言,也无需道歉。” 这两句话像一记无形重锤,敲得徐以安心口猛烈颤了一下。 就在这时,电梯门缓缓打开,楚怀夕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进去,迅速按下关合键。 徐以安下意识伸出手,但电梯门还是在她眼前缓缓合上。透过渐渐缩小的缝隙,她看见楚怀夕冷漠的面容,心口倏地疼了两下。 走廊重新恢复寂静,徐以安呆立在原地,望着眼前紧闭的电梯门,耳边不停回荡着楚怀夕那句“保持安全距离”。 日光不知何时暗了下去,一片乌云悄然遮住了太阳,就像被遗落地徐医生阴霾密布的心情。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徐以安的办公桌上切割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她右手机械地翻着手中的病历本,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过去三天,她无数次在医院的各个角落寻觅那抹熟悉的身影,可每次都只换来失落。 手机像尸体一样安静地躺在办公桌上,她无数次解锁又锁屏,对话框里楚怀夕的名字已经被她点击过无数次,却始终没能发出一条消息。 那天在走廊里,楚怀夕受伤的眼神和礼貌疏离的话,让她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午休时间,同事们结伴去食堂吃饭,徐以安独自待在办公室,望着冷掉的盒饭,毫无食欲。 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鼻尖嗅到似有似无的柑橘香,徐以安的思绪莫名飘到楚怀夕送的爱心午餐上。 爱心午餐每顿都是少油少盐,荤素搭配,每次都有一颗爱心形状的金黄煎蛋,煎蛋中间还有用番茄酱画的笑脸。 徐以安敛起思绪,拿起桌上的本子,从白大褂胸口的衣兜里取下红色签字笔,模仿着记忆里躺在餐盒正中间的笑脸,画了个笑脸。 但看来看去,总觉得没楚怀夕画的生动。 徐以安皱起眉,将笑脸用无数线条划掉,在旁边的空白处画了个哭脸。 嗯,生动了。 夜幕低垂,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徐以安不想回家面对拷问,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选择漫步在街头消磨时光。 路过街对面的粥店时,她脚步顿住。 橱窗里热气腾腾的粥,让她倏地想起楚怀夕捂着胃,蜷缩在她怀里发抖的模样,脆弱的想让人拼尽全力抱紧她。 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样了。 作为医生,要对病患有始有终。 一阵寒风吹过,徐以安裹紧大衣,小跑到马路边,伸手拦了辆车,“师傅,爵色酒吧。”顿了顿,又说:“麻烦您开快点。谢谢。” 十五分钟后,徐以安推开爵色酒吧的门,浓烈的酒精味和喧闹的音乐一瞬扑面而来。 徐以安皱了皱眉,在转身离开和进去道歉里挣扎了半分钟,终是挪动脚步缓缓走进去,下一秒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只见整个酒吧被布置得五彩斑斓,一众穿着艳丽的女人戴着不同的面具,在舞池中肆意舞动腰肢,灯光在人群间交错闪烁,让人眼花缭乱。 这时,带着复古面具的服务员径直朝徐以安走过来,礼貌询问,“您好,今晚是我们酒吧为庆国庆特意举办的面具舞会。您想参加吗?” 徐以安瞥了一眼放在左边的海报上的,“假面舞会”四个字,蜷了蜷指尖,轻轻嗯了一声。 服务员暗戳戳地扭头看了眼吧台的方向,将手中的蕾丝黑猫面具递给徐以安,语气里带着一丝奇怪的笑,“这是您的面具,祝您玩得开心。” “谢谢。”徐以安从服务员手中接过面具,垂眸盯着面具四周的繁杂蕾丝,眼前闪过滑落在楚怀夕肩头的黑色蕾丝吊带裤,耳尖倏地发烫。 旋即想到要将蕾丝挂在自己脸上,她的眉头瞬间拢成一座小山包,叹了口气,喃喃:“今晚不该来的…现在走来得及吗?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款式的面具…” 站在门口不停打退堂鼓的徐以安慢半拍地想起了自己此行的借口。 呵,胃疼还喝酒!! 徐以安阴沉着脸,手上的动作缓慢地像树濑似的,她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戴上面具。 下一秒,视线蓦地变得朦胧,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涌上徐以安心头。 她手摸了下面具,忍不住思考,“此刻的自己到底是戴上了面具,还是摘掉了面具。” 嗯,是摘掉了面具。 半晌,徐以安敛起思绪,一边在心中默念待会儿见面后的开场词,一边沿着舞池边缘缓慢移动,发沉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搜寻。 舞池里的女人随着节奏疯狂扭动,笑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淹没了徐以安心底的尴尬与愤怒,她呼出一口浊气,抬头挺胸地往里走。 忽地,她的目光被吧台的一抹倩影吸引。 只见那人身着一袭墨绿色吊带裙,懒洋洋地倚靠在吧台边上,纤细白皙的脖颈正随着爵士乐轻轻摆动,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妩媚的气息。 尽管对方脸上的狐狸面具将她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尽管此刻徐以安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 但只一眼,她便确定那人就是楚怀夕。 原来今夜,她是一只红色狐狸啊。 徐以安顿住脚步,抬手整理了下面具,确保黑猫面具挡住了自己的脸,而后深吸一口气,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吧台挪动脚步。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愈发急促。 就在即将见到楚怀夕的一瞬间,楚怀夕手倏地揽上坐在吧台边喝酒的一个美女的腰,随后半抱着对方走向舞池。 徐以安僵在原地,木讷地扭头看向舞池,指尖不自觉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 昏暗的深蓝色灯光在舞池里疯狂流转,舞池里汹涌的人潮挡住了视线。但她却清楚的看见楚怀夕正和那位美女在肆意舞动,她清楚的看到楚怀夕纤细的腰肢与对方紧紧贴合,她清晰的看到墨绿色裙摆一次又一次擦过对方莹白的脚踝。 随着音乐节奏不断起伏,两人肆意的笑声似乎穿过激昂的鼓点,径直刺进徐以安耳蜗。 徐以安咬了咬舌尖,强忍下内心的酸涩。大步走到酒吧最角落,而后藏起来,可藏在面具下的目光却始终紧锁在舞池中央的位置。 两人契合的舞步像一把把尖锐的匕首,直直刺向徐以安伤痕累累的心脏。 倏地,楚怀夕牵着美女一个优雅转身,两人及腰的长卷发肆意相撞,徐以安似乎看到了她们相似一笑,看到她们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 燥热到让人无法喘息的空气里裹挟着酒精味道,周围人的笑闹声此刻都成了刺耳的噪音,让头晕眼花的徐以安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窒息。 徐以安闭了闭眼,弯腰锤了下僵硬的腿,而后紧绷着下颌,快步走向舞池。 不一会儿,她直挺挺站在楚怀夕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楚怀夕对杵在面前的不速之客视而不见,继续旁若无人的与身边的美女旋转、嬉笑。 沾染上百合香的柑橘香弥漫在空气中,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浓烈,徐以安重重咬了下唇,伸手出去抓住楚怀夕的手臂。 她想拉走她。 她第一次想把花蝴蝶私藏起来。 微颤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蝴蝶翅膀的瞬间,楚怀夕向左滑了一步,灵活躲开,随后牵着身旁的美女往舞池更深处走去。 徐以安手僵在半空中,周围的灯光倏地变得刺眼起来。她感到眼眶一阵发热,心中的酸涩如潮水般汹涌,几乎快将她淹没。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离开这里保护好自己的心脏和自尊,可情感却让她难以克制。 她决定再次追上去。 徐以安挡在楚怀夕面前,目光透过面具直直看向楚怀夕,声音微颤:“够了,别跳了!” 楚怀夕停下舞步,歪了下头,戏谑的眼神从面具里露出来,而后抱着身旁的美女转了个圈。 她双手环上对方脖颈,不紧不慢地问:“徐医生,我和朋友跳舞,碍着您什么事了?” “朋友”两个字像一把刀,插进徐以安心口。 徐以安攥紧指尖平复内心的情绪,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难过,“楚怀夕,我想和你谈谈…” 楚怀夕轻摇头,“抱歉,我没什么想要和你谈的。”说完绕过她,再次与美女贴身热舞。 徐以安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楚怀夕双手亲昵地扶着美女的腰,帮她下腰。 两具柔软的身体像连体婴般贴在一起,带着面具的脸越靠越近,周围人的欢呼声响彻酒吧。 徐以安想到楚怀夕的鼻息即将要和另一个人交融,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理智在这一瞬彻底崩塌。 在狐狸即将触碰到金色羽毛面具的瞬间,徐以安猛地冲上前,一把扯下自己的面具。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楚怀夕拉到自己身边,快速将对方脸上的面具摘下来,随后双手捧住楚怀夕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凝固,音乐声、欢呼声都渐渐远去,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楚怀夕瞪圆双眼,眸中满是震惊。她只是想刺激一下老古板,想逼老古板往出迈一步,但她没想到这人会当众强吻自己。 啧啧啧,你还别说,老古板刚才这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还挺像霸道女总裁的。 我就说嘛,我家徐医生超帅的! 身旁的美女见状,识趣地退到一旁。 傻乐了足足半分钟,楚怀夕缓缓阖眸,温柔地回应着徐以安强势的、毫无章法的亲吻。 徐以安手抚上楚怀夕的腰部,往前一拉,将她紧紧圈进自己的领地,她像是要把这几天的思念、愧疚和不安全部融入这个吻里。 周围的人群见状又是发出一阵惊呼,随后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徐以安理智渐渐回笼,眼睛睁开一条缝,瞄向四周。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将这一幕拍下来,会不会在场的人里有认识自己或者自己身边的人。会不会明天早上父母就知道我和楚怀夕的关系了… 倏地,眼前闪过楚怀夕亲昵地搂着其他女人热舞的模样,徐以安霎时定下心神。 算了,随便吧。 就算关系被暴露在阳光下,只要楚怀夕在身边,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但是,前提是,楚怀夕得在… 徐以安阖眸,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境,不断加深吻,眼中和心中只有快飞出庭院的楚怀夕。 许久后,当两人分开时,都已气喘吁吁。 徐以安凝视着楚怀夕的眼睛,暗哑的声音带着强势,“楚怀夕,我有严重的洁癖。不喜欢任何人碰你,也不喜欢你碰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第36章 并肩站在阳光下 楚怀夕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这是什么古早霸道总裁发言啊!! 楚怀夕沉着脸,故意呛她,“你有洁癖关我什么事!再说我有那么多朋友,要是每个人都不喜欢我碰其他人,那我还不如活在真空箱里。” 徐以安闻言一愣,握着楚怀夕腰肢的手紧了两分,沉默几秒,语气生硬,“如果你要碰其他人,就不可以再碰我。” “我碰您了吗?”楚怀夕嗤了一声,用力扭动被桎梏住的腰肢,“你松开我!” 徐以安眉头紧皱,将楚怀夕箍在怀里,将额头靠在她肩头,叹息道:“楚怀夕,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只是朋友,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楚怀夕自嘲地笑了笑,“我感受到的是空气里猛然淡去的松木香,看到的是身侧落空的位置,听到的永远都是‘朋友’二字。” 徐以安重重抿了下唇,“我有我的顾虑,但在家里时,我们的相处模式也算亲密吧…” “可我也想和你牵手走在街上晒太阳啊。” 停了几秒,楚怀夕嗓音染上一丝哽咽,“我以前想过,即使这一生都无名无份,我也愿意陪在你身边,但我有点太高估自己了。最近看到季瑾溪和叶南枝互相求婚,看到亲朋好友都在祝福她们,想到她们可以在大街上亲吻拥抱对方,我发现自己羡慕又嫉妒,我忍不住地也想拥有这样的伴侣。”我好想和你拥有一个明媚的未来… 徐以安眸光颤了颤,耳边不断回荡着楚怀夕当初的承诺,眼前闪过白皙肋骨处的篆体小字。 她早就知道,承诺都会过期,但她更应该该知道,没人会一直喜欢这样的她。 徐以安鼻尖一酸,咬牙压下酸涩,缓缓抬起头,拽着蝴蝶翅膀的双手无力滑落。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徐以安后退半步,冲楚怀夕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抱歉,刚才是我唐突了。那…祝你拥有自己期待的伴侣。” 楚怀夕愣了一下,也笑了笑,“谢谢。” 徐以安咬紧牙关,面无表情地转身,而后努力挺直脊背,逼自己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大步向舞台下走去,楚怀夕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徐以安。 徐以安,只要你回一次头。 只要一次,我们可能就会见过阳光。 一步、三步、五步、七步… 决定要离开的人始终没回头… 楚怀夕没有勇气再继续期待下去,沮丧地低垂下头,眸中氤氲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倏地,清雅的杏色闯入朦胧视线。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传入温柔又坚定声音。 “楚怀夕,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些时间?我想试着朝着你理想伴侣的方向努力。” 楚怀夕闻言用力眨了眨眼睛,一滴滴泪住砸在杏色羊皮平底鞋面,开出星星点点的迎春花。 徐以安见对方没有反应,拧眉思考半晌,滚了滚喉咙,“不用很长时间,最多…一年,可以吗?” 话落,楚怀夕依旧没有反应,徐以安抿了抿唇,垂着眼角,“那…最多半年,可以吗?” 楚怀夕依旧不为所动。 “楚怀夕,虽然我一点都不想让你去找其他伴侣,虽然我现在难过又无措,虽然我恨不得马上就可以达到你的期待,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向你承诺我做不到的事情。我唯一能承诺的,就是我会尽我所能在三个月后牵着你走在阳光下,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说话间,徐以安伸出指尖,不轻不重地戳了两下楚怀夕的腰肢,她记得这是楚怀夕的敏感点之一。 她总不会还毫无反应吧… 一阵酥麻自腰间蔓延开来,楚怀夕不由瑟抖了两下身子,磨了磨牙,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瞪着徐以安,吼了一句,“戳我腰想死啊!!!” 徐以安看着她,急切道:“你怎么哭了?” “你管我!”楚怀夕别开头,用手背胡乱擦了把脸,“音乐太感人不行啊!” 徐以安抬头看向悬在头顶上方的音响,听着耳边激昂的摇滚乐,实在不懂感人的点在哪儿。 她皱了下眉,轻声说,“我没有要管你,我是在关心你。”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老娘最烦虚情假意!” “我没有虚情假意。”徐以安牵起楚怀夕的指尖,抵住自己心前区,柔声说:“刚才看到你的眼泪时,我这里就好像是被重物压迫住了,有一阵强烈的闷痛、紧迫感。在临床医学上,这种症状常见于冠心病心绞痛。” 楚怀夕抽回指尖,语气缓和下来,“心疼你就心疼说的嘛,说的这么晦涩难懂!” “我说我心疼你,你说我在虚情假意…”徐以安比窦娥还冤,一脸委屈地看着楚怀夕。 “所以你在怪我?” 徐以安摇头,“我是在认真地向你解释。” 楚怀夕闻言心底的烦闷散去大半,看着面前委屈又难过的徐以安,抑制不住地想勾起唇角。 让你再和我保持距离,难过不死你!! 不想太快原谅徐以安,她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面色寡淡地看着对方,冷声问:“你刚才叽叽喳喳说的那些废话都是认真的?” 徐以安点头,“不是废话,都是认真的。” 楚怀夕抬起右手,挡住快压不住的唇角,雀跃的嗓音闷在掌心,“三个月啊…可是三个月后就是冬天了,冬天的阳光不够温暖…” “冬天的阳光也温暖的。”徐以安语气认真。 楚怀夕唇角疯狂上扬,垂下脖颈,“春暖花开吧。等春暖花开的时候一起去晒太阳吧。” 徐以安愣了两秒,想到什么眸光一亮,“所以你愿意给我半年时间吗?” 楚怀夕瞥了她一眼,点头。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吞吞吐吐地问:“在这期间…你不会找其他…伴侣吧?” 楚怀夕白她一眼,放下手,将灿烂的笑容暴露在暧昧灯光下,将自己的心再一次展露给忐忑不安的徐以安。 “你初中语文不会是体育老师教的吧?你的阅读理解能力真的很差欸~我刚才那番话的核心意思是,我想和你拥有一个明媚的未来。” 徐以安想也不想地反驳,“我语文挺好的。” “重点是这个吗?”楚怀夕无语扶额。 徐以安摇头,浅浅勾唇一笑,笑容里染上一丝讨好的意味,“对不起,是我误解了你。” “你需要道歉的就只有这个?” 徐以安愣了一下,思忖几秒,“对不起,我不该总有意无意地和你保持距离。” 楚怀夕嗯了一声,“还有呢?” 还有? 还有什么? 徐以安垂下眼帘仔细想了想,掀开眼皮盯着楚怀夕,“对不起,我不该说我们只是朋友。” 楚怀夕点了点下吧,“嗯,还有呢?” 徐以安不解地眨了眨眼,“还有啊?” “你以为呢?” 四周的笑闹声涌入耳蜗,徐以安轻咬了下唇,“对不起,我不该未经你同意便吻你。” 楚怀夕一噎。 强吻老娘有什么错?! 老娘喜欢的要死,应该给你颁奖的好嘛。 她翻了个白眼,给出正确答案,“你最该向我道歉的是,你一言不合就放弃了我!而且你不该走的那么潇洒!” “对不起,我不该一言不合就放弃你。”徐以安跟着说完停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没有一言不合的放弃你,我有深思熟虑的。我不想成为你奔向更好人生路上的绊脚石。而且我不潇洒,转身后的每一步,我都是咬紧牙关走完的。” 楚怀夕对一板一眼的老古板又爱又无奈,拖着尾音揶揄,“我们徐医生是咬紧牙关走的哦?” 徐以安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补充,“害怕不咬紧牙关会摔倒在舞台上,会有点丢脸。” 楚怀夕轻叹出口气,喃喃,“徐医生,你告诉我,你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徐以安闻言倏地轻笑了一声,“刚才在迈出第八步的时候,我也问了相同的问题。我问我自己,你该拿楚怀夕怎么办呢?思考了五秒钟,我迈出的第九步,是转身。” 她停了一下,眸光变得澄明,“楚怀夕,我在面对自己和对你的感情时,因为一些难以言说的苦衷,可能会畏手畏脚,但我总会走向你。” 话音刚落,楚怀夕没出息地又红了眼眶,握拳锤了锤一下徐以安心口,“老古板,你这人说话无趣又无聊,但还怪让人感动的…呜呜呜…” 徐以安笑了笑,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楚怀夕耳边的头发,“不生我气了好不好?”瞥了一眼四周看热闹的人,“我们回家再哭好不好?” “谁要回家哭啊!”楚怀夕呜呜咽咽地,“今晚这么多人看着我哭鼻子,简直太丢脸了!你得牵着我下去!” 徐以安用棉麻衬衫的袖口给她擦眼泪,牵起她的手,紧攥进掌心,“好,我牵着你回家。” 说话间,目不斜视地牵着楚怀夕一步一步朝舞台下走。 两人离开酒吧,决定散会儿步再回家。 楚怀夕垂眸看着两人紧牵着的手,将昏沉的脑袋靠在徐以安肩上,“老古板,虽然你又害我哭鼻子了,但我今天比昨天更喜欢你了。” 徐以安心念一动,侧眸看向她,嗫嚅,“我还以为你会比昨天更讨厌我。” “怎么可能啊?”楚怀夕扁了扁嘴,“没联系的这三天,我每天都茶饭不思的,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很想你,越是想你,我就越喜欢你。” 徐以安脚步一顿,神色紧张起来,“你又没有好好吃饭吗?” “你没发现我腰都比前几天细了吗?”楚怀夕怼完她,又不想她自责,拽着她继续往前走。 徐以安蜷了蜷指尖,“抱歉!我以后尽量不惹你生气。你胃不好,一定要按时吃饭。” 楚怀夕娇嗔道:“你还知道我胃不好啊…” 徐以安点头嗯了一声,想到什么,语气不自觉染上责备的意味,“胃不好你还喝酒!你明明有承诺过以后会听我的话少喝酒的…” 楚怀夕一愣,轻声说:“我有在少喝酒啊…” 徐以安冷冷斜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这人不打草稿的谎话,“据我所知,最近三天你每天晚上都在喝酒!而且都会喝到凌晨三点以后…” “你怎么知道的?” 楚怀夕倏地瞪圆双眼,拔高声音,“你又在梧桐树下当望妻石?”说完兀自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不对啊,我没在监控里看到你啊…” 因为向楚怀夕坦白自己在楼下站岗的事,这一次徐以安怕被发现,强忍着没跑来站岗,此刻她不知该不该提醒楚怀夕发朋友圈要屏蔽自己。 犹豫几秒,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发朋友圈时忘记屏蔽我了…” 楚怀夕哦了一声,眯了眯眼,“你视监我?” 徐以安一怔,语气认真地辩解,“首先我是经你本人同意后加你为好友的,其次你在好友动态权限设置里并没有屏蔽我。虽然你没有亲口同意我可以看你发的动态,但我觉得你大概率是默许我可以看你朋友圈的。最后,综上所述,我不认为自己是在视监你。” 首先、其实、最后! 你怎么不索性写一篇论文呢?! 楚怀夕嫌弃地抽了抽嘴角,“知道了,知道了!你还能再不解风情一点吗?你就不能说一句今天比昨天更喜欢我了,哄我开心嘛!” 徐以安沉默半晌,轻声委婉地说:“我…我比昨天更喜欢你叫我老古板。” 楚怀夕脚步一顿,双手叉腰,瞪着又想当缩头乌龟的徐以安,梗着脖子,“不行,你必须看着我,大声说喜欢我,不然我就不回家了!” 徐以安耳尖一烫,余光瞥了一眼四周,声音很轻很轻,“我喜欢你,楚怀夕。” 楚怀夕跺了下脚,“你说啥!我听不见!!” 第37章 心底跑出来的欲望 夜色似一块被月光浸透的绸缎,轻柔地铺展在天地间,徐以安缄默地僵愣在原地,她学会了感受,却依旧拙于开口。 她想,或许可以用行动来表达。 理智告诉她,此刻她们所处的地点并不适合做出行动,但理智与爱向来不能共存,爱之所以可以存在人世间,正因为爱非理智。 徐以安环顾四周,内心天人交战数秒,向前跨了一步,抬起胳膊小心翼翼地环住楚怀夕。 猝不及防的楚怀夕身子一僵,俨然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在大街上拥抱自己。 老古板的进步喜人啊!! 楚怀夕唇角牵起一抹难以抑制的笑意,眸底的幸福如涟漪般荡漾开来,她扭动身子假模假样挣扎两下。 徐以安见状收紧手臂,呼出一口气,缓缓低下头,嘴唇停在楚怀夕耳畔,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颈边,声音微微发涩。 “楚怀夕,我喜欢你,昨天喜欢你,今天喜欢你,明天还会喜欢你。” 楚怀夕盯着眼前烧的通红,宛如被秋霜染透的枫叶的耳尖,喜上眉梢。想到老古板生涩又动听的情话,混迹情场多年的她倏地老脸一红。 楚怀夕咬了下唇,娇笑着推开徐以安,转身便跑,清脆笑声在秋风中飘散,“徐医生,我反悔了,如果你能追上我,我就跟你回家!” 徐以安怔愣在原地。 微风沙沙轻响,偶有几片枯叶挣脱枝头,打着旋儿悠悠飘落,为地面铺上一层松软金毯。 昏黄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与月光交织在地面晕染出一片片暖黄光斑。 花蝴蝶在枫树叶铺就的街道上蹁跹起舞,徐以安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眸中漾起宠溺,双手抄进风衣口袋,浅笑着大步跟在后面。 不知跑了多久,楚怀夕气喘吁吁地靠在路边的一棵枫树上,弯着腰,发丝凌乱,面色潮红。 徐以安见状几步上前,抬手给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我追上你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楚怀夕抬脚轻踢了一下徐以安脚尖,“讲不讲理啊?你压根就没有追我!明明是我主动停下来的,好不好!” 徐以安抬起双手撑在树干两侧,将花蝴蝶圈在中间,语气和表情都带着点小得意,“如果你现在还能跑的掉,我就追你。” 楚怀夕一愣,忍俊不禁,“你怎么耍赖啊?” “彼此彼此。” 楚怀夕第一次发现徐以安还有这一面,含笑挑了下眉,“你就这么想跟我一起回家啊?” 徐以安坦诚道,“嗯,很想。” 楚怀夕愣了一下,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笑意清浅的徐以安。 她的性格似乎越来越外放了。 令她快乐的瞬间似乎越来越多了。 人需要滋养,就像植物需要养分一样,她想用她的全部的爱去滋养她、引导她成长为参天大树,或者无名小花。 总之,要是舒展的她自己。 徐以安凝视着楚怀夕,眼前莫名浮现出天空飘着几朵云,风里藏着三月的清香,一截枯木长出了新的叶子,然后枝繁叶茂的生动画面。 徐以安突然很想对楚怀夕说一句“谢谢”。 谢谢你折腰捡起枯木。 谢谢你用爱意浇灌枯木。 谢谢你成为枯木的春天。 街头的喧嚣被隔绝在外,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运转,枫树下的两人眼中唯有彼此,爱意在皎洁月光下,无处可藏。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暖烘烘的,带着丝丝香气。徐以安发现楚怀夕漆黑澄明的眸里,倒映着自己深情又渴望的模样。 当她把眼睛沉入她的眼睛,藏在心底欲望的便从灵魂里跑出来。 她第二次想在室外亲吻她。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徐以安慌乱地移开视线,垂下眼帘,目光却精准地紧锁住楚怀夕娇艳欲滴的唇,身体不受控地慢慢前倾。 月光、红枫叶、风声都在悄然隐退,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就在两人的距离近到鼻尖相触时,就在混着消毒水味的冷木香和参杂着威士忌的柑橘香即将交融时,一阵突兀的鸣笛声划破了旖旎气氛。 徐以安身子下意识僵住,瞳孔骤缩,略显慌乱地后退一步,与楚怀夕拉开距离。 还没等她缓过神,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小徐?这么巧在这儿碰上你!” 徐以安心里咯噔一下,循声望去,只见周主任正朝着她们走来,脸上挂着一贯和蔼的笑容。 她站直身子,双手垂在身侧,嘴角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微笑,回应道:“周主任,好巧啊。” 说话间,她不着痕迹地往楚怀夕身前挪了一点,想将她藏起来,但又怕动作太过明显。 周主任越走越近,目光在徐以安和楚怀夕身上来回打量,“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啊?” 徐以安喉头滚动,艰难咽了口唾沫,瞥了一眼身后神色淡淡的楚怀夕,轻声说:“跟朋友散会儿步就回。” 周主任看了眼楚怀夕,笑了笑,“还是你们年轻人精力好,这么晚了还有闲情雅致散步。” 徐以安转移话题,“您才下班吗?” 周主任点头嗯了一声,揉了揉眉心,“我刚下手术,最近我们神外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啊…” “您多注意休息。”徐以安礼貌叮嘱。 周主任抬手看了看时间,“好了,不打扰你们年轻人散步了,我得回去补觉了。” “好的,周主任您慢走。” 目送周主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徐以安不露声色地呼出一口浊气。 想到什么,她急忙转身看向楚怀夕,眸中带着一丝忐忑,小声问,“你没生气吧?刚刚…” 话还没说完,倏地一阵秋风刮过,枫叶簌簌飘落,有一片坠落在楚怀夕微塌着的肩膀上,徐以安心里愈发没底。 见对方沉默不语,徐以安忙不迭解释:“我不是故意要说你是我朋友的,我只是因为…” 楚怀夕悄悄抬眼看了看徐以安,只见她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焦急与自责。 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戳了戳徐以安肩膀,“我没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真的没有生我的气吗?”徐以安不信。 楚怀夕突然有点后悔逼老古板了,轻声细语,“徐医生,我知道你在自责在懊恼,但我想告诉你,我们要学会接纳身体里的那些矛盾、冲实和不合时宣的情绪。你不用为自己偶尔的尖锐向我、向任何人道歉。因为真正爱你的人,是希望你肆意生长的。而且我从没想过要逼你逢人就去炫耀我是你喜欢的人,只是希望你不要排斥和逃避,你喜欢我这件事。” 徐以安沉默半晌,努力消化着这番话,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我明白了。” “回家还是再走走?” 徐以安生怕再遇到一个“周主任”,后怕地摇了摇头,“回家吧。” “行,回家咯。” 徐以安和楚怀夕隔出一拳距离,往家走。 路上,楚怀夕发现徐以安心不在焉的,思忖片*刻,轻声问:“你怎么了?心情还不好吗?” 徐以安敛起思绪,微摇头,而后捂嘴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没有心情不好,是有点困。” 楚怀夕跟着她打哈欠,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凌晨一点了,提议,“我们打车吧。” 徐以安颔首。 十分钟后,两人回到了楚怀夕家,屋内暖黄的灯光驱散了秋夜的丝丝凉意。 徐以安换好拖鞋,蹲在地上将楚怀夕随意扔在玄关处的鞋一一摆放整齐,犹豫几秒,她伸出手,牵着楚怀夕走进卫生间。 楚怀夕哟了一声,眉眼弯弯的,“徐医生现在拉人家的手拉的很顺溜啊~” “我承诺你会努力变成你理想中的伴侣,就得从现在开始做出改变。” “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哈。” “嗯,我会的。” 半晌,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盥洗台前,默契地洗漱完毕。楚怀夕率先钻进被窝,侧身躺着,静静等着在给洗手建消毒的徐以安。 许久后,徐以安走进卧室关好灯,掀开被子躺在楚怀夕身边,柔声说:“晚安。” “以后要抱着我睡。”楚怀夕主动往徐以安怀里蹭了蹭,嗓音温软,“晚安,我的徐医生。” 徐以安将下巴搁在楚怀夕头顶,嗅着她发丝间淡淡的玫瑰香气,在心底回应,“晚安,我的蝴蝶。” 我的,楚怀夕。 这两个字让徐以安唇角不自觉上扬。 连续失眠好几天的楚怀夕全然没经历猜徐以安的心思,手轻轻搭在徐以安的腰间,在这温暖的怀抱中,不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徐以安听着楚怀夕平稳的呼吸,感受着她温热的身体,心中满是幸福与满足。 就在她阖眸渐渐沉入梦乡之际,眼前倏地浮现出周主任的身影,和那双探究的眸子。 她猛地惊醒,望着怀中熟睡的楚怀夕,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不知道周主任会不会怀疑她们,不知道他会不会把今晚看到的一切告诉自己的父母? 要是父母听到自己在大街上和楚怀夕如此亲密,他们会怎么想?会猜到她们的关系吗? 各种担忧在脑海中翻涌,搅得她心烦意乱。 徐以安屏息抽出被楚怀夕压着的手臂,蹑手蹑脚地离开卧室,走到客厅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眉头紧紧皱起。 她深知父母对自己的期望和控制欲,也害怕因为这段感情让父母失望,更害怕让一切失衡。 可她也知道,她不能失去楚怀夕。 徐以安在窗边伫立良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卧室,站在床边。 借着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的月光,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怀夕的睡颜。惶恐被抚平些许,她轻轻躺回床上,再次将楚怀夕拥入怀中。 在你身上多汲取一分力量,我就可以多一分勇气去面对未知的一切。 十月份的京北大多时候是阴雨天。 这天中午,铅灰色的云层压着天际线,细密的雨滴在医院玻璃幕墙上洇出细碎的水痕。 医院走廊里飘着消毒水与湿冷空气交织的气息,徐以安抱着电子病历夹敲门而入时,余岁安的母亲正半蹲着替女儿系外套的纽扣。 徐以安站在门口,望向挂在床头用牛皮纸袋包装的出院小结,勾起一抹如释重负地笑。 兰静看到徐以安,起身打招呼,“徐医生…” 徐以安点了点头,快步走到病床前,笑着对安安说:“安安,恭喜你可以出院了。” 安安歪着头笑,“我终于可以回家咯。” 徐以安笑笑,对安安母亲叮嘱道,“安安三个月内要避免剧烈活动,爬楼梯尽量不要超过两层,游泳的话要等痂皮完全脱落,可以和小朋友玩,但一定要注意不要摔倒。” 兰静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了徐医生,我们一定会多注意的。” 徐以安将手中的笔记本递给她,“安安服药的剂量和时间还有一些注意事项我都写在这里面了。出院以后,如果安安有任何不舒服,或者你们在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联系我。” 兰静双手接过本子,倏地弯下腰,向徐以安深深鞠躬,“谢谢你,徐医生。” “您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徐以安急忙伸出手,搀起她。 余岁安忽然从身后摸出用彩色便签折的翅膀爱心,翅膀上还画着笨拙的心电图波纹。 “徐姐姐,这个送给你。” 徐以安接过爱心折纸,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紫色的智能手表,半蹲下身,轻轻戴在安安手腕上,柔声说:“安安,回去以后如果想我跟你夕夕姐姐了,就用这个给我们打电话。” 安安一边摘手表一边摇头,“徐姐姐,这种手表很贵的,安安不可以收的。” 徐以安拉住她的小手,“这是姐姐送安安的出院礼物,而且姐姐也有私心的,安安戴上这块手表,姐姐想你了就可以随时联系到你了。” 安安歪头看了一眼妈妈,见妈妈没有反对的意思,冲徐以安点头,“安安每天都会想你的。” “小没良心的,就只想你徐姐姐啊!”楚怀夕人未到,声音先飘了进来。 安安和徐以安同时扭头对门口行注目礼,看见楚怀夕时,两双眼睛一瞬都变得亮晶晶的。 楚怀夕黑色风衣下摆沾着雨珠,亲昵地将伞柄塞进徐以安掌心,“帮我拿着伞,我今天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小没良心的家伙。” 安安蹭地一下躲在徐以安身后,一本正经地说:“夕夕姐姐,医院里禁止打闹!所以在这里你不可以收拾我的。” 楚怀夕好笑,“你快离你徐姐姐远点,万一长大变成和她一样的老古板可怎么办…” 安安小手揪住徐以安的白大褂衣角,“安安要离徐姐姐近一点,徐姐姐是我的偶像,我长大要向她一样当一名善良、温柔又厉害的医生。” 楚怀夕叹了口气,故作难过,“哎,安安现在心里就只有徐姐姐,夕夕姐姐太多余了。” 兰静轻轻笑了一声,“我也多余。” 安安愣了愣,跑过去将妈妈带到徐以安和楚怀夕面前,皱着眉努力将一碗水端平,“你们都是安安的榜样。安安要像妈妈一样坚强,像夕夕姐姐一样漂亮有趣,像徐姐姐一样优秀。” 楚怀夕撅着唇,“我不满意,你应该说,要像我夕夕姐姐一样优秀、漂亮又坚强。” 余岁安闻言一脸为难,挠了挠后脑勺,“那妈妈和徐姐姐怎么办?” 楚怀夕噗嗤一声笑出声,抬手揉了两下她的发顶,“好啦,姐姐不逗你了。” 安安点头,倏地垂下头,吸了吸鼻子,“安安不想出院了,安安不想和你们说再见。” 徐以安脸一沉,语气严肃,“安安,我们会再见的,但我希望我们不要在这个地方再见。” 楚怀夕嗔她一眼,蹲在安安面前,“以后要是想我们了就用妈妈的手机给我们打视频,知道吗?我和你徐姐姐有空的时候也会去看你的。” 安安红着眼眶:“你们真的会来看我吗?” “当然是真的了。”楚怀夕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我要是不去看你,我就变成丑八怪。” 安安用小拇指勾住楚怀夕的小拇指,又看向徐以安,“那徐姐姐要是不来看我呢?” 楚怀夕愣了愣,牵起一抹坏笑,“她要是不跟我一起去看你,我们就画个圈圈让她变成什么都做不了的超级无敌大笨蛋。” 后来的楚怀夕,无比痛恨自己的一语成谶。 徐以安:…… 第38章 人类的悲喜不相通 徐以安瞪了楚怀夕一眼,伸出小拇指,认真地说:“安安,姐姐肯定会去看你的,拉钩。” 安安这才破涕为笑,和徐以安拉了钩。 准备离开时,兰静再一次向徐以安和楚怀夕表达感谢,安安哭着和两人告别。徐以安和楚怀夕陪着母女两人走到医院门口,细密的雨还在下着,楚怀夕撑起伞,为徐以安挡住雨水。 徐以安弯腰帮安安把外套的帽子戴好,轻声叮嘱:“安安,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后记得给姐姐发消息。” 安安用力点头,抚摸着腕间的手表。 徐以安提前约好的网约车缓缓驶来,兰静打开车门,先让安安坐进去,而后再次向两人鞠躬后上车。 安安坐在车里,小脸贴在车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以安和楚怀夕,眸中满是眼泪。 车子启动,安安降下车窗朝两人挥手,大声喊:“徐姐姐,夕夕姐姐,你们有空一定要来看我哦!” 徐以安和楚怀夕挥手回应。 车子消失在雨幕中,两人还站在原地,楚怀夕手中的伞倾斜着,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打湿了她的肩膀。 楚怀夕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这小没良心的,搞得我心里还怪难受的…” 徐以安瞥了眼楚怀夕肩上的水痕,身子往里靠了靠,轻声说:“她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楚怀夕用力点头,“嗯,我们一定都会越来越好的。” 徐以安想到什么,冷冷笑了一下,“你最好可以越来越好!!” 楚怀夕闻言扭头看向徐以安,发现这人脸色不太好,茫然地眨了眨眼,“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以安又冷笑一声,抬手一把将头顶倾斜的伞扶正,“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楚怀夕愣了几秒,最近她忙着赚钱都没注意自己的体检报告出结果了,结合徐以安的语气和神态,心中一紧,小声问:“结果不太好吗?” “跟我来!”徐以安转身走进雨幕中。 楚怀夕急忙撑着伞追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徐以安办公室,楚怀夕的心跳随着步伐愈发急促。 徐以安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体检报告,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楚怀夕咽了咽口水,缓缓走到桌前,看到报告上那一个个向上或向下的箭头,皱起眉头。 她拿起报告,目光细细看过“重度胃炎”“肝功能指标严重异常”“血脂超标”“尿酸偏高”这些字眼,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怎么会这么多…”楚怀夕嗫嚅,“我不就只是喝喝酒、熬熬夜而已嘛。” 徐以安双手抱胸,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只是喝喝酒、熬熬夜而已?你看看你自己,几乎每天都是凌晨三点左右才睡,常年酗酒,一年四季喝冰镇饮料,饮食上也重油重盐。” 顿了一下,“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楚怀夕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想到凌晨三点还在把酒寻欢的夜晚,为了畅快一杯接一杯灌下的加冰柠檬水,顿顿不离油腻辛辣食物的三餐,满脸心虚。 “我…我是没把自己的健康当回事。”楚怀夕低垂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担忧,迅速将报告翻到第三页,指着上面的胃镜检查单,“你现在胃炎已经重度了,如果你再不重视,转成萎缩性胃炎甚至胃癌都有可能!” 又翻到第二次,语气严肃,“肝功能指数严重异常,如果肝损伤持续下去,肝硬化会在不久的未来等着你还有。还有血脂超标,患心脑血管疾病的风险直线上升。” 她闭了闭眼,指尖重重戳了戳报告单,“尿酸偏高痛风随时会找上门,到时候有你受的!” 楚怀夕抬眼看了眼徐以安,又低下头,抿了抿唇,嗫嚅“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徐以安听出她话里的颤音,心中的怒气消了些许,语气缓和下来:“从现在开始,你要开始戒酒、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饮食要清淡,多喝热水或者温水,定期复查,明白吗?” 楚怀夕忙不迭点头,像个犯错的小孩似的举起手,“我保证,我一定做到。” 徐以安对楚怀夕的保证半信半疑,但看到对方脸上写满茫然与不安,将体检报告合起来。 她推了推眼镜,轻声安慰道:“目前你的情况还是可控的,只要你愿意重视自己的健康,还是可以健康长寿的。” 楚怀夕扁了扁嘴,控诉,“你刚才说了一大堆病,我感觉我好像马上就要死了。” “死”这个字眼涌入耳蜗,救护车在眼前不停晃动,徐以安眸光一沉,嗓音里带着一些楚怀夕分辨不出来的痛苦,“楚怀夕,你不会死的!” 楚怀夕愣了愣,勾唇一笑,插科打诨,“废话!我当然知道啊。常言道祸害活千年,我可是资深祸害,我死不了的。” 话落,徐以安脸色越发阴沉,直视着嬉笑着的楚怀夕,一字一顿地强调,“楚怀夕,你必须答应我,你不会死!你会长命百岁。” 楚怀夕抬起指尖,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我会平安、健康、长寿。我会一直陪着你。” 徐以安垂下眼帘,颤了颤眼睫,喃喃,“你一定要平安、健康、长寿。” 楚怀夕虽然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较真,但还是不想这人因为自己难过,眸光一转,捂着肚子转移话题,“徐医生,我现在要按时吃饭欸~” 徐以安敛起思绪,“好,我带你去吃饭。” 两人在医院食堂吃完午饭,楚怀夕潇洒离开后,徐以安独自回到办公室,一瞬不瞬地看着桌上的体检报告。 许久后,她移开视线,瞥了一眼桌上的保温杯,从抽屉里拿出楚怀夕送的新马克杯,起身去茶水杯冲了杯黑咖啡。 徐以安仰头一口气喝完一满杯咖啡,疾步回到办公室,作息规律的她放弃午休,坐回办公桌前,打开电脑,面色凝重地查阅资料。 医学论坛、专业期刊网站被她翻了个遍,仔细比对着各类针对楚怀夕病症的治疗方案和调理方法,将关键信息一条条记录在笔记本上。 第二天下午,趁着休息间隙,徐以安抱着楚怀夕的体检报告,匆匆赶到心内科。 刚进门,便碰到了同事林医生。 林医生一眼就瞥见徐以安手中的报告,挑了挑眉,笑着打趣:“哟,徐医生,我看你这两天为了这份体检报告,在各个科室来回跑,这是哪位病人,能让我们大忙人徐医生这么上心啊?” 徐以安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又恢复镇定:“一个朋友,她生活习惯不好把身体搞垮了,我帮她咨询一下。” 这时,内分泌科的张医生结束门诊回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揶揄道:“朋友?我可是很少见你对哪位朋友这么尽心尽力的,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关系的朋友吧?” 徐以安耳尖,连忙摇头解释:“不是,就是普通朋友。她之前一直不把健康当回事,现在体检结果出来,问题一大堆,托我帮忙问问。” 林医生不依不饶,继续逗她:“是吗?一个普通朋友的事,你这又是查资料,又是咨询专家的,未免也太上心了吧。” 徐以安被说得哑口无言,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您别开我玩笑了,麻烦帮我看看这几项指标,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张医生接过报告,一边看一边说:“行,不逗你了。不过说真的,你这位朋友确实得好好改改生活习惯了。就她这血脂和尿酸指数,再这么发展下去,并发症可不少啊。” 三人围坐在一起,认真讨论着楚怀夕的病情和治疗方案。期间林医生还是时不时冒出一两句玩笑话,徐以安咬牙努力保持着淡漠。 许久后,三人讨论完,徐以安抱着报告匆匆离开,身后传来两人的笑声。 “啧,你看看刚才徐医生的脸都红透了,我看这事不简单啊。” “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喝上她的喜酒咯。” “徐院要是知道该高兴坏了吧。” “那肯定。徐医生也不小了,听说她家里给介绍了不少青年才俊呢,但都不如不了她眼。这下终于要情况了,徐院也可以安心了。” “谁说不是呢。三十一也该成家立业了。” “也不知道谁能娶到徐医生啊。” “你想娶啊?” “当然想,但我哪配得上徐院的千金。” “不是我说,要是你能娶到徐医生,那你升职加薪指日可待啊!” 一门之隔,徐以安听着两人热火朝天地的议论声,眸光顿时变得黯然。 如果父亲知道,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吧。 想到很多年前的风暴,徐以安身子不由颤了颤。 她愁眉不展地回到办公室,喝了半杯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还未发生的事,努力压下自己对于风暴的恐惧。 风暴来临前先顾好栖息地吧。 徐以安拿起桌上的笔记本,仔细记录下同事们给的治疗建议又结合楚怀夕的生活习惯,制定出一套专属的康复计划。 半晌,她放下钢笔,拧眉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心底的不安感依旧无法散去。 犹豫几秒,徐以安拿起手机给通讯录里许久未联系的一位资深营养师打去电话。 她向营养师详细描述了楚怀夕的饮食习惯和身体状况,并且拜托对方制定一份科学的饮食食谱,涵盖一日三餐和加餐,确保楚怀夕能摄入均衡的营养,同时避免加重肠胃和肝脏负担。 挂断电话,想到楚怀夕昼夜颠倒的作息,徐以安在手机上设置了多个提醒闹钟。 晚上,到了楚怀夕该睡觉的时间,徐以安准时给楚怀夕打去电话。 电话刚接通,她便直奔主题说:“现在你该上床睡觉了!” 楚怀夕一怔,看了眼时间,“才十点半啊!” 徐以安语气认真,“你现在上床,然后在床上翻来翻去花费半个小时,十一点睡着正好。” 楚怀夕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哪个年轻人十一点睡觉啊!十一点夜生活才开始好不好!”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提醒,“你28岁了。” 楚怀夕闻言一噎,梗着脖子,“28咋了!二十八老娘也是生机勃勃的年轻人!你以为谁像你似的!老古板!” 徐以安哦了一声,语气严肃地科普,“熬夜会导致激素分泌失调、代谢功能紊乱、免疫系统功能削弱、加重心血管系统负担加重、还会导致你反应迟钝、记忆力下降…” 停了一下,想到楚怀夕非常爱美,轻轻笑了一声,“而且熬夜油脂分泌异常会长痘、会使皮肤屏障功能受损,微循环血流速度降低,皮肤的光泽度、弹性和通透性减弱。还会让人长出黑眼圈和眼袋,从而影响面部整体的观感和状态…” 楚怀夕闻言好看的五官皱作一团,忍无可忍地打断她,“停停停!我现在就睡还不行嘛!” 徐以安满意地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倏地想到什么,下命令,“躺到床上后给我发张照片。” 想蒙混过关的楚怀夕翻了个白眼,“查的这么严,您怎么不亲自来监督我睡觉!” “要值夜班。” “那我现在来医院,在你的休息室睡。” 徐以安皱起眉头,“休息室的床太硬了,会影响睡眠质量。” 楚怀夕不以为然,“那又怎么了?你不是经常在硬床上睡嘛~” 她的话提醒了徐以安,徐以安暗想,是该换张舒适的床垫了。 她敛起思绪,淡漠提醒道:“我今年的体检报告没有任何异常。” 楚怀夕一噎,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行了行了,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挂了吧!” 在电话断断前,徐以安再次命令道:“五分钟之内,将躺在床上的照片发到我微信上。” 楚怀夕勾起唇角,“知道了,烦人精!” 叮——— 徐以安盯着照片抚摸的花蝴蝶,吞咽了一下,犹豫几秒,将照片保存下来,随后左右手拇指飞快在屏幕上打字,“超时三分钟。” 楚怀夕收到回复,愣了愣,笑着抱着手机在床上打滚,发语音,“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徐以安没理会她,“下不为例!” 发完快速补上一句:“现在立刻马上放下手机,关灯睡觉!” 啧,被人管着的感觉忧伤又幸福啊… 楚怀夕乖乖放下手机,关灯强迫自己入睡。 徐以安等了半分钟,没等到那句“晚安,我的徐医生。”扁了扁嘴,退出微信界面,打开购物软件,认真地挑选床垫。 选了一个多小时,她终于定好了适合楚怀夕腰部的床垫,顺手又买了两个记忆枕。收件地址分别写了医院和楚怀夕家。 徐以安放下手机,揉了揉脖颈,希望楚怀夕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嗡嗡嗡——— 正和周公摇筛子的楚怀夕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满脸不耐地从被窝里探出手,按下静音键。 徐以安皱了下眉,继续打电话。 电话铃声第二次响起,楚怀夕烦躁地踹了踹被子,骂骂咧咧,“谁啊!这么讨厌!扰人清梦八辈子没老婆!” 她伸手将手机拿过来,眯着眸看向屏幕。 下一秒,看清来电人事,楚怀夕蹭的一下从床上翻起来,闭上眼,“神明在上,我刚才说的话不算数哦。她千万不能没有老婆啊。” 电话迟迟无人接听,徐以安挂断电话,打开微信,给微信置顶的人打去视频。 楚怀夕秒接,“怎么了?” 徐以安视线避无可避地落在楚怀夕欲落不落的蕾丝睡裙的肩带上,看到雪白的小半弧度,她耳尖唰地红透。 楚怀夕看到视频里的人一动不动,晃了晃手机,喃喃,“咦,什么鬼?网卡了吗?” 徐以安回神,微垂着眼眸,轻声说:“网没有卡。” 楚怀夕听到动静,将手机挪回面前,“我还以为我网卡了呢,刚准备投诉呢。” 她靠坐在床头,嗓音娇柔,“徐大医生大清早打电话给我,是想我了吗?” “你该吃早餐了。”徐以安依旧垂着眼角。 楚怀夕愣了一下,“你这也太敬业了吧。真就卡着时间叫我起床吃早饭啊!” 徐以安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你经过一夜的睡眠,胃肠道处于空虚状态,胃酸没有食物可消化,会直接刺激胃黏膜,增加胃炎、胃溃疡等胃部疾病的发病风险…” “徐医生…”楚怀夕无语扶额,“你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徐以安抬头瞪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我给你点了早餐,十分钟内送达。你现在下床去洗漱,吃早餐的时间点正好。” 楚怀夕发现徐以安一直不看她,凑到镜头跟前,“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看我?” 徐以安抿了抿唇,胡诌,“在看病历。” “是吗?”楚怀夕直勾勾地盯着徐以安,语气焦急起来,“你都下班了还看什么病历啊?你到底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徐以安摇头,“我身体很好,没有遇到事。”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楚怀夕愈发焦急。 徐以安眸光躲躲闪闪的扫了楚怀夕一眼,垂下眼帘,攥紧白大褂衣角,吞吞吐吐的,“我…” “嗯?” 楚怀夕眼尖地看到了徐以安红透的耳垂,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眸光一转,坏笑着往下拽了拽肩带,“请你立刻马上抬头看着我!” 第39章 被依赖的幸福 徐以安犹豫几秒,缓缓掀起眼帘,雪肌落入视线的瞬间,呼吸一滞,脸一瞬涨得通红。 “楚…楚怀夕,你…”徐以安躲开视线,目光撞向窗台上的多肉下一秒又反弹回屏幕边缘。 楚怀夕高扬起唇角,嗓音里带着几分慵懒与魅惑,拖着长音明知故问,“嗯?怎么啦,徐医生,我正准备谨遵医嘱起床去洗漱,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说话间,故意趴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被子滑落,露出纤细的腰肢。 徐以安瞥了一眼屏幕,结结巴巴地说:“天冷,你…穿好衣服。” 楚怀夕倏地将脸凑近镜头,皱起眉头,“徐医生,你看我眼睛里有什么?” 徐以安不明所以,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楚怀夕眨巴着大眼睛,“里面有你哦~” 徐以安被她直白的撩拨弄得不知所措,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去洗漱,我要挂了。”可指尖却停留在挂断键上,迟迟没有按下。 楚怀夕忍不住轻笑出声,双手托腮,歪着头说:“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这就去洗漱。徐医生快回家补觉吧。” 话音一落,徐以安脸颊的绯色一瞬褪了个干净,垂下眼帘,很轻地嗯了一声。 楚怀夕不明所以地盯着她,想到什么,柔声问:“你要不要来我家补觉啊?” 徐医生沉默几秒,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在休息室休息就好。” 楚怀夕故作委屈地哼了一声,“某些人看似很关心我,一天打八个电话叮嘱我早睡早起,实际上都不愿意来见我一面。” 徐医生愣了愣,抬眸看向楚怀夕,“我没有一天给你打八个电话,也没有不愿意见你。” “那你待在破休息室做什么!”楚怀夕冲她抛了个媚眼,拖着尾音,“医院冰冷的休息室难道比活色生香的我有魅力?” 徐医生抿了抿唇,如实答:“没有。” 楚怀夕喜上眉梢,撒娇,“徐医生,你来陪我睡觉嘛。我一个人在家多寂寞孤独冷啊。难道你不知道人在早上比晚上更容易寂寞嘛~” 说完故意挺了挺胸,又拽了拽睡裙,让领口更低了些。 徐以安只觉一阵热气冲上脑门,绯色重回脸颊,手颤了一下,差点没拿稳手机,“你…你快去洗漱,早餐要送到了。” 楚怀夕对着镜头眨了下眼,“好呢,那我去洗漱啦,待会儿见哦,我的徐医生~” “我…”不等徐以安拒绝,视频已挂断。 徐以安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 为什么每次都会被那人弄得方寸大乱呢。 她坐在休息室的床边,皱眉思考答案,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不断浮现出楚怀夕刚才的模样。 娇柔做作的语气、半露的香肩细腰、藏在眸底的心疼与爱意不断在眼前交织闪现。 徐以安指尖不自觉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起身换下白大褂,快步走出休息室。 嗯,我只是去看看她有没有按时吃早餐。 一路上,同事们跟她打招呼,她都只是匆匆点头回应,满脑子都在算走哪条路,才可以赶得上亲自监督楚怀夕吃完早餐。 来到地下停车场,徐以安一把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迅速发动车子。 早高峰宛如一头难以驯服的巨兽,将城市的道路搅得拥堵不堪。秋风裹挟着枯黄的树叶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和街边匆忙赶路的行人,密密麻麻的车辆一同构成一幅忙乱的画面。 天空中阴云沉沉,为这早高峰更添了几分压抑。街边的早餐摊前,人们一边焦急看表,一边催促着摊主。 徐以安的黑色林肯被堵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中,走走停停。 喇叭声此起彼伏,在空气中交织成一曲喧闹的噪音交响乐。徐以安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看一眼中控上的时间,又面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绿灯一亮,她立刻踩下油门,试图在拥堵中寻得一丝通畅,可没一会儿又不得不停下。 半小时后,徐以安在路边停好车,拿上手提袋下车快步走向小区。 不一会儿,她站在防盗门前,抬手理了理衣领,又仔细理了一下头发。而后,深吸一口气轻轻敲门,敲两下,停一下,再敲两下…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楚怀夕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拉起徐以安的胳膊晃,“徐医生,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徐以安眸光闪了闪,嗫嚅,“我…我来监督你吃早餐。” 楚怀夕看着她放大0.3毫米的瞳孔,看破不说破,牵着她往里走,“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没有偷偷吃早餐,不然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徐以安任由她拉着,心里既尴尬又幸福,仿佛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填满。 两人来到餐桌前,楚怀夕动作轻快地摆好碗筷,将徐以安点的早餐一一打开,升腾的热气裹挟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徐以安在她对面坐下,清了清嗓子,正式开启自己来这里的主线任务,“人体在经过一夜的睡眠后,身体里的营养和能量被大量消耗,血糖水平较低。如果不吃早餐,身体得不到及时补充,整个上午都会没精神,注意力很难集中。” 楚怀夕愣了一下,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眨着睫毛接过话茬,“那我要是一直不吃早餐,会不会变成智障?” 徐以安无奈嗔她一眼,接着说:“长期不吃早餐,除了影响大脑功能,对肠胃的伤害也非常大。胃酸没有食物中和,会直接刺激胃黏膜,胃炎、胃溃疡的发病风险就会大大增加。” 顿了顿,问:“你忘了你的体检结果了?” 楚怀夕撇了撇嘴,嘟囔:“我这不是已经很注意了嘛,你怎么还老念叨啊!烦人…” 徐以安微微皱眉,神色变得严肃:“我反复重复是因为你之前的生活习惯太不健康了。早餐不仅要吃,而且要吃得营养均衡。” 停了一下,冲桌上的早餐抬了抬下巴,“像今天的这份早餐有蛋白质丰富的鸡蛋、牛奶,还有富含碳水化合物的馒头,能为你提供一上午所需的能量。” 许多年没有吃过馒头的楚怀夕乖乖拿起白馒头,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好啦,我知道啦,我保证以后会营养搭配着吃早餐,徐医生就别操心啦。” 看到楚怀夕嘴角沾上馒头屑,徐以安下意识探出指尖,指尖刚触碰到楚怀夕的脸颊,又蓦地缩了回来。 刚准备大声感慨徐医生终于学会了爱她的楚怀夕怔愣在原地,好笑又好气。 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不紧不慢地问:“徐医生,监督我吃个早餐而已,你脸红什么?” 徐以安垂眸整理餐具,语气有*点急,“专心吃早餐,别分心。” 噗嗤——— 楚怀夕忍不住笑出声。 徐以安耳尖一热,抬眸瞪她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吃饭时别笑,容易噎到。” 楚怀夕咬牙忍住笑意,拿起牛奶,喝了一大口,“遵命,徐医生,我这就拉着老脸吃早餐。” 徐以安:…… 吃完早餐,楚怀夕慢悠悠地收拾着碗筷,转身的瞬间瞥见端坐在客厅沙发边的的徐以安一手拿着金丝眼镜,一手揉着太阳穴。 她心猛地一揪,加快速度冲洗杯子。 片刻后,楚怀夕走到客厅,站在徐以面前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徐医生,我晕碳了好困啊,我们去睡觉吧。” 徐以安眉头一皱,语气认真,“刚吃完饭就睡觉对身体不好,食物在胃里无法充分消化,容易导致消化不良,还可能引起胃食管反流。你可以先坐一会儿,等消化消化再睡。” 楚怀夕直勾勾盯着藏在金丝眼镜后困倦折痕变得更明显的双眼皮,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蹲在徐以安脚边,垮下肩膀,双手拽住徐以安的手,身体轻轻摇晃着,“老古板,你别这么较真嘛。你看看,我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再不睡我的身体就更不健康了嘛~” 徐以安轻拍了下楚怀夕的手背:“不是我较真,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你先坐十五到二十分钟然后再睡,这样对身体好。” “我不要,我要睡觉!” 徐以安冷冷一笑,“那你去睡。” 楚怀夕一噎,腹诽:“我睡了十个小时,现在精神的能跑十公里,我睡什么睡啊!” 她头靠在徐以安肩上撒娇,“你陪我睡嘛!” 徐以安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如果你想我陪你睡,那就只能二十分钟后再睡。” 撒娇无效,楚怀夕撇了撇嘴,满脸写满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和徐以安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坐了没一会儿,她便不安分起来,一会儿戳戳徐以安的手臂,一会儿又靠在她的肩膀上,嘟囔:“怎么时间过得这么慢啊,我好想睡觉。” 徐以安勾唇笑了笑,抬腕看了眼时间,“再忍忍,还有十一分钟,很快的。” 好不容易挨过了规定的时间,楚怀夕立马来了精神,一把拉起徐以安就往卧室冲,“快,我们抓紧时间睡觉。” 徐以安任由她拽着,唇角弯了又弯。 “你先换睡衣睡觉,我去下洗手间。”楚怀夕走进洗手间,徐以安点了点头,走进卧室。 见到柔软舒适的床铺,疲惫感瞬间如秋日的落叶般,层层叠叠将她淹没。 徐以安摘下眼镜,半眯着眸换睡衣。 不一会儿,楚怀夕推开卫生间门,见穿着家居服的徐以安脊背挺直地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腿上,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她心间一皱,缓缓走到徐以安面前,半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帮对方褪去拖鞋,随后又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快躺下,陪我睡觉。” 徐以安抿了下唇,缓缓躺好,楚怀夕绕到床的另一侧,钻进被窝侧身凝视着徐以安。 只见徐以安双眼紧闭,秀眉微蹙,眼窝下透着淡淡的青黑,像是被秋霜晕染了一层疲惫。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徐以安眉头,心疼地喃喃低语:“老古板,你工作这么辛苦,我又不能替你分担什么,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徐以安闻言露出一抹浅淡却温柔的笑,侧眸看向她,轻声说:“我不累,只是有些困了。” 楚怀夕往她身边挪了挪,伸出手臂,仿若在拥抱秋日里最珍贵的红枫,环住徐以安的腰,将她搂进怀里,“睡吧,我在你身边呢。” 徐以安感受着楚怀夕温暖的怀抱,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下意识往楚怀夕怀里蹭了蹭,寻到一个更为舒适的位置,安心阖上眼眸。 楚怀夕下巴轻轻搁在徐以安的头顶,听着她平稳而舒缓的呼吸声,嘴角不自觉上扬,眸中满是宠溺与温柔。 她低头在徐以安的发顶落下轻轻一吻,声音轻得如同秋日里的呢喃,“谢谢你允许我走进你的生活,我一定会守护好你,安心睡吧。” 徐以安似是听到了她的话语,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又往楚怀夕怀里靠了靠。 房间里静谧得如同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只有阳光在地板上悄悄挪动着光影。大床上的两人相拥而眠,呼吸声交织成一首轻柔的摇篮曲。 不知不觉,日头悄然西斜。 楚怀夕悠悠转醒,只觉胳膊一阵酸麻,下意识想活动手臂,想到什么,停下动作。 发现有强大生物钟的徐以安仍在熟睡,疲惫的面容此刻终于染上了几分安宁,她酸麻的胳膊怎么也不忍心挪动分毫。 徐以安消瘦的脸庞在金色余晖的映照下,轮廓变得柔和,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是秋日里树叶的剪影。 楚怀夕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心中怜惜与欢喜参半,她抬起指尖,捋了捋徐以安额前散落的发丝,无声表白:“徐以安,我真的好爱你啊。” 日头又斜了一寸,徐以安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意识还有些朦胧,只觉身处一片温暖之中,待看清眼前的楚怀夕,才猛地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目光扫向窗外,见天色已暗,徐以安瞬间清醒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与自责。 “都这么晚了…”徐以安蹭地一下坐起身,微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抱歉,我睡过头了。没能提醒你按时吃午饭。” 说话间她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却发现楚怀夕的胳膊被自己压得通红。 “你的胳膊还好吗?”徐以安眸里满是心疼与歉意,“都怪我,我睡得太沉了…” 楚怀夕笑着揉了揉发麻的胳膊,不在意地说道:“没事儿,不怪你的,怪我好不容易有机会看到熟睡的你,贪心的舍不得叫醒你。” 她伸手拉住徐以安,不让她下床,“再说了一顿午饭而已,饿不着我的。” 徐以安眉头紧皱在一起,叹息道:“饮食规律对身体很重要,你胃本来就不好,我不可以耽误你吃饭的。” “真的没事的…” “有事的。” 徐以安猛地抽回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盯着屏幕,“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慌乱又焦急的模样,心中一暖,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她伸手再次拽住徐以安,用力将她重新拉回床上,紧紧抱住,撒娇道:“我不饿,真的。我就想让你再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嘛?” “已经睡了六个小时了,不可以再睡了。”徐以安一脸认真,“无论如何,身体是自己的,你不能不当回事。” “知道了知道了。”楚怀夕转移话题,“徐医生,你睡着的时候会打呼噜,你知道吗?” 徐以安闻言一愣,尴尬地咬了下唇,倏地明白为什么这人睡了这么久还困。 犹豫几秒,轻声问:“是因为我打呼噜,吵到你休息,所以你还不想起床吗?” 胡说八道的楚怀夕紧抿住唇憋笑,点头嗯了一声,“所以罚你再陪我躺五分钟。” 徐以安思考几秒,又躺回被窝,“以后我在的休息室睡觉,你自己要按时吃早餐。” 楚怀夕一噎,往她怀里缩了缩,“哎呀,我骗你的,你睡觉不打呼噜,超级乖。” 徐以安抿唇,“不用骗我,也不用安慰我。”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你这人真的是…我说的谎话你深信不疑,我说的真话你死活不信。” 徐以安反驳:“这件事你没理由骗我。” “谁说没有理由?” “什么理由?” 楚怀夕看着她,柔声答:“想再抱抱你,想再感受五分钟被你依赖、需要和信任的感觉。” 第40章 欲望是命运的先知 徐以安愣了两秒,没接话,神情淡淡的,但笑意却从眼角流了出来。她迅速点好外卖,看了眼配送时间,放下手机,任由楚怀夕搂着。 两人在靠着床头静默相拥,直到楚怀夕的肚子发出一阵低沉而急切的抗议声。 徐以安轻嘴角不自觉上扬,伸手轻轻拍了拍楚怀夕的后背,“起床吧,晚饭也快送到了。” 楚怀夕嗯了一声,趴在床上像只猫似的伸了个懒腰,跟着徐以安起身,洗漱后来到餐桌前。 徐以安打开外卖餐盒,将饭菜一一装入从消毒柜取来的瓷盘中,迅速扔掉打包盒,而后拿着消毒酒精,仔仔细细地给餐桌、餐椅和楚怀夕的双手消毒后才入座。 楚怀夕单手撑着下巴,盯着桌上清汤寡水的三菜一汤,皱起眉头嘟起嘴。 一点辣椒都没有,还让不让人活了!! 徐以安瞥了一眼不满意的楚怀夕,夹起一块豆腐放到对方碗里,轻声说:“人体的新陈代谢会因为不规律进食而紊乱,身体会误以为进入饥饿模式,自动降低基础代谢率,不仅容易堆积脂肪,还会影响肠胃的正常节律,长此以往,胃炎、胃溃疡等疾病便会乘虚而入…” 楚怀夕打断她,“这些我都明白的,你别担心哈。以后我一定按时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徐以安点点下巴,眸中满是欣慰,“你能重视这些就好,我希望你可以健健康康的。” 楚怀夕拿起筷子,“你也是。” 用完晚餐,夜幕渐渐笼罩了城市。 窗外街道上的车辆川流不息,红色车灯交织成一条条光带,与林立高楼中透出的暖黄灯光相互映衬,共同勾勒出一幅繁华都市的夜景图。 客厅暖色调的射灯散发着柔和光晕,给整个空间添了几分温馨。 徐以安起身去玄关处拿来一个手提袋,动作轻柔地翻找出一个小巧的布包,里面装着她特意找中医同事开的祛湿气泡脚包。 她将步包递给四仰八叉地躺在贵妃椅上,美其名曰在消食的楚怀夕,“这个给你。” 楚怀夕望着布包,眨了眨眼,“这是什么?” “泡脚包。”徐以安柔声补充:“你常年喝冰饮,体内湿气重,泡脚可以祛除湿气。” “哦哦,谢谢徐医生。”楚怀夕起身接过,将其放在茶几上,而后又躺回沙发里。 徐以安看了她一眼,随后扭头盯着自己特意去找中医配的药包,抿唇,“你不喜欢泡脚吗?” “喜欢啊。”楚怀夕连眼皮都懒得动,语气也懒洋洋地,“但是吃饱喝足了人家就不太想动弹嘛,明天我再泡哈~” 徐以安蹙了下眉,耐心劝:“你今天睡了整整一天,没有任何运动量,现在泡脚排汗对身体较好。而且从医学角度来说,中药泡脚对祛湿非常有帮助。湿气太重会影响脾胃运化,导致身体乏力、精神不佳。坚持泡脚能促进血液循环,刺激足部穴位,帮你排出湿气,改善身体状态…” 她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大堆,楚怀夕却完全不为所动,身体往沙发里陷得更深,拖着调子哎呀一声,“徐大医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泡脚对身体好,但我现在实在是懒得动。” 徐以安直勾勾盯着她,较真道:“早一天泡脚湿气早一天消除,湿气早一天消除,身体健康的指数便可以早一天恢复正常…” 楚怀夕生怕这人又提及自己的体检报告,抬起双手虚虚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我不听!不泡不泡我不泡!” 徐以安额角青筋跳了下,犹豫几秒,转身快步走向洗手间。 楚怀夕见状愣在原地。 嗯?她怎么不接着念经走了? 这是生气了? 洗手间。 站在水龙头前接热水的徐以安绷着下颌,指尖一下一下抠着盥洗池边缘。 从小她就有很严重的洁癖,对生活环境的洁净程度近乎苛刻,别人触碰到她的物品,触碰到她的身体,都会令她心里泛起一阵别扭。 此刻,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局促与纠结瞬间填满她的心。可想到楚怀夕的体检报告,仅有的退缩念头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徐以安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将泡脚桶来了个全方位消毒后将热水倒入桶中,随后她小心地撕开泡脚包,一眨不眨地盯着药材在水中缓缓舒展、晕染,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半晌,她探出指尖试了试水温,想到楚怀夕怕热,又往里添了一点冷水,随后端着氤氲着热气的泡脚桶走向客厅。 坐在沙发上惴惴不安的的楚怀夕见徐以安端着泡脚桶走了出来,以为是这人说服不了她,决定自己泡脚消气。 她松了口气,笑嘻嘻地,“这就对了嘛。你工作那么辛苦更应该泡泡脚,放松放松嘛。” 徐以安冷冷扫她一眼,没接话,将泡脚桶径直放在楚怀夕面前,蜷了蜷指尖,而后缓缓蹲下身,柔声命令,“伸脚。” 楚怀夕啊了一声,乖乖伸出脚。 徐以安盯着面前白皙的脚,薄唇翕动,“其实你不用动弹,也可以泡脚的…” 她轻抬眼眸,与楚怀夕茫然的目光交汇,抑制不住牵起唇角,柔声道:“把脚放进来吧。” 楚怀夕有片刻的怔忡,将脚放进泡脚桶。 刚一触碰到水面,徐以安便询问出声:“水温合适吗?烫不烫?”一边询问,一边伸手轻轻探入水中,细细感受着水温。 楚怀夕木讷摇头,“不烫…” 发现楚怀夕紧绷着足尖,徐以安挪动指尖轻捏住楚怀夕纤细的脚踝,抿紧唇线,学着养生视频里的按摩手法给楚怀夕捏脚。 尽管洁癖的本能让她内心有些抗拒,可她的动作却依旧轻柔、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对方。 她在心底呢喃:“眼前的人是楚怀夕,对我最好的楚怀夕。只要能让她健康洁癖不重要…” 脑袋还在发懵的楚怀夕痒得脚趾发蜷,缩了一下脚,轻声喊:“老古板…” “别动!”徐以安钳住她的脚踝。 楚怀夕乖乖哦了一声。 射灯洒下的柔光为徐以安勾勒出一层温柔的轮廓,楚怀夕一动不动地看着蹲在地上,给自己按摩脚心的徐以安,心中五味杂陈。 她太清楚徐以安的洁癖有多夸张,所以更明白这份举动背后藏着多深的情意。 感到之余,更多的是叩问自己的灵魂,“楚怀夕,你何德何能让天之骄女给你按脚啊!” 楚怀夕声音染上哽咽,眸底泛起雾气,问出心里的疑问,“老古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你为什么要给我按脚啊?” 徐以安听出她嗓子里的暗哑,愣了愣,手中的动作一滞,抬头望向楚怀夕。 见这人抽搐着唇角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抑制不住地牵起唇角。 花蝴蝶果然会无时不刻的哭鼻子啊。 她抬起手腕推了下眼镜,犹豫几秒,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叫我来你家睡觉?为什么即使胳膊麻了也不愿意推开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楚怀夕想也不想地答。 灵魂的欲望是命运的先知。她期待听到的回答是因为喜欢,而她的回答果然是因为喜欢。 徐以安眉眼含笑,言简意赅,“同理。” 她嘴角的弧度很浅,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楚怀夕脚心的肌肤更酥麻几分,酥麻从脚心一路蔓延到心尖。 她转头往向窗外,嗫嚅,“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得又快又慢的!春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距离立春还有104天。”徐以安秒答。 楚怀夕懵了几秒,旋即轻轻笑了一声。 是啊,她舍不得叫醒她是喜欢,她放下洁癖给她按脚也是喜欢,她期待春和景明是喜欢,她默记日历也是喜欢。 一切都是因为同频的喜欢。 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徐以安将楚怀夕濡湿的双脚放在自己腿上,用毛巾轻轻擦拭着楚怀夕的脚,动作细致又温柔。 她鬓角的发丝垂落下来,挡住了眸底深沉的爱意,楚怀夕垂眸望着徐以安一尘不染的西裤上洇出灰色水痕,心中爱意如潮水般翻涌。 她具象化的感受到了,爱因差别而厚重。 就在徐以安给楚怀夕擦完脚,准备起身去倒洗脚水时,楚怀夕适时回神,猛地伸出双手,拽住徐以安的衣领,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猝不及防的徐以安瞪圆双眸,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滚烫的双唇便重重压在了她唇上。她身体一僵,双手下意识撑在楚怀夕的肩上。 突如其来的吻让徐以安大脑一片空白,唯有近在咫尺的柑橘香,和唇上的温热提醒着她这一切并不是一场午夜的痴梦。 楚怀夕吮吻的急切又炽热,像是要将心底所有的爱意与感动在这一刻全部倾注给徐以安。 徐以安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缓缓闭上双眸,克制又热情地回应着楚怀夕的吻。 静谧的客厅里只有两人紊乱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暖色调的灯光洒在她们身上,为这幅温情画面镀上一层如梦似幻的金边。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唇慢慢分开,彼此额头相抵,鼻尖轻触,眸中满是深情与眷恋。 楚怀夕眼尾呷着一丝欲望,用鼻尖蹭了蹭徐以安的鼻尖,“徐医生,今晚留下,好不好?” 徐以安咽了下口水,轻点下巴,“好。” 楚怀夕笑了,抬指在她颊侧戳了一个小小的窝,“徐医生,我发现你现在很少会拒绝我了。” 徐以安抿了下唇,“因为你说让我做自己。” 楚怀夕心咚咚跳,眯眸揶揄,“嗯,我的徐医生是一个听话的乖宝宝。” 徐以安:…… 徐以安红着耳尖,冷冷道:“别叫我宝宝!” “为什么呢?宝宝~”楚怀夕往她耳蜗吹气。 徐以安磨了磨后槽牙,压低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楚怀夕!!” 楚怀夕扑闪着长睫,装傻充愣,“嗯?怎么了?我的乖宝宝~” “说了别叫我宝宝!!” 楚怀夕头挤进她脖颈,故作可怜,“哼,你凶我!你冤枉我!我刚刚并没有叫你宝宝!我又没指名道姓的说怎么了,我的徐宝宝~” “算了…”徐以安知道争不过楚怀夕,轻轻叹了口气,“你开心就好。” “我开心就好?” 徐以安郑重点头,“嗯,你开心就好。” 楚怀夕眸光一转,唇凑到徐以安唇前,“今天一整天我都非常的开心,但我向来贪心,我想更开心一些…” 徐以安读懂她话里的潜台词,下意识地滚了滚喉咙,却没说话,默许了她的贪心。 两人呼吸再次交融,情欲在对视间翻涌。 就在楚怀夕打算更进一步诱惑徐以安时,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骤然打破了旖旎的氛围。 徐以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上“妈妈”两个字格外刺眼。 徐以安看向屏幕,原本潮红的脸颊一瞬褪去血色,眸中的欲望被慌乱和阴郁所取代。 她的手从楚怀夕腰间无力滑落,身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像是被那两个字烫到了一样。 楚怀夕敏锐察觉到徐以安的异样,疑惑地看着屏幕,刚要开口,徐以安却先一步用带着歉意的眼神制止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伸手拿起手机。 “喂,妈。”徐以安声线紧绷着,抿唇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女人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从徐以安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握紧手机的指尖便能猜到,绝不是令人愉快的关爱。 看到徐以安咬着下唇,原本温柔的眉眼此刻满是痛苦与挣扎,楚怀夕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徐以安的手给予她力量,却被她下意识躲开。 楚怀夕悻悻收回手,不满地扁了扁嘴。 “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徐以安像是一个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的木偶,眼神发直地盯着前方的虚空。 楚怀夕呼吸一紧,轻声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以安回神,略垂首遮去眸中的暗色,喉头滚动了下,沉声道:“抱歉,今晚不能留宿了。” 楚怀夕心间一皱,摇头,“没关系的。” “那…我走了。”徐以安缓缓起身。 楚怀夕急忙跟着她起身,视线紧盯着她崩的笔直的脊背,柔声叮嘱,“如果想回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马不停蹄地来接你回家。” 话落,徐以安愣在原地。 这么多年,在听到“回家”两个字时,她第一次没有感到窒息。 因为楚怀夕的存在,她似乎拥有了一盏属于自己的灯火,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长夜。 徐以安忽然心安,松了松肩膀,转身看向满脸写满担忧的楚怀夕,手没忍住放在她头上揉了揉,浅浅一笑,“你安心睡觉,我是回家不是去前线打仗。” 楚怀夕心想,回家比上前线似乎更容易让你感到惶恐。 跟着她故作轻松地笑,“行,那你快去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布满生命的淤青 许久后,徐以安打开家门,换好鞋直挺挺地站在玄关处,面色凝重地望向客厅的方向。 在门口伫立了十多分钟,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客厅。发现沙发上没有熟悉的身影,眉头皱的更紧。 窗外的秋风裹挟着寒意在大街小巷里肆意穿梭,吹动着阳台上厚重的窗帘。屋内水晶吊灯洒下冷冽的光,在地面上折射出清冷的光晕。 徐以安看着眼前这个毫无温度的家,突然很想立刻回到那个飘着柑橘香的温暖栖息地。 她抿了抿唇,转身走向书房。 刚推开书房门,一阵淡雅却浓郁的檀木香扑面而来,书房内灯光的暖黄透着压抑。红木书架满满当当摆放着各类书籍,一张古朴厚重的书桌摆在正中央,上头整齐放着文房四宝。 倏地,徐以安的视线落在静静躺在书桌一角的檀木量角器上,那尖锐的边角似乎随时都在准备刺痛自己,她呼吸一滞,脊背本能紧绷起来。 记忆深处被母亲拿着量角器矫正体态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徐以安第七劲椎久违的开始隐隐作痛。 她咬紧牙关,逼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端坐在书桌前的人。 徐梦戴着无框眼镜,旁若无人的端坐在雕花椅上看书,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可眼底却毫无温度。 窒息感倏地袭上喉头,徐以安用拇指指尖用力掐了掐食指指腹,轻声道:“妈,我回来了。” 徐梦过了半分钟才缓缓抬眸,目光穿过弥漫的檀香,牢牢锁住徐以安,轻柔的嗓音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终于愿意回来了…” 徐以安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 徐梦笑了笑,状作不经意地问,“你刚刚在门口站了那么久,是不愿意回家呢,还是不愿意面对妈妈呢?” 徐以安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没有…” 徐梦放下书,缓缓起身走近,“没有吗?那这半个月你去了哪里?怎么连家都不回了呢…” 自从上次两人因为楚怀夕的事吵架之后,徐以安便没再回过家。这段日子除了偶尔去楚怀夕家过夜,大多数时候,她都住在医院的值班室。 徐以安下意识后退一步,“医院最近忙,有几个重症患者,我放心不下便守在医院里…” “忙?”徐梦轻挑眉,眸底闪过一抹怒意,笑却始终挂在脸上,“再忙也不至于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吧?再说了,你能比你爸爸还忙吗?” 顿了顿,“安安,妈妈怎么觉得,你是在故意躲着这个家,躲着我和你爸爸呢。” 被戳中心事的徐以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该怎么说,不知道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她抿紧唇,缄默不语。 而她的沉默在徐梦眼中,无疑是一种默认。 “安安,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让父母省心了呢?” 见徐以安无动于衷,徐梦轻叹一声,“你爸爸为了你的工作,动用了多少人脉关系。妈妈也是事事都替你考虑周全,努力给你安排最好的生活,可你呢?只是拌几句嘴就离家出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啊?” 徐以安闻言喉咙像被堵住,干涩发紧。 原来布满她生命里的淤青在父母眼里,不过是拌几句嘴而已。 而她想为自己而活,却变成了不省心。 徐以安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垂下脖颈,轻车熟路地认错,“妈,对不起。” 徐梦宽容的笑了笑,冷不丁问:“最近你是不是一直和那个叫楚怀夕的女孩在一起?” “楚怀夕”三个字落入嗡嗡作响的耳中,徐以安猛地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慌乱。 她不记得自己向妈妈提过楚怀夕的名字,那她怎么是知道楚怀夕的名字的。 思忖片刻,徐以安眸光愈发黯然。这一次又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自己爱女心切的妈妈大概已经将楚怀夕的信息查的一清二楚了。 她心底蓦地闪过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和楚怀夕在外面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否则,此刻她要面对的应该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徐以安咬了咬舌尖,轻声否认,“不是。我们很久没见过面了。” “哦?是吗?” 徐梦兀自摇摇头,倏地笑出声,笑声里满是失望,“徐以安,你真是长大了!都会撒谎了!” “我没有…” 徐梦沉下嗓音,紧盯着徐以安,“前两天妈妈碰到小周,他告诉我,他在街上看到你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的。半夜三更会带着你在酒吧散步的人,除了不务正业的楚怀夕,还能有谁!!” 徐以安下意识想说楚怀夕并不是不务正业的人,对上徐梦压迫性极强的眸子,没说话。 她的默认让徐梦脸色更沉,抬起手,重重拍了拍徐以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妈妈听说楚怀夕和你们医院的季医生走得很近。季医生和女人结婚的荒唐事,妈妈不想再提了。正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谁也不敢确定楚怀夕就不是坏人对不对?以后你离她们远点!听到了吗?” 徐以安瞥了一眼压在肩上的手,莫名觉得它和檀木量角器一样的尖锐。 她滚了滚喉咙,努力压下内心的恐惧,轻声辩驳,“她们只是喜欢同性,并不是坏人。” 徐梦猛地收回手,不屑一笑,“喜欢同性难道不算道德败坏?道德有问题的人能是好人?” 徐以安面色发沉,语气严肃,“妈!季瑾溪和楚怀夕都是很好的人,你不要这么说她们!” 徐梦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这么护着她们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学季瑾溪,搞同性恋?” 徐以安愣了一下,俨然没想到妈妈会想到这个层面,心虚垂眸,“我没有…” “没有最好!”徐梦揉了揉眉心,“安安,妈妈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以后你离楚怀夕远点,谁知道她接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你从小到大被爸爸妈妈保护的太好了,心思过于单纯,就算被有心人算计了也不会知道的…” 徐以安闻言拳头不自觉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嗓音压的越来越低,“妈,您能不能别再这么说她了,她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你还向着她说话!”徐梦一脸寒霜,“我看你真是被她给带坏了!从今天起,我不许你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听到没?” 徐以安想也不想地拒绝,“妈,这个问题我们上次已经讨论过了。现在我再次表态,我不会和楚怀夕断绝…朋友关系。” “你…”徐梦气的背过身。 两人沉默对质许久,徐梦倏地想到什么,深吸一口气,平复片刻后,脸上重新挂上温柔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 她转身看向低垂着眼帘的女儿,“行了,不说她了。今晚妈妈叫你回来是有要事要说的。” 徐以安掀开眼皮,“什么事?” 徐母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拍了拍,“妈妈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是张伯伯家的儿子,各方面条件非常的优秀,周六你去见见。” 徐以安愣了愣,想到自己答应过楚怀夕上次相亲会是最后一次。猛地抽回手,冷声道,“我不去。” 徐梦脸色一变,咬了咬牙,耐心劝,“这件事爸爸妈妈已经和你张伯伯说好了,你就去见见嘛,妈妈预感这次一定能成的。” “妈,我真的不想再相亲了!”徐以安情绪倏地激动起来,眼眶中闪烁着委屈的泪花,“您能不能别再让我去相亲了!” 徐母愣了愣,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这事由不得你,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安稳过日子了。” 又是‘为了你好’… 徐以安很想问她,真的是为了我好吗?但她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因为换来的只会是更深的伤。 徐以安环顾四周,书房里没有镜子。她敛起思绪,涩声说:“妈,我再说一次,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有自己选择生活方式和爱人的权利,我不需要,也不希望你们来安排我的人生!” “不需要我们安排你的人生是什么意思?”徐梦眉头紧皱,难以置信地瞪着女儿。 徐以安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地重复:“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听你们任何的安排,我不会再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任何让你们满意的事情!” 徐梦气结,指着她,冷声质问:“你把话说清楚,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违背过你的意愿!还有什么叫让我们满意的事情?难道爸爸妈妈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徐以安后退一步,“你们是为了自己好。” 徐梦对突然变得叛逆的女儿头疼不已,扶着腰,满面愁容地长叹气,“徐以安,你为什么突然会变得这么不听话了呢?” 积攒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徐以安红着眼眶,颤抖着身体,大喊出声,“因为一直以来,听话的都是徐以安!!!” 喊完,她转身拉开书房门,用力一甩,门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后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徐梦呆立在原地,望着面前晃动的门,脸上的温柔彻底破碎,只剩悲痛和愤怒。 檀木香依旧在书房肆意弥漫着,檀木量角器依旧静静躺在书桌上,但徐梦知道,自己乖巧的女儿再也不复存在了。 徐以安一鼓作气冲出家,站在小区花园边。 秋风宛如无数根细密的针,直直往她骨缝里钻,吹得她浑身发颤,心也一阵阵地揪痛。 夜深人静,小区里只有悬在头顶孤零零的月亮发出一缕缕光,幽冷的月光晃得她眼睛生疼。 她蹲下身,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努力抱住七岁时孤零零蹲在门口的自己。 许久后,徐以安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掏出手机,动作缓慢地拨通了楚怀夕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楚怀夕柔声细语,“你怎么还不睡啊?你还好吗?” 在听到她温柔声音的这一刻,徐以安情绪彻底决堤,用力咬了下唇,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心翼翼地问,“楚怀夕,你能来接我回家吗?” 电话那头,楚怀夕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又想哭,“好啊。我就在你家小区门口呢,你稍微等一等,我马上就来接你回家哦。” 徐以安鼻尖一酸,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想到楚怀夕像守在梧桐树下的自己一样傻兮兮地守在小区门口,她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轻轻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地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开,一颗一颗汇聚成一面镜子。 徐以安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无声地说:“徐以安,这一次,有人来接你回家了。” 不一会儿,秋风带来一阵柑橘香,冲散了周遭挥之不散的檀木香,一双白色的老爹鞋出现在徐以安浑浊的视线里。 楚怀夕蹲下身,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徐以安微微起伏的背,语气温柔:“走吧,咱们回家。” 徐以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楚怀夕,忽地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拽住她的衣角,“能不能麻烦你扶一下我,我腿麻了…” 楚怀夕心间一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徐以安站起身,随后牵着她,头也不回地逃离牢笼。 片刻后,两人坐进车里,楚怀夕给看着的徐以安系好安全带,按下启动键,踩下刹车。 紫色帕梅拉在夜色中疾驰,身后承载着无数压抑回忆的房子越来越远,空气越来越清新。街道两旁的路灯昏黄黯淡,像一只只疲惫的眼。 徐以安收回视线,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冷不丁开口,“楚怀夕,我想喝酒…” 停了一下,补充道:“特别想。” 楚怀夕愣了愣,下意识想开口拒绝。毕竟这人酒精过敏,酒精过敏喝酒可能会死人的!! 她偏头瞥了一眼徐以安,视线落在对方紧绷着的侧脸上的泪痕时,心猛地抽了两下。 思忖片刻,轻声应:“好,我带你去喝酒。” 半小时后,车子抵达爵色酒吧。 楚怀夕牵着徐以安,目不斜视地来到一楼最里面的私人包间,打开暖光灯,昏黄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四周,瞬间将黑暗驱散。 悲伤过度的徐以安已然顾不上洁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垂着眼角,嗓音闷闷的,“麻烦给我来一杯烈酒,谢谢。” 楚怀夕轻轻点了点下巴,走出包间。 不一会儿,她拿着一瓶粉色的酒走进来,给徐以安倒了小半杯,推到她面前,“喝吧。” 徐以安坐姿笔挺地端起酒杯,犹豫几秒,仰头一饮而尽。喝的太猛,忍不住咳嗽起来。 楚怀夕见状赶忙递上准备好的苏打水,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徐以安放下水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眼眶泛红,委屈地扁了扁嘴,“楚怀夕,我明明已经够乖了,为什么我的父母还是不满意呢…” 话说出口的瞬间,泪珠也滚落下来。 楚怀夕抬手摘掉她鼻梁上的眼镜,拿起纸巾给她轻轻擦了擦眼泪,语气温柔,“因为每个人对乖的定义不同嘛。你不用考虑别人理想中的乖是什么样的,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标准生活。” 徐以安苦笑着摇摇头,又灌下一杯酒。 楚怀夕抿了抿唇,轻声问:“方便告诉我回家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徐以安不想让楚怀夕知道自己的母亲在私下里中伤揣测她,更不想提相亲,摇头,“抱歉。” 楚怀夕笑了笑,“没事儿。不想说就不说。” 徐以安捏紧酒杯,小声试探地问:“我不告诉你,你会生气吗?” 楚怀夕笑着摇头,“当然不会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徐以安松口气,“谢谢你的理解。” 楚怀夕眯了眯眼,威胁出声,“你要是再跟我这么客气,我就要生气了。” 徐以安一脸认真地道歉和保证,“抱歉。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跟你这么客气了。” 楚怀夕:…… 半瓶酒下肚,酒精开始在体内发挥作用,徐以安眼神变得迷离,喃喃,“你知道吗。在她们眼里,我永远都得按照她们的规划走,不然我就是不懂事,不省心,不孝。” 楚怀夕并不清楚徐以安回家经历了什么,也不想未知全貌就随意去评价对方的父母。 她端起酒杯压低杯口与徐以安碰了碰,“好了好了,不难过了哈。就算是天大的事,喝顿酒也就过去了。喝酒喝酒!” 徐以安缓慢眨眼,“喝顿酒会过去吗?” 楚怀夕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了。不然人们为什么要借酒浇愁呢。” 徐以安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 楚怀夕心酸又好笑的长叹了口气。 这么乖的人,也会委屈到流眼泪。 这么死板的人,也会被逼到借酒浇愁。 楚怀夕仰头闷了一满杯酒。大爷的,真想现在就去找我未来丈母娘掰扯掰扯啊。 春天什么时候才来啊!!! 整个包厢里静悄悄的,只有徐以安断断续续的哭诉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 楚怀夕心疼地看着她,默默陪在她身边,谨慎地为她添酒,耐心地听她倾诉。 就在徐以安端起酒杯又要再次一饮而尽,楚怀夕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手腕。 徐以安愣了愣,满是疑惑不满地歪头看向楚怀夕,带着醉意嘟囔,“为什么不让我喝了?我的心情还没变好呢。” 楚怀夕眉头轻皱,语气里满是担忧,“你酒精过敏,不可以喝这么多的酒。” 徐以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关系,我记得你的抽屉里有过敏药,喝了药就会没事了。” 楚怀夕摇头,“那也不行!” 醉意上头的徐以安生硬地嘟起嘴,破天荒地对楚怀夕撒娇,“楚怀夕,我有一点难过,我今天很想一醉方休。” 楚怀夕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徐以安手中的酒杯拿走,柔声哄:“我去给你调一杯酒,酒精度很低,既能让你放松,又不会难受,好不好?” 徐以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楚怀夕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转身快步走向调酒区,拿起各种调酒器具冲回包厢。 见徐以安乖乖坐在沙发上,松了口气。 楚怀夕蹲在茶几前,在摇酒器中放入几块晶莹的冰块,接着倒入少量的利口酒,又加入一大勺鲜榨果汁,最后轻轻滴入几滴苏打水,用吧勺轻轻搅拌着,动作优雅而专注。 徐以安双手撑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怀夕,“楚怀夕,有没有人说过你调酒时很好看?” 楚怀夕眉梢一挑,语气得意,“有啊。有无数的美女说过这句话呢!我给你说哦,没有哪个女人不会拜倒在我调酒的动作里的…” 徐以安一噎,移开视线冷哼一声,“我喝多了视线不太清楚,其实你调酒不好看的!” “是吗?”楚怀夕嗅到了陈年老醋味,忍不住轻笑出声,“不好看…你怎么看的那么认真呢?” 徐以安冷冷一笑,“我怕你给我下毒。” 楚怀夕:…… 第42章 你是此生的难得 楚怀夕将调好的酒放在徐以安面前。 细长的酒杯中,橙黄色的液体微微晃动,杯口还插着一片新鲜的薄荷叶作为点缀。 徐以安看着面前的酒,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这酒看起来真漂亮。” 楚怀夕扑闪着长睫,“有我漂亮吗?” 徐以安看她一眼,如实答,“没你漂亮。”说完难为情地垂下眼帘,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果汁的清甜率先在舌尖散开,随后是淡淡的酒香,口感绵密又清爽,她惬意地眯了眯眼。 楚怀夕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徐以安,察觉到她眸底深处的阴郁散去大半,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浊气,坐到她身边,“怎么样,好喝吗?” 徐以安点点下巴,忍不住又小啜几口,“很好喝,谢谢。” 楚怀夕拿起吧勺敲了敲摇酒器,“不许再跟我说谢谢。” 徐以安手抖了下,乖乖哦了一声。 几口酒下肚,徐以安脸颊愈发红润,眼神愈发迷离,整个人变得飘飘然起来。 她突然放下杯子站起身,身子晃了晃,楚怀夕眼疾手快,赶忙凑上前扶住她的腰。 徐以安稳住身形,凑近楚怀夕的脸,眼睛瞪得溜圆,呼出的热气洒在楚怀夕脸颊上。 “楚怀夕,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不对,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楚怀夕一怔,有点摸不着头脑,傲娇地抬了抬下巴,“我知道啊。我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徐以安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倏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楚怀夕,你一定要记住,任何人都不可以说你不是好人,包括我,也包括你自己。” 楚怀夕直勾勾盯着过于反常的徐以安,想到什么,眉头一皱,“是有人说我不好了吗?” 徐以安一愣,眸光闪了闪,“没有,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被否定。” 楚怀夕满眼疼惜地看着她,“徐医生,你也要时刻谨记,你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徐以安微摇头,举起一根手指,“全世界最好的人只能有一个,是你!” 楚怀夕不想跟小醉鬼讲道理,抬手将她高高竖起的食指压下去,“在你心里全世界最好的人是我,而在我心里全世界最好的人是你。反正我们都是彼此心中最好的人,就这样,完美!” 徐以安的轴劲和酒劲一起涌上脑门,再度举起食指,“最好的人只能…” “停停停!”楚怀夕打断她的念经,眼疾手快地将她的手指拉住,紧紧攥进手心。 她无奈又好笑地嘿了一声,“你这人怎么喝醉也油盐不进啊。” 徐以安嗔她一眼,抽回手指,“我没喝醉。”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喝醉酒的人都会说这句话…” 徐以安语结。 沉默半晌,她抬起手捧住楚怀夕的脸颊,一字一顿地强调,“楚怀夕,你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楚怀夕不明白她为何非要纠结这个事,也不想再跟她掰扯。眨巴眨巴眼睛,转移话题,“你终于发现我对你最好了啊,真是不容易呢~” “我一直都知道的。”徐以安抿了下唇,声音变得结结巴巴的“我没有告诉你是怕…怕你知道我知道了,就不会…再对我好了…” 楚怀夕闻言愣在原地,俨然没想到老古板这么没有安全感,柔声细语,“怎么会呢?我不会因此对你不好的。” “万一呢…” “没有万一!”楚怀夕打断她,语气认真的如同在殿堂宣誓的新人,“我绝不会对你不好,不会伤害你,不会以爱之名束缚你。过去、现在和未来我都会尊重你的意愿,我会照顾你的情绪你的生活,我会用漫长余生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来安抚你的不安。” 花蝴蝶又一次扇动它会发光的翅膀,在徐以安生锈的灵魂里添加了一笔浓墨色彩。 或许只需要一只蝴蝶,灵魂便能燃烧。 徐以安晃了晃晕沉的脑袋,低缓的声线里带着一丝挫败,“我的脑袋现在有点晕晕的。但我知道即使它不发晕。我也说不出来什么会令你感动的话。所以很抱歉,我只能回你一声谢谢。” 楚怀夕眉眼弯弯的,“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不可以。感情里的两个人要对等,我也要更努力地对你好的。” 楚怀夕偶尔也忍不住想要感谢徐以安身上的这些折痕。因为它们的存在,徐以安不会轻易往前迈一步,但一旦迈出来了便也不会轻易后退。 视线擦过徐以安眼角的红晕,径直落进她真诚的眼眸里,楚怀夕在心底狠狠唾弃自己。 “楚怀夕,你的想法简直太卑劣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要给她向前的底气,也要给她后退的自由。否则你和困住她灵魂的福尔马林、和让她借酒浇愁的家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我反思一番,楚怀夕眉眼含笑哄人,“酒喝完了,我扶你回休息室休息,好不好啊?” 徐以安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空酒杯,虽然还想继续喝酒,但还是点头,“好。” “我的徐医生真乖啊。”楚怀夕笑着揽过徐以安的胳膊,半扶半抱着她往二楼走去。 一进休息室,徐以安便挣脱楚怀夕的手,快步走到床边,蹭地一下趴在床上,而后紧闭上眼睛,“晚安,我要睡觉了。” 可还没过十秒钟,她又撑着手肘一骨碌爬起来,摇晃着小碎步杵在床边摇头,“不行,床单还没消毒,我也还没洗澡呢。” 下一秒,使劲晃了晃脑袋,“头有点晕,这种情况下洗澡,大概率是会发现意外的。” 站不稳的徐以安虚虚坐到床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穿着衣服睡觉更不干净吧…” 楚怀夕懒洋洋地抱胸靠在门边,眉眼弯弯的看着自我攻略的徐以安。 怎么会有人喝醉酒这么可爱啊。 不吵不闹,会夸人,还会和自己对话。 徐以安慢半拍地想起屋里还有一个活人,抬眸看向楚怀夕,看到对方唇角的笑,耳尖一红。 她咬了下唇,嗫嚅,“我没有洗澡。” 楚怀夕拖着调子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挑起眉稍,“所以徐医生是想让我帮你洗澡?” 徐以安一愣,随后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的,不用你帮我…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洗澡就上床睡觉,不卫生。” 楚怀夕咬唇忍住笑,点了点下巴,“不洗澡就上床睡觉的确是非常不卫生的。我的床单被罩可是昨天早上刚换的,我都没在上面睡过呢。” 被嫌弃的徐以安扁了扁嘴,可怜兮兮地看着楚怀夕,“我想洗澡,可是我的脑袋很晕…” 楚怀夕故作矜持,提议道:“如果你想请求我帮你洗澡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 “我不要。” “不洗澡不卫生的,你可是洁癖怪呢。” “可是…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洗澡…” 楚怀夕牵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我知道啊,所以我才大发善心想帮你洗嘛。这样吧,我闭着眼睛帮你洗,我保证不偷看。” 徐以安思忖几秒,摇头拒绝,“我现在意识不清,无法分辨出在你帮我洗澡的过程里,你是否真的没有偷看我。而且即使你没有看到我的身体,也会摸到我的每一寸肌肤。综上所述,你帮我洗澡这个方案不可行。” 楚怀夕闻言瞳孔地震,抽了抽嘴角,“我倒是觉得你的意识异常清醒,简直清醒过头了。” 徐以安笑笑,“这是最基本的防范常识。” 被成功预防在外的楚怀夕翻了个白眼,走到床边,“行了行了,你中午才洗的澡,干净的和七仙女似的,完全不用洗澡了。” “可我身上有酒味…” “我身上也有啊,我不也没洗澡吗?” 徐以安目光在楚怀夕身上扫描半晌,不解地皱起眉头,“你又没喝醉,你为什么不洗澡?” “还能为什么!我懒得洗不行啊!”楚怀夕倏地将她压倒在床上,“你今晚也不许洗澡,如果你去洗澡就是在嫌弃我,就是在逼我洗澡。逼一个不想洗澡的人洗澡就是一种微型的暴力!” 徐以安愣了几秒,急忙出声解释:“我没有嫌弃你,也没有逼你,更没有对你使用暴力。” “我不管,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好,那我不洗了。” “这样就对了嘛。”楚怀夕从衣柜里将徐以安的睡衣递给她,背过身,“换上,睡觉。” 徐以安哦了一声,“你不出去吗?” 担心醉鬼摔跤的楚怀夕随口胡诌,“我累的一步都走不动了。我不看你,你快换吧。” 徐以安想到楚怀夕半夜跑来接自己回家,又陪自己喝酒,实在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她不放心地叮嘱,“不许转身哦!” 楚怀夕磨了磨牙,“放心,我不是偷窥狂。” 徐以安背对着楚怀夕,快速换好衣服。 楚怀夕好不容易看着徐以安在床上躺好,刚要起身去倒杯水,徐以安却又猛地坐起来,双眼圆睁,酒劲上头的她脸颊绯红,像熟透的苹果。 她重新戴上眼镜,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醉后的含糊,却又努力咬字清晰,“心脏作为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左心房,连接肺静脉,负责接收从肺部回流的富含氧气的血液…” 她诈尸般的举动将楚怀夕吓了一跳,过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 这人竟然在背心脏解剖学的知识!! 简直搞笑又可爱! 楚怀夕忍不住地勾起唇角,坐到床边,轻声问:“敬业的徐医生,怎么突然背这个呢?” 徐以安像是没听到,继续自顾自地背:“右心室,将血液泵入肺动脉,开始肺循环…”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在空中比划着心脏的形状,手指歪歪扭扭,却煞有其事。她的眼神专注的仿佛不是在床上,而是站在手术台上。 徐以安顿了顿,倏地凑近楚怀夕,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脸,“我背得对不对?” 没等楚怀夕回答,摇头,“我真是醉了。你怎么会知道我背的对不对呢…” 楚怀夕:…… 徐以安继续旁若无人的背,“心脏瓣膜如同精密的阀门,确保血液单向流动…” 看着徐以安认真又搞笑的模样,楚怀夕无奈地摇摇头,安静坐在一旁当她忠实的听众。 半个小时后,徐以安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向身侧昏昏欲睡的楚怀夕,“我困了,睡觉吧。” 终于等到这句话的楚怀夕松了口气,嗯了一声,缓缓起身,“你先睡,我去躺洗手间。” 徐以安拽住她的衣角,眸底盈满警惕,“不可以,你得跟我一起睡。万一你去偷偷洗澡…” 楚怀夕愕然,“我为什么要偷偷去洗澡?” “因为你没有洗澡不能上床睡觉,不卫生。” “你不也没洗吗?” “因为你不想洗澡,所以我才没洗澡。” 楚怀夕点头又摇头,“不对啊。我刚刚都懒得洗澡,现在为什么要偷偷跑去洗澡呢?” “此一时,彼一时。万一你站在洗手间里突然又想洗澡了呢。你洗了澡,而我没有洗澡,你就会嫌弃我。你的行为就是在逼我去洗澡,你逼我洗澡就是在暴力我。” 回旋镖正中脑门的楚怀夕:…… 楚怀夕拗不过醉酒也思路清晰的徐以安,只好忍住尿意躺回床上。侧身靠在徐以安身边,让对方可以近距离的监视着自己。 朦胧月光透过轻薄的窗帘,在两人身上洒下一道细细的光影,将两人紧密连在一起。 徐以安眼睛直勾勾盯着楚怀夕,突然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她肋骨处的纹身,“你知道吗。你这个纹身…从医学角度讲,非常不明智。” 楚怀夕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搞懵了,轻声问:“我的纹身怎么不明智了?” 徐以安皱起眉头,努力组织着语言,“肋骨这里…皮肤薄,下面就是人体重要的脏器。纹身时如果消毒工作没做好,感染风险很高,万一炎症扩散,影响到胸膜、肺部,就可能会威胁到生命。而且肋骨附近神经丰富,纹身很疼的…” 说话间,她低头凑近仔细瞧了瞧纹身,原本还振振有词的嘴巴突然停了下来。 沉默半晌,徐以安手指微颤着,轻轻抚过眼前的三个纂体小字,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楚怀夕,你…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纹在这里?” 楚怀夕握住她发颤的指尖,低头落下疼惜的亲吻,柔声说,“之前你拒绝了我的表白。我伤心欲绝的逃离了京北,我想只要见不到你,就可以忘记你。但当我离开京北后,我发现我其实更害怕自己会忘记你,因为你是我此生的难得。所以我决定把你的名字纹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留在我生命里。” 她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却也因她泛起蓬勃跳动的心脏。 徐以安颤了颤眼睫,嘴唇翕动,“我拒绝了你,你还要把我留在你的生命里。你有点傻。” 顿了顿,皱起眉头,“而且就算要纹,你也该挑个安全的地方啊。” 楚怀夕笑了笑,“拒绝我是你的自由,我将你留在我的生命里是我的自由。不冲突嘛~” 徐以安往楚怀夕身边靠了靠,伸出手,紧紧抱住她,让震耳发聩的心跳声替自己表白。 沉默半晌,她轻声说:“楚怀夕,其实我很感动你将我的名字留在你的生命里,谢谢你。” 楚怀夕回抱住她,嗓音温柔,“不用谢,也不用觉得愧疚或者有负担。因为不论我为你做了什么,都是我的心甘情愿。” 徐以安将脸埋在楚怀夕怀里,喃喃:“楚怀夕,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在意我的人。请你一定不要忘记我。” 话落,便沉沉睡去。 楚怀夕听着她略沉的呼吸声,在她头顶落下一个轻吻,“笨蛋,我不会忘记你的。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第43章 枯骨见蝶春自来 季节缓慢轮换,爱意泛滥成灾。 暮色像被调暗的滤镜,将医院的轮廓浸成铅灰色,寒风裹挟着雪粒,如沙砾般掠过空旷的凉亭,发出细微的呜咽。 楚怀夕裹紧驼色羊绒大衣,在急诊楼前光秃秃的银杏树下踱步,黑色长靴不时碾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旋转门吞吐着穿堂风,许久后,当穿着白色长款鹅绒服的徐以安从门里走出来时,楚怀夕立刻迎上去。 “你果然忘记戴围巾了…”话音未落,她已展开米褐色围巾,轻柔地裹住徐以安大半张脸。 羊绒织物带着楚怀夕的体温,混着若有似无的柑橘香和玫瑰香,将徐以安整个人笼进温柔的气息里,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茧房。 “幸好我来给你送围巾了,不然冻死你。” 徐以安没有说话,弯着眼角看着面前不停碎碎念的楚怀夕。 楚怀夕扫了眼四周,动作利落而克制,指尖在徐以安颈间绕出漂亮的结,“我给你说,下周可就降温到零下十五度了。你一天自己不注意保暖,到时候可别指望我顶着寒风来接你。” 这话让徐以安不禁想起,这人前天以她开车速度快,可以尽早喝到排骨汤为由等在这里,昨天是来送保暖鞋垫,今天又来送围巾。照这样下去,明天大概率会是送手套、帽子之类的吧。 徐以安轻笑出声,呵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凝成朦胧的暖,“即使现在我戴着围巾,你也会用其他借口来接我的。” 楚怀夕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徐医生现在这么自信?” 徐以安下巴往围巾里缩了缩,某种温热的东西在胸腔里漫开,比任何暖炉都更灼人。 她无声笑了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灵魂的欲望是命运的先知。” 楚怀夕摇头,“这话啥意思?” 徐以安向前迈了一小步,在她耳边说,“我希望你来接我,所以你来接我了。” 就在这时,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寂静的空气,红.□□光扫过两人相贴的身影,给寂寥的这冬日添上一抹温情色彩。 楚怀夕眼睛亮晶晶的,“这样啊。那看来以后我不用再费劲巴拉的找借口来接你咯~” 徐以安嗯了一声,给予她特权,“你可以随时出现在这里,以现在这个距离站在我面前。” 楚怀夕垂眸看向两人相对的脚尖。 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哇,离她的心又近了一大步啊。 楚怀夕抬眸看向徐以安,明知故问,“现在这个距离?您难道不怕被同事们八卦了吗?”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嗓音平淡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坚定,“距离春天还有不到三个月,我想我应该提前适应站在八卦中心的感觉了。 楚怀夕愣了两秒,旋即高高扬起唇角。 是啊,春天很快就要来了。 雪粒子扑簌簌落在徐以安肩头,楚怀夕伸出手拂去,犹豫几秒,牵起徐以安的手,塞进自己大衣口袋,“走咯,回家喝羊汤咯~” 雪幕渐浓,脚印在身后蜿蜒成诗行。 楚怀夕眉眼含笑的牵着徐以安往停车场方向走,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近在咫尺的心跳本该让人安心,徐以安却望着路边的树木出神。 北风卷着残雪掠过枝桠,树干上凝结的冰晶折射着冷冽的光,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的枝杈光秃嶙峋的横在树干上苟延残喘。 徐以安莫名觉得自己很像眼前的枯木。 她的心脏如同荒林深处腐朽的老树桩,年轮里填满潮湿的苔藓与虫蛀的空洞。 光鲜亮丽的躯壳里常年盘踞着焦黑的枯木,根系早已在漫长的时光里腐烂成泥。 面对父母时的无法言喻让情绪的河流也变得干涸,河床下裸露着的树根蜷缩成狰狞的纹路,诉说着无人知晓的不甘。 “在看什么?”楚怀夕察觉到她的分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调侃道,“徐大医生不会是在欣赏这些光秃秃的树吧,它们可没我好看哦…” 徐以安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我只是觉得这些枯木跟我很像…” “啊?”楚怀夕看向枯枝败叶,“哪像了?你比它们好看多了。” “我说的是我们拥有同样枯败的灵魂。” 徐以安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楚怀夕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楚怀夕顿住脚步,紧了紧手心,满眼疼惜地注视着徐以安,语气认真又温柔,“你不是枯叶败枝,你也不是无望的寒冬,你是我的春天。” 徐以安垂眸,细细感受着掌心的触感。 楚怀夕用掌心的温度漫过她皲裂的年轮,刹那间,蛰伏多年的种子在骨缝里苏醒,冻僵的髓部开始流淌出温热汁液。 抽枝的痛与欢欣同时在心底炸裂,枯萎的灵魂长出了会痛会笑的脉络。徐以安心重重跳了一下,抬眸看向楚怀夕。 当目光坠入楚怀夕深情的眼眸里,腐木深处传来细微的轰鸣,褪色的年轮开始晕染新色,虫蛀的空洞里开出淡粉色的花,连最顽固的伤疤都蜕变成盘旋向上的藤蔓。 她想,枯骨见蝶春自来。 徐以安弯唇浅浅笑了笑,“我不是春天,我是在漫长冬日里等待春天的枯木。” “哎呀,我不管你是春天还是枯木,反正我是你的春天。”楚怀夕伸手轻轻拢住徐以安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以后每个寒冬、每个酷暑、每个深秋,你都有独属于你的春天。” 徐以安心头一颤,鼻尖泛起酸涩。 她将额头靠在楚怀夕肩头,感受着对方身上柑橘香的温度,心底深处的孤寂与荒芜,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绕指柔。 不远处停车场的灯光在雪幕中晕染开来,如同春日里带着希望初绽的花苞。 徐以安眸光变得清澈,喃喃,“我找到了我的春天,真好啊…” “哦呦~恭喜你啊。徐医生~”楚怀夕夹着嗓子说完握紧徐以安的手,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她们都知道,属于她们的春天,不远了。 爵色酒吧。 酒吧特有的暧昧灯光如流动的星河,音乐声若有若无地在空气中流淌。 这天,徐以安下班直接回自己家了,孤独寂寞冷的楚怀夕只好来酒吧打发时间。 她兴致缺缺地倚在吧台边上,对着面前徐以安送她的万圣节礼物聊以慰藉。 保温杯的金属外壳在酒吧五彩斑斓的射灯下泛着蓝紫色的光,红色枸杞在热气里沉沉浮浮。 季瑾溪踩着细高跟哒哒走近,目光扫过楚怀夕藏在墨绿丝绒长裙下露出的一截粉色裤边。 下一秒,见鬼似的瞪大眼。 靠!见鬼了!楚怀夕竟然穿秋裤了。 她倏地想起从小到大时,楚怀夕的妈妈总是拿着秋裤满大街追不穿秋裤的楚怀夕。纵使被打板子,纵使冻得打哆嗦,这人也绝不穿秋裤。 她无声感慨,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 季瑾溪放轻脚步,站在楚怀夕身后,伸手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揶揄出声,“楚老板,别人是朋克养生,您这是养生朋克?” “你是鬼啊!走路怎么没声啊!”楚怀夕被吓得一激灵,扭头凶巴巴地瞪着季瑾溪,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季瑾溪拉开吧台的高脚椅入座,“大姐,明明是你自己把魂弄丢了,凶我做什么。” 楚怀夕嘁了一声,扭头继续睹物思人。 季瑾溪盯着面前跟徐以安办公桌上一模一样的保温杯,啧了一声,“谁能想到醉生梦死的花蝴蝶,有朝一日会在酒吧里喝热水?” 楚怀夕扭头白她一眼,“闭嘴吧你!” 季瑾溪一噎,伸出指尖一下一下戳着楚怀夕的小蛮腰,语气有点欠,“保温杯里泡枸杞,长裙里面套秋裤,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楚怀夕不以为然地拿起保温杯,吹开杯口的热气,眯着眸,*抿了一口,“你懂什么!保温杯里泡枸杞,才是冬天正确的打开方式。” 停了一下,她轻轻放下保温杯,将秋裤边往上提了提,“而且秋裤是成年人最后的倔强。” 季瑾溪闻言拍着桌子大笑出声,笑了足足一分钟,虚弱地靠在一脸黑线的楚怀夕肩头,“老了就老了呗,你还不嘴硬愿意承认。照你这么说你要不直接在酒单上加上枸杞秋裤冬日特调?你用龙舌兰打底,再撒一把干枸杞,最后用秋裤托盘上酒,保准火出圈。” “嗯,这个想法不错!”楚怀夕勾唇假笑。 “你还真是被老徐茶毒的不轻啊。”季瑾溪笑着摇头,伸手要拿保温杯,却被楚怀夕一把勾住手腕按在吧台上,“想要找你老婆给你买去。” “小气鬼!”季瑾溪朝保温杯努了努嘴,“我不要你的杯子,只是想喝口热水而已,这茶又不是你老婆泡的,喝口都不行吗!” 楚怀夕扬起下巴,一脸骄傲:“你错了,这杯茶还真是我老婆泡的,所以你不可以喝。” “你老婆?” “未来老婆。”楚怀夕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 看来,这次她俩是真的有戏啊。 季瑾溪打心底里替楚怀夕和徐以安开心,眸光一转,故意欺负她,“哟,老徐可以啊!这么快就把你拿下了。” 楚怀夕斜她一眼,“是我把她拿下了!” 季瑾溪哦了一声,不屑的眼神看她,“你反攻成功了?” “当然…还没有…”楚怀夕含情脉脉地盯着保温杯,“在徐以安爱上我之前,我不会碰她的。” “恋爱脑!!” 季瑾溪心中打起小算盘,想给自己的两位好友添点情趣,于是拿起铁锹开始挖坑。“话说回来,我还挺佩服你的,都喜欢成这样了,你居然能忍得住不下手。你简直是当代柳下惠啊。” 楚怀夕果然上赶着上套,投给季瑾溪一个鄙视的眼神,“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那么饥渴。” 季瑾溪掩唇偷笑,语重心长地说:“我老婆貌美如花,我饥渴岂不是很正常。哦,对了,老徐和我老婆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她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你就没问问她有没有需求吗?” 楚怀夕愣了愣,眉头一皱,“徐以安周身都散发着禁欲气息,我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看吧,我就知道你缺心眼。”季瑾溪压低声音,老神在在地说:“你想想,她要真是禁欲那一挂的,就不可能三天两头和你滚到床上了。” “也没有三天两头…”楚怀夕手摸着下巴思忖片刻,“不过,你说的有道理,万一她有需求…” 小心思达成,季瑾溪推了推若有所思的楚怀夕的胳膊,“楚老板,赏小的一杯酒呗~” “老娘没空,你找黎落。我在琢磨大事。”楚怀夕沉浸在自己的旖旎心思中,看都没看她。 被打入冷宫的的季瑾溪直翻白眼,气急败坏地吼:“你琢磨个锤子!你知道怎么做1吗?” “瞧不起谁呢!这年头谁不会做1啊…”对上季瑾溪充满怀疑的目光,楚怀夕抬起右手,露出一个中指指节,“我大概知道这么一点点…” 季瑾溪往椅背上靠了靠,纤手一扬,“去给姐调杯酒,姐给你好好讲讲如何做个大猛1。” “得嘞。”楚怀夕立马起身。 窗外夜风卷起枯叶,扑簌簌打在玻璃上,混着室内细碎的响动,将夜色染得浓稠,月光透过纱帘如薄霜般在凌乱的床沿洇开,为昏暗的房间添上一丝暧昧感。 楚怀夕香汗淋漓的枕在徐以安手臂上,呼吸仍有些急促,微肿的红唇张张合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烦躁的用指尖在对方锁骨处来回滑动。 徐以安察觉到怀中人欲言又止的急躁,低头看着她,直奔主题,“你想说什么?” 楚怀夕有些不好意思抬头,低垂着头,睫毛扑簌簌扫过徐以安心口,委婉问出声,“那个…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太被动了?” 她的尾音被空调热风嗡鸣搅得发颤,攥紧被角的手心里全是汗。 徐以安不明所以地蹙眉,“什么意思?” 楚怀夕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地撑起身子,眼神闪躲的看着徐以安,“就是我一直躺在下面… “所以你是想” 徐以安的话音还未落地,楚怀夕猛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动作太急撞得床头咚地一响。 “你别急啊。”徐以安轻轻给她揉头顶,红着耳尖吞吞吐吐,“如果你是想尝试在上面,我也可以接受…但是可能会弄疼你…” 楚怀夕闻言一脸懵,“为什么会弄疼我?” 徐以安将手放在自己腹部,弯起指尖,活动了两下,小声说:“这个姿势…手不太灵活。” “嗯?你在说什么?” 半晌,她脑海里的画面与徐以安以为的姿势合二为一,老脸一红,垂眸声如蚊呐,“你这个闷骚!我说的在上面不是这个在上面。” “那是哪个在上面?”徐以安眨了眨眼。 “我的意思是可以主动…”见徐以安依旧不明白她话里的隐晦,楚怀夕梗着脖子,睡衣松垮垮滑下肩膀,“季瑾溪说你这个年纪” 话没说完,便被徐以安皱眉打断,“季瑾溪说我这个年纪怎么了?她嫌我年纪大?!” “哎呀,不是!”楚怀夕勾住她脖颈,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她说你这个年纪如狼似虎?” 徐以安闻言僵在原地,脸上的绯色霎时蔓延到脖颈,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滚了滚喉咙,语气严肃,“她诊断有误。” “是这样吗?”楚怀夕半信半疑,指尖顺着徐以安紧绷的后背慢慢往下滑,“徐医生,你真的没有需求吗?我最近在埋头苦学如何做一个大猛1呢,你难道不想验收一下我的学习成果吗?” 徐以安难以为的咬了下唇,虽然她喜欢楚怀夕,但她还没有做好将自己毫无保留的袒露在楚怀夕面前的准备。 徐以安猛地将人翻过来,发丝垂落遮住两人交叠的视线,“比起你学然后做1,我更喜欢你躺下的样子。因为我喜欢你需要我的样子” “我才不需要你呢!”楚怀夕红着脸犟,却被徐以安揪住耳垂不轻不重地惩罚性一扯。 “疼疼疼!”楚怀夕扁了扁嘴,一秒进入戏精模式,“呜呜呜,老古板!你家暴我!” 徐以安配合她演戏,“那你要报警吗?” 楚怀夕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我可以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如果你能让我满意,我就和你私下和解。” 徐以安俯下身,嗓音温柔,“好的,为了你能自愿跟我和解,我会全力以赴!” 第44章 春潮漫过万重山 床头灯为徐以安发顶镀上一层暖金,楚怀夕眼尾泛起动人的红,望着眼前红透的耳垂,倏地觉得喉间干渴。 她指尖抚过对方后颈凸起的第七劲椎,尾音被呼吸揉得发颤,“老古板,你刚才说喜欢我需要你的样子,对吧…” 徐以安指尖停在她腰侧,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嗯,我很喜欢被你需要的感觉。” 楚怀夕笑了笑,忽地翻身将人压进枕头。她咬住徐以安唇角,轻轻碾磨,“徐医生,我的灵魂和躯体现在都急需你的安抚呢~” 徐以安瞳孔骤然缩紧两下,伸手勾住楚怀夕的脖颈,将人按得更近,而后阖眸吻了上去。 雪松香混着柑橘香扑面而来,在两人之间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徐以安的吻如手术刀般划开层层阻碍,将积压的情愫悉数剖开。 她从来不是没有欲望的提线木偶,只是所有悸动都被锁在白衬衫领口的直角折痕里。直到遇见浪荡不羁的楚怀夕,那些被规训的秩序,才在她的自由里层层崩塌。 脖颈被徐以安咬住的力道带着些许失控的狠劲,“疼…”楚怀夕忍不住闷哼一声。 下一秒,啃咬立刻转为温柔的舔舐。 月光悄悄爬上床单褶皱,将两人交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在寒冬里相互攀援的藤蔓,根须在黑暗中紧紧缠绕。 许久后,徐以安指尖轻轻划过楚怀夕腰侧的敏感点,换来怀中花蝴蝶气音般的呻吟,她眯了眯眼,“你现在还有报警的想法吗?” “算了…”楚怀夕翻了个白眼,“我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了。这次就不麻烦警察叔叔了。” 徐以安眸光黯了黯,沉下声音,“感觉你的语气有点勉强…” 楚怀夕气呼呼的,“你的感觉很准。” “为什么勉强?”徐以安不解。 楚怀夕揉了下发酸的腰,目光幽怨地瞪着索求无度的老古板,“你说呢!” 徐以安语气带着一点委屈,“是你拽着我的手腕,不让我出来的…” 楚怀夕一噎,揉着腰无理取闹,“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话了!!” 徐以安垂下眼帘,声线轻得像羽毛:“那不然…你在上面?” 楚怀夕闻言瞳孔地震,瞪着她,“我的老腰都快断了,你还想让我自己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以安看她一眼,迅速低下头,嘴唇翕动,“我的意思是…这次换你来占有我…” 楚怀夕愣住,难以置信,“你认真的?” 徐以安轻轻嗯了一声。 “不后悔?” 徐以安又嗯了一声,声线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会后悔的…” 楚怀夕想到不久前徐以安委婉的拒绝,皱起眉头,“你为什么突然又愿意了?” “没有为什么…”徐以安沉默半晌,用力抿了抿唇,轻声说:“如果非要说个理由,那就是我也想让你感受到被人需要的幸福。” 楚怀夕凝视着她眸中挣扎又滚烫的光,指尖试探地滑进徐以安睡衣下摆,才刚触碰到一片细腻的肌肤,便被过分紧张的徐以安扣住手腕。 “抱歉…”徐以安别过脸,有点自责,“我可能还需要一点点时间适应,如果你愿意等…” “我等。”楚怀夕低头吻她眉间的褶皱,“我会等到你自愿把所有的风雪都交给我来暖。”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室内的温度却在不断攀升。暖黄色的光在两人交叠的呼吸里晕成模糊的圈。 徐以安阖眸感受楚怀夕落在自己锁骨的吻。 她忍不住地想,枯木逢春时,裂缝里大概可以开出最热烈的花吧。 徐以安抬手环住楚怀夕的腰,在对方耳边轻声说,“其实刚才我是故意咬疼你的…” “哦?”楚怀夕咬她耳垂,拖着尾音,“让我我猜猜,徐医生是在标记自己的春天对吗?” 徐以安点头,指尖划过楚怀夕后颈被咬的地方,按了两下,“你是独属于我的春天。” “你这个老古板占有欲还挺强哈~”楚怀夕忽然笑出声,笑声震得胸腔震动,却在徐以安皱眉时立刻低头含住她唇角。 她嗓音温柔地给她注入安心剂,“其实你不用标记我,因为我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你也不用勉强自己来让我心安,我会耐心的等着你对我放下藏在心底的所有戒备。” 或许情动并不需要急风骤雨,当她在她耳边说“我等”时,当她说‘属于我’时,她压在心底深处的春潮就漫过了万重山。 徐以安沉默几秒,郑重道,“谢谢!” “怎么又说谢谢!”楚怀夕趴在她身上,指尖一下一下点着她的脸颊:“你明天休假对不对?” 徐以安嗯了一声。 楚怀夕抿了下唇,“那明天我们去约会?” 这一次,徐以安没再认为她们不是情侣,没再判定她们是不可以约会的关系,十分爽快地点了点下巴,“好的。” 楚怀夕暗暗松了口气,眉眼弯弯的,语气轻快又激动,“老古板,明天我要去最大的商场买买买、要看电影、看画展、还要去逛超市…” 徐以安宠溺一笑,“好,我都陪你去。” 翌日晚上九点半,楚怀夕神色恹恹地趴在酒吧吧台上,手隔着药膏不停捶打着后腰。 今天她们本来计划好要去约会的,奈何楚怀夕的身体不给力,她的腰从昨晚疼到了下午。于是便被格外注意她身体的徐医生禁足在家。 在家躺了整整一天,楚怀夕找了个借口跑来酒吧,趁机呼吸自由的空气,徐以安实在不放心便跟来了酒吧。 楚怀夕目光幽怨地看向端坐在卡座角落里的徐以安,磨了磨后槽牙,骂骂咧咧,“明明三天两头就和我滚上床单了,却狠的像没开过荤的人似的!!讨厌死了,害老娘腰酸腿软到现在!” 倏地,记忆回笼。她想到是自己以报警威胁徐以安,对方才卖力表现的。 楚怀夕用力锤了下老腰,“死腰真是一点都不争气!明天开始老娘就练普拉提,吓死你!” 徐以安全然不知楚怀夕心里的弯弯绕绕,安静地坐在卡座上,一手捧着白色保温杯,一手捧着厚厚的专业书。 她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吧台前的花蝴蝶,确定它还在自己的庭院后,弯弯唇,继续垂眸读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忽地,隔壁卡座的嗤笑声混着烟味飘来,徐以安捏着纸张的指尖骤然收紧。 “楚怀夕啊,不要太好追好吧…” 一个花臂短发女生弹了弹烟灰,嗓音里带着不屑,“我听说好多人都和她做过。” 徐以安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指尖。她还记得那抹留在自己白皙指尖的红有多么耀眼。 “而且我听说之前还跟一个有家室的富婆纠缠不清呢,指不定现在还是个小三呢…” 白色保温杯重重磕在黑色玻璃台面上,溅出的红色枸杞在徐以安冷白的虎口处洇开。 她沉着脸扯了张纸巾,用力擦干水渍,而后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戴上眼镜起身。 徐以安走到卡座旁,指节轻叩桌面:“这位女士,你好。关于刚才您说的那些话,我需要你立刻拿出证据。” 花臂女生正翘着腿用力碾灭烟头,闻言一脸茫然地看向徐以安,“你谁啊?管这么宽!” “我是谁与你无关。”徐以安抬手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光下眼神冷冽,“请你就刚才的言论拿出证据,如果没有证据,请你向在场所有人声明你是在恶意诽谤,并向被诽谤人道歉。” “证据?我的耳朵就是证据,整个圈子的人都在说…”短发女生停了一下,忽然爆发出刺耳的笑声,“护得这么紧,你是她床上的新欢?” 周围的人纷纷侧头,有人拿起手机录像。 徐以安指尖蜷了又蜷,咬了咬舌尖,努力让自己无视镜头,她语气严肃,“首先,传播未经证实的谣言属于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2条,可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其次,你刚才侮辱性言论已经构成名誉权的侵害,我和被诽谤者均保留起诉你的权利。” 花臂女生闻言笑卡在喉咙里,手下意识去摸烟盒。徐以安见状在心底不屑地笑了笑,历声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联系法律援助,我认识很多专业的律师。” 卡座里有人倒抽冷气。 收到服务员消息,急匆匆跑过来准备替未来老婆出头的楚怀夕恰巧听到这段话,默默站在徐以安身后,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她的老古板连护短都像在法庭上举证,字字凿凿,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 啧!我就说嘛,老古板很帅的! 徐以安等了半分钟没等到回答,屈指敲了敲台面,唤醒目光呆滞的花臂女生,“请问你考虑好是接收法院传单,还是拿出相关证据反告我恐吓你,或者向被你恶意诽谤的人道歉了吗?” 烟盒从指间滑落,在地面滚出轻响。花臂女生瞥了眼站在徐以安身后的楚怀夕,眸光躲躲闪闪的:“我、我向你道歉…我不该乱传谣言。” “好,你的道歉我接受。”徐以安神色淡漠地点了点下巴,倏地伸出右手,一把将藏在身后看热闹的楚怀夕拽到身边,语气严肃,“你还需要向被你诽谤的当事人郑重道歉!” 短发女生看着楚怀夕,滚了滚喉咙,“对不起!我不该恶意诽谤你。” 楚怀夕不以为然地笑笑,“没事儿。” 徐以安侧眸狠狠嗔了当事人一眼,旋即回眸看向短发女生眼底的冷肃一览无余:“下次议论别人前,建议你先查清楚诽谤罪的立案标准。” 楚怀夕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侧肩背挺直的徐以安,眸底爱意和崇拜在肆意翻涌。 我的老古板从来不是温吞的月光。她是悬在夜空中的冷锋,是藏在玫瑰丛中的刺,是我在四季轮转里等来的最可靠的偏爱。 短发女生嗯嗯两声,给了好友一个眼神,三人拿起包,绕开堵在面前的徐以安,溜之大吉。 闹剧散场,楚怀夕轻轻拍了拍徐以安青筋暴起的手背,“好啦,我们回去吧。”拽着面色凝重的徐以安回到吧台。 徐以安坐在吧台边上,目光不时望向沉默调酒的楚怀夕,担心对方会因为那些话而难过,柔声提议道:“楚怀夕,我们去吃火锅吧。” 楚怀夕闻言手一顿,愕然,“咱不是两个小时前才吃的晚嘛,你又饿了?” 徐以安眸光闪了闪,嗯了一声,投其所好地安慰人,“季瑾溪说有梧桐大道有一家新开的铜锅涮味道不错,我们去尝尝吧。” 楚怀夕眸光一亮,轻挑眉啧啧两声:“你这个洁癖怪居然愿意在外面吃火锅了?你不是嫌火锅店油烟味重,沾在头发上要洗三遍太嘛?” “我不是洁癖怪,我也没洗三遍头。”徐以安笑了笑,“偶尔在外面吃一次饭还是能接受的。” “是这样吗?”楚怀夕倏地想到什么,张开双臂,凑近抱了抱徐以安,“徐医生,你不用委屈自己来安慰我,刚才的事我一点都不在意。她们说的那些话也中伤不了我分毫。” 徐以安皱起眉,语气有点凶,“我在意!” 楚怀夕一惊,看到对方眸底的较真,心下生暖,“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哈。其实吧,我还是有一点生气的,所以你带我吃火锅安慰我吧。” 徐以安点头,“吃了火锅心情会变好。” 火锅店。 铜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徐以安摘下眼镜擦拭,朦胧的视线里看到楚怀夕夹着毛肚在油锅里七上八下,指尖不自觉攥紧眼镜腿。 她有严重的洁癖,以往很少会吃路边摊或重油重辣的食物,更遑论用公共餐具夹生肉。 “咦,你怎么不吃啊?”楚怀夕夹着毛肚在她眼前晃了晃,“洁癖怪,你该不会是后悔带我来吃火锅了吧?” “没有。”徐以安犹豫几秒,拿起筷子,夹走楚怀夕碗里没有消毒的的毛肚,抿了抿唇,“我一般不会轻易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楚怀夕戏谑地看着她,替她补充,“除了让我在上面是不是?” 徐以安咬了下唇,低头嗯了一声。 楚怀夕盯着她泛红的脸颊忍俊不禁。 这人怎么跟含羞草似的。 她用自己的筷子夹起一颗鱼丸,吹了吹递到徐以安抿紧的唇边,“给你尝尝我的秘制酱料~” 徐以安略带嫌弃地盯着眼前的筷子,却在鱼丸即将碰到嘴唇时下意识张开了嘴。麻辣混着芝麻酱的香气在舌尖炸开,比她想象中好吃。 楚怀夕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眼角微扬起的徐以安,眸光一转,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酱汁。 徐以安愣了一下,而后缓缓牵起唇角。 楚怀夕捏着纸巾故意着她面前晃了晃,绕有兴致地问:“这次你怎么不往空气里喷酒精了?” 徐以安闻言愣了几秒。脑海倏地闪过这人上次给其他女人擦嘴的画面。一瞬抻平唇角,眸光和声音一用沉下来,“不要随便给别人擦嘴!” 楚怀夕哦了一声,“包括你吗?” “不包括。”徐以安咬了下唇,“我认为我不属于‘别人’这个范畴…” “徐医生,你有点过于双标了哦。”楚怀夕说着要往她碗里夹毛肚,却被徐以安握住手腕。 楚怀夕愣了一下,“怎么了?” 徐以安侧身从包里掏出个小玻璃瓶,倒出透明液体在楚怀夕碗里。 “这是什么?”楚怀夕一脸懵。 “生肉可能会携带细菌。”徐以安面不改色地将医用酒精瓶推过去,“蘸毛肚前涮三秒。” “遵命,严谨的徐医生。”楚怀夕故意用沾满辣油的筷子蘸了蘸酒精,说土情话,“现在细菌死了,我的心也被你可爱死了~” “不要说我可爱!” “我偏说!你简直可爱死了。” 徐以安无奈地别过脸,却在楚怀夕又要夹生肉时,伸手握住她手腕,“用我的筷子。” “啊?为什么?” “你的筷子碰过生肉。”徐以安将自己的筷子塞进她手里,“用我的,卫生一些。” “那你用什么?” 徐以安赏给她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冲旁边的筷筒抬了抬下巴,“火锅店不缺筷子。” 火锅店的暖气烘得人头脑发昏,楚怀夕看着用消毒筷吃毛肚的徐以安。她发现这人身上那些无趣的规矩,正一条一条因为自己而被打破。 她愿意用自己的筷子夹她碗里的菜,愿意让油烟味沾在发梢上,愿意在洁癖的世界里为她留出一片可以放肆弄脏的净土。 她应该很喜欢很喜欢我了吧。 思及此,楚怀夕霎时春心荡漾,放下筷子捧住她的脸:“徐医生,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徐以安眨巴眨巴眼,“像什么?” “像一只炸毛的猫,明明怕脏怕得要死,却偏要把自己的爪子伸过来给我摸。” 徐以安娇嗔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威胁,“猫科动物的的爪子都很锋利。” “那又如何!”楚怀夕趴在她耳边,声线像裹了蜜糖般的黏腻,“难不成徐医生舍得挠我?” 徐以安脸颊蔓上绯色,摇头,“舍不得。” 楚怀夕噗嗤一声笑出声,转回身一边嚼毛肚边问,“老古板,你现在是不是爱惨我了?” 徐以安想了想,“我现在很喜欢你。” 话音一落,楚怀夕的心怦怦乱跳,想到两人的赌约,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装作不经意地问:“嗯?难道喜欢不算爱吗?” 徐以安思忖片刻,微摇头,“我不知道,但严谨点来说我认为是不算的…” 就你聪明!就你严谨! 楚怀夕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眯眸诱惑,“呆子!喜欢就是爱!你快说你爱惨了我~” 徐以安盯着她看了半晌,推了推眼镜,“楚怀夕,我记忆力很好,而且我从来没输过。” 如意算盘落空的楚怀夕:…… 第45章 冬天会周而复始 冬晨的雾霭如揉皱的棉絮,裹挟着霜粒扑向等红灯的车窗玻璃。 道路两旁梧桐树顶着白绒帽,枝桠间漏下的稀薄日光碎金般落在路边结霜的车顶。 街角早点铺蒸腾的热气漫过老板娘冻红的鼻尖,公交站台的金属长椅覆着薄霜,等车人蜷缩的身影在呵气中模糊成剪影。 徐以安想起楚怀夕笑着说:“冬天会周而复始,但每一个冬天的句号一定是春暖花开。” 她呼出一口气,收回视线,踩下油门,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半小时后,车子抵达医院停车场。 徐以安拿上楚怀夕特意准备的爱心早餐,下车前往门诊楼。 在踏入玻璃门的瞬间,她看到最右边花坛边的地上蜷缩着一位银发老奶奶,蓝布布包滑落在脚边,露出一个搪瓷缸和一沓皱皱巴巴的纸巾。 徐以安皱了下眉,大步走过去,蹲下身,轻声问:“奶奶,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老奶奶缓缓抬起头看向徐以安,摇头,“我没事,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没站稳摔了一下。” “奶奶,地上凉,我扶您起来吧。” 老人虚弱地伸出手,“谢谢你啊,小姑娘。” 徐以安伸手搀扶老人,指尖触到对方手腕时发现对方脉搏快而紊乱,愣了一下,她看向老人的手,发现对方无名指根部有明显的睑黄瘤。 徐以安敏锐察觉到不对,抬眸细细观察老人的脸,发现对方唇色泛青,鼻唇沟两侧有细微紫绀,蹙起眉头,“奶奶,您有冠心病史吗?” 老奶奶左手按着左胸,肩背微微抽搐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前几年体检说是有早搏…” 徐以安看着她的动作,担忧道:“奶奶,早搏可能是心梗的前驱症状。” 顿了顿,她从包里掏出工作证,放到老奶奶面前,轻声说:“奶奶,我是这家医院心外科的医生,您现在按压左胸的姿势是典型心前区疼痛反应,我建议您做个心电图和心肌酶检测。” 老奶奶闻言往后缩了缩,枯瘦的右手在她掌心轻颤:“姑娘,我就是摔着了…”话音未落,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身体不受控地又往花坛倾倒。 徐以安急忙扶住她,视线打量了一下她身上陈旧的棉衣,嗓音愈发温柔,“奶奶,费用问题您不用担心的,我们医院有针对70岁以上老人的急诊绿色通道,可以先诊疗后付费。” “可是…”老人像个无助的小孩垂下眼。 徐以安看出她的顾虑和窘迫,“奶奶,您安心做检查,检查的费用医保都可以报销的。” 老奶奶半信半疑,问:“手术费能报销吗?” “可以的,能报销90%左右。”徐以安指腹轻压老人人中穴观察反应,“奶奶,您现在心肌氧耗量每分钟至少增加30%,再拖延下去会增加室颤风险,可能随时会威胁您的生命安全。” 老奶奶迟疑:“我想起来家里还有药… “药得对症吃,咱们先做个检查。”徐以安掏出手机拨通急诊电话,“五分钟内会有人送轮椅过来,这段时间您要保持静息状态。” 不一会儿,医护人员推着轮椅赶来,徐以安轻轻将老人扶坐上去,仔细替她盖好薄毯,推着她走进门诊楼。 三楼。徐以安将护士拉到一边,从包里翻出六百块钱塞给她,小声交代,“小张,麻烦你尽快带老人去做下十二导联心电图,还有同步采心肌酶五项,一定要注意给老人保暖。” 护士:“徐医生,你怎么又给病人垫钱啊?” 徐以安嘘了一声,“这事别人老人家知道。” “徐医生,您的门诊号已经叫到3号了。”导诊台护士举着对讲机小跑过来。 徐以安低头看了眼腕表,离预约时间只剩八分钟。她从口袋里摸出便签纸,快速写下自己的手机号塞给老人:“奶奶,我得去出门诊了,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处理完门诊就来看您。” 老人攥着便签纸,看着纸上的名字,“徐医生…你的名字真好听。” 徐以安怔了怔,上一次说自己名字好听的人还是楚怀夕,或许徐以安这个名字真挺好听的。 “谢谢奶奶。”她浅笑着转身。 门诊室,徐以安对着一位患者讲解冠脉造影注意事项,笔尖几次在纸上洇开墨点。直到十一点半叫号暂停,她急忙站起身往急诊观察室赶。 “张护士,早上那位胸痛患者呢?”没找到人的徐以安掀开护士站的帘子,语气急切。 值班护士翻了翻记录板:“十二床的那为老奶奶吗?她早上做完心电图就走了。” “怎么突然走了?” “接了个电话,说是要回家拿医保卡。” 徐以安追问:“心电图结果呢?” 护士急忙调出电脑界面,顿了顿,而后惊呼出声,“Ⅱ、Ⅲ、aVF导联ST段抬高0.2mV,T波倒置…徐医生,这完全符合下壁心梗表现啊!” 冬雾浓稠如化不开的墨,徐以安在急诊走廊来回踱步,鞋底与瓷砖碰撞出细碎的声响,溶栓窗口正在分秒必争地流逝,手机在掌心发烫,却找不到老人家的联系方式。 冬天的句点或许是春暖花开,但有些句点可能永远等不到来年花开。 暮色如墨浸透住院部的玻璃。 徐以安正在核对溶栓患者的凝血报告,办公室门猛地被人撞开,五个中年男女带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冲进来。 其中一个男人将白色便签纸拍在桌上,面色不善地盯着徐以安:“你就是徐医生?” 徐以安盯着便签纸上自己的名字和号码,皱了下眉,缓缓起身看向来人,“请问您是?” 男子双手撑在桌上,胳膊扫落放在桌边的听诊器,“我妈那天明明都来医院了,我妈明明都已经做了检查,你为什么不救她呢?” 徐以安不解,“请问你母亲是?” 这时,护士长艰难地从门里挤进来,压低声音在徐以安耳边说:“他们是上周一早晨您送来的那位老奶奶的家属。老奶奶…心梗去世了。” 徐以安闻言僵愣在原地,指尖攥紧白大褂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过度泛出青白。 窗外的暮色倏地变得刺目,她垂眸怔怔地盯着办公桌上未喝完的姜茶,茶汤表面浮着的枸杞忽然模糊成老人唇色的青灰。 “什…什么时候的事?”徐以安喉间像塞着团浸水的棉花,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撕裂感。 护士长的声音染上不忍的颤音:“凌晨两点多,她在家中突发室颤…正好家里没人,早上八点,她儿媳妇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徐以安踉跄了一下,双手用力扶住桌沿,垂下脖颈,一眨不眨地盯着腕间智能手环上的数字时钟,数字每变换一下,她的神经被切断一根。 1400多分钟,从离开医院到离世的时长。 眼前蓦地闪过老奶奶攥着便签纸,蠕动着发紫的唇瓣,说,“徐医生,你的名字真好听…” 她在心底笑了笑。 这个总是染着鲜血的名字,并不好听。 家属声嘶力竭的质问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徐以安颤了颤长睫,将便签纸收进白大*褂口袋,无声地问,“您为什么不拨打这个电话呢?” 中年男人猛地踹了一脚办公桌,手敲击着徐以安电脑屏幕上的“大医精诚,”四个大字,厉声问,“心怀仁爱的徐医生,请问你就是这样对你的病人负责的吗?你就是这样尊重生命的吗?” 护士捡起听诊器,抱在怀里,“你说话就说话,别碰徐医生的东西!!”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的份吗?” 护士长翻白眼,“你这人什么素质啊!” 男人食指指着护士长,“你再敢多嘴,信不信老子抽你!” “来啊,你抽一下我看看!”护士长放下听诊器,双手叉腰,“你今天敢抽我一下,我立马就倒在地上,我今天要让你们这些讹人的看看,到底是谁更会讹人!” 一个女人冲上前:“你说谁讹人呢?” 护士长挺了挺胸脯,“谁讹人谁自己知道!” 女人怒目圆睁,“你们这三甲医院的医护人员素质还真够差劲的!” 护士长切了一声,目光鄙视的看着她,“谢谢,我们比人模人样的你们素质好太多了。” 女人气结:“你…” 徐以安食指指尖用力掐了掐中指指腹,稳了稳心神,抬眸看向老人家属,声音带上了不属于她的生硬,“我理解你们作为逝者家属的悲痛心情。但当时您母亲在做完检查后,声称‘要回家取医保卡’,而且在离开我们医院时也亲自签署了《拒绝诊疗知情同意书》。而作为医生,我如实告知了病人病情,以及可能会引起的后果,但病人自己拒绝继续检查,我也没有办法。对于病人的突然离世,我只能表示惋惜,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另一个女人突然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砸向徐以安,热水在洁白无瑕的白大褂上烫出斑驳的水印。 护士长冲上前,“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我就打人了怎么了?”女人瞪着面色平静到冷漠的徐以安,“我妈大字都不识几个,能知道什么叫同意书吗?而且谁知道你说的什么狗屁同意书,是不是你骗她签的!还有作为医生,你居然有脸说你没有办法,没办法你做什么医生!我看你就是嫌她没钱,才黑心不管她!” 几颗枸杞滚在病历本旁,徐以安莫名觉得它们很像老人临终前没来得及流出的血。 她闭了下眼,语气冰冷如手术刀,“室颤黄金抢救时间是4-6分钟,你们作为家属明知老人有心脏病史,为什么要让她独自在家?” 女人愣了一下,拔高声音,“我们难道没有自己的生活吗,我们不要加班工作赚钱的吗?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无良医生,手一伸随便收收红包就能一辈子吃喝不愁,有什么资格指责辛苦讨生活的我们?” 徐以安摇了摇头。自觉没有再说的必要。 心脏中心的主任了解完情况赶来时,徐以安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从地上捡起的保温杯。 陈主任看了一眼徐以安,将其护在身后,而后面向家属们,“各位家属请你们冷静一下。我是徐医生的直属领导,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刚才已经做了初步了解,根据监控记录显示,您母亲当时离开医院意识清醒,步态平稳,并且她拒绝了我院提供的免费接送服务。” “步态平稳?” 男子忽然从包里掏出段手机视频,画面里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扶着医院门口的电线杆,佝偻着腰在剧烈咳嗽,土黄色围巾滑落在地。 “你看看,这是路人拍的!你们就眼睁睁看着病人发病,却连救护车都不叫!你们这些医生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医德!没有人性!” 徐以安看着视频右上角的时间。 11:14分,正是她在门诊室给最后一名患者讲解支架型号的时间。 如果当时,能讲的更快一些就好了。 李主任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们理解您的悲愤,但徐医生履行了充分告知义务,您母亲签署拒诊同意书时也有监控可以证明” “证明个屁!”为首的男人打断她,突然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狠狠砸向墙壁,“少废话!今天你们必须赔钱,否则我们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砰的一声,瓷片飞溅,徐以安瞥见男人羽绒服口袋里掉出的保健品发票。 她的视线定格在护心宝三个字上,眼前闪过老奶奶颈部大片的硬化斑块,想到自己没能有机会说出口的医嘱,“食用含雌激素的保健品,会加速血管钙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倏地很想楚怀夕。 她想告诉她,马克杯又碎了。 李主任沉声重复,“经核实,您母亲在我院就诊的整个过程中,我院所有医护人员没有失责之处,如果您有争议,可以报警。” 女人听到医院要包庇徐以安,倏地扑到办公桌上,抓起血压计重重摔在地上,汞柱玻璃管爆裂的声响里夹杂着嘶吼声:“我不管,今天你们医院必须开除徐医生,因为是她不负责任才害得我妈耽误了治疗时间,我妈才会死的!” 徐以安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作为医生,她知道人类大多数疾病是无法治愈的,所以更多时候,她只能无能为力的,眼睁睁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手心消失。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半步,和陈主任并排而立,语气平静地看着两人,“我理解你们所有的情绪和诉求,但医疗纠纷需要通过正规途径解决。医院所有的诊疗流程都有记录,我愿意配合警方调查,也会接受医疗鉴定。” “鉴定?”另一个中年男人晃着手机,“板上钉钉的事还需要鉴定吗?你看看网上有多少人骂你们医院草菅人命!” 屏幕亮起,微博热搜词条#七十六岁老人医院求助被拒身亡#,#京北第一人民医院徐以安#已经有32万点击量,评论区飘着“没有医德的冷漠医生”“医院吃人血馒头”的恶意留言。 徐以安看着眼前被扭曲的事实真相、大批刻薄咒骂的文字、以及自己的证件照,眸底闪过一丝厌恶、无力和悲痛。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只是排斥、恐惧‘徐以安’这三个字,可此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玷污了‘徐以安’这三个字。 副院长的声音倏地响起:“关于这起医疗纠纷,我院已经启动应急预案,由医务处牵头成立调查组,七个工作日内公示调查结果。但在此之前,请您停止对医护人员的暴力行为与对我院的诽谤行为,否则我们将追究法律责任。” 男人扭头看向副院长,梗着脖子,“你们医院害死人,还想告我们?好啊,那你去告啊!反正今天你们不赔偿,我们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副院长一副公事公办地口吻,“任何赔偿都需要依据调查结果。” “调查结果还不是由你们信口胡说。” “就是,谁不知道你们医生都一样黑心!” 徐以安皱了下眉,“王院长,报警吧。” 王院长看了一眼徐以安,点头。 一小时后,四名警察走进办公室,三方人员争执了半小时,这场闹剧才暂时落下帷幕。 人群被保安引导着离开时,女人故意撞向徐以安,尖锐的指尖划过手背的瞬间,她听见对方压低的声音:“你装什么清高,我知道你们医生没一个干净的。你们这种恶人,不得好死的!” 徐以安盯着她摇曳的貂皮大衣,想起老人破旧棉衣上的霉味。 同样是冬天,有人在寒风里攥着冷馒头,有人在暖气里披着动物皮毛。 她牵起一抹心酸的笑,而后垂眸盯着手背渗出的血珠,喃喃,“恶人…不得好死吗?” 这时,一直缩在角落里,默默流泪的小女孩走到徐以安面前,双手死死攥着书包带,嗓音哭的沙哑,“徐医生,您当时真的没有办法留住我奶奶吗?我就是很想知道,您作为白衣天使都没办法救我奶奶,那还有谁能救她呢?” 徐以安抬眸盯着女孩哭得通红的眼睛,用力抿了抿唇,郑重道,“对不起!当时我的确有其他患者要治疗,但如果我叮嘱护士或者同事务必将你奶奶留在医院,或许就能避免这场悲剧…是我处理的不够周全,对不起!” 小女孩哭出声,“我想说没关系,可是我奶奶已经死了,她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爱我了…” 穿着貂皮大衣中年女人折返回来,一把将女儿拉到一边,“你待在这儿做什么!回家给你弟弟做饭去!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老周家的。” 徐以安愣了愣,想到女孩说的那句,“再也没有人爱我了”,胸腔的自责感愈发强烈。 小女孩被她妈妈拽走后,陈主任将徐以安带到自己办公室,给她倒了杯热水,“小徐,周雅梅的尸检报告我已经看过了,上面显示她的心梗面积高达60%,就算当时溶栓…” “但她本来是有机会的…”徐以安紧攥着一次性纸杯,“如果那天我没有出诊安排就好了…” 陈主任从徐以安进院实习便一直带着她,此刻看着爱徒攥得发白的指节,心中五味杂陈。 她轻轻抽走徐以安手中的纸杯,转身望着窗外暮色中的急诊楼,“小徐,你知道吗?我当医生的第一年,抢救过一个喝农药自杀的老人,当时家属们赶到时,骂我‘见死不救’,但其实那天晚上我们给老人洗胃就洗了三个多小时。” “后来我才明白,医生可以治愈疾病,却治愈不了遗憾和人性的阴郁。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每个当下无愧于心。” 徐以安想到老人孙女的疑问,苍白的唇颤了颤,“我真的能无愧于心吗?” 陈主任嗯了一声,嗓音温柔,“小徐,那天你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你没有看到老人摔倒而不闻不问,你给她叫了轮椅、盖毛毯、留电话,缴费,甚至在被骂时还在替她感到惋惜,指责她的子女没有陪伴和照顾好她。” 徐以安摇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穿梭的救护车,“但我本可以做的更好。我应该亲自监督她做检查,劝说她住院、手术。” 顿了顿,“至少我应该留下她的联系方式。” 陈主任打开窗户,冷风一拥而入,吹散了室内的压抑:“你还记得你入职第一天宣誓时的誓言吗?‘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你及时托住了一个老人摔倒的身体,就已经比很多人做得好。” 徐以安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陈主任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回家吧。这件事院方会处理的。你要记住,医学不是冰冷的程序,是无数个‘多做一点’堆起来的温度。” 徐以安勉强一笑,“我懂了,谢谢师父。” 陈主任点了点头,温声叮嘱:“我们做医生的最忌讳过度共情,而且我们的工作不允许我们夹带私人感情。所以回家吃口热乎的饭,上床踏踏实实睡一觉,然后全力医治下一个病人。” 徐以安回到一片狼藉的办公室,将白大褂叠进储物柜时,指尖触到口袋里的便签纸。 想到老奶奶夸自己的名字好听,她攥紧纸条推门而出,急诊楼的声浪突然变得遥远。 天台的风卷着雪粒子扑来,徐以安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远处的楼宇。 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可在这万家灯火里,她却找不到一顿不灼心的饭菜,寻不到一张不用害怕噩梦缠绕的小床。 冷风拂面,她将手揣进羽绒服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暖手宝时,眼前蓦地闪过楚怀夕不惧风雨的笑颜。 徐以安摸出手机,犹豫几秒,给楚怀夕发消息:“楚怀夕,我有一点点难过。怎么办?” 第46章 眼泪可以是甜的 医院停车场里,楚怀夕双手的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紧紧攥着手机。 屏幕上“冷血无良医生”“医生草菅人命”的刺眼评论如利刃般剜着她的心,最新一条将徐以安称为“披着白大褂的刽子手”的热评,让她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放你大爷的狗屁!”她猛地拍向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在寂静的停车场中回荡,惊飞了几只在角落觅食的野猫。“你们这些待着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臭虫知道什么啊!靠!!” 楚怀夕快速滑动屏幕,看着那些扭曲事实的评论和恶意剪辑的视频片段,只觉得一阵眩晕。 封存在记忆深处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猛地将手机倒扣在大腿上,颤着指尖降下车窗。冷风不断灌进车内,却无法平息她内心的翻涌。 倏地,腿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有一点点难过”,短短几个字,让楚怀夕的鼻尖骤然发酸。 她推开车门,边关车门边单手打字,“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医院天台。”徐以安的秒回让楚怀夕的手猛地一抖,手机摔在水泥地上。 她蹲下身,捡手机,屏幕上蛛纹状的裂缝刺痛她的眼眸,喉咙里泛起久违的恶心感。 她双手撑在地上干呕两声,深呼吸,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安抚自己,“不会的!徐以安不会像她一样的。” 许久后,楚怀夕稳住慌乱的情绪,伸手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起身冲向急诊大楼。 冬夜像块冻裂的黑巧克力,风是刀叉,将寒意细细碾碎了往人骨头缝里塞。 楚怀夕踩着马丁靴,小跑着冲上天台,靴底与地面的摩擦声惊飞了檐角打盹的麻雀。 清冷的月光洒在徐以安身上,她的身影被风抻得细长,长羽绒服下的肩胛骨微微塌陷,整个人宛如冻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孤独而无助。 楚怀夕想起多年前的隆冬,急诊室走廊的白炽灯下,同样的身影却被血浸透半边衣襟,最终永远消失在抢救室的铁门后。 喉间漫上铁锈味,她用力吞咽两下,攥紧手心里的手机,碎裂的屏幕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看见徐以安孤独背影时的钝痛。 北风卷着枯叶掠过天台的铁围栏,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声音,像是谁在哀鸣。 楚怀夕用力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唇角牵起一抹弧度,放轻脚步走到徐医生身后。 担心吓到晃神的徐以安,她轻咳一声,“徐大医生,下班了不回家,独自站在这里看夜景不太厚道哦。”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徐以安还是被吓到了,她手猛地一颤,捏在指尖的便签纸被风无情地卷走。她看着在风中渐渐飘远的纸,眉头皱了更紧。 楚怀夕站在她身侧,右手不露声色地紧揪住她羽绒服的口袋,生怕这人会像纸片一样飞远。 她哽了哽喉咙,“怎么不理人呢?” 徐以安闻言艰难地聚集涣散的目光,一帧一帧地转头看向楚怀夕。 月光淌过对方泛红的眼角,映得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却像浸在冰水里的琥珀。 这人眸里明明盛满心疼与悲伤,却偏偏弯起嘴角,用最轻快的语气,说着最笨拙的谎。 “楚怀夕…”徐以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像揉皱的纸团,“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楚怀夕闻言笑容僵在唇角,唰地一下放平唇角,轻轻嗯了一声,“我都知道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顿了顿,哽咽道:“辛苦了,徐医生。” 面对患者家属时,冷静到无情的徐以安、听到陈主任说医生不可以共情病人时,面色寡淡的徐医生,却在此刻听到“辛苦了”三个字时,点点泪光瞬间晕湿了眼睫。 她把泪水含在眼眶里,慌乱别过脸,唇角颤抖着,“楚怀夕,我有一点点想哭…” 空气静默。 月光下,楚怀夕瞥到徐以安泛红的眼尾,心脏像是被浸泡在了冷水里,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心疼到心痛并不仅仅是夸张的说辞。 原来人的心,可以这样痛。 水汽争先恐后的氤氲进眼眸,楚怀夕快速颤了颤眼睫,伸手一把将徐以安拽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想哭就哭吧。”楚怀夕手轻轻抚摸着徐以安后背,声音闷在发顶,带着明显的颤音,“网上那些人说的那些浑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明明是全世界最好的、最善良的医生。” 徐以安肩膀抖动起来,缓缓阖起眸。透明的泪水顺着她绯红的眼角缓慢地滑落,一滴一滴被冷风卷着眼泪砸在楚怀夕肩膀上。 许久后,徐以安情绪平复些许,抬起头泪眼岑岑地看着楚怀夕,带着浓浓哭腔的鼻音,像小孩似的告状,“楚怀夕,马克杯被她们打碎了…” 楚怀夕闻言手臂又紧了几分,暗哑的嗓音里盈满温柔,“碎了就碎了呗,碎碎平安。你往后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 徐以安愣了愣,俨然没想到还能这样解释。 楚怀夕鼻尖蹭了蹭徐以安泛红的鼻尖,指尖偷偷替她抹去泪痕,“明天我给你买新的。这次咱买个钢制的,典韦的大锤都砸不烂的那种。 “典韦是谁?”徐以安一脸懵,扑闪着还挂着泪珠的长睫。 “游戏里的一个英雄。” 楚怀夕思忖片刻,轻声说:“典韦是我最喜欢的英雄,他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勇士。他经常被人嫌弃、被阴谋算计,却始终坚守着自己要守护的东西。不管受到多少伤害,不管被困多少次,他都会战到最后一刻。” 徐以安靠在楚怀夕肩上,听着听着不由想到自己的处境,面对医闹时的无力与愤怒,网上对他铺天盖地的恶意,都像场躲不开的暴风雨… 她垂下眼帘,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楚怀夕察觉到徐以安烦闷不安的情绪,抬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胳膊,继续说:“游戏里还有一个英雄——程咬金,他在峡谷里可是出了名的‘打不死’。即使只剩残血,他也敢在敌人堆里横冲直撞,从不退缩。因为他知道自己有足够的底气坚持下去。” “还有庄周,他是峡谷里的免控王。不管敌人用多少控制技能,他都能凭借被动和大招轻松化解,他坐在蓝紫色的鲲上,施施然地在战场上漫步,敌人却拿他毫无办法。” 徐以安抬眸看向楚怀夕,声音很轻,“可他们是游戏里的英雄,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什么技能,也没有超能力,而且生活也不是游戏…” 风声鹤唳,楚怀夕凝视着徐以安黯淡的眸光粲然,亮如星辰,“不,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你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的病痛与绝望,要偷偷为患者悲痛,要被患者家属质疑甚至辱骂,但你还是一直坚守在岗位上。你心怀仁爱、拼尽全力救治着每一个患者。在我心里,你就像这些英雄,即便被伤害,被质疑,也绝对不会放弃战斗。” 停了一下,柔声道:“其实人解放自身的唯一途径就是,保持游戏玩家的心态。况且,这次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并不是你的错,你真的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 话落,徐以安的眼眶再次湿润,心中的不安渐渐被一股暖流冲散,她摘下眼镜,不停揉着眼眶,“谢谢你,楚怀夕,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楚怀夕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那就好,我们徐医生可是最坚强、最厉害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像庄周的鲲,一直陪在你身边。” 徐以安愣了愣,重新戴上眼镜,指尖摩挲着楚怀夕颈间的羊绒围巾。经历了这么多,她发现楚怀夕真的能给人一种,什么都打不倒她的感觉。 她抿了下唇,问出真正困扰她的问题,“楚怀夕,我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楚怀夕呼吸一滞,“什么事?” “网上的人为什么就可以那么轻易的断定我是坏人呢?明明她们连监控都没有看过…”话音未落,她声音又低下去,像被冷风吹散的烛火。 楚怀夕闻言心疼地将人往怀里拢了拢,用下巴抵着她发顶,咬紧牙关,压下心底的恨意。 她漆黑的眸晦暗如海,“因为网络上的绝大多数人,其实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也不关心去世的老奶奶到底可不可怜,更不在意你的感受,他们只是借机一味的发泄自己无处发泄的情绪。或者说,他们只想围剿落井的英雄。” 徐以安的睫毛随着沉重的呼吸颤动着,嗓音闷闷的,“可是…她们为什么要来围剿我呢?我自认从没伤害过她们任何人,我也从没参与过对任何人的围剿。而且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我从来不会人云亦云的下任何定论的…” 楚怀夕看着面前无助又委屈的徐以安,心脏一抽一抽地犯着疼,重重叹了一口气,“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 “一个杀人犯当街捅死了人,警察问他,你为什么要杀对方呢。而杀人犯却轻飘飘地说,因为他看了我一眼。” “你知道吗,那个被捅死的人是一个风评很好的人,他只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去商场给女儿买生日蛋糕,然后在回家的路上,不经意看了眼街上的一个陌生人。却被生活不如意的杀人犯残忍杀害了。你说他是不是也很无辜呢?” 徐以安点头应了一声。 记忆卷土重来,楚怀夕眼尾跌垂,眸底闪过复杂情绪,声音低到近似哽咽:“徐医生,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很多坏人的,而且那些坏人的恶与恨都是没有理由的。他们认为自己是至高无上的神,却总是带着面具躲在键盘后面,敲下一句又一句的恶语,掀起一场又一场无声的海啸。” 她的嗓音愈来愈哑,语调越来越慢,带着一点细微又难以察觉的恨意,眸光也一点一点暗了下去,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哀伤与愤怒。 “有时候这个世界真的很荒唐啊!几张照片就是一个故事,几段被有心之人截取的片段就是妄想和批判的开始。其实那些骂你的人,比你还知道你有多冤枉,有多无辜。但他们不会因此停止的。因为他们有戾气,他们将没有公德心当作一种荣耀,他们将评判他人的一切作为乐趣,他们习惯了用恶对待所有自己看不顺眼、或者自己羡慕的人。” “哪怕有一瞬间他们发觉事情不对劲,他们也不会停止网暴,不会向被施暴者道歉的。因为他们和我们隔着网络,相互看不到对方。甚至有人因此离开了人世,他们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惋惜或者愧疚,他们只会更兴奋的敲击键盘,疯狂叫嚣着对方有多无趣,批判对方承受力有多差。” 徐以安头垂得很低,蠕动苍白的唇,“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我也看过很多关于网暴的新闻,也抢救过一些因为网暴而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只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这样的人…也会经历网暴…” 停了一下,她自嘲地笑了笑,“楚怀夕,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清高、淡漠的天之骄女。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一个自傲又自负的人。我接受不了抨击,接受不了铺天盖地的负面评价…” 心脏疼得好像都快要裂开了,像是有很多很多双无形的手在拉扯着她的心脏,拽着她,拉着她,撕心裂肺般的痛苦,纷纷席卷而来。 原来心痛还可以更深刻,更难以忍受。 楚怀夕双手攥紧徐以安的胳膊,嗓子哑得能冒火,说得很急,语气很严肃,“徐医生,我不允许你否定自己!你就是天之骄女!而且很多时候,优秀的人反而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你要记住,生命的长河是永无止境的,你不可以因此否定、放弃你自己!” 停了两秒,她艰难吞咽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徐医生,你不要去看网上那些蓄意抹黑你的评论,也不要纠结自己为什么会经历网暴。别人怎么对待你,那是他们的课题。你呢,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我相信要不了多久,谣言便会不攻自破的。” “徐医生,生命很短暂的,我们没有必要去试图唤醒那些键盘侠的良知,我们很渺小的,没有办法控制网暴者的用意和行为,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理智,不要深受其害。所以,路途遥远,你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 徐以安怔了一下,嗫嚅,“问心无愧吗…” 楚怀夕松开徐以安,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裂痕在月光下亮的像碎钻,“你看,来之前我刷到有个评论说‘我知道医生都是抱团的’,我直接就回复她,‘那你知道徐医生给老奶奶垫了六百块钱吗?那人立马删评了。” 徐以安看着屏幕怔了怔,抬头时撞见楚怀夕眼里跳动的光。那些光细碎而坚定,像落在深潭里的星星,明明灭灭却始终亮着。 “现在网上也有不少人是支持你的。”楚怀夕指尖划动微博,热搜词条不知何时多了条“#徐以安垫钱#”。 最新一条热评是医院护士发的:“我亲眼看见徐医生蹲在地上给老人盖毛毯,她还耐心劝老人做检查。你们这些键盘侠没有资格骂她!!” 评论的配图里,徐以安弯腰扶着轮椅的背影被晨光染成暖金色,温柔又温暖。 楚怀夕将图片保存下来,随后点开这张图片的评论区,翻看着评论,冷不丁感慨,“虽然文字可以灼伤一个人,但它也可以温暖一个人的。因为它始终是有温度的嘛~” 她将评论区展示在徐以安面前,“你看,还是有一部分理智的人没有被绝大多数,没有被所谓的正义判官蒙蔽双眼的,所以我相信,这件事情的真相一定会被大家看到的。” 徐以安垂眸怔怔地看着评论区里清一色的“徐医生加油”和“支持”字眼,轻轻嗯了一声。 楚怀夕将手机塞回口袋,指尖替徐以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就像游戏里的逆风局,一开始满屏红buff,但只要我们猥琐发育、等到拥有具备翻盘的实力时,就会有队友站出来帮你挡伤害。而且你还有我这条漂亮的鲲,你并不是一个人在打这场仗,知道吗?” 徐以安内心狠狠震了震,伸出手,紧握住面前温暖而有力的手,“其实我今天…”顿了顿,喉间滚动着未说出口的话。 那些关于无力反驳、关于自我怀疑、关于对老人离世的惋惜、关于对小女孩愧疚的情绪,在楚怀夕掌心的温度里渐渐融化。 她听见自己说,“其实我有点害怕,怕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怕以后再也不敢伸手扶人…” 楚怀夕反握住她的指尖,将自己体内所有的勇气传递过去,“但你还是会扶的,对吗?” 顿了顿,“就像典韦哪怕被人骂‘笨坦克’,看见队友被欺负,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开大招冲上去。因为这是我们刻在血液里的本能。” 徐以安用力点头,“嗯,我还是会扶的。” 楚怀夕终于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明天我陪你上班,谁要是敢骂你,我就和他们solo,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峡谷第一护妻狂魔’!!” 徐以安被这人夸张的语气逗得轻笑出声,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松动了下来。 远处的住院部灯光渐次熄灭,只剩下几盏应急灯,如同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她又想到楚怀夕说的那句:“冬天的句号一定会是春暖花开。” 天台呼啸的夜风依旧刺骨,但掌心的温度却让她莫名觉得,春天好像就在明天。 楚怀夕拽了拽她的胳膊,“走,姐姐带你吃火锅!麻辣火锅配冰可乐,专治各种不开心。” 徐以安用力摇头,一板一眼地说:“冬天不可以喝冰可乐的。而且我的年龄比你大,你不能自称是我的姐姐。” 楚怀夕鼻尖一酸,扯了扯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老古板,你都已经这么不开心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自律啊!” 徐以安嗫嚅,“拉肚子就会更不开心。” 楚怀夕愣了愣,叹了口气,“你该不会是担心如果明天拉肚子,就没办法出诊了吧。” 徐以安嗯了一声,“明天有两台手术。” 楚怀夕闻言猛地用力踢了一脚栏杆,下一秒疼得倒抽了口凉气。 她抱着脚在原地乱跳,咬牙切齿地说,“这么敬业的徐医生居然也要被人喷,大爷的!还有没有天理了!我简直恨不得化身安琪拉,一个大招直接给他们烧死!烧成黑灰!灰飞烟灭!让他们八辈子不能投胎转世!” 徐以安闻言皱了下眉,一脸认真地说,“如果你烧死他们的话,你会坐牢的!” 楚怀夕愣了愣,插科打诨的逗人开心,“老古板,你刚刚皱眉是因为舍不得我坐牢,还是担心自己会守活寡?” 徐以安咬了下唇,坦白,“都有一些…” 楚怀夕闻言立马立正,举双手保证,“我不会烧死他们,我祝他们永远不会经历网暴!!” 徐以安没听懂她藏在祝福里的深意,认同地点了点下巴,“希望任何人都不要经历网暴。” 楚怀夕在心底叹了口气。 为什么善良的人总是没有好报呢? 天杀的键盘侠!! 你们给老娘等着,等老娘回家把老婆哄睡着了,看我不喷死你!真是气死我了! 楚怀夕在心底咆哮了大半天,瞥见徐以安闷闷不乐的对着空去发呆。 想到什么,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颗彩色糖纸包裹着的糖,快速剥去糖纸,而后递到徐以安唇边,眼睛亮晶晶地,“你先垫垫肚子,橘子味的,甜到可以打败心底的所有妖魔鬼怪。” 不喜欢吃糖的徐以安微启唇,*含下糖。 嗯,真的很甜。 眼眶莫名其妙地又发烧了。 但这次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某种滚烫的、鲜活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徐以安扬起脖颈,望向夜空中的星星。 “楚怀夕…”她笑着流泪,轻声细语,“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眼泪也可以是甜的。” “不客气哦。” 楚怀夕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围巾上的柑橘香混着消毒水味,轻声说:“我刚用意念给你的勇气施了很多肥。等到明天早上,这些勇气就会长成一颗参天大树,会帮你挡住所有的风雨。” 天台的铁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时,徐以安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声音。 砰砰砰——— 心跳声坚定而有力。像是此刻楚怀夕嘴里哼着的、跑调的《阳光总在风雨后》。也像是自己每次站在在晨光下,穿上白大褂时,心底响起的那句无声誓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她无愧于心。 无愧于誓言。 无愧于身上的白大褂。 其实,这世间最强大的治愈力,从来都不是咬紧牙关独自硬抗,而是有人愿意撑着伞,陪你走进风雪里,慢慢等一场花开。 “楚怀夕…” “嗯?” “我想吃卤肉面…”徐以安看着楚怀夕,眸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折腾到这么晚,花蝴蝶也很累了。 楚怀夕没有丝毫犹豫,语气温柔,“好~我们现在就回家,我给你做热乎乎的卤肉面~” 徐以安笑了笑,两人牵着手并肩走出医院。 今年京北的冬天依旧冷的要命,但有楚怀夕的这个冬天,徐以安的手心不再感到冰冷。 因为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只要有眼前的人在身边,只要手放在她手中,她就一定能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第47章 漫长的黑夜 厨房传来有节奏的剁肉声,案板与刀刃撞击出沉闷的咚咚声。 徐以安脊背挺直地坐在沙发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妈妈”的来电显示,指尖在接听键上悬了三秒。 “安安,下班了吧,怎么还不回家啊?”听筒里传来瓷勺搅汤的轻响,徐母嗓音温柔,“妈妈特意给你炖了虫草花鸡汤。” “医院有点事…”徐以安捏紧沙发边缘,掌心的薄汗渗进绒面里。 “再大的事也得睡足觉再处理不是?”汤勺碰撞碗沿的脆响突然尖锐,“上周值夜班,前天会诊,安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有空回家呢?” 徐以安闻言喉间发紧,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厨房。她得到一丝喘息,抿了抿唇,“妈,我今天有点累。明天下班我回家,可以吗?” “安安,今天的事妈妈都知道了。”徐母刻意放软的声音却像绷着的绸缎,“这种时候你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呆着呢,你还有爸爸妈妈…” 徐以安皱起眉头打断,“我没事。” “你没事?”徐母倏地提高嗓门,汤勺磕在碗沿上发出刺耳的脆响,“网上那些难听的话妈妈看了都心寒!你怎么还能在外面晃荡?今晚必须回家,这分明是医院管理不善,我让你爸…” “不用了。”徐以安打断她,攥紧沙发垫,指甲陷进绒面里,“事情我可以解决的。” “你能解决?”电话那头的人冷笑一声,“从小到大,你哪次遇到事情,不是爸爸妈妈帮你解决的?现在被人泼脏水了还学会硬撑了?你不回家,爸爸妈妈担心的都睡不着觉…安安听话,快点回家,爸爸妈妈给你想解决办法。” “担心”两个字像是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断了缝合心口伤疤的细线。 手机在掌心发烫,徐以安猛地站起身,盯着沙发垫上的指痕,“妈,我说了我可以解决!” 听筒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沉稳的男声:“安安,你妈妈也是担心你…” 空气中飘来八角混着生抽的香气。 楚怀夕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汤勺,在热气蒸腾中扭头看向徐以安,眉眼中染上担忧。 徐以安面色寡淡,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声音轻的快听不见,“爸妈,我真的没事。你们早点休息。我挂了。” “徐以安!”徐母的尖叫穿透听筒,“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遇到这么大的事都不回来!” 听筒里的怒斥声被“滴”的一声切断,徐以安整个人瘫进沙发里。 楚怀夕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徐以安咬牙努力坐直身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楚怀夕皱着眉头,“怎么了?谁的电话?” “没事。是我妈妈的电话。”徐以安扯了扯嘴角,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楚怀夕盯着她看了三秒,放下汤勺,伸手戳了戳她僵硬的肩膀,“又骗我!你明明就有事!” 徐以安愣了几秒,借用她的话,“就算有天大的事,吃一碗卤肉面也会没事的。” 楚怀夕看向她发白的指节,扁了扁嘴,“那得吃火锅才可以啊,我这面可没那么大魔力…” 徐以安垂眸望着她沾着面粉的围裙,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有的。或许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起吃饭的人。只要你在,就有用。” 楚怀夕长叹了一口气,“老古板,你说,情话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就没那么动听了呢?” 徐以安眉梢一挑,“那以后我不说了?” “不行!”楚怀夕俯身,用沾着面粉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以后要多说情话,我喜欢听。” 徐以安点头,“我尽量。” 沙发边上的手机猛地震动一下,锁屏弹出徐以安母亲的消息:“徐以安,今晚必须回家,我和你爸爸不睡觉等着你!” 眼尖的楚怀夕看到了信息内容,在心底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 这什么父母啊!孩子都心塞成这样了,还拿自己威胁孩子!不睡就不睡,了不起啊! 徐以安盯着屏幕,眼底掠过一丝不耐,她迅速按灭屏幕,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楚怀夕装作一无所知,朝她伸出手,嗓音娇柔,“走吧,吃饭吧,吃完抱在一起睡觉觉咯。” 徐以安犹豫几秒,重重按下关机键,握住面前的手,任由楚怀夕牵着她来到餐桌前。 白色瓷碗里的面卧着一颗溏心蛋,卤肉块在热气里泛着油光,坐在对面的,贤惠的花蝴蝶正撅着红唇,一下一下吹着面汤。 “其实…”徐以安搅动面条,声音轻得像飘在汤面上的葱花,“是我妈看到那些评论,觉得这种时刻,我应该回家寻求她的帮助和安慰…” 徐以安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话时,声音都在发颤。楚怀夕心间一皱,笑着缓和餐厅紧张的气氛,“那徐宝宝想回家找妈妈哭鼻子吗?” “不想!”徐以安想也不想地摇头。 楚怀夕低头咬下一大口卤肉,腮帮子鼓得像一只仓鼠,“那就不回家!你已经长大了,现在也有老婆了,不需要再找爸爸妈妈哭鼻子。” 徐以安被成功转移注意力,耳朵唰地一下发起高烧,筷子顿在指尖,她垂眸看着碗里的香菜沫,声如蚊呐,“我还没有老婆…” 楚怀夕松口气,扑闪着长睫,“没关系,终究会有的嘛~” 徐以安沉默几秒,红着耳尖嗯了一声。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台,手机在沙发上安静地躺着,像一块沉入湖底的石头。 徐以安咬下一块炖得酥软的肉,咸香在舌尖漫开。她抬眸望向楚怀夕,刚准备致感谢辞,却看到这人嘴角沾着一片香菜沫。 她下意识伸出指尖,用指腹给她擦了擦嘴。 楚怀夕愣了一下,眉眼含笑,“老古板,我发现你的洁癖没有了欸~” 徐以安看着指腹上的香菜沫,想了想,严谨认真地说:“我的洁癖在你这里不复存在了。” 楚怀夕闻言哈哈哈大笑出声,“这句话比刚才硬挤出来的情话,更让人脸红心跳。” 徐以安嗔她一眼,垂眸小声吸溜面条。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在心底许愿,“希望所有不如意都不要再出现在徐以安身上。” 卧室暖黄的小夜灯下,徐以安蜷在楚怀夕身边,指尖紧攥着羽绒被的一角,卤肉面的暖意还在胃里漾着,她却盯着天花板迟迟不闭眼。 楚怀夕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她后颈,像哄小孩似的哼着跑调的《小星星》。 唱了十几遍,这人眼睛瞪得还像铜铃似的。 “老古板,不许再熬鹰了!我数到第一百只羊,你必须睡着哦。”楚怀夕用下巴轻轻蹭着她发顶,“一、二、三…九十八…” 徐以安冷不丁开口,“如果那些人…” “哎呀!就差最后两只羊了!”楚怀夕猛地抬手捂住她的嘴,“你记住,我楚怀夕的字典里没有‘如果’,只有‘一定’。” 徐以安目光呆滞地望向她。 楚怀夕笑意清浅地亲了亲她的唇角,“你踏踏实实睡觉,有你的鲲给你守夜,我保证那些键盘侠连你梦境的边边都摸不到。” 徐以安轻笑一声,往她怀里蹭了蹭,阖眸。 楚怀夕闭眼假寐,等枕边人呼吸渐匀,她轻轻抽出被压麻的手臂,轻手轻脚地下床,光着脚借助月光一路摸到客厅。 月光从落地窗里斜切进来,沙发上的电脑像一块发冷的冰。 微博刷新键刚点下去,“刽子手医生”的词条就刺得楚怀夕眼睛猩红。 最新评论里,有几个营销号断章取义地转发监控片段,评论区里“杀人偿命”的鲜红字体扎成一片血海。 楚怀夕咬着牙飞快打字,指甲在屏幕上敲出哒哒的响:“请问你看过完整的监控吗?徐医生给老人盖毛毯时,你妈还在教你换尿布吧?” 消息刚发出去,私信箱就弹出上百条辱骂。 楚怀夕拧眉划着满屏污言秽语,倏地想起徐以安站在天台边上说“想哭”时的神情,胸腔里腾起把笔记本砸个稀巴烂的冲动。 指尖悬在关机键上,下一秒,她鬼使神差地点开手机相册,翻到今天在微博上存的照片。 “你们这些睁眼瞎不配看到这样的光。”楚怀夕对着屏幕冷笑,手指翻飞地截图、编辑,话语却透着狠戾,“有种你们别删评,等着收老娘的起诉书吧!!!” 当看到一个自媒体报道的所谓真相,楚怀夕厌恶地摇了摇头,指尖重重敲下,“这只是你想引导大众看到的事实,并不是全部的事实。而且作为新闻从业者,你怎么可以乱写新闻?你对得起“记者”两个字吗?需要我提醒你一名合格的记者应该具备哪些素质吗?” 楚怀夕倏地坐直身子,神情严肃,流利的在评论区敲下,“新闻工作者应当坚持客观公正报道的原则,应当遵循实事求是的原则,在宏观上保证报道的客观真实性,不弄虚作假,不以主观角度进行肆意猜测,造成舆论导向的偏颇!” 十分钟后,报道删除。 楚怀夕勾起一抹苦笑,“在这条路上,有多少记者能谨记“勿忘初心”四个字啊…” 就像自己,也没有对这个身份从一而终。 卧室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楚怀夕敛起思绪,将电脑放在沙发上,轻手轻脚走进卧室,只见徐以安紧闭着眼睛,手指死死抓着床单,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楚怀夕喉间发紧,蹲在床边用指尖拂去徐以安眼角的泪痕,轻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等你睡醒一切就风平浪静了。” 在楚怀夕的耐心安抚下,徐以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手指也从床单上松开。 楚怀夕起身替她掖好被角,随后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离开卧室。 客厅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 楚怀夕放弃与无脑的键盘侠对阵,拿起手机走进书房,翻开通讯录,沉默了足足两分钟,拨通最下面的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哈欠:“你好?” “是我。”楚怀夕嗓音不同于往日的轻快。 电话那头的女人胸口一滞,沉默大半天,不确定地小声问,“夕姐?” 楚怀夕冷冷一笑,“林念一,你可以啊?连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林念一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对着手机磕磕绊绊地解释,“夕姐,我错了。这不是好几年没见您了,加上这深更半夜的,我脑子不灵光嘛。” “你脑子什么时候灵光过?” “是是是,夕姐教训的是。”林念一瞥了一眼时间,“夕姐,您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怀夕轻轻嗯了一声,郑重其事地说:“念一,我想请你帮个忙。” “夕姐你说。” 楚怀夕压低声音,目光飘向书房门,“我记得你在运营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林念一嘟囔,“我明明都是匿名发布的啊…” 楚怀夕笑了笑,“你是我带出来的,而且你的报道风格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的也是。” 时间紧迫,楚怀夕言归正传,“念一,我需要你帮忙写篇文章。” 话筒里传来掀被子的窸窣声,林念一嗓音激动,“说吧,你要爆哪个流量的黑料?” “不是黑料。”楚怀夕翻开手机相册,点开收集的徐以安照顾病人的照册集,“市一院心外科的徐医生,就是今天下午被网暴的那个…” 回忆拉扯着思绪,过往突然全部涌了上来。 林念一想到也是在这样一个黑夜。楚怀夕站在广电的天台上,沉默的抽完一整包烟,在掐灭最后一个烟头时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碎片化的恶意,杀死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她说:“我们当记者的,改变不了什么的。” 她说:“我对这个行业没有热情了。” 再后来,黎明破晓。楚怀夕宣布退出媒体行业,并在社交平台上留下最后一条动态:“如果镜头只能对准阴影,那我选择放下话筒。” 配图是折断的录音笔,笔尖还沾着血迹。 林念一滚了滚喉咙,轻声问:“夕姐,你怎么突然又开始关注这类新闻了?”停了一下,提醒出声,“难道…您忘了当年的事了吗?” 话落,楚怀夕一瞬僵愣在原地。 透过书房窗户上的倒影,她看见25岁的自己意气风发,不听劝阻接下无人愿意报道的新闻。 她看见带着工牌的自己站在抢救室门口,而向她求助的女孩却血肉模糊的躺在白色病床上。 她看见医护人员在给女孩做心肺复苏、心外按压、呼吸机、电复律、肾上腺素除颤仪… 她看见女孩单薄的身体随着除颤仪,上下起伏,一下一下。她的身体起来又落下,落下又起来。 她看见面无血色的女孩冲自己笑了一下,下一秒,苍白的笑容便被白布完完全全的遮挡。 她看到了白墙上的时钟。 2020年12月13日,晚上11:48分。 一个23岁女孩的人生,就此结束。 喉间漫上血腥味,楚怀夕弯下腰,艰难地吞咽两下,长睫快速颤动着,“林念一,徐医生是我非常非常在意的人,这次我必须要帮她。” 林念一叹了口气,“这样啊…我明白了。但是说真的,我还是觉得您不当记者太可惜了,现在的记者没几个能像您一样保持初心的了…” “林念一!可以了!”楚怀夕打断她,脸色冷得不像是她自己。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我待会儿会给你邮箱里发一些资料、照片和视频,你把营销号的剪辑片段,和老人去医院就医时的完整监控、以及家属闹事的视频做成逐帧分析,再结合徐医生在医院的种种表现,以及患者和同事们对她的评价,写一篇文章发出来,我就不相信网友们全是瞎子。” 那个曾被网暴折断翅膀的记者,此刻正用自己的方式,为另一个人重新撑起伞。 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压在喉咙里,林念一轻声说,“夕姐,你还是当年敢说敢做的楚记者…” 楚怀夕闻言愣了一下,颤着指尖慌乱地拉开抽屉,从里面里翻出一包烟,大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点燃香烟。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轻响声,林念一不由皱起眉头,这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抿了抿唇,小声说,“对不起,夕姐。我不该提过去的事…” 楚怀夕眸光深邃的望着无尽夜色,纤细的烟在指尖明明灭灭,“正是因为我经历过网暴,也见证了网暴带来的惨痛后果。所以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网暴毁掉另一个无辜的人。哪怕今天被网暴的是个陌生人,我也会站出来。但是…现在的我能力有限,只能向你寻求帮助。当然,也是因为我知道,你同样也会站出来。” “念一,或许我们没有能力阻止网暴,但新闻人是社会的瞭望者,我们应尽自己所能,将真相告诉世界。” 或许每一个阵痛都是拔节生长的印记,林念一觉得楚怀夕还是那把悬在社会头上的利剑。 她隔空点头致敬,“夕姐,我明白了。其实这些年,我遇到过很多的阻碍与诱惑。但我一直牢记着入职前你送我的那句话———“新闻记者是真相的守护者,作为记者一定要敢于为真相发声。”所以我坚持在上为不公发声,坚持为不能反驳的人辩驳,坚持揭露黑暗。每次想放弃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做到当初向您承诺的,“成为媒体人后,我将一往无前,我将始终如一。” 楚怀夕闻言勾起唇角,当年她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一身反骨的小刺头是天生的记者人。 “念一,我希望能在天亮前看到初稿。” 心间有火,笔尖无惧。 林念一起身往书房走,郑重其事地说:“夕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写出稿子的!” 楚怀夕嗯了一声,“谢谢,拜托了。” 挂断电话,楚怀夕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上的自己,自问,“楚怀夕,你还是从前的你吗?”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掀起窗帘一角。楚怀夕意识猛然回笼,她摁灭烟,又翻出另一个号码。 “苏阿姨,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楚怀夕盯着桌上徐以安的手机,“关于网络侵权案件,起诉流程最快需要多久?对,施暴者ID我已经截图存档了,还有医院的监控备份…” 苏白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如果取证无误的话,一周内可以立案。不过小楚,这类案件的胜诉率…” “我要的不是胜诉率,”楚怀夕侧脸隐在阴影里,嗓音冰冷,“我要让那些躲在键盘后的人知道,“徐以安”三个字,不是他们可以践踏的。” 苏白愣了愣,“小楚,阿姨问句题外话,你和徐以安是?” “她是我喜欢的人。”楚怀夕顿了顿,语气认真地补充道:“确切来说,她是我未来的爱人。” 宠妻狂魔苏白闻言立马拍板,“小楚,你尽快把整理的资料发给我,还有,这起案子阿姨会免费给你们代理,算是阿姨和你白姨给你们小两口随的份子钱。” 有了京北第一名嘴———苏律师的加持,楚怀夕安心许多,她笑了笑,“谢谢苏阿姨。” 凌晨三点,林念一发来初稿链接,楚怀夕喝了一大杯咖啡,坐在书桌前逐字逐句校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楚怀夕关掉电脑,手机倏地在掌心震动了一下,“直言棱角”的推送跳出,《医闹迷雾中的真相变形记》。 楚怀夕伸了个懒腰,摸回卧室,床垫因她的重量微微下陷了些许,徐以安下意识往热源处蹭了蹭,头抵在她锁骨处发出小猫般的鼻音。 “对不起…”楚怀夕指尖梳理着徐以安汗湿的发丝,在黑暗中轻声说,“让你现在才遇到我。” 晨光爬上窗台时,徐以安悠悠睁开眼。 楚怀夕的脸近在咫尺,眼下有淡淡青黑,睫毛像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着。 她想伸手触碰,却先摸到枕边的手机。 锁屏上,楚怀夕不知什么时候设成了两人的合照,她穿着白大褂,楚怀夕举着保温杯在镜头前比耶,身后的急诊室灯牌亮着温暖的红光。 徐以安发现,冰冷的手机似乎有了温度。 不知不觉,窗外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 徐以安望着楚怀夕唇角浅浅的弧度,恍惚间觉得漫长的黑夜真的结束了。 她凑近轻轻吻了下对方的唇角,无声地问楚怀夕,“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第48章 缺爱是一种谎言 文章发布三小时后,#徐以安拒诊完整监控#词条冲上热搜。 林念一犀利的文字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剖开了舆论的脓肿。逐帧对比的监控截图里,徐以安弯腰给老人盖毛毯时的温柔清晰可见。患者家属大闹医院的视频里,那句“必须赔钱”的怒吼声穿透屏幕。二十多位患者手写的感谢信扫描件,在晨光中泛着温暖的柔光。 躲在洗手间的楚怀夕看到评论区从“杀人凶手”的骂声,渐渐变成“求完整监控”,“等官方通报”的理性声音,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真好啊,她们终于等到了曙光。 “老古板,你快看!”楚怀夕冲进厨房,将手机蹭地一下塞进徐以安手里,溜圆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你的清白回来了!!” 徐以安愣了几秒,垂眸盯着屏幕上,“对不起徐医生”的留言,喉间倏地哽住。 “这是从哪来的?”徐以安嗓音微颤,指尖轻点屏幕上自己给安安喂饭的照片。 “不知道,大概是安安妈妈发的吧…”楚怀夕皱眉做思考状,装傻充愣。 徐以安盯着她看了几秒,如释重负地勾起唇角,“没想到,舆论的风向转变得如此快…” 楚怀夕笑着耸了耸肩,“毕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再说我的徐医生本来就没有错!” 徐以安将手机放在流理台上,伸出手抓住楚怀夕的手腕,将人拽进自己怀里。 她把脸埋在她发间,声音轻得像羽毛,“虽然不知道你默默做了多少事,但…谢谢你。” 楚怀夕无声地勾起唇角,伸手戳了戳徐以安的腰窝,故意凶巴巴地说:“老古板,你又对我说谢谢!”停了一下,她嘟起嘴,“如果你非要谢我的话,请用行动来表示吧~” 徐以安愣了愣,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抬手勾住楚怀夕的脖子,在晨光中轻轻落下一个吻。 手机里的热搜词条还在攀升,但此刻两人胸口的温度,比任何舆论都更真实。 楚怀夕伸长手偷偷将手机调静音,任林念一和苏白的消息肆意轰炸。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如热烈回吻终于放松下来的爱人。 比如用余生慢慢告诉她:“我来守护你。” 至于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营销号和黑子,苏白的律师函已经在路上了。 楚怀夕轻咬了下徐以安的唇,在对方的抽气音里轻笑,咬牙切齿地说:“谁要是再敢骂我的老古板,我就把谁钉在舆论的十字架上,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你会坐牢的。”徐以安无奈地笑。 时间来到八点。 楚怀夕抱着胳膊倚在防盗门上,看到徐以安开始往公文包里塞消毒酒精,倏地垮下肩膀蹭过去,像只没骨头的小猫。 “徐医生~”楚怀夕拖长尾音,指尖勾住对方羽绒服的袖口,“虽说风波平息了一些,但还是有一部分贼心不死的余党在闹事的,人家陪你去上班,好不好嘛…” 徐以安抬眸看向楚怀夕眼底的红血丝,柔声细语,“别担心,医院里有保安的,你就安心待在家里补觉,好吗?” “不好!我一点都不困啊!”楚怀夕搂住徐以安的腰晃来晃去:“你就让我陪你上班嘛~万一有人在你办公室门口泼红油漆怎么办?” 说话间,她故意挺了挺胸,“你看看你弱不禁风的…不得需要个保镖贴身保护吗?” 徐以安被晃得忍不住笑出声,“我们医院的安保系统很严的,不会有人敢来泼油漆。” “可是…”楚怀夕眸光一转,耷拉下唇角,声音变得湿漉漉的,“昨天晚上我梦见你被一群人推搡着往后退,白大褂上全都是黑脚印…” 徐以安愣了愣,放下公文包,指腹擦过楚怀夕眼下的青黑,喉头动了动:“你别多想,只是一场噩梦而已,而且梦是反的。” “做了噩梦才更要防患于未然啊!”楚怀夕趁机弯腰,往徐以安包里塞自己的手机,“我保证不会打扰你的工作!我就乖乖坐在你办公室追剧吃零食,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出声,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空气。” 徐以安无奈摇了摇头,妥协,“好吧。但你得答应我,如果困了会乖乖去值班室睡觉。” “我答应你!”楚怀夕忙不迭点头。 医院长廊里。 楚怀夕抱着保温杯和公文包亦步亦趋地跟在徐以安身后,护士长憋笑递来病历夹:“哟,徐医生今天带了私人保镖啊~” “嗯,她不放心我。”徐以安耳尖发烫。 楚怀夕想到医闹视频里的画面,冲脸颊圆乎乎的护士长挑了下眉,“啧,我看到了微博上的视频,我们美丽的护士长真是霸气侧漏啊!” 护士长傲娇地抬起下巴,“那必须的!谁要是敢欺负我们五楼的人,看我不干死他!” 楚怀夕抬起下巴,义愤填膺,“带上我,我也要干死他!” 徐以安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心间生暖,浅浅笑了笑,“好了,别贫了。好好工作吧。” 护士长边转身边说,“徐医生,有事您记得call我哈!” 楚怀夕凑到徐以安耳边说网络热梗,“徐医生,callme。我去干死他!” 徐以安忍俊不禁,嗔怪道:“正经点!” 叩叩叩——— 小朱医生推门进来,轻声说:“徐医生,院长让您去趟他办公室。” 徐以安闻言脸色一沉,点头,“我知道了。” 门缓缓关上,楚怀夕两步并一步走到徐以安办公桌前,神色紧张,“你们院长找你干什么?” 徐以安眼前忽地闪过一长串带着红点的六十秒语音,抿了下唇,“应该是问医闹细节吧。” 楚怀夕哦了一声,不放心地皱起眉,“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徐以安下意识冷声拒绝,而后咬了下舌尖,放柔声线解释,“毕竟是工作场合,我带着你去不太合适。” 楚怀夕扁了扁嘴,“也对。那你小心点。” 徐以安努力勾起唇角,“别那么紧张,这里是医院,我不会有危险。而且院长是我父亲…” 楚怀夕想说你爹才是最危险的,笑着嗯了一声,叮嘱道:“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一秒闪现。” 徐以安轻轻点了点下巴,拿上笔记本离开办公室,楚怀夕忧心忡忡地坐在沙发上刷微博。 五分钟后,徐以安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 她的手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反反复复三次后,终是敲响了面前厚重的门。 “请进!”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投影仪的冷光映着父亲紧绷的侧脸,陈主任面色凝重地站在他身侧。 “徐医生来了。”徐父指节敲了敲桌面,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胸前的工牌,“坐吧。” 椅子与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徐以安摊开笔记本,余光瞥见父亲正打量着自己,她下意识地绷紧脊背。 “关于此次患者家属投诉事件…”陈主任推了推眼镜,屏幕跳出被剪辑过的监控画面,“现在网上有大批不实言论,院方需要尽快发声明…” 徐父瞥了一眼对面徐以安,端起茶杯,公事公办地口吻,“关于这次医疗纠纷,徐医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徐以安看他一眼,心底莫名紧张了一下,拧开钢笔,面色平静地说,“我没有恶意拒诊!我给患者安排检查的时间是早上09:15分,患者离开医院是11:17分,这个时间段,我正在三楼门诊室出诊,这些都有监控记录可以证明。” 徐父嗯了一声,“还有呢?” 徐以安言简意赅,“这就是全部事实。” 徐父脸色一沉,“关于患者家属的质疑,和网友对你的指控,你没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徐以安语气平静地说:“患者家属提出质疑的部分,我已经在报告里做了详细说明。至于网友的指控,我相信清者自清。” 话落,办公室静得能听见空调嗡鸣。 徐父倏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压低的嗓音里带着某种隐忍的怒气:“徐以安,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过于自我了!昨晚你妈妈担心的一夜未睡,你却始终没有回家看她一眼!” “徐院长,现在说的是医疗纠纷。”徐以安攥紧钢笔,笔尖在纸面上洇开墨点,“不是家事…” 徐父一噎,想到早上无意间看到看到女儿和所谓的好朋友一起走进医院的背影,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压迫感,“安安,爸爸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把爸爸妈妈、把你的师父当做外人,却去依靠一个不务正业的…” 徐以安眸光一沉,“她没有不务正业!” “你怎么还执迷不悟!你对得起…”徐父倏地止住话头,目光扫过徐以安微微发颤的指尖,看向陈主任,“见笑了,陈主任,你继续说吧。” 陈主任在心底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公布昨晚紧急召开的会议上探讨出的结果,“经院方讨论,最终决定…暂停徐医生的所有工作…” “凭什么?”徐以安豁然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面色凝重地看向父亲,“因为我劝患者就医?还是因为我想自己解决问题?” “徐以安!”徐父拍桌而起,茶杯里的龙井泼在厚厚的调查报告上,“你现在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有没有医院的规章制度?” 徐以安盯着父亲镜片后跳动的青筋,喉咙一哽,眼神倏地闪过楚怀夕说“你没有错”时坚定的眼神,心底生出底*气。 她直视着父亲,不疾不徐地说:“正是因为我清楚医院的规章制度,清楚自己有严格遵守行医规范,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但是,如果院方觉得,医生必须为舆论妥协,那我认为…” “够了!”徐父一把扯下眼镜,捏着眉心的动作像极了徐以安看病历时的习惯,“从今天起徐医生暂时停职,等待医院和警方的调查结果。” 消毒水的气味蓦然变得刺鼻。 徐以安面无表情地伫立在消防通道里,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刺眼的白墙。眼前倏地闪过早上楚怀夕兴致冲冲的捧着手机,眼神澄明的告诉自己,“徐医生,你清白了。”的画面。 她突然觉得人生很讽刺。 父母口中不务正业的人,彻夜未眠、想尽办法为她洗刷冤屈,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放下偏见鼓励、支持她,而口口声声为了她好的父母却只想借机教训不听话的徐以安。 真是荒谬。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久久等不到人回来,坐立难安的楚怀夕跑出来找人,找了一路终于从一位患者嘴里得知看到徐以安去了楼梯间时,她道谢后,慌乱地冲向楼梯间。 当楚怀夕推开厚重的铁门,看到直挺挺站在消防通道里的徐以安时,心口猛地一跳。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柔声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对了,院长怎么说啊?” 徐以安低垂着眼眸,声音很轻,“医院暂时停了我的职。” “啊?为什么?凭什么啊!”楚怀夕满脸难以置信,倏地想到昨晚徐以安手机上的那一通通未接来电,“是不是你爸那个老顽固故意针对你?” 徐以安抿紧唇,没说话。 “走,我们找他去!”楚怀夕一把拽起徐以安的手就要往外走,“我倒要问问,他凭什么…” “不用了。”徐以安反手紧握住她的手,指甲陷进对方掌心,喃喃,“没用的。这是医院一众领导讨论出来的结果,不会轻易改变的…” 顿了顿,她闭了闭眼,喉咙动了动,“至于我爸,他现在大概就等着我去求他出面吧…”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怅然若失的模样,声色俱厉地命令道,“老古板,你把头给我抬起来!你又没有错,丧眉搭眼的做什么!该低头的是那些等着看你低头的人!” 徐以安静默几秒,缓缓抬起头。 楚怀夕看到徐以安眸底的忧伤与无助,心像被铁锤砸了一个巨坑,一阵一阵泛起剧痛。 她一直觉得徐以安缺爱,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徐以安缺的是尊重,父母的尊重。 她暗暗发誓,她一定要让徐以安独立勇敢地做自己,让她不再被以爱为名的控制束缚人生。 楚怀夕用力咬了咬后槽牙,打开手机,指尖重重敲击屏幕,“苏阿姨,麻烦您再加把劲,我要让所有人看到,徐以安不靠任何人,也能把脏水泼回去!!” 发完消息,她收起手机,抬手替徐以安理了理歪掉的白大褂衣领,柔声道:“没关系的,停职就停职呗,你就拿着高薪在医院里摸鱼,让这不惜才的破医院和你那皇帝爹后悔死!!” 徐以安听到“皇帝爹”这个代号,抑制不住地轻轻笑了一声。别说,她那不怒自威的父亲的确有种皇帝的感觉。而且还是太上皇。 她将头靠在楚怀夕肩上,“你说的对,累的时候摸摸鱼也挺好的。” “就是,有时候能躺平也是一种幸福。” 徐以安嗯了一声。 楚怀夕抬手沉默地抱住她,冷不丁问:“你被停职了是不是就不用做手术了?” 徐以安想到安排好的两起手术和病人,也不知道病人会不会有情绪,情绪不高地嗯了一声。 楚怀夕清楚她在担心什么,眸光一转,勾起一抹坏笑,凑到她耳边蛊惑出声,“徐医生,你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徐以安愣了愣,“什么意思?”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就说想不想嘛~”楚怀夕卖弄玄虚,“想不想体验不同的人生?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恶人”?” 徐以安怔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楚怀夕。 虽然她不知道楚怀夕要带自己做什么,虽然不太想做恶人,但她鬼使神差地想点头。 因为她知道,不论她是好人是恶人,不论做什么,这个人都会站在她身边,像一棵大树,像一座高山,像永不熄灭的灯塔。而有些路,注定要和光携手而行,才能踩碎阴影。 于是,她点头,“想,我想干一票大的。” 第49章 海与雪共存的世界 飞机冲破云层的瞬间,机舱舷窗外漫来大片柔白的絮状云团,像极了平日里楚怀夕咖啡杯里的奶泡。 徐以安指尖摩挲着机票边缘,直到指腹被硬卡纸磨出红痕,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真的坐在飞往海城的航班上。 她想到,这是她职业生涯中第二次翘班。 第一次是坐在楚怀夕的机车后座上,逃到山顶俯瞰世界,第二次是现在,和楚怀夕坐在飞机上,透过小小的舷窗仰望天空。 她忍不住思考自己是在变坏,还是在变好… 这时,邻座的小女孩捧着果汁,胖乎乎的小手指向舷窗:“妈妈你看,云在追我们!” 年轻母亲笑着按住孩子晃动的手。 玻璃杯底在小桌板上磕出的轻响声让徐以安猛然回神,她敛起思绪,侧头看向身侧坐姿慵懒地楚怀夕,“你什么时候买的机票?” “昨天下午看到新闻的时候。”楚怀夕掀了掀眼皮,语气有些颓败,“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因此不开心,而我又没有办法哄好你的话,那我就带你逃离地球。” 停了一下,她睁大眼,拧眉哎呀一声,“该不会是我心想事成,才害你不开心的吧…” 她声音轻飘飘地,却让徐以安鼻尖发酸。 徐以安颤了颤眼睫,将嘴边的谢谢变成了更不解风情的话,“但飞机终究要落地,我们还是生活在地球上。” 楚怀夕:…… 楚怀夕不以为然地挑眉,“那又如何?至少现在我们在高空中不是吗?” 三万英尺高空的阳光穿透舷窗,在徐以安微颤的指尖织出金箔般的纹路。 她似乎得到了答案。 她是在变好。 前排乘客调整座椅的咔嗒声中,徐以安倏地想起大学毕业那年,班里的同学组团要去国外旅游,她鼓足勇气告诉母亲自己也想去,结果却被母亲一句“女孩子出国不安全”拒绝。 时至今日,她能回想起来的,为数不多的旅游,都是和父母一起。或许是因为吃住行都由父母安排的旅游,和待在家实在没什么区别,所以她一点都不期待旅游。 云层在机翼下翻涌成浪,徐以安神色凝重的靠在窗弦,望着一片云团的凹陷处。和楚怀夕一起旅游,应该会是不同的体验吧。 楚怀夕的脑袋忽然从旁边探过来,发梢轻扫过徐以安手腕,“老古板,你快看那片云像不像棉花糖被踩扁了?” 柑橘香裹着温热的呼吸扑来,徐以安鬼使神差地想,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她们是不是就可以像情侣一样在大街上牵手,拥抱。 下一秒,她唇抿成一条直线。 作为被吃瓜网友讨伐的对象,她这张脸恐怕现在在哪儿都能被人认出来吧… 徐以安轻轻嗯了一声,“像。” 楚怀夕敏锐发现徐以安情绪的细微变化,从兜里摸出两颗糖,不疾不徐地剥开糖纸,“你在想什么?后悔跟我私奔了?” 徐以安轻摇头,“没有…” 楚怀夕追问,“你这个惜字如金的没有,是没有后悔?还是没有跟我私奔?” 徐以安缓慢眨了眨眼,措辞严谨,“没有后悔跟你逃离地球。” 楚怀夕嘁了一声,逗她,“你名不正,言不顺的就跟我跑了,在你爸妈眼里你就是私奔。” 徐以安愣了一下,罕见地硬气,“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说不是就不是!” 楚怀夕将橘子味的糖塞进她嘴里,将草莓味的含进自己嘴里,懒洋洋地缩进座椅里,“不错嘛,我们徐医生终于成长了!请你继续保持这个态度哦。” 徐以安斜她一眼,没有反驳。 舷窗外厚重云层竟裂开道缝隙,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徐以安望着云隙间隐约可见的海岸线,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广播里传来空乘温柔的提示音。楚怀夕忽地握住徐以安的手,“老古板,再过二十分钟,我们就要落地啦。怎么样?期不期待?” 楚怀夕漆黑澄明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像撒了一把碎钻,窗外的云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潮,露出靛蓝色的海面。 徐以安垂眸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郑重其事地点头,“我非常期待和你的旅行。” 楚怀夕眉眼含笑,“离开京北嘴都变甜了。” 飞机触地的刹那,云层之上的阳光正穿透最后一层薄云,在两人的墨镜镜片上,投下一小片晃眼的、属于自由的光。 海风夹杂着咸涩的气息,穿过寒冷僵硬的空气,吹拂着脸颊。轮渡在灰蓝色海面上切开冰棱似的浪痕,年末的海风裹着细雪扑上甲板上。 在轮渡即将驶离港口时,徐以安下意识抬手拉高口罩,身子往围栏边缩了缩。 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颤不止,屏幕上跳动的未接来电宛如无形的锁链,疯了般要将她拽回那用爱之名铸就的牢笼。 徐以安闭了闭眼,认命般长叹口气,缓缓从兜里掏出手机。 “没收!”楚怀夕伸手拿走她的手机,自然而然地揣进自己兜里,随后握住她的手,“请假申请都发出去了,还盯着手机做什么!”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万一有急事呢?” 楚怀夕瞪她一眼,“你离开几天,医院倒闭不了,你爸妈也气不死,地球更不会毁灭!!” 徐以安一噎,嘴唇翕动,“可是病人…”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打断她,“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坐这艘轮渡吗?” 徐以安看着被轮渡拉出的长长的海岸线,摇了摇头,“不知道。” 楚怀夕瞥了她一眼,随后转身看向面前的汪洋大海,红唇勾起,“因为这艘船会在海上漂七小时,我们会跟世界失联七个小时。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全世界都找不到我们。” “我希望在这段不被打扰的时间里,我可以陪你一起客观的看清你自己,然后在未来的人生里,你可以主观的去爱你自己。” 徐以安闻言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被楚怀夕用指尖按住嘴唇。 这人的指尖带着暖手宝的余温,轻轻摩挲她唇角:“别说话,听海的声音。” 浪涛轻轻撞击船身的声响里,她听见楚怀夕更低的呢喃,“就算七个小时后,我们不得不再次落地在车水马龙间,但你相信我,那里依旧没人认识你,没人举着键盘审判你,也没人逼你回家当乖女儿。所以在逃离地球的这段时间里,你就尽情的做你自己,做楚怀夕的老古板吧。” 徐以安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怀夕。冬天的大海是深邃的蓝,就像爱人那令人着迷的眼睛。 她勾起唇角,颔首,“这七个小时里,我的世界里只会有海跟你。” 夜幕低垂,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深,甲板栏杆也结上了一层薄冰,徐以安出神地望着随海波起起伏伏的浮冰,享受着久违的宁静。 “冷不冷?”楚怀夕忽然摘下手套,用掌心贴住徐以安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要不要回房间喝杯热红酒?我带了好酒和过敏药哦。” 徐以安愣了一下,俨然没想到这人悄悄做了这么多准备,笑了笑,“好啊。” 轮渡大床房暖黄的灯光里,木质桌板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楚怀夕从包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一大包药,顺带着抖落出几颗水果糖,锡箔纸在暖气里发出慵懒的声响。 徐以安站在木桌边,垂眸盯着楚怀夕往红酒杯里倒酒的动作,指尖蜷了一下。 落地窗外的雪突然变大了,大片雪花扑在玻璃上,瞬间又被气流卷走,像无数想要触碰却又缩回的指尖。 楚怀夕摇晃着红酒被,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扁了扁嘴,语气恹恹地,“雪落到海里就死了,我要能在它死之前接住它就好了…” 徐以安闻言愣了愣,不能理解她这些天马心空的共情力,但还是安慰她,“别难过。” 楚怀夕收回视线,举起杯子,笑了笑,“敬冬天的海,敬飞扬的雪,敬自由的你。” 徐以安端起酒杯,碰了碰她的杯沿,“敬带给我自由的你。” 热红酒入口时的辛辣混着橙皮香,让舌尖泛起细微的麻,徐以安不适地皱起眉头。 楚怀夕抽了抽嘴角,“大姐,我这十几万一瓶的好酒,怎么让你喝得跟喝毒药似的。” 徐以安愣了愣,瞪大眼,“这么贵?” “不然呢?”楚怀夕抿了口酒,勾起一抹混不吝地笑,嗓音娇柔,“您老人家都跟我私奔了,我不得拿出好酒招待您啊。” 徐以安耳尖一烫,语重心长地说:“以后我们还是喝枸杞茶吧,养生而且省钱。” 楚怀夕咋舌,语气夸张,“我说你要不要这么抠啊?你看起来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啊。” 徐以安垂眸嘬了一小口酒,“我不抠,只是觉得钱要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能让我们开心的事情就是有意义的。” “还可以更有意义…” “比如?” 徐以安放下酒杯,站直身子,一脸认真地回答,“买书,买实验器材,资助病人。” 楚怀夕啧了一声,“不愧是大学霸,觉悟就是不一样哈。但是你漏了最重要的一项哦。” “什么?”徐以安不解眨眼。 楚怀夕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当然是养你美丽的媳妇呀~” 话落,徐以安脸颊唰地一下红透,往旁边挪了半步,语气慌乱地命令道,“专心喝酒。” 楚怀夕忍俊不禁,饶有兴致地说,“呀!不得了,你居然劝我好好喝酒!难不成是想等我喝醉酒,在这大海上睡我?” 脸红成螃蟹的徐以安:…… 楚怀夕将桌上的酒杯递给她,“好啦,不要顾虑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只要能让你拥有一瞬间的开心,别说是十几万的酒了,就是让我下海捉鳖,上天捞月,我也在所不辞。” 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惊起一群海鸟,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落地窗时,翅膀上的雪粒纷纷扬扬落进徐以安颤动的眼眸中。 她无声地说:“楚怀夕,谢谢你喜欢我。” 午夜十二点,轮渡驶入海峡最深的海域。 楚怀夕倏地放下酒杯,三下五除二地给徐以安和自己裹上了羽绒服。 徐以安一脸茫然,“怎么了?” 楚怀夕没说话,拽着徐以安就往甲板跑。 刚出门,细密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徐以安本能地想转身跑回温暖的房间,却在楚怀夕推开舱门的刹那,顿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只见漫天星斗被雪洗得透亮,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楚怀夕发梢上未落的雪花,银河在她们头顶流淌成凝固的牛奶河。 “快看!”楚怀夕的声音裹着呵出的白雾,指尖指向海平面,“真的有流星欸!” 徐以安抬头的瞬间,恰好看见一道绿光划破夜幕,坠向黑黢黢的冰山群。 楚怀夕的手不知何时扣住了她的,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团不会熄灭的小火苗。 流星雨下,楚怀夕在一瞬不瞬地看流星,徐以安在目不斜视地看楚怀夕。 如果眼睛会说话,那场关于爱的赌约,楚怀夕已经大获全胜。如果流星会说话,徐以安也不是唯一的输家。 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瞬间化成水珠,却在月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你知道吗?”楚怀夕的侧脸在雪光里白得发亮,眼睛却比任何星辰都璀璨,“在冬天的轮渡上看见流星,可以许两个愿望哦。” 徐以安摇头,“不知道,我是第一次听说…” 楚怀夕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徐以安的笔尖,呵着气,白雾在睫毛上凝成冰晶,“第一个愿望,我希望徐医生可以尽快回到手术台。” “第二个愿望,希望我的老古板可以拥有想要的权利、底气和尊重。” 轮渡的引擎声忽然低下去,世界只剩下风雪的呼啸。万物惧寂,热烈的爱意却依然汹涌。 徐以安望着楚怀夕瞳孔里跳动的光,心底腾起比春日朝阳更暖的温度。 她一直以为自己想要的是被爱,被仰慕,直到这一刻,她从明白,她想要的是被了解。 如果你愿意一直陪伴在我身边,那么我愿意分享我的人生。 徐以安转头让落雪吻过两人相触的额头,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心跳,在风雪中散开,“第一个愿望,希望徐医生可以找回自己。” 她顿了顿,嗓音温柔,“第二个愿望,希望每年冬天,老古板都可以和楚怀夕一起看海。” 楚怀夕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抱住她,睫毛上的冰晶簌簌坠落,掉进徐以安围巾里。 她没有说话,将人往自己怀里紧了又紧,让彼此的呼吸在围巾里酿成温暖的小宇宙。 远处的冰山群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被冻住的时间,而她们在这个海与雪共存的世界里,静静等待着粉霞漫天。 第50章 永远热泪盈眶 凌晨三点,徐以安便被楚怀夕拽到甲板上看日出,虽然她对看日出没什么兴趣,但听到楚怀夕说自己还没有看过日出,还是选择默默陪着她等待日出。 因为她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分针缓慢走了一圈,天边亮起微光,大海和天空的交界处泛起了淡黄色,像谁偷偷在水里兑了橙汁似的。 楚怀夕率先发现了这一变化,胳膊用力拐了拐裹着羽绒服放空的徐以安,“快看,太阳要出来了!” 徐以安闻言敛起思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下一秒,困倦的眸子顿时燃起光亮。 只见云层底下慢慢渗出淡黄色的光,像块半化的橘子糖稀稀拉拉地涂在天边,后来颜色越来越浓,将整片云都泡成了暖融融的橙红色。 朝霞倒映在海面上,和海浪交织在一起,可惜直到朝霞渐渐散去,日出却始终没有出现。 甲板上的游客们开始嚷嚷着,“今天天气不好,看来是看不到日出了…” “真是太可惜了…” “走吧走吧,回去继续睡觉了…” 徐以安看了一眼四周渐渐离去的游客,而后看向不停打哈欠的楚怀夕,“我们也回去吧。” “再等等。”楚怀夕吸了吸冻红的鼻子,“你说它是不是跟咱们似的,不想上班所以赖床?” 徐以安愣了愣,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这人怎么能把日出说得如此接地气。 徐以安揶揄,“只有你喜欢赖床。” 楚怀夕笑着嘁了一声。 在楚怀夕打了第八个哈欠时,太阳终于舍得从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爬上来。 天空和大海一瞬都被染上了浓烈的色彩,橙红、金黄、暖紫交织在一起,美得不似人间。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越升越高,大半个身子跳出海平面,光芒也愈发地耀眼。 徐以安笑着看向楚怀夕,“真让你等到了…” “那可不!”楚怀夕傲娇地抬起下巴,“正所谓好饭不怕晚。很多时候,只要我们稍微多坚持一下下,就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哦。” 徐以安若有思索地点了点下巴。 “哇哦!这海上日出简直太绝了!” “哎呀,我得录个视频发给季瑾溪,让她看看什么叫最美的日出!绝对比她和叶南枝看的日出美多了…” 在楚怀夕的惊叹与碎碎念中,太阳完全跃出海面,它毫不吝啬地将光和热洒向世间万物,万道金光倾泻而下,整个世界刹那间都被点亮。 “好漂亮…” 徐以安目不斜视地看着日出。她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日出,眼前的美景像是一场盛大的奇迹,让她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动。 她莫名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些令她失落的、烦闷的事情,所有的规则、束缚和沉重的责任都化作飞雪,全都被海浪卷走了。 在与世界失联的七小时里,她好像才真正的与自己、与世界接轨。 楚怀夕裹着围巾说话瓮声瓮气的,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飘成小团,“以前我总觉得看日出特俗、特没劲,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跟喜欢的人一起看日出,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 然而,只有海风回应她的情话。 楚怀夕满脸黑线,眉头皱成一团,侧头凶巴巴地瞪向不解风情的老古板,却发现这人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角是上扬着的。 看到了她身上的轻盈,她松开眉头。 这一趟来的值得!! 楚怀夕用力咳了两声,嗲声嗲气地问,“老古板,你现在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啊?” 徐以安闻声转头,晦暗的眸子径直坠入楚怀夕盈满温柔与关心的眸中,暖意与爱意如同身后初升的朝阳,热烈、滚烫地在眸里翻涌。 她用力点了点头,语气认真,“楚怀夕,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美的日出,谢谢你如此用心的治愈我,辛苦了。” “不用谢,不辛苦,都是我的荣幸。”楚怀夕靠近她,克制地在她口罩边缘落下一吻,“以后的每一个日出日落,我都会和你一起看的。” 海风轻吹过,徐以安红着耳尖嗯了一声。 早上六点,海鸥来到船尾,船慢慢靠岸,这趟浪漫又治愈的旅行画上了句号。 徐以安摘掉戴两天的口罩,虽然海上之旅结束了,但她想灵魂清澈的过好自己的人生。因为头顶的阳光、和身边的太阳会一直照耀着她。 吃完早餐回到酒店已然八点,徐以安冲完澡出来,攥着毛巾伫立在洗手间门口,一眨不眨地看向正忙前忙后铺一次性床单的楚怀夕。 再次心生感慨。楚怀夕是个很体贴的人。 楚怀夕余光扫到徐以安,嗓音温柔,“傻愣着干嘛,快吹头发,万一着凉了我可不管你…” 徐以安笑了笑,拿起吹风机吹头发。 半小时后,楚怀夕完成了全屋消毒工作,直挺挺地躺到床上,徐以安刚掀开被子躺下,便被对方一把揽进怀里 楚怀夕闭着眼,嗫嚅,“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整,我们睡满八个小时再可以起床哦。” 徐以安算了算时间,犹豫几秒小声说:“睡八个小时我们会错过午饭时间。” “一顿不吃饿不死。”楚怀夕没好气反驳,双手箍紧徐以安的腰,生怕对方会跑掉似的。 徐以安抿了抿唇,“不吃午饭对胃不好的。” “不睡饱还对精神不好呢!!!” 徐以安嘴唇翕动刚要继续反驳,不料却被楚怀夕用手捂住嘴唇:“我困死了,只要你别吵我睡觉,你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我不管你了。” 徐以安不太开心地点了点头。 窗帘被楚怀夕拉得严丝合缝,床头小夜灯亮着暖黄的光,徐以安眼睛溜圆地盯着天花板。 “乖乖睡觉,不会再做噩梦的。”楚怀夕闭着眼睛起身,在她额角落下一吻,“醒了给你看我拍的日出,绝对比你手术的记录好看一千倍。” 徐以安想说不是害怕做噩梦,是睡不着,却在听到耳边的小呼噜声时,眼皮渐渐发沉。 不知过了多久,徐以安在混沌中听见细微的响动,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窗帘缝里漏进的阳光变成了蜜色,床头的时钟正指向下午三点。 徐以安蹭的一下坐起身,却被腰间骤然收紧的手臂拽回原处,楚怀夕蜷在她身边,头发乱得像鸡窝似的,指尖还勾着她睡衣的纽扣。 “终于舍得醒啦?”楚怀夕鼻尖在她锁骨处轻轻点了点,沙哑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梦见什么了?居然还咯咯咯的笑出声了~” 徐以安愣了愣,想到梦里她们在甲板上旁若无人接吻的旖旎画面,耳尖一烫,“没做梦。” “是吗?”楚怀夕翻身将人压进枕头里,鼻尖轻撞了下她鼻尖,“撒谎是不对的哦。” 徐以安抬手抚平楚怀夕发顶乱翘的呆毛,转移话题,“很久没睡这么久了…” “知道你为什么睡得这么沉吗?”楚怀夕故意拖长声音,在徐以安困惑的目光里落下一吻,“因为梦里有我陪着你,你很踏实。” “你怎么知道我梦到你了?”徐以安追问。 楚怀夕没回答,饶有兴致地盯着谎话精。 徐以安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上当了,懊恼地咬了下唇,为什么总是会被这人拿捏呢。 徐以安娇嗔道,“狡猾的狐狸。” 楚怀夕挑眉,“你可不是愚蠢的兔子。” 餐桌上的外卖盒冒着热气,番茄牛腩的香味飘进鼻腔,徐以安眨了眨眼,“你已经吃过饭了吗?” “怎么可能?我像是吃独食的人吗?”楚怀夕气呼呼地从徐以安身上翻下来,“快起床吃饭!” 徐以安心虚地哦了一声。 餐厅。楚怀夕盯着徐以安看了大半天,用勺子敲了敲碗沿,眼睛弯成月牙,“吃完饭是我带你玩呢,还是你想继续睡回笼觉?” 徐以安抬眸,摇头,“不困了。” “不解风情。”楚怀夕翻了个白眼,“你应该说相比起睡懒觉,你更想跟我去玩。” “相比起睡懒觉,我更想跟你去玩。”徐以安神色严肃,一字一句地重复。 “老古板,你好呆啊。” “如果我不呆,你就没有老古板了。” 噗嗤——— 徐以安一脸认真的承认自己是老古板的画面让楚怀夕没忍住大笑出声,笑声混着汤勺的轻响在不大不小的总统套房里漾开。 徐以安笑意清浅地看着楚怀夕。 窗外的阳光悄悄挪了一寸,在两人交缠的眸光中织出金线。 其实有些治愈从来不需要刻意为之,当你愿意放下紧绷的弦,允许自己被另一个灵魂温柔托住时,心底的伤疤也就已经开始痊愈了。 离开出租车后,徐以安还在研究前台赠送的海城旅游手册。直到楚怀夕变魔术般从皮衣兜里掏出两张荧光绿的门票,得瑟地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缓缓收起旅游手册。 徐以安接过门票,看着票面上“海城摇滚音乐节”的字样,而日期赫然是今天下午五点。 她眨了眨眼,“你哪来的票?” 辗转找了无数黄牛才买到票的楚怀夕叼着从前台顺来的薄荷糖,不疾不徐地说:“上厕所时在无意间刷到的,反正没事干,我们去看看?” 徐以安盯着票根上跳跃的骷髅头图案,下意识皱紧眉头,犹豫许久,依旧摇头拒绝,“摇滚乐太吵了,我不太喜欢。” “哎呀,其实吵才更有感觉啊。来都来了我们就进去看看呗。”楚怀夕想借摇滚乐让徐以安的灵魂得到真正的释放。 徐以安绷紧下颌,“我不去了,你去吧。” 楚怀夕无奈翻了个白眼,倾身凑近在徐以安耳边压低声音,“你不想看我在台下蹦迪吗,不想在人群中摘掉眼镜热吻我吗?” 徐以安:…… 好吧,是有点想看花蝴蝶蹦迪的。 四点多的露天场地已经涌满了人。楚怀夕紧紧拉住徐以安的手,艰难地挤进最右边的人群。 徐以安理了理头发,抚平被撞歪的眼镜,而后双眼像CT扫描机似的仔细环顾四周。 发现她们站的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根本就看不清舞台。她满脸担忧地看向身侧踮着脚,兴致勃勃四处张望着的楚怀夕。 “要不我们加钱换到VIP区吧。这里离舞台太远了,体验感应该不会太好。” 楚怀夕愣了一下,鼓起腮帮子装可怜,“VIP区很贵的,人家没有钱…” “我出钱。”徐以安想也不想地说。 楚怀夕心念一动,轻挑眉梢,“哟,您的钱不花在有意义的事儿上了?朝令夕改啊?” 徐以安一噎,抿了下唇,轻声说:“对我而言,能让你开心的事,是有意义的事之一。” 楚怀夕闻言心重重跳了一下,笑了笑,将左手搭在她肩上,语气懒洋洋的,“其实普区才是体验感最佳的地方,毕竟左文右武嘛。” “什么意思?”徐以安一脸茫然。 楚怀夕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落,小号的演奏声恰好奏响。 徐以安瞬间被裹进冷烟四起和高高举起的旗帜的浪潮里,她茫然无措地挺直脊背,生出一种自己是误入起义大军的柔弱书生的错觉。 她身上保守又呆板的黑色长羽绒服,与周围五颜六色的旗帜形成惨烈的对比,连楚怀夕硬戴在她腕间的红色丝带都显得格格不入。 徐以安有点后悔进来了… 舞台上的乐队开始调试设备,重低音鼓点震得徐以安胸腔发麻。这时,身旁染着粉头发的姑娘突然举起啤酒瓶,大吼一声“自由万岁”,吓得徐以安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 摇滚乐太吓人了! 这群听摇滚的人更吓人! 心中的后悔又加了几分,徐以安往楚怀夕身后缩了缩,长长呼出一口气,喃喃自语,“不该进来的!重大决策失误。” “怎么了?”楚怀夕转身看向徐以安。 徐以安看向楚怀夕,下一秒愣在原地。 这人的皮衣里不知何时藏了件破洞卫衣,垂到胸口的金属链子,和耳垂上跟手镯一样大的耳环正随着激昂的鼓点起起伏伏,整个人活脱脱像是从摇滚杂志里蹦出来的叛逆少女。 徐以安的视线定格在楚怀夕大腿上敲旋律的指尖上,她大概很想看这场演出吧。如果现在我提出要离开,她一定会陪着我离开吧。 徐以安勾起一抹浅笑,刚要开口说没事,突然又被一阵尖利的吉他扫弦声刺破耳膜。 主唱撕裂般的嗓音撞碎暮色,全场瞬间爆发出山*一阵呼海啸般的合唱。 徐以安下意识抬起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刚准备建议楚怀夕也捂起耳朵,保护耳膜。却看见那人高举起右手,一猛子扎进人群中央。 红色丝带在她指尖翻飞,像面小旗子,随着激烈的鼓点上下挥舞。 徐以安突然很庆幸刚才没有提出离开,因为她喜欢看到鲜活、自由、生动的楚怀夕。至少这一刻足以证明她们是可以相伴相守的,因为无趣死板的她,并没有影响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她。 徐以安放下紧捂着耳朵的双手,静默的站在原地看向不远处蹦蹦跳跳的楚怀夕,看着她高高仰起的脖颈,看着她的喉头在皮肤下滚动,看着她的发梢被甩成自由的弧线。眼前忽地闪过手术室无影灯下,那些跳动的监护仪曲线。 原来人类最鲜活的生命力,从来都不止存在于盈满消毒水味的抢救间。 在第三首歌的间奏里,楚怀夕忽然转身,朝站在身后的徐以安伸出手。 她高马尾松松散散的,两鬓的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密集的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看起来有点狼狈,她却笑得像是偷到糖果的孩子。 徐以安犹豫许久,向前跨了一小步,指尖刚触到她掌心,就被一股蛮力挤进人潮。 周围的热浪顿时将局促的徐以安吞没,有人撞到了她的肩,有人踩到了她的鞋,却都在楚怀夕张开手臂的瞬间被隔开。 徐以安叹了口气,这群人真得很可怕!! 楚怀夕发现了徐以安眸底的不安,抬起双臂将对方圈进自己怀里,像只护崽的小兽,用自己的身体为她圈出狭小却安全的领地。 “放松点!”楚怀夕的喊声混着贝斯的震颤钻进耳朵,“用心感受音乐,你就会得出“让我死在爱人怀里,或是摇滚乐现场的”感叹。” 徐以安没有感受到音乐节奏,倒是感受到了楚怀夕的心跳正在自己后背横冲直撞。 想到心率太高对心脏不好,她转头看向楚怀夕,准备提醒对方别太激动。 不等她开口,不知歌名的副歌突然炸开,红色灯光与蓝紫色灯光来回交替,楚怀夕目光径直越过徐以安落在大屏幕上,右手和无数手臂一起在日落中挥舞,像成片的麦田在风暴里起伏。 徐以安笑着长长叹出一口气,后背贴紧楚怀夕胸口,垂眸仔细感受着她的心跳频率,脑海里全是急救措施和人工呼吸。 当主唱嘶吼着唱出最后一段歌词时,楚怀夕倏地伸长手,从身后摘掉徐以安的眼镜。 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徐以安心底的不安感愈发强烈,挪动脚尖,想要拿回眼镜。 楚怀夕手指穿过她后颈的发丝,在震耳欲聋的鼓点里,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气音说:“现在你的世界没有危险了,这里也没有除我之外的人认识你,你可以自由大胆的做自己了。” 说完,楚怀夕倏地松开双臂,攥着徐以安的眼镜自顾自地跑到前面去蹦迪了。涌到徐以安唇边的感谢和不安,被一阵又一阵尖叫声吞没。 浪潮卷起,空气里都是危险的气息。 徐以安微眯着眸,盯着周围的危险分子,盯着她们双脚离地,盯着她们竭斯底里,盯着素不相识人手牵着手旋转、跳跃、盯着她们将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高举起来,盯着印着“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旗帜在头顶不停摇摆。 贝斯的低鸣声,鼓点的躁动声,一下一下敲在她心脏上,在她灵魂深处落下震荡。 当周围人撕心累肺地喊出那句,“我不要在孤独失败中死去,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她忍不住叩问自己,像前三十年一样,唯唯诺诺的过完这短暂又漫长一生,真的有意义吗? 当吉他的弦音撕裂最后一个音符时,躁动的人群终于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灵魂得到喘息,徐以安在难得空白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如奔马,如久旱后的暴雨。 她发现,这一刻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的。 她找到了答案。 她决定允许生命按照自己的纹理生长,她决定加入这场解救自己的战役。 不一会儿,欢呼声再次掀翻穹顶。 朦胧视线里,她清楚的看见在人群中的楚怀夕转身对着自己笑,脸上的汗水闪着光,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拉开羽绒服拉链,解开衬衫第一粒纽扣,而后大步走到楚怀夕身边,主动牵起她的手,跟她一起高高举起手臂。 鼓点和音响不停在耳边充涌,她们紧紧相依的腕间的红色丝带,顺着同一个方向,和无数旗帜在冷烟四起的夜空中飘扬。 极致的压抑是呐喊,徐以安跟着楚怀夕,跟着为了热爱,奔赴上千公里来到这里的乐迷们一起呐喊自由,呐喊热爱,呐喊命运,她跟着她们大合唱,跟着她们开火车宣泄无处安放的情绪。 恍惚间,她觉得这是场不想醒来的梦。幸好封存在体内的铅封已经被摇出,她重回自由了。 散场时已是深夜。 徐以安将被楚怀夕揉皱的门票抚平,而后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口袋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衬衫扣子,不知何时被挤掉了一粒。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朝楚怀夕伸出手,“现在可以把眼镜还给我了吧。” 楚怀夕将手中的金丝眼镜架回她鼻梁,指尖划过她泛红的耳尖,嗓音有点哑,“老古板,你刚才迪蹦的不错啊~” 海风裹着未散的音浪扑来,远处的霓虹将楚怀夕的轮廓镀成金边。 徐以安望着楚怀夕发间的荧光纸屑,唇角漾着深深的弧度,“我大概是有舞蹈天赋的。毕竟天之骄女不会有不擅长的领域。” “自恋鬼!”楚怀夕将徐以安拉进小巷,在涂鸦墙前低头吻住她,喃喃细语,“谢天谢地,我的徐医生终于回来了。” 徐以安双手攀上楚怀夕汗津津的脖颈,阖眸与她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热吻。 在漫长的人生中,我们会难以避免的走进死胡同,但只要有爱人,就可以找到出口。 她从唇齿里溢出一句,“嗯,我回来了。” 远处传来意犹未尽的乐迷们的呼喊声,而她们在这城市的褶皱里,用彼此的心跳,为这场疯狂的摇滚乐,谱出最温柔的休止符。【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真相水落石出 嗡嗡嗡——— 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刺耳的震动声,楚怀夕烦躁地用力踢开半边被子,头埋在枕头里闷声抱怨:“谁啊!大清早扰人清梦!要死啊!!” 徐以安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晃得轻颤,朦胧间伸手摸索到楚怀夕胡乱挥动的手背,掌心覆上去轻轻拍了拍,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好了,快接电话吧,万一有急事呢。” “以后睡觉前我一定要关机!!”楚怀夕翻了个身,手在床头柜上划拉了半天才抓稳手机,接通后还不忘把脸埋进松软的羽绒枕。 林念一亢奋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夕姐!你看到我发给你的初稿了吗?” “什么初稿”楚怀夕闭着眼睛问。 林念一无奈,语速极快地解释,“昨晚我收到了一封邮件,里面有那位去世老奶奶留给她孙女的音频,还有她孙女的一段声明视频。” 楚怀夕闻言瞬间清醒,猛地撑起上半身,睡衣肩带滑落也浑然不觉,手紧攥着床单,“老人家在音频里面说了什么?你快把音频发给我!” 林念一:“好,我现在就发你邮箱。” 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林念一发来的音频和视频文件静静躺在最前面。 楚怀夕忐忑地看了一眼徐以安,而后深吸一口气,点开音频。 率先涌入耳蜗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像是老人正费力地调整着姿势。 “胜男啊,奶奶怕是不能陪你长大了…” 老人苍老沙哑的声音里裹着浓重的喘息,像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楚怀夕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徐以安原本蜷着的手指倏地绷直,指甲深掐进掌心,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奶奶这心口总是疼,今天早上奶奶去了医院,还碰到了一位医生,她蛮厉害的,一眼就看出奶奶有心脏病。她说如果不及时治疗,奶奶可能随时都会失去生命。她劝奶奶做检查,还偷偷给奶奶垫了做检查的钱。明天奶奶得去给人家把钱还了。咳咳…奶奶知道做了检查就得治病,但奶奶年纪大了,就算做了手术…大概也没几年活头了,还是不花那冤枉钱了。” “胜男啊,奶奶在衣柜最底下的鞋盒子里藏了张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他们总念叨你是赔钱货,总说女娃娃读书是浪费钱,可奶奶知道,我家胜男聪明着呢,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毕业后也一定能像徐医生那样,做个顶厉害的人。” 停顿间,听筒又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 “胜男啊,奶奶以后可能护不了你了…”老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哽咽,“但你千万别害怕,别听他们的,任何时候,你都要记得挺直脊梁。” 停了许久,低缓的声音带着一丝笑,“徐医生是个大好人,她的名字真好听啊…“徐以安”,只听名字,奶奶就知道她是被父母疼爱着的孩子。不像我们家胜男…” 音频里老奶奶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又无比的温柔,楚怀夕抬起指尖,抹去眼角的泪滴。 徐以安不知何时凑到了楚怀夕身边,轻轻拍了拍楚怀夕的后背,指尖也在发抖。 “胜男啊,等你以后成年了,如果有能力改名字了,就去改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然后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老人的遗言至此结束,两人对视一眼,徐以安倏地扑进楚怀夕怀里,眼泪浸湿了她的睡衣。 “原来她老人家都知道的…”徐以安指尖揪着楚怀夕的睡衣,“如果当时我能再谨慎点,不让她发现垫钱的事,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下巴轻轻蹭着徐以安发顶,“不是你的错,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沉默许久,楚怀夕点开另一个视频,特意将手机屏幕侧倾,让两人都能看清画面。 画面里,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挺直脊背,校服领口洗得发白却格外平整,眼睛红肿却格外坚定:“我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被骂,甚至挨打…所以昨天在整理奶奶遗物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这段音频时,我犹豫了好久好久。可奶奶说过,做人要对得起良心。所以我还是决定站出来,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所有人。因为我不想让奶奶失望,不想让徐医生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不想让更多小孩失去唯一爱自己的奶奶…” 小女孩的声音虽然稚嫩,却像一记重锤,在这一刻敲碎了所有恶意的谣言。 “徐医生,在此我向您郑重的道歉!我不该误会你的。我奶奶的检查费用我已经托了护士姐姐转交给您,最后,谢谢您。” 徐以安看着视频里的小女孩,想到她在医院里说的那句“奶奶没了就没人爱我了…,长长叹了口气,用力抿了抿唇,看向楚怀夕,“你能不能给你朋友说说,这段视频就别发了?” 楚怀夕愣了一下,“为什么?” 徐以安面色凝重地解释道:“我不想小女孩被家人责怪,不想她失去奶奶留给她的钱。她在家的处境应该不太好,如果失去这笔钱,说不定会没有办法继续读书,如果不读书,那她改变命运的路也许会更加的艰难…” 楚怀夕心酸地扁了扁嘴,“这么善良的徐医生居然也会被网暴,简直天理难容!!” 徐以安偏眸,尾音上扬,“别气了,事情不是快要结束了嘛~” 楚怀夕嗯了一声,给林念一打去电话,“念一,音频我看完了,我们只发布可以证明徐医生清白的片段就可以了。视频记得打厚码,在公布真相的同时,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小女孩。” 林念一:“我明白的。” 一小时后,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夕姐,文章发布不到半个小时,转发量已经破百万了!”林念一在电话里兴奋地说,“现在有好多媒体联系我们,想要采访徐医生,想还原事情真相!” “徐医生不接受任何采访!”楚怀夕替徐以安拒绝,打开微博,垂眸盯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评论,满屏都是“对不起徐医生”“错怪好人了”“严惩造谣者”,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楚怀夕关闭手机,抱了抱身边因老奶奶离世难过的徐以安,柔声说,“你看,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的。” 徐以安抬起头,眸中噙着泪光,秀眉弯弯裹着笑意,“嗯,谢谢你们。” 这时,楚怀夕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苏白打来的。“小楚,网上的舆论开始反转了,那些造谣的营销号现在都慌了神。我们这边的起诉流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这群躲在键盘后的人付出代价了!” 楚怀夕握紧拳头,眼神变得犀利,“好!这次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恶意造谣、网暴他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挂断电话,楚怀夕将徐以安搂得更紧。 阳光洒满房间,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新的一天,终于在真相大白中开始了。 下午两点,海城机场的玻璃幕墙折射着刺眼的日光。徐以安将登机牌仔细叠好放进包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音乐会门票。 梦结束了,再来海城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在想什么?”楚怀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薄荷糖般的清爽。 徐以安敛起思绪,轻声说:“没想什么…” 楚怀夕将两杯姜茶放在值机柜台上,伸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该不会还在自责吧?苏律师说那几个造谣的营销号已经公开道歉了。” 徐以安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担心胜男。” 楚怀夕牵起她的胳膊,拇指一下一下摩挲她腕骨内侧,嗓音温柔,“别担心了,现在舆论都发酵成这样了,很多人在盯着她们一家呢,所以我相信,她的父母绝对不敢虐待她的。” 登机广播适时响起。 “走吧,你的病人还在等你呢。”楚怀夕拉起徐以安的手,指缝间还残留着键盘敲击的温度。 那些与网暴者对抗的深夜,她在书房敲下的每一个字,都化作如今紧紧相握的底气。 飞机冲破云层,徐以安侧头凝望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想起视频里那句,“徐以安”,只听名字,就知道她是被父母疼爱着的孩子。”勾起一抹自嘲地笑。 嗯,是被父母疼爱着的“徐以安”… 但不是她… 楚怀夕转头看向身侧戴着眼罩,摆好补觉姿势的楚怀夕,轻声问:“楚怀夕,你觉得徐以安这个名字好听吗?” “好听啊。”楚怀夕想也不想地答。 徐以安娟秀的眉眼沉了下来,追问:“你也能从这个名字上感受到父母对孩子的爱吗?” 楚怀夕点了点下巴,扯下眼罩,眼睛睁开一条缝,“咦,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徐以安慌乱偏开头,低垂着眼眸,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没什么,随便问问。” 楚怀夕直勾勾盯着她,想到什么,蹭地一下坐直身子,语气认真,“老古板,你是不是非常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要是真不喜欢的话,回去我就带你去改名字,我花重金给你找个最厉害的大师算生辰八字,咱给你取个旺你的好名字。” 徐以安心念一动,嗫嚅,“哪有那么容易…” 楚怀夕两手一摊,不以为然,“改个名字而已,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我楚怀夕出马,保准一个小时内全给你搞定。” 云层之上,阳光正好,全世界最关心自己的人就在身侧,徐以安由衷笑了笑,“再说吧。” 楚怀夕暗暗松了口气,重新戴上眼罩,璨然一笑,“睡觉睡觉,一觉睡醒咱就到家咯~” 壹心庭院门口的一排松树在寒风中凌乱,徐以安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又紧。 楚怀夕敏锐察觉到了徐以安的僵硬,担忧地皱起眉头,“需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了。”徐以安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那扇亮着冷光的落地窗,“你快回家休息吧,开车慢一点,到家记得给我说一声。” 楚怀夕点头应了一声,叮嘱道:“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哦,我马不停蹄地来接你回家。” 徐以安勉强一笑,“放心吧。” 电梯缓缓上升,干净的镜面倒映出徐以安紧绷的下颌线,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还显示未读:“徐以安,无论如何今晚必须回家,别让我们去海城找你!” 防盗门打开的瞬间,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徐以安低头用力嗅了嗅围巾上的柑橘香,在呼吸间藏了一口氧气后,缓慢走进客厅。 徐父西装革履的端坐在沙发正中间,手里的报纸被捏得发皱,母亲握着茶杯的指节泛白,茶几上散落着几张打印纸,赫然是信用卡账单。 “徐以安,你真是翅膀硬了!”徐父将报纸摔在茶几上,厉声道:“被人泼脏水不回家,请长假也不和父母商量,现在还学会旅游消遣了?” 徐以安将小小的行李箱挡在身前,给自己筑起一道脆弱的屏障,“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这么容易就处理好了?”徐母豁然起身,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砸在茶几上,“你看看网上那些人恨不得扒了你的皮!要是你找你爸爸出面,怎么可能会闹到这个地步?” “安安,你说说,从小到大,哪次不是爸爸妈妈替你收拾的烂摊子呢?为什么现在爸爸妈妈在你这里就变成摆设了呢?” 见徐以安沉默不语,徐母脸色铁青地拿起茶几上的账单明细,看到上面火锅店的账单,纸张倏地被她撕得发出刺耳的声响。 “撇下病人和不三不四的人跑去旅游,胡吃海喝!徐以安,你作为医生的责任心呢?爸爸妈妈是这么教育你的吗?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我重申一次,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徐以安声音依旧淡淡地,“还有,出去旅游散心并不代表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医生!我不只是医生,我还是我自己,我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处理事情的节奏。” 徐父面色凝重地看着女儿。印象中,她好像永远都是这副温润中透着疏离模样,虽然礼仪上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却是让人有一种距离感。 徐父揉了揉疲倦的眉心,起身呵斥,“你的节奏?你的生活?你知道这些天有多少领导、多少亲友打电话过问你的情况吗?你知道这些人里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吗?你知道我们有多丢人吗?” 徐以安额角青筋一跳,推了下眼镜,语气染上一丝生硬,“我让你们荣耀了二十多年,现在丢一次脸,我认为无可厚非的。” 徐父语塞:“你…” 徐母突然凑近,伸手想摸摸女儿的脸,却在半空顿住:“安安,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是不是在外面吃了很多的苦?你说说你这傻孩子,为什么突然就不愿意依靠爸爸妈妈了呢?为什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不懂事了呢?” 母亲话语里温柔与尖锐的质问交织,像根倒刺扎进徐以安心口。 “我不是小孩了!”徐以安后退半步,语气认真,“爸妈,你们觉得我处理不好任何事,我无话可说。但我有自己的判断,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希望你们可以理解、尊重我的决定。” 徐父看着强词夺理,不知悔改的女儿,脸涨得通红,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狠狠砸向墙。“你和我们谈尊重?我们还不够尊重你吗?” 玻璃飞溅的瞬间,徐以安本能地抬起手,护住头部,不料指腹擦过尖锐的玻璃碎片。 徐梦愣了一下,扭头冲徐父吼,“你怎么可以朝孩子扔杯子呢!” 徐父扫了眼徐以安的脑袋,庆幸自己扔的不怎么准,不露声色的呼出一口气,“扔个杯子怎么了!我恨不得扇她两耳光!” 徐梦眼眶猩红,嗓音尖利,“你敢打孩子我就和你离婚!” “我在教育孩子!你在捣什么乱啊!” 母亲的尖叫与父亲的怒吼混作一团,徐以安望着满地的玻璃渣,再次想起老奶奶遗言里的那句“徐以安,只是听名字,就知道她是被父母疼爱着的孩子”,喉咙泛起苦涩的血腥味。 被父母疼爱着的孩子是像她这样的吗? 血珠顺着徐以安的指缝滴落在地砖上,晕开小小的红点。她眸光凝了下,睫羽垂下来。突然觉得现在的场景简直荒诞得可笑。 从小到大,她就像是一只被父母精心圈养的金丝雀,看似光鲜,其实连呼吸都是窒息的。 “徐以安,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徐父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不过是受了一点委屈就跟父母闹脾气,擅自离岗、离家出走!下一步,你是不是要和我们断绝关系了?” 不过是受了一点委屈? 徐以安突然庆幸自己没有找父母求助。 后半句话慢半拍地涌入耳蜗,徐以安颓败的眸中亮起一丝亮光。 嗯,楚怀夕会来接我回家。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与坚定,“我决定即日起搬出去住。” 话落,空气瞬间凝固。 徐母想帮女儿擦血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震惊,又继而扭曲成不可置信的模样,“安安,你说什么?你要搬出去住?你看看这个家的装修、家具哪一样不是根据你的喜好购置的,你现在突然要搬出去…为什么啊?” “是根据我的喜好吗?”徐以安抬手依次指向檀木茶几、真皮沙发、阳台上实木的茶台,眼前闪过楚怀夕乱糟糟的小家,“我喜欢的是舒适的布艺沙发,可爱的小茶几,还有阳台上会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摇摇椅,而不是这些只是看一眼,就让人感到更加窒息的木头。” 顿了顿,徐以安的声音轻的如同呢喃,“从小到大,我的学校、专业、工作,都是你们安排的。现在我只是希望可以有个自己的空间…只是想更快乐一些,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同意…” 徐母听到女儿说不快乐,心里五味杂陈,努力让自己的嗓音温柔,“自己住多不安全啊?而且你的工作那么忙,住在家里,爸爸妈妈也可以更好的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啊。” 顿了顿,叹息道:“爸爸妈妈不是不同意你有自己的空间,只是想给你更多的爱。” 徐以安感觉胸口堵着一团烈火,烧得眼眶都有点发烫,颤了颤眼睫,“爸妈,我一直都知道你们爱的并不是我。可即便是这样,我依旧努力的爱你们。我扮演了24年你们喜欢的乖女儿,我自认为足够了。以后…我不会再委屈自己了…” 徐母一时语塞,干巴巴地哄人:“安安,赌气归赌气,怎么可以说爸爸妈妈不爱你呢?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宝贝,我们最爱你了。” 耳熟能详的话让徐以安燃起一丝希望,但当她坠入母亲没有任何温情的眸子时,嘲讽地笑了笑可怜的自己,失望又失落的收回眼神。 人生最重要的一课,或许就是认清自己的父母并不爱自己,并且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她垂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的行李箱,眼前倏地闪过楚怀夕的脸。 那人总是扬着红唇,眸光里总是盈满细碎星辰般的光亮,和她一对视就会感到温暖。 哎,好想楚怀夕啊… 徐以安语气与神色一样寡淡,“不重要了,往后我会好好爱自己的。” 见女儿油盐不进,徐父怒及反笑,笑声里满是嘲讽与压迫感:“徐以安,你以为你离开这个家,离开爸爸妈妈,就能过好自己的人生了?你简直是痴心妄想!除了我们,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毫无保留的爱你的!” 徐以安毫不犹豫地在心底回怼,“有的。楚怀夕会毫无保留地爱我。” 她挺直脊背,抬眸看向父亲,冷不丁冲他浅浅笑了笑,“但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徐父看到女儿唇角放松的笑,愣了愣,猛地抓起桌上徐以安的车钥匙,狠狠地砸在徐以安脚边,“行,那你现在就从这个家滚出去!” 徐以安弯腰捡起车钥匙,行李箱在大理石地面划出决绝的声响,“你们照顾好自己。” 徐母望着玄关处女儿消瘦的后背,眼前倏地闪过一片白色的盖布,她瞳孔骤然收缩,扶着沙发的手指关节泛起白。 “安安!不可以!!” 徐以安闻声转头看向母亲,呼吸一滞,她太熟悉这个动作了。这些年每次情绪激动时,母亲都会下意识按住胸口,就像此刻。 但每次只要她愿意妥协,只要她承诺会乖乖听话,母亲的病便会立刻痊愈。听话两个字对她而言是毒药,对父母而言却是神药。 徐以安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呼出一口浊气,继续往前走。 倏地,徐母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慌乱扯住颈间的项链,整个人直挺挺向后栽倒。 珍珠项链瞬间崩断,圆润的珠子在地面四散滚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第52章 求之不得 “妈!”徐以安扑到沙发前,指尖触到母亲颈动脉的刹那,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母亲颈间的搏动微弱又紊乱,宛如寒风中的残烛,一下又一下,在她掌心震颤。父亲呆滞的脸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颤抖的手指夹着根刚点燃的香烟,烟灰簌簌落在西服前襟。 徐以安咬住下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解开母亲毛衫的纽扣,开始做胸外按压。 “爸,叫救护车!”她声音冷得像寒冰,指尖却火烧般发烫。解剖课上的每一次练习,ICU里无数个不眠之夜,此刻都化作精准的按压动作。 是的,她的母亲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这也是这些年,她不愿意反抗父母的原因之一。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担架床推进电梯时,她听见父亲的质问声,“你明知道你妈妈不能受刺激!为什么非要和她对着干” “因为我也快要喘不过气了!”徐以安突然崩溃,抬起颤抖的指尖,指向自己,“我明明是个优秀的医生,但却治不好我们之间的病!” 电梯镜面映出女儿泛红的眼眶,和妻子昏迷前绝望的眼神重叠在眼前浮现,徐父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 急诊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监护仪的警报声像把生锈的锯子,在徐以安耳膜里来回拉扯。 “患者59岁,冠心病史,情绪激动诱发心绞痛”徐以安机械地报着参数,直到同事按住她的肩膀:“徐医生,这里交给我们。” 急诊走廊长椅上,徐父正襟危坐地盯着面前紧闭的门。徐以安数着墙上的安全出口标识,从1数到38时,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 幸好… “徐院,阿姨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看向徐父,“但还是要住院观察几天。阿姨这一次的情况非常凶险,如果情绪波动再这么大,下次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徐以安盯着王医生领口的听诊器,眼前突然闪过自己第一次拿着父亲的听诊器,贴在自己胸口时的画面。 那时的她才五岁,待在父亲办公室听了一下午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她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留住这份安宁。 但世间的事情,大多事与愿违。 病房里。徐以安伫立在床边,凝视着病床上手背插着留置针,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母亲。 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那么辛苦的带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却不愿意爱自己呢… 半晌,她颤了颤眼睫,弯腰调试监护仪。 徐父看到一滴从女儿眼角滑落的泪珠,别过脸去,伸手拉开厚重的窗帘。 月光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皱纹里藏满了疲惫与愧疚。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住院部门口,忽地一个父亲背着女儿的身影闯入视线。 记忆瞬间被拉回二十多年前的雨夜。那时女儿发着高烧在急诊室里哭闹,说讨厌医院,说消毒水味难闻,他也是这样背起女儿,郑重承诺不会让她再踏进这里。 可如今 “安安,当年我们想让你选神经科,可你执意要学心脏科”徐父的声音闷在胸腔里,“我们最终不也是选择支持你我们并非不爱你…” 徐以安怔愣几秒,转身看向父亲的背影,蜷了蜷指尖,嗓音平淡,“心外科和神外对我而言是一样的,因为我并不想从医…你们明明知道,我有多讨厌医院,有多讨厌消毒水的气味。” 徐父一噎,抬手重重揉了揉眉心,“我们有我们的考虑。因为你从小身体不好…” “爸!从小身体不好的人并不是我!”徐以安冷声打断他,眸底闪过一丝厌恶,“我们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徐父闻言心头一震,转过身看向女儿,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轻咳两声,“安安,其实这些年午夜梦回时你妈妈总会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都是我们把你逼得” 徐以安苦涩地笑了一声,嘴角牵动着一抹悲凉,“或许你们偶尔会觉得对我不公平,但这并不会改变你们的所作所为。”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徐母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安安…” 徐以安闻言立刻俯身看向母亲,发现她似乎困在梦魇里,柔声安抚,“妈,我在呢…” 她抬手轻轻*捋开母亲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一片冷汗,心底泛起一阵酸楚。 为什么亲情总是要掺杂着钝痛呢? 徐母潮湿的的手忽地抓住女儿的手腕,力道虚弱却固执,“安安你不能离开妈妈!!” 徐以安反握住她的手,指腹擦过母亲手背上凸起的血管,心蓦地软了下来,“妈,你先好好养身体,搬家的事等你出院,我们再商量。” 徐以安离开病房后,徐父坐在床边,紧握住妻子的手,叹息道:“咱们下午不是说好不激动的吗?你怎么把自己气昏倒了呢?” 徐母望着病房门口,眼神空洞而偏执,苍白的嘴唇翕动,“老公,我真的不能失去安安…” 徐父头疼欲裂,声音却依旧温柔,“你别想太多了,安安现在只是在钻牛角尖,等过段日子她想通了,还会是我们的乖女儿的。” 徐母摇头,“不是的,安安变了。” “或许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吧…”徐父喃喃自语,抬手摘掉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窗外。 他想起女儿小时候,每次来医院都会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眸底都是依赖与不安。想起女儿高考志愿表上被划掉的理工科院校,想起女儿刚才说身体不好的人不是自己时,眸中闪动的泪光。 “老婆,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哪儿错了?”徐母不悦皱眉。 徐父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移开视线,嗓音染上一丝哽咽,“既然我们的安安已经…” 他话还没说完,妻子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猛地抽回手,眼神空洞而偏执,“闭嘴!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安安明明好好的,你快呸呸呸!” 徐父急忙起身按住妻子的肩膀,输液管里的血开始回流:“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激动。我呸呸呸!是我记错了,我们的安安好好的。” 徐母死死抓住丈夫的手腕,猩红的眼神中充满恐惧:“我的安安一定会健康长寿,她必须一直待在我身边,谁也不能抢走她!” “没人要抢走你的安安。”徐父咬牙忍住腕间的刺痛,用力点头。 “老公,我还是觉得楚怀夕很不对劲,她一定是想害我们的女儿。”徐母声音沙哑,透着一股神经质的偏执,“自从安安认识了她,整个人就变了。这一次她能骗安安去海城,下一次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呢?网上被朋友拐卖的,被朋友骗进传销的,被朋友挖肝挖肾的人有那么多…” 徐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怎么可能呢?现在可是法制社会,再说她跟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们的女儿呢?你说是不是?” 徐母闻言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声音变得愈发尖锐:“不是!她就是要害我的安安!老公,这次你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安安。你可别忘了,安安出生时,你对我发过毒誓的!” 徐父满脸疲惫地点头,“我没有忘,我这不是已经在想办法了嘛。” 徐梦冷眼看着他,冷哼一声,“你想到什么办法了?我看你分明就是在敷衍我!” 徐父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我已经偷偷将安安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换了,也在她车上安了定位器,以后她的动态我会在第一时间掌握。我不会让她再被楚怀夕、被任何人骗走第二次。” “真的吗?”徐梦眼睛一亮,“谢谢你老公。” 徐父强压下心头对女儿的愧疚,努力地冲妻子笑了笑,“不用谢,我发过毒誓的嘛。这辈子我一定会拼死护你和安安周全。” 徐母放松下来,虚弱地靠在丈夫胸口:“老公,我真的不能没有安安啊。安安是我的命,她没了,我也就活不下去了。” “不许说晦气话。”徐父抱紧妻子,滚了滚喉咙,“我们一家人一定会要好好活下去。谁要是想拆散我们这个家,我绝不会放过她!” 凌晨一点,徐以安走出医院大门。 深冬的寒风裹挟着冰碴,像砂纸般磨过徐以安的脸颊。医院门口的梧桐树光秃秃地摇晃,枯叶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 徐以安裹紧羽绒服,木讷地望着远处路灯下飘摇的雪花,突然间又变得很迷茫。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自由。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是楚怀夕发来的消息:“老古板,你睡了吗?” 隔了五分钟,又发来一条,“你还好吗?” 徐以安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喉间泛起浓烈的酸涩,苍白的指尖在回复框悬了许久,最终关上了手机。 楚怀夕的公寓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徐以安直挺挺地站在楼下,凝望了那盏灯一个多小时。 放荡不羁的花蝴蝶在因什么而失眠呢? 是因为我吗? 许久后,徐以安呼出一口浊气,弯腰用力锤了下发麻的双腿,而后小跑进单元门。 她刚按下门铃,门便猛地被人拉开,带着柑橘香的拥抱瞬间将她紧紧包裹住:“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啊?怎么不让我去接你回家呢?” 话落,楚怀夕就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 她呼吸一滞,松开徐以安,轻轻捧起对方的脸,指腹擦过对方泛红的眼眶,“你怎么了?是不是你爸妈骂你了?” 徐以安摇头,将头埋进对方怀里,听着熟悉的心跳声,所有的委屈突然有了出口,“我以为我足够坚强,我以为这一次我不会再妥协。” 她的声音闷在楚怀夕心口,“可当妈妈倒下的那一刻,我好像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在急诊室门口哭着求医生的小女孩。看着她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我又非常自责和她起了冲突,又不忍心再为自己争取自由了…” 想到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想到父亲通红的眼眶,想到那辆草莓味的救护车,那些被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顷刻间决堤。 徐以安吸了吸鼻子,“楚怀夕,我是一个失败的医生,也是一个失败的女儿。” 楚怀夕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安慰她,只是将人搂得更紧,手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待徐以安的抽泣声渐渐平息,才牵着她走到餐桌前。 桌上的黑咖啡还冒着热气,几块曲奇饼干糖在墨绿色瓷盘里,旁边摆着插着百合的玻璃瓶。 “你看。”楚怀夕掰开一块曲奇,金黄的内馅缓缓流出,“即使再完美的甜点也会有裂痕,但这反而让夹心露了出来,变得更香加甜了。” 她将曲奇递到徐以安嘴巴,柔声说:“老古板,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在医院的时候,你是冷静又专业的医生;回到家,你也只是个渴望被理解的女儿。这两者不冲突。” 她一万次否定怀疑自己,那她便一万次肯定支持她。反正她有的是爱与耐心。 徐以安嘴唇颤了颤,启唇咬了口曲奇,甜味瞬间在舌尖散开,她望着楚怀夕认真的眉眼,突然觉得压在肩头的重量轻了许多。 她轻声喊,“楚怀夕…” “嗯?” 徐以安看着楚怀夕,抿了抿唇,“今晚…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求之不得!”楚怀夕心间一皱,唇角的笑容温柔的让人想哭。 第53章 今天比昨天爱你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楚怀夕拿着吹风机倚在梳妆台边上,思绪不由飘向那个压抑的家庭。 徐以安压抑的抽泣声还在耳畔回响,那些藏在“完美女儿”“优秀医生”外壳下的委屈,像被揉皱的纸团,即便摊开也满是褶皱。 结合之前的种种,楚怀夕笃定徐以安的心理疾病八成是由原生家庭导致的。 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楚怀夕攥紧手中的吹风机,眼神坚定地像要入党,“明天我一定要去会会我那强势的未来婆婆!” 浴室门推开的瞬间,蒸腾的热气裹着玫瑰香漫出来。徐以安紧裹着浴巾,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神色恹恹地垂着眼帘。 楚怀夕敛收起思绪,露出温柔的笑,朝她招招手:“快过来,我给你吹头发。” 徐以安慢吞吞挪过去,在她身前坐下。 吹风机嗡鸣响起,温热的风拂过脖颈,楚怀夕的指尖穿插在她湿漉漉的发丝间,动作轻得像是在梳理一团云朵。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贴在脸颊,徐以安刚要伸手去拨,楚怀夕先一步用指腹替她勾到耳后,指尖带着洗发水的甜腻。 “头发留这么长,平时自己吹多麻烦。”楚怀夕突然开口,“以后都由我来给你吹哈。” 徐以安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喉咙发紧,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温柔的给她吹头发,只是后来,那些温柔都变成了扎进心里的刺。 那楚怀夕呢? 她的温柔能维持多久呢? 看着徐以安盯着交叠的双手发呆的模样,楚怀夕知道,那些被埋藏的回忆又在刺痛她的心。 吹风机的嗡鸣声渐渐停歇,楚怀夕伸长手将插头一拔,随手搁在梳妆台上。 徐以安刚要起身,后腰突然被人揽住,整个人往后栽进带着柑橘香的怀抱里。 楚怀夕下巴抵在徐以安肩头,呼出的热气扫过耳畔:“徐医生,我今天比昨天更喜欢你了。” 不安被抚平,徐以安笑了笑,“我也是。” 卧室的夜灯泛着暖黄的光晕,徐以安钻进被窝时,才发现楚怀夕把她的枕头挪到了自己枕头旁边。 这人看着落拓不羁,其实一直都很细心。 床单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楚怀夕身上若有若无的柑橘味。徐以安嗅了嗅,侧过身,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 “在想什么?”楚怀夕突然睁眼,伸手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你看你,整天皱着眉头,这样老的快你知道不。” 徐以安抿了抿唇,往她怀里蹭了蹭,听着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我老了你会不喜欢我吗?” 楚怀夕手臂收紧,翻身将人圈进怀里。下巴蹭着徐以安香喷喷的头顶,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会。我发誓我会对你从一而终。” 徐以安缓缓摇了摇头,“你不用发誓,我也会相信你的。” 楚怀夕松开她,托着下巴盯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您现在这么信任我啊?” 徐以安嗯了一声,像是把胸口处积压多年的石子移开,语气缓慢又认真,“楚怀夕,我无比相信你。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坚信,你不会欺骗我,不会道德绑架我、不会看不见我,不会以爱之名伤害我。” 楚怀夕点了点下巴,一字一顿地说:“你别害怕、也别着急。伤口一定会长好的,像生命里其他的事情一样。” 她忍着哽咽把最后一句话说完,“而且这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往前走嘛,咱们慢慢走。” 徐以安眼眶发烫,伸手环住对方的腰,将脸埋进温暖的颈窝。所有的委屈都被柔软的被褥和怀里的温度轻轻包裹,在夜色里渐渐融化。 医院长廊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楚怀夕提着几个礼盒站在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脸上的笑容,才推开房门。 看到徐父正在削苹果的动作戛然而止,她礼貌地颔首打招呼,将燕窝和人参等礼盒放在床头柜上,语调轻快:“叔叔阿姨早,我是徐医生的朋友楚怀夕,听说您生病了,特意来看望。” 徐母盯着她的眼神如同寒芒,却在瞬间换上了柔婉的笑意,“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楚怀夕闻言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阿姨好记性啊。半年前,徐医生和我朋友的未婚夫相亲那天,我们有见过的。” 徐母心中暗忖:“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你就盯上了我的安安了。”面上却装作惊喜:“原来是你啊!我说怎么看着这么亲切呢。” “小楚啊,来,快坐快坐…” 楚怀夕看着病床上亲切温柔的未来婆婆,如释重负地松了松肩膀,拉来凳子在病床边入座。 徐母直勾勾地盯着楚怀夕,“小楚啊,你和我们家安安怎么认识的?哎,安安这孩子独来独往惯了,一直都不喜欢交朋友,现在她好不容易交到朋友,叔叔阿姨还挺开心的。” 徐母的语气看似随意,眼底却藏着审视。 楚怀夕早就料到会有此问,从容答:“我们是在共同好友的饭局上认识的,后来又偶然碰到几次,一来二去就熟络了。主要是徐医生人优秀又善良,特别适合做朋友。” “原来是这样啊…”徐母伸手轻轻握住楚怀夕的手,指尖的力道却暗藏警惕,“安安最近总跟我们提起你,说你特别照顾她。不过小楚啊,阿姨还得拜托你,安安工作忙,胆子小,以后尽量别带她去什么危险的地方玩。” 楚怀夕感受到暗藏的警惕,心中冷笑,却顺势回握住对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十足的真诚,“这个您放心,上周我们去海边,我全程都在盯着她,连浪花打湿裤脚都要紧张半天。” 徐母眸底寒意与妒意翻涌,收回手,状似随意地抚了抚鬓角:“你们年轻人就爱到处跑。不过安安从小身体弱,上个月还犯了低血糖” 徐父暗暗观察着楚怀夕的反应,看到她露出惊讶和担忧的神色,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楚怀夕确实被惊到了,语气和神情的不自觉变得急切,“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话刚出口便意识到了不妥,果然旋即便迎来了徐母尖锐的反驳,“你只是她的朋友,不可能事事都要知道吧。” 楚怀夕语结,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突然觉得此刻这个面色阴厉的人才是徐以安的妈妈。 她脑子里只剩下“心疼”和“我靠”两个词了。 温柔的背面是强势。 友好的背面是防备与厌恶。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瞬间能理解徐以安为何一回到家,稳定的情绪就会全然崩溃了。 空气凝固了许久,徐父假意咳嗽两声打破僵局,“你们年轻人偶尔出去散心挺好的,但要注意安全。” 楚怀夕发现徐父眸色很深,像团散不尽的浓雾,里面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皱着眉嗯了一声,硬着头皮接话,“叔叔阿姨说的是。” 徐母勾起一抹苦笑,“说起旅游…阿姨最近想不明白一件事…你说,我们安安也真是的,遇到了那么大的事情,居然不来找我们帮忙…” 当徐母饱含失望地说出,“遇到那么大的事情,不来找我们帮忙”时,楚怀夕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楚。她知道徐以安不愿意给父母添麻烦的倔强,也明白这理由背后是怎样的无奈。 楚怀夕坐直身,气势丝毫未有避让:“清者自清。我想徐医生不愿意,也没有必要想办法去自证,而且她肯定也不想让您和叔叔担心。” 顿了顿,她弯了下唇,意有所指地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风波已经平息了,徐医生现在可是人尽皆知的好医生。我相信您和叔叔也在替独立又优秀的徐医生骄傲吧。” 徐父闻言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偷偷瞥了眼妻子紧绷的侧脸。随后用余光瞟向楚怀夕,腹诽:“这小丫头片子怎么牙尖嘴利的!不过这个性格还挺适合乐乐那个闷葫芦的…” 徐母愣了一下,语气酸唧唧地,“那她为什么愿意让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操心呢…” 楚怀夕:…… 我去!这以后老古板恐怕要面临老婆和老妈同时掉水里,她先救谁的困扰… 幸好老娘会游泳!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沉默不语的徐父突然起身,“你们先聊,我去倒杯水。”他带上门的瞬间,楚怀夕听见了压抑的叹息。 病房陷入诡异的静默。楚怀夕眸光一转,故意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哎呀一声,“遭了!徐医生快下手术了,我忘记给她买草莓蛋糕了…” 果然下一秒,她看到徐母神色骤变,声音猛然拔高,“不许买!安安不吃草莓蛋糕!” 楚怀夕侧眸紧盯着监护仪上的数值,谨慎的继续套话,“嗯?是她不喜欢吃吗?奇怪,我没怎么发现她不喜欢吃草莓味的东西呢?” 徐母泛红的眸底染上痛楚,强势的语气里染上哽咽,“安安对草莓过敏!你不可以给她吃任何含有草莓成分的东西!!记住了吗?” 看着徐母焦急的模样,楚怀夕心中的猜测差不多有了答案,颔首,“好的,我记住了。” 许久后,楚怀夕从病房退出来,后背早已被一层冷汗浸透。她倚着走廊的消防栓缓神,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徐母攥得发红的掌心印记。眼前闪过一动不动地站在橱窗前,盯着草莓蛋糕的人。 如果猜测是真的,那对徐以安也太残忍了! 思忖许久,楚怀夕看了眼时间,快到午餐时间了,抬手重重捏了捏眉心,快步离开医院。 电梯下行的数字跳动间,手机突然震动,徐以安发来消息:“手术结束,今天想吃馄饨。” 深冬的风卷着枯叶掠过医院门口,楚怀夕裹紧大衣,“好的,没有洁癖的徐医生。”回完信息便钻进不远处商场二楼的馄饨店。 馄饨店老板看到楚怀夕,熟稔地招呼:“今天还是两份虾仁?” 楚怀夕一边扫码支付,一边含笑点头,“您先做着,我去楼上买个东西再来拿。” “好嘞。” 第54章 草莓蛋糕 玻璃橱窗折射的暖光里,草莓千层鲜红欲滴的果肉嵌在雪白奶油间,宛如簇簇带刺的玫瑰。 发现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在盯着价签上的数字发怔,店员拿着餐盘上前询问,“女士,您是想买草莓千层吗?” 楚怀夕闻声如梦初醒地摇头,余光瞥见一旁金黄透亮的芒果千层时,又怔愣在原地。 虽然徐以安曾说过喜欢芒果的清甜,可此刻她满脑子全是那人盯着草莓蛋糕时,眼底化不开的悲伤。 她绝不可能因为吃不到蛋糕而悲痛… 真的是因为过敏吗? 楚怀夕想到之前,自己含着草莓味的糖果亲吻徐以安时,徐以安并没有出现任何过敏反应。 思及此,楚怀夕喉咙蓦地发紧,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团潮湿的棉花。 她想弄清楚徐以安心底的伤,想治愈她,却又害怕揭开伤口的瞬间,会让对方再度受伤。 楚怀夕手撑着下巴,秀眉紧蹙,视线在芒果千层与草莓千层之间来回流转。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窥探徐以安的过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参与徐以安的家事,更不知道徐以安愿不愿意让自己看到她的伤痕。 店员看着眼前漂亮女人纠结的眉眼,暗暗打量着她的穿搭。上好的绵羊毛大衣,一看就贵的要死的皮靴。也不像是买不起两块蛋糕的人啊… 她含笑道:“女士,您也可以两份都买,正好我们店有买两份打八折的活动。” 楚怀夕思忖几秒,点头,“行,拿两份吧。” 年轻店员包装盒子的动作很熟练,透明盖子上面的淡粉色蝴蝶结,让楚怀夕想起徐以安泛红的眼尾,她突然有点后悔买了草莓蛋糕。 这时,店员双手将打包袋递给楚怀夕,“女士,您的蛋糕打包好了。” “谢谢。”楚怀夕接过,轻叹了口气。 有时候上天并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既然已经买了,那就让它发挥它的使命吧!! 楚怀夕提着一堆手提袋,踢踏着脚步冲进住院部电梯,上行键被她的美甲片戳得叮咚作响。 不一会儿,楚怀夕踩着午休铃声推开徐以安办公室的门,徐以安正面色寡淡的对着电脑整理病例,听见动静抬眸,眼底泛起笑意,“来啦~” 楚怀夕对上对方清澈澄明的眸子,突然觉得手中的纸袋重若千钧。 好端端的买什么草莓蛋糕!! 徐以安看向楚怀夕手中的四个打包袋,皱了下眉,“怎么买了这么多吃的?” 楚怀夕借着反锁门的机会,将草莓千层袋子藏在身后,笑着走上前,“当然是为了庆祝,我们优秀的徐医生再次站上手术台咯。” 徐以安笑着摇了摇头,摘下眼镜。 趁着对方低头擦眼镜的间隙,楚怀夕迅速将两碗馄饨、水果拼盘和芒果千层摆上桌。 徐以安戴好眼镜后,发现楚怀夕直挺挺地站在对面,不明所以地皱了下眉,“坐下吃饭啊。” 楚怀夕抿了抿唇,“其实还有好吃的…” “还有啊~什么美食让你这么扭捏?”徐以安拿起汤勺,笑意清浅地看向楚怀夕,“不会是整蛊类的食物吧?” “我才没那么无聊!!”楚怀夕犹豫几秒,咬了咬后槽牙,将手提袋里的草莓千层取出来,缓缓放到徐以安面前,“是草莓蛋糕哦~” 猝不及防的徐以安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草莓千层,手中的汤勺“当啷”撞在碗沿。 楚怀夕清楚地看见这人指尖骤然发白,攥着汤勺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剧烈颤动。 这一系列细微的反应如同一记闷雷,炸得她心疼又自责。 是不是不该执意揭开她的伤疤? 过了足足一分钟,徐以安移开视线,看向芒果千层,轻声问:“为什么要买两块蛋糕?” 鲜红的蛋糕盒在正午的阳光下有点刺眼,楚怀夕凝视着徐以安泛白的指尖,眼前浮现出病房里徐母失控的模样。 “哪有为什么,两块蛋糕而已,想吃就都买了呗~”她声音发涩,目光死死盯着徐以安的反应,“我觉得你应该挺喜欢吃草莓蛋糕的,毕竟安安吃的时候,你眼睛都发直了…” 徐以安眼眸低垂,轻轻搅动馄饨,“以前挺喜欢吃的…后来,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或许也不是喜欢吃草莓蛋糕吧,只是怀念那段可以随时吃到草莓蛋糕的日子。” 话落,楚怀夕心猛地揪紧。 所以她是真的不会对草莓过敏… 所以… 想要继续追问的话卡在喉咙里,楚怀夕拉开凳子入座,垂着眼眸,“一块蛋糕而已,想吃随时就可以吃嘛。以后我天天给你买…” “我…”她突然哽咽的说不下去。 徐以安抬眸,盯着楚怀夕泛红的眼尾,鼻尖闻到一丝檀木香,她忽然放下汤勺。 午休时间的办公室里,空调嗡鸣都变得格外清晰,她垂落的发丝挡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轻声问:“你今天去见我妈妈了,对不对?” 楚怀夕闻言手一抖,勺子险些滑落。 完了,暴露了! 老古板会不会生气啊… 楚怀夕望着徐以安平静却紧绷的下颌线,喉间发紧,“你怎么知道的” 徐以安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你很少会有吞吞吐吐的时候,而且你身上有不属于你的檀香味…” 嘿!这女人鼻子怎么这么灵啊! 楚怀夕心虚地垂下头,小心翼翼地说:“我想着毕竟咱两都这么熟了,你妈妈住院了,我理应去探望你妈妈的,你会生气吗?” 徐以安不解,“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未经你的允许擅自接近你的家人…” “我没有生气,我也不介意你和我的家人朋友产生交集。”徐以安一脸认真地补充道:“最开始我的确不希望你接触我的社交圈,闯入我的私人领地,但今非昔比,现在我们…” 话音戛然而止,倏地想到什么,她面色染上浓浓的担忧:“我妈…她没有为难你吧?” 楚怀夕下意识扁了扁嘴,伸手覆上徐以安冰凉的手背,挤出一抹笑:“她为难我干嘛!你别多想,我们只是聊了聊旅游的事…” “真的吗?” “不然呢?”楚怀夕起身转了个圈,而后又大喇喇地坐下,“你看,我这不是毫发无损嘛?” “我妈不太好相处的。” 楚怀夕插科打诨地给她宽心,“我这人从小就讨长辈喜欢,那广场上的大妈大爷看到我,恨不得立刻让我回家当他们的孙媳妇~所以你妈被我征服,那就是洒洒水的事情啦~” “但愿你没有骗我。”徐以安无奈又无力的声音碎在空气里,“我最怕她用‘为我好’的名义,劝走我身边的人,或者伤害到我在意的人。” 楚怀夕心里某个角落轰然塌陷。 她绕过办公桌,蹲下身与徐以安平视,捧住她的脸,认真道:“其实吧,你妈妈现在确实还不怎么喜欢我,但比起这些,我更心疼你。” “心疼我什么?” “心疼你吃不了草莓蛋糕…” 徐以安颤了颤眼睫,“就为这个?” 楚怀夕嗯了一声,模棱两可地回答,“我很心疼你…不能吃草莓蛋糕…” 徐以安苦笑一声,脊背绷得像张满弓,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仿佛吞咽着千斤重的石块,“我妈看到草莓蛋糕就会失控,就像” 话音未落,楚怀夕已然起身,利落的拆开了草莓千层的包装盒。 “啊~张嘴。”她用叉子挖起一小块,奶油顶端点缀的草莓切片娇艳欲滴。 徐以安下意识往后躲,喉咙动了动:“我…” “别怕。”楚怀夕将叉子递到她唇边,指尖蹭过她发烫的脸颊,“你说怀念吃蛋糕的日子,那我们就从今天重新开始温习。” 徐以安愣了愣,摇头,薄唇被她抿的发白。 楚怀夕看到了她眸底的渴望,在心底叹了口气,用塑料叉子轻轻叩了叩她的唇瓣,“乖,就尝一小口嘛,剩下的都归我,好不好?” 徐以安盯着眼前的草莓切片,记忆里母亲摔碎蛋糕的画面与眼前温热的眼神重叠。 她闭了闭眼,缓缓张口,草莓的酸甜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眼眶的酸涩感愈发强烈。 虽然知道她不会因为草莓过敏,但楚怀夕依旧紧张地盯着她,“好吃吗?” “好吃…”徐以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楚怀夕见状稍微松了口气,立刻又挖起一大块蛋糕,“那再来一口,这次多吃点奶油。” 徐以安犹豫几秒,“好…” 不料楚怀夕故意把叉子举得高高的,等徐以安踮脚去够时,突然在她鼻尖点了个奶油点。 徐以安愣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她伸手去抹,却被楚怀夕抓住手腕。 “别动。”楚怀夕低头,舌尖轻舔过她鼻尖的奶油,“这样才不浪费嘛~” “注意点场合!”徐以安脸颊一烫,下意识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我反锁门了!” 徐以安娇嗔道:“那也要注意场合!” “闭嘴!”楚怀夕双手高举起草莓蛋糕,眯着双眸,威胁她,“还想不想吃蛋糕了?” 徐以安思考几秒,如实答:“想吃!” 楚怀夕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真乖啊~” 办公室里蒸腾着草莓和芒果的香气,徐以安望着眼前笑得眉眼弯弯的人,突然觉得那些被岁月揉皱的记忆,正在被甜蜜的味道一点点熨平。 她主动接过叉子,挖起最大的一块草莓,喂进楚怀夕嘴里,“现在该你吃蛋糕了。” 楚怀夕含着草莓蛋糕,故意夸张地咀嚼,含糊不清道:“唔,果然徐医生喂的蛋糕就是不一样哦,简直甜到人家心坎里了!” 徐以安耳尖一烫,面红耳赤地将蛋糕塞到楚怀夕手里,“自己吃!!” “才喂一次啊!!”楚怀夕嘁了一声,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蛋糕盒边缘,“不过,老古板,我还是有点好奇…” 徐以安垂眸,捏着纸巾擦拭嘴角的奶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她敏锐的听出了楚怀夕未尽的话。 “你想问为什么我妈妈会说我草莓过敏?”徐以安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沉睡的东西。 楚怀夕嗯了一声,将蛋糕盒放在桌上,柔声补充道:“如果不愿意说的话,也没关系的…” 徐以安静默了足足两分钟,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喉咙微微滚动,“因为…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她对草莓严重过敏。” 楚怀夕闻言指尖猛地收紧,包装盒边缘在掌心压出一道红痕。 记忆在眼前肆意翻涌,徐母在病房里失控的模样、那句“不许买!安安不吃草莓蛋糕”,此刻都有了刺痛的答案。 “她…”徐以安再度开口,嗓音平静得近乎诡异,“她七岁那年,心脏衰竭离开了。”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 七岁? 还那么小,怎么会… 徐以安盯着蛋糕盒上的草莓残渣,瞳孔微微涣散,像是穿越回了某个剧痛的时刻,“那天晚上…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她突然紧紧攥着我的手问‘姐姐,草莓蛋糕甜不甜啊’…” 她停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我当时答应她,等她长大了,身体素质好一些了,我会偷偷给她买草莓蛋糕,但她没能长大…她永远长不大了…” 办公室彻底陷入死寂,草莓的酸甜气息和难闻的消毒水味在空气中凝固成冰。 楚怀夕感觉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喉咙里泛起血腥味。她颤抖着伸出手臂,却在即将抱住徐以安的瞬间僵住。她不知道她的拥抱,究竟是安慰,还是二次伤害。 身侧的徐以安仍在机械地说着,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从那以后,我妈看到草莓或者听到这两个字就会产生应激反应。她认为…我对草莓过敏。总说…安安对草莓过敏…” 楚怀夕终于忍不住了,将浑身发冷的徐以安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里混着呜咽,“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 她感受着怀中人剧烈的颤抖,用力咬了咬舌尖。原来这些年,徐以安独自舔舐的,是这样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都说“亲人的离世是一生的潮湿”,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她真的能治愈徐以安吗? “这些已经过去了,别太难过了…”楚怀夕哽咽着安慰徐以安,不停抚摸着她颤抖的后背。 徐以安沉默了大半晌,突然轻笑出声,“楚*怀夕,你知道自己现在抱的是谁吗?” 第55章 陈年旧疾 楚怀夕愣了一下,想到什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嗓音发涩着缓解气氛,“废话,我当然知道啊。我抱的是我的老古板啊。” 徐以安用力推了两下楚怀夕的肩膀,待对方手臂松劲后,蹭的一下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楚怀夕手悬在半空,僵愣在原地。 徐以安面色平静地坐回办公桌前,舀起馄饨咬了一小口,馄饨皮黏成一团,馅料的温度早已消散,只余下冷硬的口感。 “馅儿凉了,面皮也坨了,今天的馄饨不怎么好吃…”说话间,她抬眸看向楚怀夕。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故作平静的模样,心猛地抽了一下,柔声说:“我去给你买份新的。” “不用了。”徐以安垂眸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馄饨,紧盯着碎开的面皮在汤汁里沉浮,“我很少能有机会吃到不怎么好吃的馄饨。你也知道的,我父母一直觉得我身体不太好…” 楚怀夕强迫自己咽下喉间翻涌的酸涩,端碗的手却在发抖,她勉强一笑,“正好我身体也不太好,我陪你一起吃。” “你身体是真的不好。”徐以安嗔她一眼,垂眸盯着裂开的馄饨,馅料里的葱花突然幻化成手术室的无影灯,刺得她眼眶生疼,“其实我的身体一直都很好的,连普通感冒都很少会得…” “但…我妹妹就不一样了…”徐以安的声音突然变得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她数着碗里剩下的七个馄饨,每数一个,眸色便黯一分,“她从来到这个世界的下一秒,就被送进了抢救室,先天性心脏病让她成了ICU的常客。于是父母的目光也就全落在了她身上,而我就像野草一样,活的自由自在的。” 楚怀夕呼吸一滞,勺子悬在半空,不敢出声打断,她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她攥紧了手心,看着徐以安平静地讲述那些往事,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她捏着勺子的手分明青筋暴起,眼尾泛红却固执地不肯眨眼。 这比声泪俱下更让她揪心。 徐以安停了一下,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为了换来母亲温柔的抚摸,偷偷吃妹妹的药,把自己折腾到发烧,结果却被母亲怒斥浪费药的画面。 那些看似自由自在的日子,实际上不过是无人问津的荒芜。她努力说得轻快,生怕楚怀夕看出她眸底翻涌的委屈。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调皮得很,偷吃妹妹的药,穿着裙子爬树摘桃子,滑滑板追邻居家的金毛,还跟幼儿园小朋友打架…” 楚怀夕闻言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调皮捣蛋的徐以安是什么模样。 “每当我惹父母生气时,他们就会说,生病的人应该是我。” 当这句残忍的话落入耳中时,楚怀夕手中的勺子当啷一声磕在碗边,她慌忙用另一只手按住碗,生怕弄出更多响动惊扰好不容易敞开心扉的徐以安。 “虽然因为妹妹的缘故,小时候我总是被父母忽视,但我和妹妹的感情很好的。” 楚怀夕眼眶微湿,阖了下眼,也在心底沉沉叹了一口气,腹诽:“不止小时候吧…” 徐以安盯着碗里残破的馄饨,想起妹妹苍白的笑脸,想起她们偷偷分享的零食,想起无数个守在ICU门口的夜晚,“所以我想,既然我们是双胞胎,是不是说明我可以把自己的寿命分给她一半?我算了算,我们每人活五十年也值的。” “每年我都跟着父母去寺庙为妹妹祈福。那三年里,我去过很多寺庙,跪过无数蒲团,拜过各路神佛,额头磕出过无数的淤青,我原以为这样能留住妹妹的,现在想想…我真傻。” 听到这里,楚怀夕后知后觉想明白,那天她们在慈恩寺门口,徐以安看着一众香客们虔诚的模样时,她的表情为何会那么不屑了,明白她为什么死活也不愿意进去求神拜福了。 坚持多年的唯一祈愿,终究成了一场空。 不信神佛,人之常情罢了… 徐以安冷不丁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自嘲的苦涩,“那些所谓的神佛,连自己的亲人都救不了,又怎么可能会满足我的愿望呢?” 徐以安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把尖锐的刀捅进楚怀夕心口。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桶成了马蜂窝,到处都是洞。每一个洞里都可以看到小小的徐以安跪求神明分走自己一半的命。 她那时还是小孩,太残忍了。 楚怀夕垂着头,身体在颤抖,强忍着的眼泪掉在地上。沙哑的声音颤抖着,“老古板…” 徐以安摇了摇头,“我没事…” 楚怀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徐以安睫毛上凝结的水光,柔声劝,“不说了,好不好?” 徐以安扯了扯嘴角,冲楚怀夕笑了笑,笑容里满是酸涩,“我妹妹做完第四次心脏瓣膜修复手术以后,恢复的挺不错的。大家都以为她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可…” 她突然哽咽了,静默了足足一分钟才继续开口:“其实一切都是有征兆的。那天早上,妹妹突然将自己最喜欢的娃娃送给了我,还非要跟我拉勾,让我答应会替她好好活下去,让我答应她会好好陪着爸爸妈妈,会一直爱她们…”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 她一直想不明白,优秀、经济独立的徐以安为什么不愿意反抗强势的父母。或许,除了母亲的心脏病,还有对妹妹的临终承诺吧。 命运垂怜。可惜那时的徐以安不懂,误以为病弱的妹妹又在胡思乱想,赌气的她便没有好好抱一抱妹妹。 如果能重来,她一定会紧紧抱住她。 她会告诉她,她很后悔,她很想她。 时隔多年,徐以安依旧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京北突然下了很大很大的暴雨,睡着了的妹妹突然说自己心口疼,但是爸爸在做手术,电话打不通。妈妈抱着妹妹,她跟在她们后面,冒着雨去门口打车,她们等了很久很久,却没有一辆出租车,幸好,妹妹被赶来的救护车送到医院。 她清楚的记得,妹妹戴着氧气罩,用苍白到可以看清每一根血管的手揪着她的衣角,很小声地说:“姐姐,我不想死。”“姐姐,好疼。”“姐姐,草莓味的蛋糕甜不甜啊?” 从小到大,妹妹一直都很懂事,再疼都不会让爸爸妈妈知道,只是偶尔会悄悄在徐以安面前哭鼻子,小声地说:“姐姐,我好疼啊。” 以往每次,徐以安都会紧紧抱住妹妹,像给安安讲故事一样给妹妹念故事,给她买零食。 这次也是,她握住妹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承诺等她再长大一点,一定会给她买一块草莓味的蛋糕。 可惜,上天和妹妹没给她这个机会。 所以,她惩罚自己不再吃草莓蛋糕。 那天,妹妹被推入抢救室,抢救到凌晨三点才脱离危险,随后便转入ICU观察。徐以安原以为,这又是一次化险为夷。却没想到,下午四点妹妹突然心衰,这次,她再也没有走出抢救室。 她清楚的记得,母亲疯了似的在医院走廊里咆哮、咒骂、撕心裂肺的哭喊,清楚的记得,父亲将妹妹抱在怀里,跪在地上无声痛哭,整个人看起来像碎掉了似的。清楚的记得,自己拽着医生阿姨的手,求她再救一次妹妹… 后来,妈妈因为悲伤过度,引发心脏病被送去抢救,妹妹被送去停尸间,而徐以安被爸爸抱回家,换上了妹妹的白衬衫,扎起了马尾。 凌晨三点,徐梦被推进ICU,当她看到站在玻璃后面乖巧健康的徐以安时,病情渐渐稳定下来。只是她的记忆似乎出了问题,她好像不记得自己有两个女儿了… 从那天起,徐以安被迫穿上妹妹的人生,用妹妹的身份活着,而真正的徐以乐,就这样渐渐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 大家默契的不再提起“徐以乐”这个名字,她们从一家四口变成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徐以安盯着碗里浑浊的汤汁,睫毛上凝结的水珠悄悄坠落,在馄饨汤里砸出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涟漪,“楚怀夕,我记得那天医生明明说:‘四点十七分,徐以安宣布死亡’。” 顿了顿,她艰难地咽下堵在喉咙里血腥味的硬块,缓缓地说:“可大家听到的却是,‘四点十七分,徐以乐宣布死亡。’” 话落,楚怀夕喉咙蓦地发紧。 她满眼猩红,难以置信。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善良的徐以安总把自己裹在冷漠的外壳里,因为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她终于明白,徐以安为什么会那么讨厌自己的名字。因为这个本就不属于她的名字,却是牢牢套在她颈间的枷锁。 她终于明白,徐以安为什么会那么敏感自己提“死”这个字。因为她怕在意的人会离开自己。 她终于明白,淡漠的徐医生为什么会对安安格外关注,为什么每次看着安安时,她总会悄悄地湿了眼眶。因为成为医生的她想拯救安安,想拯救七岁的自己,和患相同疾病的妹妹。 她终于明白,漂亮的徐以安为什么不喜欢照镜子了。一定是因为每次看着那张和妹妹一模一样的脸,她即快乐又痛苦。 那些被忽视的童年,那些错位的身份,那些永远无法得到的爱,都化作一把把利刃,在她心上划出无数道伤口。 而此时此刻,她却选择用平静的语气,将这些伤口袒露在自己面前。 她不知道她该难过,还是该开心。 她一直希望徐以安会对自己敞开心扉,一直想知道徐以安身上的故事,现在她如愿了,她真的很想笑一下,却感觉唇角有千斤重。 楚怀夕呼出一口浊气,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她踉跄着绕过桌子,蹲在徐以安面前,握住她颤抖的手:“别再说了…可以了…” 徐以安用力抽出手,低垂着头,继续机械地、麻木地吞咽着难以下咽的馄饨。 她含糊不清地说:“从那天开始,徐以乐扔掉了裙子,蓄起了头发,不喝冰镇饮料,有了严重的洁癖,对草莓过敏,有了当医生的梦想,变成了人人吹捧的天之骄女…” 停了几秒,她浅浅勾了下唇角,轻声道出心底最重的阴霾,“好像也是从那天开始,父母突然变得很爱我,但他们好像也不爱我…” 楚怀夕猩红的眼眶里灌满泪,满身火气,喉咙里灌满了咆哮,却不知道冲谁喊。 她高高扬起脖颈,将眼泪倒回眼眶,而后用力咬住舌尖,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齿关。 徐以安的声音越来越轻,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楚怀夕,你知道吗?有时候我都有点分不清,那天去世的到底是徐以安,还是徐以乐?” “楚怀夕,你说,该死的人是不是我啊?” 楚怀夕将徐以安颤抖的身子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嗓音涩得发疼,“老古板,你是心外科的医生,你知道你妹妹的先天性心脏病并不是你的错,对不对?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你也知道没有谁可以替谁去死,对不对?” 徐以安终于抬头看向她,眼底翻涌的悲伤像深海漩涡,却依然保持着浅浅的笑容,“我知道不是我的错,我也知道我不能替妹妹去死…” 楚怀夕刚要点头,便听到她泣血般的质问。 “可是…为什么一夜之间,他们就忘记了徐以乐这个人了呢?为什么一夜之间,身体健康的徐以乐就突然病逝了呢?” 楚怀夕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两个问题,低垂着眼睫,唇瓣的软肉似乎被咬出血,口里满是难掩的咸涩。 徐以安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雾蒙蒙的,里面盈满不解而茫然:“是因为我在母胎里抢走了妹妹的养分,所以得把自己的人生还给妹妹吗?” 不等楚怀夕回答,她又问:“可是…我健康的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原罪吗?这么多年,我无数次的想,为什么得心脏病的人不是我呢?如果病的是我,我就可以真正的死去了!” 楚怀夕感受到怀中的人在剧烈颤抖,脸颊也终于彻底被泪水浸湿,滚了滚喉咙,语气不容置噱,“徐以乐,你记住,你没有抢走任何人的健康与人生,从来都没有!!” 她指尖轻轻梳理着徐以安额间的发丝,像在安抚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嗓音低沉而温柔,带着难得的冷静与克制,“你有没有想过,你被强行错位的身份,其实是你那无能的父母,逃避痛苦的方式?他们不是在否定你的存在,而是无法承受失去孩子的事实。他们用‘交换女儿身份’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试图让脆弱的自己相信,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儿还活着。” 徐以安闻言心猛地一跳,这个解释是她从未敢深想的角度。 因为她答应过妹妹,会替她好好爱父母。所以纵使再委屈,她也没有当面抱怨过父母,没有质问过她们为什么那么无能,为什么那么残忍。 仔细想想,只有在遇到楚怀夕以后,她才破天荒地问了父母两次,“对我公平吗?” 当然,问了也是徒劳。 “你说自己是野草,可即使是野草也有选择生长的权利啊。”楚怀夕捧起徐以安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偷吃妹妹的药,想把寿命分一半给她,这些行为不是傻也不是皮,而是你在极度缺爱的环境里,本能地用自我牺牲去换取关注和爱。但是,你要记住,这些从来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忽视你情感需求的人。” 顿了顿,她抬手迅速擦去自己眼角的泪,继续说:“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身份重构’。而你偶然分不清死去的人到底是谁,是因为你的真实自我和被迫扮演的角色产生了剧烈冲突。你不想成为徐以安,也不想抛弃徐以乐这个身份,所以你需要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需要找到一个既可以保留自己和妹妹美好回忆,又能让真正的你自由存在的空间。” 徐以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些被压抑多年的繁杂情绪,在楚怀夕的话语里找到了出口。 她既想做徐以安,又不想做徐以安。 她怕自己会忘记妹妹,怕爸妈会痛苦,但她也怕会忘记自己。 “你还记得自己答应过妹妹,会替她好好活着吗?”楚怀夕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糖,掰开她紧攥着的指尖,将糖放在徐以安掌心,“这颗糖不是为了迎合谁,而是因为你喜欢它。你可以保留对草莓的喜爱,也可以拥有洁癖,而这些特质构成的你,才是独一无二的你。” 徐以安没吭声,攥紧草莓糖,将脸又埋在楚怀夕肩口上,一动不动。 楚怀夕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沙哑的嗓音却很坚定,“不管你想做徐以安还是徐以乐,以后你都不用再做任何人的替代品,你就是你。我会记住你是徐以乐,只要我记得,那你就存在。我会陪着你,一点一点找回那个爬树摘桃、滑滑板的女孩,陪你做回鲜活真实的你自己。” 话落,徐以安终于崩溃大哭。 这一次,她不再是压抑,而是将心底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都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有人会记得她,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了。 楚怀夕泪眼婆娑地紧紧抱着她,不停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哭吧哭吧,哭完就不委屈了,哭完就自由了。” 第56章 予你心安 徐以安的哭声像是决堤的洪水,起初带着克制的抽噎,后来彻底失控,她指甲深掐进楚怀夕的后背,滚烫的泪水浸透了楚怀夕的毛衣领。 寂静的办公室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和压抑的哭声。每一声呜咽都像是要把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全部倾倒出来。 楚怀夕静静地抱着徐以安,任由她发泄无处发泄的情绪,自己的眼眶也跟着一次次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变成偶尔的抽噎。 楚怀夕心疼不已,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徐以安缓缓抬起头,看着楚怀夕,嘴唇动了动,却哽咽的说不出一个字。 楚怀夕捏着纸巾,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想哭就再哭一会儿,嗯?” “不想哭了。”徐以安摇了摇头,带着浓浓的鼻音,“楚怀夕,我好累,真的好累…” 楚怀夕心里的酸涩泛滥成灾,搂紧她,“累了就休息休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徐以安嗯了一声,靠在楚怀夕肩头,闭着眼睛,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 她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过了许久,徐以安抬起头,看着楚怀夕,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眉眼弯弯地揉了揉徐以安的头发,“傻瓜,跟我客气什么啊。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的,知道吗?我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人,要共享彼此的苦痛与快乐。” 徐以安嗯了一声,皱起眉头,“可是我好像都没有见你哭过。只有你在共享我的苦痛…” 楚怀夕揶揄出声,“就这么想让我受苦?” 徐以安愣了几秒,急忙解释,“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懂你的意思,我跟你开玩笑的嘛。”楚怀夕挑了下眉,“还有,谁说我没在你面前哭过?” “有吗?” “床上我哭过那么多次,你全忘了?” 徐以安耳尖一烫,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严谨地说,“可那并不是因为难过流的泪…” “那是什么?”楚怀夕勾起一抹坏笑,趴在徐以安耳边吐气如兰,“是爽哭的吗?” 徐以安老脸唰地一下红透:…… 楚怀夕见徐以安情绪好了一些,抽了张纸巾将桌上被泪水打湿的眼镜仔细擦干净,架回她鼻梁上,抿了抿唇,“所以你想好了吗?是继续做徐以安,还是做回徐以乐呢?” 徐以安愣了愣,咬着下唇,“我想不出来…” 楚怀夕知道她的顾虑,心酸的笑了笑,故意提议,“我替你决定,你做回徐以乐吧!” “可是…” “那要不继续做徐以安?”见徐以安没有立马否决,楚怀夕柔声补充道:“做平安喜乐的‘徐以安’,做能让妹妹和父母心安的‘徐以安’,做楚怀夕最爱的‘徐以安’,如何?” 顿了顿,正色补充道:“至于徐以乐,你存在,我记得,她就一直存在。” 话落,徐以安眸光动了动。 因着被迫成为徐以安,在她心里“徐以安”的安是安稳的安、安分的安、安全的安。却忘了它也可以是平安,可以是心安。 “做楚怀夕最爱的徐以安…”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那么抗拒这个名字了。 不管她叫不叫徐以乐,她都是她自己。 她知道就算全世界都忘记了徐以乐,甚至她也忘记了徐以乐,楚怀夕也一定会记得徐以乐。 只要她记得,她就存在。 只要徐以乐存在,徐以安就存在。 徐以安呼出一口浊气,抬起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而后看着楚怀夕,语气认真地说,“我决定继续做徐以安,但不是让妹妹和父母安心的徐以安,我要做予你心安的徐以安。” 楚怀夕长处一口气,笑了笑,“好,那就做予我心安的徐以安。当然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这个名字了,我会带你改成任何想改的名字。” 徐以安叹了口气,垂下眼睑,“楚怀夕…” “嗯?” “我输了!” 楚怀夕愣了愣,茫然地啊了一声,以为她还在说过往的事,神色一紧,“你输啥了?” 徐以安无语扶额。 骚话连篇的花蝴蝶有时候也挺不解风情的。 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用力闭了闭眼,而后掀开眼皮,冲紧张不安的楚怀夕浅浅一笑,嗓音藏着不易察觉地紧张,“楚怀夕,你知道吗?此时此刻看着你,我满脑子就只有一句话。” 楚怀夕呼吸一滞,“什么?” 徐以安心跳加速,神情却淡然自若,语气平淡地和念病历似的,说出人生第一句表白,“楚怀夕,我爱你,而且…是很爱很爱你。” 话音一落,楚怀夕怔愣在原地。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着,眼底渐渐泛起细碎的水光,仿佛有万千星辰在里面闪烁。 她努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团温热的棉花堵住,又酸又胀。 过了许久,楚怀夕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徐以安的脸,拇指摩挲着徐以安泛红的眼角,指腹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上未干的泪痕,那是比任何情话都真实的存在。 可她还是不敢相信。 “老古板…”她轻声喊她,尾音发颤,“你再说一遍,我是不是听错了…” 徐以安被这人慌乱的反应逗得轻笑出声,眸中的深情愈发浓烈。 她反握住楚怀夕的手,将脸颊更深地贴进滚烫的掌心里,嗓音轻柔又坚定地重复了三遍。 “我爱你,我很爱你,楚怀夕。” “我爱你,我很爱你,楚怀夕。” “我爱你,我很爱你,楚怀夕。” 一颗颗豆大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滴在徐以安手背上。 楚怀夕呼吸灼热又急促,“你怎么可以…” 话未说完,双手紧紧环住徐以安的腰,将头埋进她颈窝,嗓音闷闷的,“你怎么可以这么突然嘛,我连认输的机会都没有了。呜呜呜~” “小哭包~”徐以安笑了笑,柔声解释,“不是突然,是很久之前就想向你认输了。只是春天还没来,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楚怀夕半信半疑,“真的吗?” 徐以安嗯了一声,“其实,这些天我有无数个想认输的瞬间。和你打赌的下一秒;你来接我下班的每一个夜晚;你对着流星许下心愿时;看到海上日出的那一刻;被摇滚乐吵得耳朵嗡嗡作响时,和刚才看着你哭的通红的眼睛,这些瞬间我都想认输。幸好,我输了。幸好,我爱你。” 楚怀夕的眼泪不要命似的扑簌簌地落,很快便沾湿了徐以安白大褂肩头的位置。 想说的话太多,她却泣不成声。 徐以安抚摸着她的头,“好了,不哭了~” 楚怀夕仰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只湿漉漉的小狗般执拗道,“不行,你不可以输!” 徐以安闻言懵了,“为什么?” 楚怀夕双手紧紧攥着徐以安的衣角,生怕对方抢先一步把“认输权”夺走,“明明是我先喜欢上你的,我可是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怎么可以赢!我赢得一点都不坦荡!” 徐以安被这人孩子气的模样逗得又心疼又想笑,刚要开口,楚怀夕突然踮起脚,用带着哭腔的鼻音堵住她的话:“不许说话!我还没说完!” 她深吸一口气,鼻尖泛红,“每次你给我洗脚时,我收到记忆枕头时,你拉着脸往我裙子下面塞秋裤时,每天看到藏在包里,沉甸甸的保温杯时,睡觉爱踢被子的我,睡在你身边却总盖着被子时,酒吧里毫不犹豫相信我时,带我去吃火锅时…这些瞬间我都已经在心里举白旗了!” 说着说着,楚怀夕的声音愈发委屈,“刚才听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满脑子也就一个念头。我输得彻彻底底,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停了一下,“所以输的人必须是我!” 徐以安刚想开口反驳,楚怀夕突然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用另一只手掏出兜里的手机迅速打开备忘录,飞速敲击屏幕。 不一会儿,她将手机怼到徐以安面前,上面赫然写着,“我楚怀夕单方面宣布,此生甘愿输给徐以安,并且输得心甘情愿、五体投地!” “不行不行,这个没有法律效力!”楚怀夕风风火火地趴到办公室上,抄起马克笔在上面认真写下,“楚怀夕自愿输给徐以安,此生绝不悔!” 徐以安看着眼前又哭又笑、抢着认输的楚怀夕,眼眶再次发烫。 原来,这世上有人会这么的爱她… 她伸手将人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对方乱蓬蓬的发顶,轻声笑:“好好好,你输了,全世界最可爱、真厉害的楚怀夕,输得最彻底~” 楚怀夕哭着笑,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徐以安,我爱你。比你爱我多一点点。” 徐以安给她擦鼻涕,“为什么只多一点点?” “多太多,我怕你骄傲。” “行吧…” 楚怀夕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她们现在只是向对方认输,只是向对方说了“我爱你”,这样…算是在一起了吗? 她抿了抿唇,小声问:“那我们现在?” 徐以安愣了几秒,旋即反应过来,松开楚怀夕,后撤半步,将手中的纸团扔进垃圾桶,一脸认真的问:“楚怀夕,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话落,楚怀夕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靠!又被老古板抢先了。 楚怀夕,你这个猪脑子!你为什么不先问? 徐以安见对方脸色不太好看,不解地皱起眉头,想到什么,环顾四周,局促地蜷起指尖,歉意道:“楚怀夕,我知道我的表白过于仓促。我之前其实有想过的,我想等到春暖花开时,我们去一个开满樱花的城市,我捧着一束你最爱的郁金香,单膝跪地,认真地告诉你我的心意。或者在你喜欢的海边等日落,等最后一缕霞光洒在海面上,我送你一颗藏有情话的3D心脏,再由你亲手解剖开我的心,看到‘我爱你’…” 她越说声音越小,耳尖泛起淡淡的红,“还想过在游乐场的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或者在你酒吧的情人节活动上…可刚才,看着你为我哭红的眼睛,听你说那些话,我就等不到春天了。因为我已经很爱你了。我只想现在就告诉你,我爱你。我贪心的想让你成为我一个人的楚怀夕。” 楚怀夕听着听着,眼眶又开始发烫。 徐以安轻叹口气,语气陈恳,“楚怀夕,对不起啊。没能让你拥有一个完美的告白。” 楚怀夕用指腹抹去眼泪,牵起徐以安紧蜷着的手,“呆子!这就是最完美的告白!比什么俗气的樱花、日出、摩天轮简直浪漫一百倍!” 徐以安松了口气,不解地眨了眨眼,“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开心?” 楚怀夕一噎,垂头,声音闷里闷气的,“我是气自己太迟钝了,没抢先表白!!” 顿了几秒,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面前暗爽的徐以安,在心底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语气认真地说:“徐以安,我喜欢你突然的冲动,喜欢你藏不住的爱意,更喜欢现在的你。” 说话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糖,向举钻戒似的举到徐以安面前,“公平起见,现在换我补一个告白给你哦。” “徐以安,我不仅心甘情愿的输给你,我还想用这颗糖换走你的余生。所以,你愿意让我这个最爱你的输家,成为你一辈子的爱人吗?” 徐以安看着面前闪着柔光的草莓糖,又望向楚怀夕亮晶晶的眼睛,眼底泛起盈盈笑意。 她伸手将糖收进白大褂口袋,踮起脚,在楚怀夕唇上轻轻一啄,耳尖泛红却语气坚定,“我愿意。楚怀夕,余生请多指教。” 楚怀夕看着她通红的耳尖瞬间破涕为笑,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又转了个圈,笑声里还带着没消散的鼻音:“那就说好了!从现在起,徐以安就是楚怀夕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嗯,你也是我明正言顺的女朋友。”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 办公室里的消毒水染上了蜜糖般的甜。 倏地,楼梯传来零零碎碎的脚步声,楚怀夕看了眼时间,迅速收拾好办公桌上的餐盒,又拿出消毒湿巾,给桌子来了个全方位消毒。 徐以安看着贴心的女朋友,心底暖意横流。 效率极高的做好一切,楚怀夕走到晃神的徐以安面前,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好啦,你亲爱的女朋友得走了,你好好上班哦。晚上你女朋友会来接你回家的哦。” 徐以安回神,嗯了一声,推了推眼镜,看着办公桌,嘴唇翕动,“女…女朋友开车慢点。” 楚怀夕见状忍俊不禁,坏心眼的掐着嗓子学她说话,“女…女朋友再见。” “楚怀夕!!”徐以安又羞又气。 “走了走了。”开门的瞬间,楚怀夕扭头抛给徐以安一个媚眼,“徐以安,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记得我爱你。而且有我爱你,足够了。” 徐以安嗯了一声,笑着朝她挥手,“安心回家吧。我会乖乖等你来接我回家的。” 门关上的瞬间,徐以安嘴角瞬间耷拉下来。 恋爱误事! 可爱的女朋友刚走,就开始想她了。 楚怀夕提着手提袋,脚步轻快地走在被阳光晒透的走廊里,喃喃,“女朋友,女朋友…” 她蹭的一下跳起来,“靠!我有女朋友了!” 下一秒,见护士站的三个人都和看傻子似的看着她,轻咳一声,大声地自言自语,“还没春天怎么就有蚊子了!飞那么高,挺难抓的!” 三名护士:…… 第57章 食不言寝不语 凌晨一点,徐以安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住院部大楼,发稍还沾着消毒水的气味。 凌晨的冷风裹着昨夜残留的烟火气扑来,她站在门口,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抬头的瞬间便看见花坛边跳动的白色身影。 楚怀夕像只扑棱棱的白色蝴蝶,踩着满地月光蹦过来,围巾上的流苏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 生动,可爱。 是我的。 徐以安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老古板!”楚怀夕小跑过来,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保温杯,拧开盖子的的瞬间热气扑面而来,“快,趁姜茶还热着,多喝几口暖暖身子。” 徐以安望着这人冻得通红的耳垂,嘴角缓缓放平,“我不是让你回家休息嘛?你怎么还在这儿?为什么不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着?” “我听你的话回家了啊!”楚怀夕抬手替徐以安掖好围巾,发梢扫过徐以安泛红的耳尖,“但我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右想左思。我觉得还是得在第一时间接住累坏的女朋友嘛~” 徐以安心间一暖,接过保温杯,“下班我可以自己开车回家,我不想你太辛苦。” 楚怀夕弯着眼睛,娇声道,“哎呀,我一点都不辛苦。而且我就等了一会会~” 徐以安抿了口姜茶。根据水温,这人等了至少两个多小时。她轻叹了口气,“下次来,如果我还在手术,你就去休息室等我。” “知道了~”楚怀夕突然凑近,指尖轻擦过徐以安眼下的青影,不悦皱眉,“你们这什么破单位啊!临下班还喊你加班做手术,一个手术做这么久!要是把我女朋友累坏了,谁赔给我…” 徐以安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发牢骚的医生家属,随后悠哉悠哉地喝了口姜茶,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院长。” 楚怀夕欠欠的笑了笑,“那还是算了。我找你爹给我赔女朋友,简直是想上断头台了!!” 徐以安拧上杯盖,“好了,别气了。虽然今晚加班,但明天我调休,可以陪你跨年了。”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瞪圆眼睛。 本想明天跨年来医院守着女朋友呢。这下可以浪漫的跨年了。生活真是美好啊~ 她顿时喜上眉梢,“真的嘛?”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宠溺地笑了笑,“明天一整天我都可以陪着你。” “快回家回家~”楚怀夕牵起徐以安的手,放进自己羽绒服口袋,“明天不上班,那今晚可以大干八回。你这夜班上的,我都寂寞成河了。” 徐以安:…… “楚怀夕,你说话能不能委婉点?!” 被嫌弃的楚怀夕气得跳脚,“我去,人家都巴不得自己女朋友浪一点呢!你性冷淡啊!” “我…我没有…” “别害羞,待会儿多听几句你就习惯了。”楚怀夕意有所指地眯了眯眼,压低声音,“说不定待会儿你会求着我更浪一些呢~” 徐以安难为情地咬了下唇,忽地,眸光一转。嗯,是得快点回家了。 新年第一天,晨雾还未散尽时,街道已然缀满彩灯。人们一大早便忙着清扫旧尘,而后将新年愿望挂在窗前晾晒。 菜市场飘来烟火香,摊贩们吆喝着新鲜出炉的喜悦。日历被撕下最后一页,碎成满地过往。 厨房飘来的煎蛋香气裹着白粥的甜糯,徐以安关小火苗,解下胸口印着小猫的粉色围裙。 她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晨光透过纱帘洒在凌乱的被褥上,楚怀夕蜷成虾米状,卷发如翅膀般散在枕头上,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楚怀夕,该起床吃早饭了。”徐以安站在床边,指尖轻轻刮过对方泛红的脸颊,“已经快八点了,再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 楚怀夕哼哼唧唧往被子里缩,露出半截莹白的肩膀,嘟囔着,“宝贝…让我再睡会儿嘛…” 徐以安闻言耳尖一红,俯下身,而后将散落在楚怀夕唇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尖,“早餐有虾仁滑蛋和你最爱的烤面包…” 话音未落,被窝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地勾住她的手腕往床上拽,“我不要面包…要女朋友…” 徐以安心一紧,怕压到她,双手撑在床上。 怀抱落空,楚怀夕睁开迷蒙的眼,眼底还浮着未消的倦意。 她伸手圈住徐以安的脖颈,滚烫的呼吸擦过她锁骨,“昨天晚上某人简直太坏了,非不让人家出声。折腾的人家现在浑身都散架了…” 徐以安想到昨晚的画面,耳尖愈发红。 楚怀夕盯着某人红透的耳尖,拉长尾音,指尖在徐以安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画着圈,“所以我现在要充电,亲亲充电~” “不行,你还没有刷牙。”徐以安想挣脱却被搂得更紧,“别闹了,快起床。” “徐以安!你居然嫌弃我!!”楚怀夕蹭的一下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咬牙切齿地说:“早知道昨晚我就该喊破天…就该…唔!” 徐以安眼疾手快捂住这人的嘴,另一只手摸到枕头边的手机,威胁出声,“楚怀夕,你要是再胡闹,我就把你说胡话的样子录下来。” “又威胁我?”楚怀夕咬住她的掌心,含糊不清道,“啧,我们徐医生现在学坏了,动不动就威胁人…” “我可没威胁你。”徐以安打开相机。 在看见手机摄像头亮起的瞬间,楚怀夕倏地凑近镜头,对着屏幕比了个心,“宝宝们,现在是楚怀夕的专属早安吻时间哦!” 说完,阖眸重重在徐以安唇上啄了口,惊得徐以安手忙脚乱按灭录制键,将手机扔在床上。 “还威胁我吗?”楚怀夕挑衅挑眉。 徐以安红着脸推楚怀夕,“不威胁了,快起床吧,早晨要凉了。” “不要,人家要法式热吻~”楚怀夕耍赖似的挂在她身上不肯撒手,“我们才恋爱第三天,你就对我始乱终弃,我会哭的。” 徐以安强忍着笑,“吃完早餐再亲…” “不要。”楚怀夕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早晨是人最寂寞的时候,你快点嘛~” 徐以安瞥了一眼楚怀夕半露着的香肩,绷着身体,做无谓的抗争,“不可以,我没洗手。”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扭动腰肢,“哎呀,可以的可以的,你那么爱干净,肯定洗过手了。而且抽屉里有指套,各种口味的都有哦~” 徐以安:…… 晨光里,两人纠缠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柑橘香与松木香,混着厨房飘来的粥香,将新年第一天的空气搅成春天的味道。 十点的阳光爬上餐桌,徐以安将热好的虾仁滑蛋推到楚怀夕面前。 她端着温好的牛奶坐在楚怀夕旁边,镜片后的目光满是认真,“空腹时间过长,胆汁容易淤积形成结石,长期这样对身体危害很大…” 楚怀夕瘫在椅子上,两条长腿懒洋洋搭在徐以安腿边,指尖转着叉子挑弄煎蛋,瞥了不让自己下床的人一眼,“徐医生又开始上课啦?” 徐以安一噎。 楚怀夕撑起身子,长发垂落遮住两人,清了清暗哑的嗓子,“刚刚在床上,是谁听到我说可以了可以了,还扣住我的手说‘再来一次’的?” 徐以安闻言耳尖爆红,伸手去捂她的嘴,却被楚怀夕灵活躲开,“哟,现在知道害羞啦?” 徐以安拿起一片面包,递到楚怀夕唇边,一板一眼地说:“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 “明明是你先说话的。”楚怀夕没客气,咬住徐以安喂来的面包,故意含糊不清地说,“啧啧啧,我女朋友的嘴比这面包甜太多了呢~” 徐以安闻言手一抖,牛奶差点洒出来。 楚怀夕见状得寸进尺,整个人贴过来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肩头蹭啊蹭:“徐医生,你女朋友现在浑身没有一点力气,需要人工喂食。” 说着,她张开嘴,像只坐等投喂的猫。 徐以安视线落在这人微肿的红唇上,娇嗔出声,“多大人了,自己吃!” 楚怀夕不以为然,“就喂一口嘛~昨晚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什么‘我来给你擦” 话没说完,徐以安红着脸又捂她的嘴。 “呜呜~”楚怀夕含糊抗议,“你松开我。” 徐以安怕这人说出更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摇了摇头,不为所动。 楚怀夕眸光一黯,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徐以安掌心,闷着嗓音,“徐医生刚才还说,亲亲能加速新陈代谢,现在怎么跟我这么生分?” 徐以安又羞又恼,脸红得和螃蟹似的,轻咳一声与楚怀夕拉开半米距离,眯了眯眼,“楚怀夕,你再说,以后我就睡值班室了…” “那没关系,大不了我跟你睡值班室!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徐以安好心提醒,“你还没嫁给我。” “迟早的事。”楚怀夕想也不想地说。 话落,徐以安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楚怀夕见状又将人拽进怀里,朝盘子里的热好的煎蛋抬了抬下巴,有意所指,“徐医生,友情提示,女朋友如果凉了,得去床上热哦” 徐以安愣了愣,被这人缠得无计可施。 这好不容易和同事换的休假,可不能全浪费在床上,还想跟女朋友去约会呢。 她笑着叹了口气,夹起煎蛋,喂进这张喋喋不休的嘴里,“现在可以闭嘴吃早餐了吗?” 楚怀夕尾巴翘到了天上,咬了口煎蛋,惬意地眯起眼睛,语气里满是得意,“早这样不就好了~费这半天劲!喂女朋友吃个早餐而已,害什么羞!床上也没见你害羞的,有点装了哦…” 徐以安白她一眼,“闭嘴!” “亲一下我就闭嘴!”楚怀夕撅起红唇。 徐以安想到前不久这人说亲一下,结果她们做了两个小时,使劲摇头,“不可以!” 楚怀夕哦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那我就接着给你复盘昨晚的事了哦~” 徐以安:…… 第58章 还有很多明天 突然倾身,蜻蜓点水般在楚怀夕唇上落下一吻,随即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快吃饭!” 楚怀夕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三两口扒完最后一口虾仁滑蛋,将空碗往前一推,迫不及待地拉起徐以安,“走咯,换衣服出发!今天我要把所有想跟你做的事都做一遍!” 徐以安扭头看着桌上的碗碟,“可是碗还没洗…” “明天洗。”楚怀夕拽着她往卧室走,“洗碗这事要看心情,心情不好就等心情好洗,心情好就明天洗。任何时候都不能强求自己洗碗~” 徐以安愣了愣,旋即轻笑出声。 大概只有这人,能把懒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商场里早已挂满新年装饰,巨型红灯笼悬于穹顶,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着烟花特效。 楚怀夕紧紧攥着徐以安的手,像上了发条的小马达,在首饰区、服饰区来回穿梭。 倏地,她顿下脚步,看向一对戒指,“你看这个!上面刻着的“X”有你又有我欸!” 徐以安凑近看了看,“嗯,买了吧。” “这么上道!”楚怀夕单边挑眉,“我还以为你会说‘花钱买这种东西很没意义’呢。” 徐以安冷冷斜她一眼,视线落在戒指内侧小小的“X”上,嗫嚅,“戒指本身是没意义,但有了你的名字,它就变得有意义了。” 楚怀夕心重重一跳。要不是在外面,这会儿她已经生扑上去了。“老古板,我发现谈恋爱之后,你整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努力变得解风情的徐以安眸光一亮,满怀期待地追问:“哪儿不一样?” 楚怀夕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一本正经地说:“有人味儿了。” 满怀期待的徐以安一噎,拿起展示盒里的两枚戒指,淡漠道:“我去结账了!” 楚怀夕看着她的背影忍俊不禁。 我女朋友怎么这么不禁逗啊~ 买好戒指两人又回到服饰区。徐以安被楚怀夕拽着试了一套又一套情侣装,但楚怀夕不想穿太职场的衣服,徐以安也不想穿休闲装,总之两人都不是很满意。 楚怀夕敏锐地注意到徐以安在一件黑色长裙前多停留了几秒,立刻取下递给她,“去试试这件。” “我不喜欢穿裙子。”徐以安摇头。 楚怀夕撒娇,“试一下嘛。我想看你穿~” 徐以安目光落在裙子上,嘴唇翕动,“可是现在是冬天,穿不了裙子…” 楚怀夕眉眼弯弯,像个金牌导购似的,“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衣服反季买,别墅靠大海!再说试一试而已,我们又不是一定要买它。” 徐以安下意识又想拒绝,迎上楚怀夕亮晶晶的眼眸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缓缓走进更衣室。 许久后,徐以安开门走了出来,局促的站在靠墙的穿衣镜前。 等的有点犯困的楚怀夕听到动静抬起头,下一秒呼吸一滞,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 黑色长裙如瀑般垂落,将徐以安平日里干练的气质晕染得柔和朦胧。裙摆刚好落在脚踝,走动时泛起细碎的波浪,衬得她身形愈发纤细。修身的剪裁勾勒出她优美的腰线,领口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 和平日里的徐以安很不一样。 楚怀夕咽了咽口水,从包里翻出手机,打开相机,啪啪啪一顿狂拍。 徐以安紧绷着脊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手揪着裙子,耳尖通红,“这个不适合我…” 举着手机疯狂拍照的楚怀夕愣了几秒,看到徐以安眸底淡淡的哀伤,倏地想到七岁时这人脱下的裙子,心间顿时被酸涩填满。 她将手机装进包里,走上前,绕着徐以安转了两圈,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嗓音温柔,“哪里不适合了?我觉得它非常适合你啊。” “太太暴露了。”徐以安睫毛轻颤,镜片后的眼神有些慌乱。 楚怀夕非常夸张地啊了一声,“露个锁骨也叫暴露?!那我露整个背的裙子算什么?” 徐以安白她一眼,“你觉得呢?” “你怎么和老古董似的!!” 楚怀夕语气认真地说:“都什么年代了,女性早就穿衣自由了。你喜欢裙子就穿裙子,喜欢比基尼就穿比基尼,喜欢穿短裤就穿短裤。穿什么衣服不在于别人觉得你的年龄、工作、身材适不适合这件衣服,而且在于你自己想不想穿。” 徐以安沉默几秒,低头看着身上的裙子,轻声问:“楚怀夕,我穿裙子…真的好看吗?” 楚怀夕嗯了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好看,超级无敌好看,好看的我眼睛都发直了!” 顿了顿,语气夸张地补充道:“不对!不只是好看,简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徐以安被楚怀夕盯得浑身发烫,想转身逃回更衣室,却被楚怀夕从背后抱住。 柑橘香混着淡淡体温包裹住局促不安的徐以安,楚怀夕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滚烫的呼吸扫过她耳畔,“别动,让我再看看。” 徐以安抿紧唇,任由楚怀夕抱着。 楚怀夕指尖顺着徐以安的手臂滑到手腕,轻轻攥住,拖着尾音,“老古板,我发现你穿裙子比穿白大褂更勾人呢~” 徐以安浑身僵硬,想挣脱又担心扯坏自己和楚怀夕都喜欢的裙子,娇嗔,“别胡说” “没胡说。”楚怀夕扳过徐以安的身子,给她自信,“徐以安,你穿这身像黑天鹅。美丽,矜贵的让我觉得自己拥有你是上辈子积了德。” 徐以安凝视着楚怀夕眸底的光,微松了松肩膀,语气轻快了些许,小声问:“那买下来?” 楚怀夕点头嗯嗯两声,“我给你买。” “不用,我有钱。” “我知道你有钱。”楚怀夕柔声说:“但我想给我女朋友买她长大后的第一条裙子。” 徐以安鼻尖一酸,郑重道:“谢谢。” “别客气。”楚怀夕抬起手,摸了下中指上的戒指,“你不也送了我第一枚戒指嘛。” 买好单,楚怀夕一手提着手提袋,一手牵着不知在想什么的徐以安,继续在商场扫荡。 路过甜品店时,楚怀夕突然停下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橱窗里的蛋糕,“徐以安,我想吃草莓蛋糕,还想喝热可可!” 说着不等徐以安出声,便拉着她往店里钻。 服务员递来菜单,楚怀夕眸光一转,趴到徐以安耳边,拖着长音撩人,“要不要尝尝情侣特调啊?喝完之后…你可能更想和我接吻哦~” 徐以安闻言耳尖发烫,余光瞥了眼周围的顾客,伸手想掐楚怀夕的胳膊,却被她灵巧躲开。 楚怀夕见徐以安情绪恢复些许,将菜单往徐以安手里一塞,命令道:“我去占座你点单。你点一份草莓蛋糕,一杯喝热可可,不许给自己点喝的,咱两用一根吸管喝一杯就可以了。” 徐以安咬了下唇,乖乖点头,“知道了。” 不一会儿,店员将餐品端过来,楚怀夕眼珠子转了转,将奶油抹在唇边,歪着头朝徐以安撒娇:“宝宝,我脸上脏了,帮我擦擦好不好?” 旁观整个过程的徐以安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一下,抽出纸巾,刚凑近就被楚怀夕咬住手指,温热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徐以安脸顿时爆红,“快松开,不卫生…而且这么多人看着呢…” 楚怀夕丝毫没有收敛,含住徐以安的指尖轻轻一咬,又松开,唇角漾着坏笑,“这就是传说中的以牙还牙,让你早上捂我的嘴!” 徐以安抽回手,“是你先胡说的。” 楚怀夕眯了眯眼,“照您这么说,那还是您先胡做的呢~” 徐以安语结,垂眸盯着桌上的草莓蛋糕。 楚怀夕看着她,知道她在伤感什么,舀起一勺蛋糕,送到徐以安嘴边,“啊,张嘴~” 徐以安呐呐地咬了一口蛋糕,草莓的酸甜混着奶油的绵密在舌尖化开。 徐以安垂着眼眸,嗓音很轻,“楚怀夕,这是我24年来吃的第二块草莓蛋糕。谢谢你。” 楚怀夕心间一皱,抱了抱她,“别难过,我们还会一起吃很多很多块草莓蛋糕。” 徐以安嗯了一声,“我们还有很多明天。” 许久后,两人走出甜品店。楚怀夕看到迎面走来的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粉色小熊,她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娃娃机。 她指着前方的抓娃娃机,两眼放光,“我要抓那个!我也要粉色小熊!” 徐以安宠溺地笑,“好,我去买币。” 徐以安快步去前台买了一百个币,递给楚怀夕,不确定地问,“这些应该能抓一只出来吧。” “您瞧不起谁呢!”楚怀夕从塑料袋里取出十个币,又取了十个,自信满满,“这些足够了!” 说完,气势冲冲地走向娃娃机,徐以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投币、操纵摇杆、按下按钮,楚怀夕试了二十次都没能成功,手里一个币都没有了。她气得直跺脚:“这个爪子肯定有问题!” 徐以安抑制不住笑出声,接过摇杆,只用了四个币便抓起一只小熊。 楚怀夕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把抱住小熊,又搂住徐以安的脖子,“我就知道我女朋友最厉害了!以后抱着小熊,就当抱着你了~” 徐以安听到自己被取代了,扁了扁嘴,声线蓦地变得冷冰冰的,“我不是小熊!” 楚怀夕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嗅到空气里的酸味,凑近飞快亲了一下徐以安的脸颊,“不过还是抱着真人更舒服啊~” 徐以安闻言唇角抑制不住扬起,一板一眼地说:“公共场合别亲我!” 楚怀夕看破不说破,拽住徐以安的手腕,步履匆匆地将人往人少的角落带。 楼梯间的阳光在楚怀夕眼底碎成星河,她圈住徐以安的腰,嗓音娇柔,“徐医生,这里没有人也没有监控,我可以吻你了吗?” 徐以安刚想开口,便被楚怀夕堵住了嘴。 柑橘香与草莓甜在唇齿间交融,新年的烟火似乎提前绽放在了徐以安心底。 第59章 新年快乐 中午两人去吃了楚怀夕最爱的火锅,本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原则,这一次徐以安没有喷酒精,因此楚怀夕吃的格外开心。 一顿饭吃到一点半,两人肚子圆滚滚的走出火锅店,徐以安刚想提议回家午休,楚怀夕却像只欢快的小兔子,拉着她往商场外跑。 “徐以安,我们去游乐园吧!我要和你坐旋转木马,还要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 徐以安想到摩天轮最高点的表白,果断放弃午休,紧了紧手心,语气轻快,“好啊。” 冬日的游乐园裹着层薄薄的雪霜,彩色的城堡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两人站在售票处,楚怀夕倏地凑近,朝徐以安挑了下眉,神神秘秘的笑,“你知道吗,情侣买通票会有神秘福利哦~” 徐以安好奇,“什么福利?” 楚怀夕咬牙强憋住笑,慢悠悠地解惑,“当然是…赠送的…情趣小礼品。” 徐以安闻言额角青筋一跳,恼怒地瞪了楚怀夕一眼,“你能不能正经点?” “嘁,你管我呢!” 对上楚怀夕戏谑又挑衅的眼神,徐以安抬起手作势要敲她的脑袋瓜,却被对方灵活躲开。 “徐医生,家暴犯法哦!” 不一会儿,两人买好票来到旋转木马前,楚怀夕非要拉着徐以安坐并排的白马。 徐以安瞥了一眼身侧排队的几个小孩,推了推眼镜,“我们玩其他项目吧,这个太幼稚了。” 楚怀夕冷呵一声,“说的像你很成熟似的。” 徐以安一愣,眨了下眼,“我不成熟吗?” “成熟的人会和小熊争风吃醋?” 徐以安:…… 木马缓缓转动,楚怀夕朝面色寡淡的徐以安伸出手,温柔的声音融在音乐中,“徐以乐小朋友!我是你的好朋友———楚怀夕,欢迎你来到没有檀木量角器的童话世界。” 徐以安愣了几秒,看着眼前友好的手,鼻尖抑制不住地发酸。 自从七岁那年妹妹离世,父母便将她管的很严。她每天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练书法,下楼玩耍是少有的事,去游乐场玩是很难得的事,而和好朋友一起坐旋转木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她没有好朋友… 现在楚怀夕告诉她,没什么不可能的事。 那些被严格管教的童年,那些遥不可及的愿望,此刻都触手可及,只要她伸出手。 徐以安颤了颤眼睫,缓缓伸出手。她眼眶湿润地看着木马一圈一圈转动。 没人知道,她花了三十一年,才完成和好朋友一起坐旋转木马这个小心愿。 楚怀夕紧紧握着徐以安发颤的指尖,滚了滚喉咙,“徐以安,你知道吗?其实很多孩子在变成可以掌控自己人生的大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重新养一遍。买小时候很喜欢却没有拥有的玩具,养父母不让养的宠物,去见喜欢了很多年的明星,去旅游,去游乐场…” 顿了顿,她轻声说:“徐以安,虽然现在得到和小时候得到是完全不同的体验感。但我觉得你还是要把自己重新养一遍。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一生。” 徐以安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唇角漫出浅浅笑意,“嗯,我要重新养一遍徐以乐。我不会限制她的爱好,不会拿讨厌的檀木量角器敲她的第七劲椎,不会逼她和姜茶,不会逼她穿白衬衫,更不会逼她和不喜欢的人结婚生子。” 楚怀夕弯着眼眸,“我和你一起养!我们让她自由自在的长大,成为她想成为的大人。” 两人从旋转木马下来,楚怀夕拽着徐以安直奔过山车。排队时,她拍了拍徐以安紧绷着的手背,“坐过山车时抓紧爱人,会产生双倍勇气~” 徐以安吞咽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我不需要勇气,因为我一点都不害怕。” 楚怀夕听出她话里的颤音,忍俊不禁,“我没说你害怕。是我害怕,想让你抓紧我的手。” 徐以安哦哦两声,“有我在,别害怕。” 轮到她们时,楚怀夕选了最后排的位置。 徐以安脸色发白地坐在座位上,死死攥住楚怀夕的手,磕磕绊绊地安慰楚怀夕,“待会儿你大声喊出来,就不那么害怕了。” 楚怀夕笑着嗯了一声,插科打诨地缓解徐以安紧张的心情,“放心,我一定会大声喊的。我要把昨晚没能喊的都喊出来。” 徐以安愣了一下,无奈扶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些?” 楚怀夕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即使下一秒世界末日,也不耽误我回味你带给我的□□。” 徐以安:…… 车子俯冲的瞬间,徐以安紧闭上眼睛,想喊却又不好意思,唇被她抿的发白。楚怀夕见状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头吻住徐以安。 徐以安渐渐放松下来,阖眸和楚怀夕接吻。 离地一百米,寒风呼啸而过,柑橘香混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高空撞出细碎的甜蜜。 许久后,平安落地。徐以安双腿发软,楚怀夕却精神抖擞,硬要拉着这人去鬼屋。 刚进门,楚怀夕就戏精上身,故意尖叫着扑进徐以安怀里,“救命!宝宝我好害怕~”说话间偷偷掀开眼皮,朝扮鬼的工作人员比鬼脸。 徐以安好气又好笑,正想拆穿她,楚怀夕突然把她抵在墙角,借着昏暗的灯光,在她唇上轻轻一啄:“鬼屋这么黑,不做点什么多可惜~” 一秒读懂暗示的徐以安吓了一跳,狂摇头拒绝,“你不可以再亲我了!要亲等回家亲!” “回家翻倍!”楚怀夕借机谈条件。 徐以安想了几秒,轻点下巴,“可以。” 出了鬼屋,天色渐暗。游乐园亮起暖黄色的灯串,像撒了满地星辰似的。 楚怀夕牵着徐以安走向摩天轮,排队时,她从口袋里掏出两枚草莓味棒棒糖,“先含着,待会儿接吻就是你喜欢的草莓味啦~” 徐以安笑意清浅地看着她,“我只是喜欢草莓蛋糕,并不是什么都喜欢草莓味的。” “你不喜欢草莓味的吻?” “喜欢。” “那不就得了!”楚怀夕笑着翻白眼,“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开始装了!” 徐以安:……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坐上摩天轮。轿厢缓缓上升,城市的灯火在脚下蔓延成璀璨的星河。 楚怀夕将头靠在徐以安肩上,手指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徐以安,听说在摩天轮的最高点许的愿会成真…” 不等她继续说,徐以安已然低下头,轻轻吻住她,舌尖带着草莓的甜,混着温热的呼吸。 吻到气息紊乱时,徐以安才松开,额头抵着楚怀夕的额头,轻声说:“我的愿望在和你看流星时已经许完了,我没有其他愿望了。” 楚怀夕挑眉一笑,“巧了,我也是。” 片刻后,两人牵手离开摩天轮,楚怀夕指向不远处的射击摊,“我要赢个大娃娃送给你!” 徐以安笑了笑,照旧只说了一个“好”字。 楚怀夕拿起玩具枪,姿势帅气,却连脱靶三次。徐以安笑着摇了摇头,接过枪,漫不经心的开枪,三发全中。 楚怀夕欢呼着扑进她怀里,“哇!我女朋友简直是神枪手欸!今晚奖励你抱着娃娃睡觉~” 徐以安脸色一沉,紧绷着声线,“不行!它不可以和我们一起睡。” “为什么?”楚怀夕人畜无害地眨眨眼,明知故问,“怕小孩看到光溜溜的我?还是怕她看到你对我做少儿不宜的事情?” “楚怀夕!”徐以安伸手要揪她耳朵。 楚怀夕笑着跑开,边跑边喊:“追到我,我就让你揪耳朵!” “好,你等着!”徐以安拔腿追上去。 两人在游乐园的彩灯下追逐打闹,笑声混着新年的烟火气,将冬夜染成最温暖的模样。 落地窗外,江面倒映着城市璀璨的霓虹,游船拖着流光在夜幕下缓缓驶过。 跨年夜的西餐厅,水晶吊灯与烛光交织,钢琴声在空气中流淌。 徐以安专注地帮楚怀夕切牛排,刀刃精准地将鲜嫩的肉切成小块,动作利落得像在做手术。 楚怀夕支着下巴,盯着邻桌相拥看江景的情侣,眼珠转了转,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徐以安担忧皱眉,“怎么了?” 楚怀夕兴致缺缺地用叉子戳了戳餐盘里的烤菜,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语气委屈,“你看看人家,又是玫瑰又是香槟的。再看看你…” 徐以安切牛排的手顿住,扫了眼餐厅里其他的客人,看向楚怀夕,歉意解释道,“我我以为你不会喜欢俗气的玫瑰。” 楚怀夕将餐巾往桌上一扔,洋装生气,“你不懂浪漫就算了,还诬陷我嫌玫瑰俗气。” 江风掠过江面,掀起玻璃幕墙外的纱帘。 徐以安起身,“是我疏忽了,我现在去买。” 楚怀夕拽住她,冷哼一声,“不用了!要来的玫瑰哪有惊喜的香!!” 徐以安抿了下唇,“那我明天主动给你买?” 话落,楚怀夕险些破功,抽了抽嘴角,“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情调啊!!!” “我一直不都这样。难道你不喜欢我这种朴实的人吗?”徐以安有点委屈地盯着楚怀夕。 楚怀夕快要绷不住了,别过脸看向窗外,摇晃着红酒杯,“我更喜欢浪漫的人!” “那…”徐以安垂眸思忖许久,痛下决心,许下承诺,“我以后会学着做一个浪漫的人!” “她怎么这么可爱啊!”楚怀夕腹诽,“就算闹翻天,这木头也猜不到我想要的是什么。” “真想学?” 徐以安神色认真地嗯嗯两声。 楚怀夕狡黠一笑,压低声音,“那你现在就可以学。待会儿零点烟花绽放时,你要吻我!” 停了一下,她板着脸,威胁出声,“如果你敢拒绝的话我就再也不亲你了!” 徐以安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我相信即便我拒绝,你还是会吻我。” 被说中心思的楚怀夕差点气个半死,咬牙切齿地说:“我要的是你主动吻我!!!” “我知道。你先别生气。”徐以安扫了一眼周围,支支吾吾,“可是,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怎么了?谁认识你?” “可是…在公共场所接吻影响不好…”见楚怀夕脸越来越黑,嗫嚅,“其实是我不好意思…” 窗外,远处的江面突然炸开第一朵烟花。 楚怀夕鼓着腮帮子瞪着徐以安,嗓音染上一丝焦急,“徐以安!倒计时马上开始了!!” 远处的游*船鸣笛、烟花炸响的声音与悠扬的钢琴声混在一起。江风、烟火、红酒,化作缠绕的呼吸,在跨年夜的江景里酿成最浓烈的甜。 周围的人开始倒数,“五、四、三” 徐以安余光扫到隔壁桌的情侣在热吻,耳尖顿时烧得滚烫。 她深吸一口气。不管了,女朋友更重要!快速摘下眼镜,双手捧住楚怀夕的脸。 柑橘香裹挟着红酒的微醺扑面而来,徐以安舌尖撬开楚怀夕牙关,缠得她呼吸发颤。 “新年快乐,全世界最好的楚怀夕。” “新年快乐,我最爱的徐以安。” 第60章 我要你的全部 跨年夜的余热还未散尽,翌日早上六点,楚怀夕便被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惊醒。 她闭着眼骂叨两句,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向身侧的位置,摸到一手冰凉时,霎时清醒。 楚怀夕下床扯过毛毯,光着脚跑向客厅。 发现徐以安正对着餐桌上的玻璃花瓶手忙脚乱,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霜粒。 “徐以安?”楚怀夕大步走过去,只见花瓶里斜插着五枝裹着薄霜的红梅,花瓣上凝结的冰晶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大冷天的你干嘛去了?” 徐以安将桌上的手提袋往前一推,声音闷在羊绒围巾里,“买早餐。” 倏地,她的视线落在楚怀夕的脚背上,神色一紧,转身小跑进卧室。 楚怀夕呆愣在原地。 咦,她干啥去了? 尿急? 不一会儿,徐以安拿着拖鞋跑出来,蹲在地上温柔的给楚怀夕穿拖鞋,语重心长地说:“寒气会从脚心渗进身体里,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徐医生。”楚怀夕笑意盈盈地拉徐以安起身,伸手摸她冻得冰凉的手指,倏地瞥见她羽绒服口袋露出半截花束包装纸的边角。 “所以您‘顺路’还去了一趟花店?”楚怀夕挑眉抽出那枝红梅,指尖擦过徐以安冻得发颤的手背,眉头一皱,“零下五度的天,徐医生是打算把自己冻成冰雕吗?” 徐以安瞥了一眼楚怀夕,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今天我还是没给你买玫瑰。因为我觉得红梅更适合冬天。而且花店老板说,红梅的花语是坚毅的爱,很适合送给送给” 她话没说完,便被楚怀夕突然凑近的脸吓得往后仰,后脑勺撞在身后的墙上。 “送给谁?”楚怀夕故意咬重字音,指尖勾住她围巾轻轻一扯,“送给被你折腾到半夜的人?” 徐以安闻言耳尖几乎要烧起来,伸手想把花插进瓶里掩饰慌张,却因为手抖差点打翻花瓶。 楚怀夕笑着按住她的手,看着红梅倒映在对方眼底的影子,眯了眯眼,“下次要是再敢大冷天跑出去,我就把你和花一起插在花瓶里。” “花瓶容不下我。”徐以安脱口而出,反应过来自己又无趣了,低头整理围巾,“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早餐要凉了。” 楚怀夕看着她懊恼的模样,忍俊不禁。 她低头啄了一口对方冻得发红的鼻尖,顺手将红梅插进花瓶:“徐大医生,学习浪漫固然很重要,但你要先保证自己不被冻感冒。” 徐以安小声保证,“我不会冻感冒的。” 楚怀夕晃了晃花瓶,红梅的影子随着晨光在徐以安脸上摇晃,“看在梅花很漂亮的份上,今晚允许你继续抱着我睡觉。” 徐以安想到昨晚楚怀夕将自己踹下床,哽咽着发誓最近都不和自己一起睡觉了。暗道,“幸好大清早去买了花。” 她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在眼前的莹白上,喉咙滚动了一下:“那明天你想要什么花?” 话刚出口就后悔。 笨死了!楚怀夕不喜欢要来的花。 楚怀夕果然十分嫌弃地嗔了她一眼,“我什么花都不想要,只想睁开眼你还在我身边。” 徐以安闻言心神荡漾,淡淡哦了一声,看了眼时间,“快去洗漱吧,洗漱完来吃早餐。” “你陪我洗。”楚怀夕打了个哈欠,“不用担心,吃完早餐我送你去上班,不会迟到的。” 客厅的暖气混着梅花香漫开来,徐以安牵着楚怀夕往浴室走。她忍不住想,得查一下哪种花的花语是“想和你过一辈子”。 八点的阳光裹着一层薄薄的霜气,银灰色坦克300稳稳停在住院部门口。 楚怀夕熄火利落跳下车,拿着保温盒走到副驾驶前,“我给你熬了排骨汤,中午记得喝哦。” 徐以安心间一暖,伸手接保温盒,不料楚怀夕突然变卦收回保温盒,“没有报酬嘛~” 徐以安愣了愣,“你要什么报酬?” 楚怀夕凑到她耳边,嗓音娇柔,“我要你所有的身家,给吗?” 徐以安想了想,语气认真地说:“我没多少身家,但我愿意全部给你。” 话落,楚怀夕心重重一跳,直起身,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发顶,“开玩笑的~我只要一个吻。” 徐以安下意识后撤半步,摇头,“不行,这里人太多了。” 楚怀夕故作失落地扁了扁嘴,倏地向前逼近半步,“那抱一下总可以吧。” “也不行。”徐以安推她肩膀。 “为什么不行?好闺蜜抱一下怎么了?”楚怀夕没理会徐以安的拒绝,径直抱住她,“虽然晚上就能见到了,但我还是会想你的。” 徐以安闭了闭眼,喃喃,“我也是。” “好了,努力工作吧!”楚怀夕松开她,将保温盒塞进她怀里,郑重其事地说:“徐以安,今天我依旧很爱你。” 徐以安凝视着面前笑得眉眼弯弯的人,心跳在胸腔里敲起鼓点。 正要转身,忽然瞥见住院部走廊尽头一抹熟悉的身影。只见母亲裹着羊绒披肩,正隔着玻璃窗死死盯着她们,眼神像淬了冰的手术刀。 徐以安指尖瞬间发凉,下意识挺直脊背。楚怀夕敏锐察觉到她的异样,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下一秒,笑容僵在脸上。 徐母缓缓抬起手,隔玻璃朝这边指了指,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度。 “你妈啥意思?”楚怀夕声音不自觉发颤。 徐以安喉间发紧,攥着保温盒的手青筋暴起,“没事,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徐以安转身时衣摆扬起一道凌厉的弧线,羊皮靴踩在地砖上的声音急促又慌乱。 电梯口,徐母的目光像蛛网般颤在徐以安手上的保温盒上,“你昨晚住在楚怀夕家里?” 徐以安抿紧唇,没有回答。 徐梦盯着面前神色淡漠的女儿,眼前倏地闪过女儿面对楚怀夕时脸上放松的笑,心里顿时盈满酸涩。 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儿可以和一个外人相处的那么轻松,却和自己永远都保持着疏离的礼貌。 她心里满是抓不住女儿的慌乱。 “你最近是不是天天都住在楚怀夕家?徐梦双手死死扣住徐以安的手腕,输液留下的针眼在苍白皮肤下泛着青紫,“妈妈给你说了多少次让你离她远点,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徐以安试图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妈,你今天该复查了。” “你别转移话题!”徐梦猛地拔高声调,引来周围护士侧目。她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怒火,“她为什么送你上班?为什么对你动手动脚的?” 徐以安太阳穴突突直跳,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和小时候一样刺鼻。 她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解释:“妈,你冷静一点。楚怀夕作为我的好朋友,好心送我来上班,临别抱一下我,仅此而已。” “好心?”徐母冷笑一声,指甲深深掐进女儿手心里,“我的傻女儿,你要知道除了父母,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她一定别有目的!”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徐以安余光瞟到父亲匆匆赶来的身影。她用力甩开母亲的手,“我要去查房了,其他的等我下班再谈。” 说完逃跑似的快步离开。 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徐以安听见母亲失望的声音穿透金属门板,“安安!你现在不听妈妈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她面色平静地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楚怀夕发来的消息:“徐以安,对不起啊,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徐以安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想到母亲猩红的眼神,喉咙像被檀木量角器死死卡住。 许久后,电梯数字终于跳到5层。 她呼出一口气,左右拇指快速打字,“和你没关系,你别多想,我没事。今晚你别来医院接我了,下班我自己回家。” 楚怀夕急忙按下语音键,温柔的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安,“好,我等你回家。” 朦胧月色透过病房百叶窗,在地面切割出细碎的光影。徐以安站在病床前,看着母亲将保温杯重重推到一边,人参在里面晃出愤怒的涟漪。 “你还是要搬出去?”徐父掐灭香烟,烟灰簌簌落在床头柜上,“安安,你妈妈现在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在这个节骨眼搬出去合适吗?” 他镜片后的目光像无形的秤砣,压得徐以安肩头发沉,徐以安抿了抿唇,淡淡道:“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给妈妈请护工。” 徐梦闻言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手死死抓住女儿的白大褂,“安安你要气死妈妈吗?” 她气若游丝的声音里藏着锋利的钩子,“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你不管我们了吗这些年我们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们终于愿意问我想要什么了…”徐以安自嘲地笑了笑,指甲深掐进掌心,“这些年你们的确对我很好,好到一度让我失去了自我。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想因为你们的好,成为你们的提线木偶。” “放肆!”徐父猛地起身,金属椅在地面刮出一阵尖锐声响,“徐以安,你以为我们愿意管着你!要不是害怕你像你妹妹” 他突然噤声,病房陷入死寂。 徐以安闻言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住。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烟味在鼻腔里翻涌,母亲腕间的留置针泛着幽幽冷光,和记忆里妹妹逐渐变平的心跳线重叠。 原来这么多年,父母并未忘记那场噩梦,只是自私的将她也困在了永远醒不来的梦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 呼吸不畅的徐以安蓦地闻到一阵淡淡的柑橘香,眼前闪过楚怀夕裹着毛毯,赤脚跑出来的画面,耳蜗涌入那句,“我等你回家。” 滚烫的岩浆在胸腔里炸开,烧穿了压在身上二十多年的枷锁。 “爸妈,不论如何,我都要搬出去。”徐以安摘下眼镜,露出泛红的眼睛,不容置噱地说,“不是因为我叛逆,也不是我在和你们赌气,只是因为我想遵从自己的心,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 徐父诧异地看着女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也知道女儿终究会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有一瞬间想劝妻子,看到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将话咽了下去。 徐母怔愣在原地,想到什么,瞳孔闪过一丝惶恐与悲伤。 她发出凄厉的哭喊声,“什么叫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人生!安安!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不懂事了!是不是楚怀夕怂恿你的!” 徐以安掀了掀眼皮,轻声说:“妈,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也知道我不是你的安安。” “住嘴!!你不要再说了!” 输液架被徐梦重重推倒在地,玻璃瓶碎裂的声音惊飞了窗外昏睡的麻雀。 徐父扶住情绪激动的妻子,安安…” 徐以安冲两人露出一抹失望透顶的笑,最后看了眼满地狼藉,转身时白大褂扫落摆在床头柜上的全家福,将父亲未说完的劝阻切断在身后。 医院后门的冷风径直扑在脸上,徐以安抬头望向一片漆黑的夜空,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许久后,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头也不回地朝着属于自己的那盏灯走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我想和你结婚 推开防盗门的刹那,带着淡淡柑橘香的暖流扑面而来。徐以安勾起唇角,快步走向客厅。 楚怀夕听到动静急忙跳下沙发,赤脚踩在地毯上,发梢沾着水珠,唇角撑起甜甜的笑,扬着调子喊她:“老古板,你终于回来啦~” 徐以安敛起笑意,“怎么又没穿拖鞋!” 楚怀夕摸着后脑勺悻悻一笑,“哎呀,一激动忘了嘛~我现在穿~” 她快速穿好拖鞋,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姜茶,不由分说地将茶杯塞进徐以安手里,指尖擦过对方冰凉的手背时,眉头皱成小山丘,“你没开空调吗?手怎么这么冰啊!快把这个喝了!” 徐以安哦了一声,沉默地喝姜茶。 客厅的顶灯调得昏黄,投影仪正放着两人上次在游乐园拍的视频,旋转木马的光影在墙上晃晃悠悠。她盯着画面里自己难得舒展的眉眼,喉头动了动,将剩余的情绪咽了回去。 不一会儿,徐以安将杯子放在茶几上,郑重其事地说:“我全喝完了。” “真棒!来,过来趴着。”楚怀夕晃了晃手里的按摩精油,“今天下午我特意去美容院学了按摩,保准能把你浑身的郁气全揉出来。” 徐以安盯着楚怀夕看了几秒,随后顺从地趴在沙发上,下一秒,后颈立刻贴上温热的掌心。 楚怀夕柔软的指尖精准碾过徐以安肩胛骨下的硬结,叹息道:“你老妈又在给你打电话?手机震得我以为地震了呢。” 精油的薄荷味在空气里散开,徐以安将手机设置成静音模式,“不想接,也不想提她,我…” 嘶——— 话尾变成了抽气声,“你轻一点!” 楚怀夕充耳不闻,拇指重重按压住徐以安腰侧的穴位,老神在在地说,“疼就喊出来,憋着气小心乳腺增生。” 墙上时钟的分针缓缓走了半圈,徐以安紧绷的脊椎一寸寸松了下来。 楚怀夕跨坐在徐以安腿上,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徐以安,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像一只炸毛的刺猬,明明浑身是伤还硬撑着说不痛。” 徐以安偏过头,声音比平时沙哑几分,“我没受伤,也没炸毛。” 楚怀夕无语地翻了两个白眼,伸手摘掉她的眼镜,俯身,温热的唇擦过她发凉的耳垂,“你啊,就会死鸭子嘴硬。” “我不是死鸭子。” 楚怀夕懒洋洋地哦了一声,揶揄,“你是又呆又笨的老古板!” 徐以安语塞。 楚怀夕眸光一转,冷不丁狠狠在徐以安肩头咬了一口,疼得徐以安闷哼一声,“楚怀夕!” “嘿嘿嘿,这就对了嘛。”楚怀夕翻身躺到徐以安身边,手臂枕在脑后,指尖划过她紧抿着的嘴角,“骂我总比你把委屈全吞进肚子里好。有时候你不用这么逞强的。在我这儿你可以当一会儿胆小鬼,因为我不会嘲笑你,只会心疼你。” 徐以安闻言心念一动,颤了颤眼睫,目光虚虚落在天花板上,“楚怀夕,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啊?明明都决定离开了,可听见妈妈哭” 话没说完就被楚怀夕用手指堵住嘴唇,“这是不可笑,是你善良心软。你别太担心,你娘哭有你爹哄,就像你哭有我哄。所以,快哭吧。” 徐以安眼角溢出一抹笑意,嗔她一眼,“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并不想哭。” “早这样笑多好。害我担心了大半天。”楚怀夕露齿傻兮兮地笑,将徐以安箍进怀里,疼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徐以安的人生,徐以安自己说了算。” 徐以安感觉压在心上的巨石,正在这个带着温度的拥抱里,一点一点碎成齑粉,她的语气像是在等待父母夸奖的小孩似的,“楚怀夕,我今天告诉父母,我要拿回我自己的人生。” 楚怀夕一怔,语气温柔的肯定她,“哇,我们徐医生好棒啊!不错不错!” 徐以安沉默好半晌,嘴唇翕动,“可是如果有一天,他们用断绝关系威胁我听话” 楚怀夕压下心底的酸涩,插科打诨地安抚不安的徐以安,“那也没关系啊。我会屁颠屁颠的跑去你家收留你。顺便再附赠你一份脱离苦海大礼包。包括但不限于无限量的草莓蛋糕,以及本人一生的亲亲抱抱举高高服务。” 徐以安成功被这人逗笑,咽了口气,“好像断绝关系也没那么可怕了…” 楚怀夕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细语,“哎呀不要预想不可能发生的事。你想想,你父母现在可就你一个宝贝,他们能舍得和你断绝关系。” 徐以安摇头又点头,笃定,“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和女人谈恋爱,一定会和我断绝关系的。” 话落,楚怀夕怔愣住了,眸光暗了几分,滚了滚喉咙,“那你会因此放弃我吗?” “不会。”徐以安毫不犹豫地答。 楚怀夕暗暗松了口气,低头吧唧在徐以安唇上重重亲了一口,“我就知道我没有爱错人。我的徐医生是一个勇敢、有责任心的人。” 徐以安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勇敢,是因为你给的爱,我才有了一些对抗命运的勇气。” 楚怀夕眼睛亮晶晶地,“那就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放弃我。” 徐以安点头嗯了一声,眸中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爱意,“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怎么办啊~我感觉自己幸福惨了。”楚怀夕趴在徐以安身上咯咯咯地笑。 徐以安跟着楚怀夕傻笑,倏地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楚怀夕,我决定从家里搬出来了。” 楚怀夕抬眸看向她,“那你要和我同居吗?” 徐以安抿了抿唇,“方便吗?” 楚怀夕嗔她一眼,故作不悦地蹙眉,鼻音里哼出不满,“不方便!!” 意料之外的徐以安:…… 楚怀夕忍俊不禁,抬手戳了戳徐以安紧绷着的下颌,“好啦,别不开心,我开玩笑的。我家就是你家,回自己家有什么不方便的。” 说话间,她跳下沙发,拿起桌上的手机,语气激动,“我得抓紧再买一张书桌。这样你在书房看书时,我就可以在旁边追剧打游戏了。” 徐以安坐起身,牵住楚怀夕的手,语气认真地说:“楚怀夕,我会努力买个更大的房子。” 楚怀夕愕然,“为什么要买大房子?” “笨蛋~”徐以安轻轻叹了一口气,捏了下楚怀夕的鼻尖,宠溺的语调难以藏匿,“这样你就不用把自己的房间分我一半了。” 楚怀夕杏眼圆瞪,“我愿意把我的床、我的衣柜、我的书房、浴室分一半给你。” 笑颜从徐以安脸上漫起,艳艳生光,“那就买了当做婚房吧。” 话音一落,楚怀夕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婚房?你说婚房?你要和我结婚吗?” 徐以安眸光一沉,“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怎么可能!!”楚怀夕敛眸望着她,扁了扁嘴,“只是…我以为你没有和我结婚的想法。”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一字一顿地说:“楚怀夕,我在很认真的和你谈恋爱。我的人生规划里有和你结婚这一项。我很想很想和你结婚,这样你就可以永远属于我,我就有了自己的小家。” 她黑眸专注地看着她,神色缱绻,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楚怀夕心跳飞快,呼吸起伏。 她穿过徐以安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低声浅笑,“好啊,我们结婚。但是国内同性婚姻还没有合法,我们得去国外登记结婚。不过婚房不用你准备,我爸妈会友情赞助的。” 徐以安扬了下唇角,倏地摇了下头,“婚房让你爸妈准备不合适。” 楚怀夕不置可否地嘁了一声,“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不知道,那老两口的钱多到八辈子都花不完,巴不得给我多买几套房呢。我们把自己的钱存下来吃喝玩乐,花她们的钱买房买车。” 徐以安抑制不住地笑出声,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财迷,你爸妈知道你这样想会伤心的。” 楚怀夕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才不会呢。她们最怕的就是我不愿意花她们的钱。” 徐以安倏地垂下眼帘,声音很轻,“你爸妈真的很爱你。” “以后她们也会很爱很爱你的。”楚怀夕执起徐以安的手,亲了下她的手背,“对了,过年你有假期吗?我带你回家见我爸妈呗。” 徐以安愣了一下,“应该要值班的。” 楚怀夕扁了扁嘴,“啊…这样啊。那就只能再找机会带你回家了。” 徐以安点头应了一声。 楚怀夕拽着徐以安往卧室走,“芜湖!从今晚开始,正式开启美好的同居生活咯。” 徐以安满怀期待地跟在楚怀夕身后,幸福的生活正式来临了。 翌日,晨光才刚爬上纱帘,楚怀夕便被一阵噼里啪啦的油炸声惊醒。 “谁啊!大清早炸厨房!” 倏地,想到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家,她睁开眼睛,揉着眼睛走到厨房,正好撞见徐以安穿着小猫的围裙,面色凝重地往煎锅里倒蛋液,油花溅到手臂上也浑然不觉。 “你醒了!来尝尝我新学的火腿鸡蛋卷!”徐以安举着锅铲,头也不回地喊。 楚怀夕凑近一看,只见锅里黑一块黄一块的鸡蛋卷活像解剖课上的标本。 上帝果然是公平的! 天之骄女在做饭这一块似乎是没什么造诣。 她抽了抽嘴角,“你确定这不是黑暗料理?” 徐以安脸色一沉,拿起筷子夹起煎蛋,“你尝尝看嘛,真的很好吃的。” 猝不及防的楚怀夕被强行塞了一口鸡蛋,咸得直皱眉,“您的秘方不会是半罐盐吧。” 徐以安愣了愣,咬了一口煎蛋。下一秒,好看的五官皱成一团,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我好像把盐当做糖了…” 楚怀夕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摆了摆手,“没事,专家说多吃点盐对身体好。” 徐以安似笑非笑逼近,“那你再吃一口?” “我不要。”楚怀夕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这时,流理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妈妈”两个字让徐以安笑容一瞬凝固。 楚怀夕眼疾手快地抢过手机按掉,反手塞进自己睡衣口袋,“警报警报!病毒入侵?立刻隔离!”说完扑上去,抱着徐以安的脸乱亲一通。 徐以安脸上的阴霾顿时散尽。 吻够了的楚怀夕重新做了两份早餐,两人吃完早餐,趁楚怀夕收拾厨房卫生的间隙,徐以安轻手轻脚溜出了门。 七点的早市飘着薄雾,她在花摊前驻足,指尖拂过带着晨露的鸢尾花瓣。 “徐医生又来给对象买花啊?”摊主打趣。 徐以安耳尖泛红,把花束往怀里藏,神色淡漠的解释,“我只是看着这花新鲜…” 摊主看破不说破,垂头偷偷笑。 半晌,徐以安抱着花回到家,一进门便撞进楚怀夕的熊抱,“又背着我偷偷去买花!” 徐以安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利落地修剪花茎插进餐桌上的玻璃瓶,“花瓶空着影响美观。”嘴上硬气,耳垂却红得滴血。 楚怀夕从背后搂住她,鼻尖蹭着后颈,“某人明明是想讨我欢心,还非要嘴硬~差评!” 徐以安闻言像只乖顺的大金毛,摇晃着尾巴轻声问,“那请问我有讨到您的欢心吗?” 楚怀夕亲了亲她通红的耳垂,“必须有啊!” 自从两人同居以后,餐桌上的花瓶成了家里专属的浪漫基地。周一是茉莉花,周二是粉白洋牡丹,周五换成垂丝海棠,周日是两枝鸡冠花… 这天,徐以安凌晨两点半回到家,玄关的小夜灯暖融融的。餐桌的保温桶旁压着歪歪扭扭的便签,“不许偷吃!等你女朋友来喂你哦!” 徐以安呼出一口气。 嗯,回家的感觉真好。 倏地,卧室门被人撞开,楚怀夕睡眼惺忪地冲出来,发尾翘得像只炸毛的猫,“还骗我今晚不回家,我就知道你会偷偷跑回来!” 徐以安摸了摸她的发顶,困倦的嗓音里盈满温柔,“我怕你不睡觉等我。”所以回来了。 楚怀夕心疼的注视着面前的爱人,抬手给她按着太阳穴,轻声问:“我听季瑾溪说你又遇到了难缠的病人家属?” 徐以安嗯了一声,“她怀疑我的医术。” 楚怀夕咬牙切齿地跺了下脚,“大爷的!我女朋友为了她老公加班,害我在家里守活寡,她居然还敢嫌你医术不好。真想给她两锤!!” 徐以安眼尾上挑,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了,“好啦~女朋友乖哦,不生气了。” 楚怀夕喜笑颜开,撅起红唇,“徐医生如果能补偿我一个香吻,我就不生气了!” “任何事都可以成为你索吻的理由。”徐以安低头,唇瓣相触时,餐厅的暖光灯突然闪烁了一下,映得交叠的影子在瓷砖上轻轻摇晃。 半晌,徐以安喝着排骨汤,柔声叮嘱,“以后如果我回家很晚,你就自己先睡觉。” 楚怀夕撑着下巴,困怏怏地摇头,“不,我要等你回来。” 徐以安叹了口气,她实在不忍心楚怀夕这么辛苦的等自己,“如果我真有事,回不来呢?” 楚怀夕笑了笑,“那我就在梦里陪你。” 徐以安松了口气,“我女朋友真乖啊~” “那必须的!”楚怀夕傲娇地抬了抬下巴,倏地坐直身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徐以安,语气温柔,“徐以安,你要记住,这座城市里永远有一盏灯为你而亮,有一颗心一直为你而跳动。” “楚怀夕…” “嗯?” 徐以安沉默了足足一分钟,轻声说,“谢谢你,我爱你。” 楚怀夕眉梢一挑,“我也是。很爱很爱你。” 距离春和景明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周末的飘窗久违的洒满阳光。 楚怀夕穿着红色的宽松毛衣,窝在徐以安怀里拿着一根油画棒画画,倏地用脚尖蹭过她的脚腕,“美丽的模特小姐,千万不可以动哦!” 穿着同款黑色毛衣的徐以安乖乖哦了一声。 许久后,她看着画纸上成型的两只牵着爪子的小猫,实在不明白它们和模特有什么关联。 她不禁在心底发问,“我像猫吗?” 半晌,徐以安看向怀里慵懒的楚怀夕,既然女朋友是一只小猫,那我也勉强做只猫吧。 毕竟不能跨物种相恋嘛~ 看到楚怀夕在纸上写下“和女朋友度过的第三个周末。空气中响起徐以安温柔的笑声,“才第三个周末啊。我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楚怀夕冷笑,声色懒怠,“怎么?您腻了?” 徐以安心一紧,垂眸看向她,薄唇落在她垂落的发丝间,“我没这样想,你不能冤枉我。” “那你说才第三个~”楚怀夕哼哼唧唧的,眸光一转,坏心眼的探出指尖挠徐以安痒痒。 徐以安瑟抖了一下,抓住腰间作乱的手,小口喘着气求饶,“好了好了!是我表达有误,我认错,你别挠了~” 楚怀夕不依不饶,“我不,我要惩罚你!让你一天措辞不严谨!” “痒~” “痒就对了,不痒我费劲巴拉挠什么~” “楚怀夕!!” “叫老婆也没用!” 徐以安一噎,抿了抿唇,“我没叫老婆!” 楚怀夕眯了眯眼,“呵!那就更要挠了!” 两人笑闹着滚到地毯上,又滚到阳台边。阳台上,徐以安亲手种的花渐渐摆满了花架。 楚怀夕指尖轻点着薄荷,啧了一声,“原来这花的寓意是‘永不分离’啊。” 徐以安笑了一下,嗓音很轻很淡,“我觉得它非常适合用来表达我和你。” 楚怀夕将脸埋进徐以安颈窝,话中透着自然的腻味,“不过我觉得最适合我们的,是‘徐以安和楚怀夕牌黏黏花’!” 徐以安含笑推她肩膀,“你有些肉麻。” “不喜欢吗?”楚怀夕指尖箍住她下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徐以安点头,吐字含糊地说:“喜欢,很喜欢。” “怂样~” 凌晨一点,徐以安还在书房加班,空守闺房的楚怀夕在床上翻了十几个来回后,气势冲冲地冲进书房,坐在书桌上,用半边身子挡住电脑屏幕,“今日份工作结束!启动强制放松服务!” 徐以安抬眸看向神色不耐的楚怀夕,推了推眼镜,嗫嚅,“我的方案还差一点。” “就不能明天再写嘛!!”楚怀夕扑进徐以安怀里撒娇,“宝宝,我脑袋瓜疼的要命!我要抱抱、亲亲,还要听睡前故事~” 月光透过落地窗漫进书房,混着柑橘香和宠溺的笑声,将每个平凡的日子酿成了蜜。 徐以安勾了勾唇角,合上笔记本,起身抱起楚怀夕,“明晚不许再找理由打扰我工作。” 楚怀夕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她身上,懒洋洋地语气里颇有些狡诈,“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第62章 离开庭院的花蝴蝶 一月末的京北,寒风没了凛冽的势头,暖阳毫不吝啬地洒在城市的每个角落。路边的枝桠悄然冒出嫩绿的芽尖,仿佛在试探着春天的脚步。 街道旁的路灯杆上挂满了各色彩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商铺的橱窗被装点得琳琅满目,形态各异的生肖年画暖融融的色彩与温和的天气相得益彰。 空气中四处飘散着炒货店传来的糖炒栗子的甜香、腊味的醇厚香气,以及糕点铺新出炉的年糕的软糯气息,交织成独属于新春的馥郁味道。 正午的阳光冲破云层,温柔地洒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给即将到来的新年添了几分暖意。 徐以安将最后一个行李箱扣好,抬头便看到楚怀夕倚在门框上,穿着浅粉色的针织开衫,正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 “怎*么像被遗弃的小猫似的。”徐以安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指尖触到冰凉的温度,立刻将人拉到窗边,“待会儿出门记得穿大衣。” 楚怀夕顺势抱住徐以安的腰,指着阳台上的盆栽,“我不在,你记得来给花花浇水哦。” 徐以安嗯了一声,“我知道。” “要每天给我打视频哦。”楚怀夕把脸埋进她颈窝蹭了蹭,“要是你敢偷懒,我就立刻从吉安飞回来挠你痒痒!!” 徐以安喉咙发紧,只能轻轻嗯一声。 两人紧紧相拥,楚怀夕的身体明明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徐以安几乎喘不过气。 临近出发时间,楚怀夕松开手,出出进进的检查随身物品。徐以安站在袁渡,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胸腔里被抽走,空荡荡的疼。 出了门,小区里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氛围。单元门口挂着两串红灯笼,福字倒贴在防盗门上。 楚怀夕指着路边的绿化带,那里新布置了星球造型的彩灯,“徐以安,等我回来,这些彩灯应该还亮着,到时候我们一起在小区里看灯。” 徐以安喉咙发涩,呐呐地点头。她害怕一开口,心底汹涌的不舍就会决堤。 前往机场的路上,楚怀夕兴奋的说着到吉安后的计划,“我要带我爸妈去吃他们念叨好久的那家粤菜,要陪她们去爬山,还要买很多很多烟花,等除夕夜我给你打视频,放给你看哈。” 徐以安双手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别累着自己,多注意休息,少喝酒。” 叽叽喳喳一路的楚怀夕突然安静下来。 后视镜里,徐以安瞥见副驾驶的人正望着窗外发呆,眼神中藏着一丝忧伤。 “在想什么?”徐以安轻声问。 楚怀夕回过神,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在想半个月见不到,你会不会把我忘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徐以安腾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等你回来,我带你去吃火锅,陪你去看电影逛街,好不好?” 楚怀夕闻言眼睛瞬间亮起来,伸手握住徐以安的手,“你说的哦,不许反悔!” 徐以安宠溺地笑了笑,“嗯,不反悔。” 春运期间的机场大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电子屏上循环滚动播放着新春祝福语,广播里不时传来“新年将至,祝您旅途愉快”的温馨提示。 候机区的柱子上缠绕着红色的绸带,悬挂着中国结和小灯笼,服务台摆放着免费的糖果和新年贺卡,不少旅客带着孩子在一旁挑选。 徐以安帮楚怀夕推着行李,每走一步,都在心里倒数,数着还能触碰到楚怀夕的时间。 安检口前,楚怀夕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眶微微泛红,嗫嚅,“徐以安,我不喜欢过年了…” “其实…我也不想你离开。”徐以安伸手将楚怀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但我更想让你开开心心回家过年,和家人团聚。” 楚怀夕鼻尖一酸,伸手紧紧抱住徐以安,将头埋在她肩头,嗓音暗哑,“老古板,我不在家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按时吃饭,要开开心心的,还有不准熬夜工作!!” 徐以安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在胸腔里共鸣,许久后,抬起手,在楚怀夕背上轻拍两下,“到家记得报平安,记得想我。” 楚怀夕瞥了眼四周,快速在徐以安唇上轻轻一吻,“我会带着我爸妈给你的红包回来的!” 说完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向安检口。 徐以安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怀夕的身影,看着她被人群吞没。 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出楚怀夕的消息。配图里女人笑着比心,可眼角的水光还是刺痛了徐以安的眼睛,“一下飞机我就给你发消息,等我!” 徐以安抿紧唇线,“好,我等你。” 许久后,她收起手机,转身走出机场,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散心中的怅惘。她望着远处巨大的倒计时牌,上面显示着距离新年还有两天。 还要半个月,我的蝴蝶才能飞回来。 时间,请走的快一些吧。 飞机在吉安机场平稳落地时,暮色正浓。 楚怀夕随着人流走出舱门,行李箱滚轮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混着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旅客的交谈声,在候机厅里交织成一片喧闹。 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保是和徐以安在游乐园拍的合照。照片里徐以安被她拽着戴上兔耳朵发箍,耳尖泛红却笑得格外温柔。 楚怀夕眼眶不自觉湿润。 靠!好想徐以安啊… 她穿过廊桥,玻璃幕墙外的霓虹灯牌在暮色中次第亮起,映得机场广场上的灯笼愈发红艳。 楚怀夕踮脚张望接机口的方向,突然听见熟悉的呼唤声穿透嘈杂的人群,“夕夕!” 她循声望去,只见妈妈举着手机闪光灯来回摇晃,爸爸则站在一旁,手里抱着一大束玫瑰。 “爸!妈!”楚怀夕拖着行李箱小跑过去。 楚妈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怎么又瘦了呢?是不是在外面没有好好吃饭啊?” 楚爸默默接过楚怀夕的行李箱,将手里的花递给女儿,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欢迎我们的夕夕宝贝回家,辛苦了。” “哎呀,送什么红玫瑰啊。多俗啊!”楚怀夕接过花,吸了吸鼻子,转身从包里掏出给父母带的特产,“喏,给你们带的茯苓饼和糕点,这可是徐以安特意给你们挑的哦。” 空气有一瞬间微妙的安静。 楚妈接过礼盒,偏头和楚爸对视一眼,随后笑了笑,“怎么不把女朋友领回来过年啊?” 楚怀夕扁了扁嘴,嗓音变得闷闷的,“我优秀的女朋友过年要值班啊…医院讨厌死了!” 楚父抬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小徐这孩子看着就是个实在人,帮你挑礼物都这么用心。” 楚怀夕傲娇地抬了抬下巴,“那必须的。也不看看是谁的女朋友~” 楚妈柔婉一笑,挽住女儿的胳膊,三人往停车场走去,“小徐喜欢吃什么?妈提前记着,等下次她来家里,我好好给她露两手。小徐工作那么辛苦,你啊,别光顾着让人家照顾你,平时也要多体贴人家…” 楚怀夕鼻尖突兀地涌入一丝酸意,倏地顿住脚步,看向父母,一字一顿地说:“爸妈,谢谢你们愿意接受她。” 楚爸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傻孩子,你是我们的宝贝,只要你过得幸福,我们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我和你妈可不是老古板,我们是与时俱进的洋气老头、老太太。” 泪点低的楚妈不禁跟着红了眼眶,掏出纸巾给女儿和自己擦了擦眼角,“宝贝,只要你们互相扶持,好好过日子,爸妈也就放心了。有机会把小徐带回来咱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楚怀夕闻言破涕为笑,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父母,“爸妈,谢谢你们!我好爱你们!!” 楚爸爽朗地笑了一声,大手揽过女儿,带着她和妻子往停车场走,“走吧,回家!你妈妈给你炖了汤,我给你准备了牛肉火锅。对了,你回头可得叮嘱小徐,过年值班也要按时吃饭,千万别饿着自己啊。” 楚怀夕嗯了一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徐以安的消息跳了出来,“落地了吗?” 她对着空气呜呜两声,红着眼眶打字,“你的宝贝已平安落地!刚见到我爸妈!他们说…等你过年值班结束,要请你回家吃团圆饭。” 发完消息,楚怀夕眉眼含笑的看着车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 真好啊!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爱徐以安。 阖家欢乐的跨年夜。八点,刚下手术台的徐以安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向家门。 防盗门闭合的瞬间,刺骨的寒意裹挟着浓重的檀木香扑面而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窗外明明是万家灯火的璀璨夜景,却被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挡在外面,惨白的吊灯照着地上堆积如山的礼品盒,莫名压得人喘不过气。 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的刹那,楚怀夕发来的表情包像一抹跳跃的阳光。 徐以安指尖悬在语音条上方,迟迟不敢按下播放键。她害怕听到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声音,会让这死寂的屋子显得愈发冰冷,就像在寒冬里窥见一丝春意,却又不得不回到冰窖般的绝望。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餐厅。 父亲正背对着她擦拭厨房台面,动作机械而沉默。母亲面色凝重地坐在餐桌上,面前摊开的相册里,是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徐以安看着泛黄的相纸,她记得每张照片背后都工整地标注着日期和事件,而娟秀的字迹里藏着的全是母亲对她人生的掌控欲。 她顿时感觉呼吸愈发不畅。 “安安回来了?”徐母头也没抬,指甲重重划过徐以安八岁那年除夕拍的照片,“妈妈还以为过年你也躲着不回来呢?” 徐以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指甲深掐进掌心,却强忍着没有回应。 徐父端着饺子走出来,扫了一眼女儿,“洗手吃饭吧,你妈包了你喜欢吃的虾仁饺子。” 饭桌上的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徐以安垂着眼眸,机械地夹起饺子,母亲的话语却如细针般不断扎来。 从亲戚家孩子的乖巧懂事,到婚姻美满的典范,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压在她本就疲惫不堪的心上。 就在这时,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楚怀夕发来一张烟花燃放的照片,配文让她嘴角不自觉上扬:“徐以安,新年快乐啊!我给你留了最大的烟花哦,等你下次来我们一起放!” 她眉眼弯弯的打字,“好啊!新年快乐。” 徐梦看到女儿嘴角的笑容,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安安,在和谁聊天啊?是不是又是那个楚怀夕…” 徐以安心猛地一紧,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 徐母看似温柔的声线,字字句句却都像带刺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女儿,“安安,你好不容易回家和爸爸妈妈吃顿饭,还要陪朋友聊天啊…现在对你来说,朋友是不是比爸爸妈妈重要呢?”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轻声解释道:“我只是礼貌回复一下朋友发来的过年祝福。” 徐梦闻言很轻地笑了一声,“是吗?妈妈看你笑的那么开心,以为你们在聊什么好事呢。” 徐以安在心底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徐梦盯着女儿看了大半天,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问:“对了,楚怀夕有男朋友吗?她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妈妈想给她介绍个对象。” 徐以安愣了愣,抬眸看向母亲,淡漠的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满,“她不需要您给她介绍对象。” 徐梦一噎,勾唇一抹不屑的笑,“你怎么知道人家不需要呢?你想想,她成天待在乌烟瘴气的酒吧里,身边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人。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认识优质的男人。妈妈想帮她…” “够了!”徐以安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喉咙里堵着的情绪几乎要冲破防线,“您不要再妄想干涉我朋友的生活!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会遇到什么人是她的自由,您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对她的人生明嘲暗讽!” 话落,空气瞬间凝固。 徐梦嘴唇剧烈颤抖着,徐父低头沉默吃饭。 徐以安拿起手机快步走进房间,反锁上门的刹那间,终于有勇气点开楚怀夕的语音。 “老古板!我到家啦!我妈炖的汤超香,等你下次来,绝对撑到你走不动路!” “徐以安,今年的春晚好无聊啊…” 倏地,听筒里传来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合着楚爸爽朗的笑声,“小徐吃不了辣是吧?那下次她来了,爸爸给她做不辣的川味火锅!” “啊!不辣的川味火锅的得难吃啊!你怕不是想毒死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女朋友哦!!” “嘿!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啊。那可是你爹的独家秘方,我相信小徐一定会很喜欢吃的。” “宝贝,妈妈作证。你爹厨艺还是不错的。” 滚烫的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将楚怀夕发来的一连串贱笑表情包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徐以安按灭手机,蜷缩在阳台地上,偏头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眼前不断闪过视频里楚怀夕的父母望向女儿时那温柔又包容的眼神。 父母的爱从来都不该是沉重的枷锁,而是让孩子敢于舒展羽翼的暖风。 手机再次震动,是楚怀夕的视频通话请求。 徐以安呼吸一滞,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牵起唇角,按下接通键。 画面里,楚怀夕举着手机在一个略显粉嫩的房间里转圈,“老古板,你快看!我的房间给你留了一半衣柜哦,还有这个…” 说话间,镜头突然对准墙上贴着的合照,旁边用便利贴写着“欢迎亲爱的徐医生入住”。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和疲惫都化作思念。 “楚怀夕…我…我想你了。”徐以安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真的好想你…” 楚怀夕闻言安静下来,凑近屏幕,这才看到徐以安泛红的眼角,心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她咬了咬舌尖,轻声说:“徐以安,别难过。我很快就回来了。等我带你回我们的家。” 挂断视频后,徐以安望着漆黑的天花板,门外父母压低的争吵声隐隐传来。但这一次,她不再感到绝望和无助。 因为她知道,在千里之外,有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那里有温暖的灯火,有包容的爱意,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带她回家。 只要再坚持十三天,她就来接她回家了。 第63章 黏人的小狗 窗外不时炸开的烟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投下绚丽光影,砰啪的声响震得夜空发烫,可楚怀夕连转头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她窝在沙发里,心不在焉地滑着手机,屏幕上徐以安发来的消息字里行间都透着孤独。 “夕夕,过来尝尝妈妈熬的燕窝粥。”楚妈从厨房探出头,看见女儿蔫头耷脑的模样,神色一紧,“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楚怀夕摇了摇头,强撑起一抹笑,眸底的焦虑怎么也藏不住,“没事,就是有点困了…” 楚妈蹙起眉头,“那你快回房睡吧。” 楚怀夕嗯了一声,缓缓从沙发上爬起来,有气无力地说:“妈妈,晚安。” 楚怀夕魂不守舍的在家熬了三天。 大年初四这天吃早饭时,楚爸将热牛奶推到神色恹恹的女儿面前,柔声询问:“夕夕,你跟爸爸说实话,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楚怀夕撇了撇嘴,眼泪“啪嗒”掉进碗里。 楚妈吓了一大跳,急忙放下筷子,坐到女儿身边搂住她,“怎么哭了?告诉妈妈是不是徐以安不要你了?没事儿,她不要你,我们要你。” 楚怀夕瞪了妈妈一眼,抽抽搭搭地,“您盼我点好行不行!她怎么可能不要我嘛!” 楚妈松了口气,轻声问:“那你哭什么?” “我喜欢哭不行啊!” 房间忽然陷入一阵沉默。 楚怀夕低垂下眼眸,耷拉着嘴角,嗓音闷闷的,“妈,我好想徐以安啊!我不在京北没有人关心她,她每天都过得不开心…” 话音未落,眼泪又决堤了。 楚爸沉默片刻,拉开凳子起身走向玄关,再过来时手里攥着车钥匙,语气严肃,“去收拾行李,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啊?”楚怀夕愣住,“爸,你怎么了?” “你这么凶做什么!”楚妈瞪了眼丈夫,摸了摸女儿的头,笑吟吟地,“回去陪小徐吧!你在这儿魂不守舍的,我们看着心疼。” “可是…这才大年初四,我突然回去”楚怀夕微微颤动唇缝,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孝。 “傻丫头,”楚爸嗓音几分温柔,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我和你妈用不着你陪,我们订了去海洲的旅行团,你可千万不要跟来当电灯泡啊。” 楚怀夕愣了愣,抬眸看向父母,“真的吗?” “劳资骗你做什么!”楚爸打开手机的订票页面,递到女儿面前,“你看是不是明天的航班?” 楚怀夕凑近看了看,发现真有两张明天前往海洲的机票,愧疚少了几分。 她冷哼一声,洋装不满,“我大老远飞回来陪你们过年,你们居然撇下我跑去旅游,您二位还有没有人性啊!!” 临时改变行程的楚父斜了女儿一眼,“我们先是我们自己,然后才是你的爸爸妈妈。就像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我的女儿一样。” 楚怀夕沉默了好半晌,湿漉漉的眼睛来回飘向父母,“那我待会儿就滚回京北?” 楚父笑着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 楚妈被自家女儿的模样可爱到,笑着点了点头,“嗯,放心回去吧。如果想爸爸妈妈了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随时去京北看你。” 楚怀夕扑进妈妈怀里,嗲声嗲气,“行,我懂事点不做电灯泡了,回去烦我老婆去~” “加油!争取早日将小徐娶进家门。” “yessir!!” 两小时后,楚怀夕提着塞满腊味和楚妈亲手包的冻饺子的行李箱,踏上了回京北的飞机。 远处河畔的烟花在夜空炸响,金红交织的光瀑洒落在玻璃幕墙上,映出徐以安疲惫的身影。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掌心里,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也不知道贪玩的花蝴蝶飞去了哪里,一下午一点音讯都没有。 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呢。 叮——— 手机响了一声,徐以安迅速解锁,看到屏幕上的“安安,下班了吗?怎么还不回家?”时,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她皱着眉头敲下“在路上”三个字,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装回包里。 十五分钟后,徐以安缓缓走出医院大楼,春寒料峭的风卷着融雪的潮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拐进医院停车场时,暮色已经浓稠如墨,路灯将徐以安的影子拉得歪斜而孤寂。车位旁晃动的棕色身影让她脚步僵住,心跳不受控地加速。 是太想念她了,所以出现幻觉了吗? 不是还有九天才… “徐以安!”清亮的呼喊穿透寒风,楚怀夕踩着满地星辰小跑过来,“我回来了!!” 日思夜想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视线里。徐以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好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楚怀夕。 “怎么不说话啊?”楚怀夕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凉的脸颊,“该不会是见到我太开心,傻掉了吧?那完蛋咯~傻了吧唧的徐医生只能由我来照顾余生咯~” 盈满烟火气的笑声里,徐以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轰然崩塌,不知从哪里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恍惚间,她竟分不清是雾气还是泪水。 楚怀夕被这人盯得有点不自在,转身掀开后备箱,露出一整箱的烟花筒。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你看,我买了好多烟花,还有仙女棒!” 徐以安喉咙发紧,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怀夕。 楚怀夕拧了下眉,“你怎么还不说话啊!难不成真傻了啊?” 远处又一簇烟花腾空炸开,银白的光雨倾泻而下,将两人的影子叠成温暖的剪影。 时间被拨慢转动的速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 徐以安终于有了反应,向前迈出一大步,将人搂进怀里。用尽所有力气,箍紧她,手背青筋凸起。 不是幻觉。 她的蝴蝶真的飞回她身边了。 在她需要她的时候,她又一次及时出现。 她缓缓阖眸,感受着爱人单薄身体传来的阵阵温热,这些天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无力、疲惫与不安,在这一瞬间都有了归宿。 徐以安长睫颤动,浮出一片湿意,她用力咬了咬舌尖,想将心底的那股酸涩忍住,可声线里还是无法自抑地溢出一丝哽咽。 “楚怀夕,谢谢你回到我的身边…” 楚怀夕听出她声音里浓重的鼻音,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一路的辛苦和疲惫,只字不提,只是笑着回了句,“不客气,我的荣幸!” 徐以安抿了抿唇,“不觉得辛苦吗?” 楚怀夕摇头,嗓音温柔,“徐以安,你知道吗,我很喜欢每次来见你时的我自己。” 半小时后,车子抵达江边。 楚怀夕停好车,一把提起大纸箱子,另一只手拽着徐以安的手腕,闷头往江边冲。 徐以安看着脚下的石子,担忧道:“慢点…” “慢点就没位置了!!” 江风卷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远处霓虹倒映在粼粼波光里,岸边挤满放烟花的人,烟花声此起彼伏,零星火星如流萤坠入夜色。 “好,就是这儿!”楚怀夕在堤坝边停下,利落地掀开纸箱,掏出两盒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仙女棒,“我们先从这个开始放吧!” “好~”徐以安宠溺地看着兴奋的楚怀夕。 “快接住!”楚怀夕将点燃的仙女棒塞进徐以安掌心,自己挥舞着两根仙女棒在空中画圈,转瞬拉出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徐以安盯着手中明灭的星火,消毒水味还残留在指尖,此刻却被烟火的焦香悄然覆盖。 她突然想到一句话,“虚张声势的人一旦被爱,就会变成黏人的小狗。” 徐以安抬眸,眼巴巴地望着前方转着圈笑闹的楚怀夕,举起烟花,悄悄许下心愿:“希望我们的爱可以比烟花长久、绚烂。” “准备好了吗?重头戏要来咯!”楚怀夕突然变魔术般搬出一个圆筒状烟花,膝盖跪坐在地上时沾了片枯叶也浑然不觉。 徐以安笑了笑,半蹲下身帮忙固定支架。 导火索“呲啦”燃烧的声响清晰可闻,徐以安下意识抬起双手,紧紧捂住楚怀夕的耳朵。 楚怀夕愣了愣,笑着将她的手拉下来,轻轻捏了捏,“别担心,我没事的,安心赏烟花。” 随着轰的爆鸣,烟花拖着尾焰直窜天际,在最高处裂成一阵漫天金雨,细碎光点纷纷扬扬洒落,照亮了徐以安紧绷的侧脸。 楚怀夕转头时发间的硝烟还未散尽,眼睛亮得惊人,“怎么样,老古板,好看吗?” 远处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徐以安一眨不眨地望着楚怀夕长睫上沾着的烟花碎屑,只要看着她,万般柔情便涌入心头。 “好看…”徐以安轻声说,声音被新炸开的烟花声吞没,“楚怀夕…” 楚怀夕读懂了她的欲言又止,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温热的心跳透过大衣传来,“徐以安,以后每个新年,我都会陪你一起过。每年我都会带你来这里放烟花。” 这时,对岸不知是谁放起了窜天猴,尖锐的呼啸声瞬间吸引走了花蝴蝶的目光,徐以安偏眸痴痴地凝望着花蝴蝶被火光照亮的轮廓。 真正的团圆并不是程式化的年夜饭,而是有人跨越山海,带着烟火与星光来到你身旁。 最美的烟火也不是绽放在夜空的璀璨,而是有人愿意牵着你的手,在平凡的岁月里,把每个寻常的日子努力点燃成最耀眼的光。 这一刻,她和自己的每道伤疤和解了。 她一直都知道,被爱只是偶然发生,并不是与身俱来的。 而楚怀夕,就是她的偶然。 烟花的余烬还在江面上空飘荡,楚怀夕突然松开徐以安的手,蹲下身翻找纸箱角落。 不一会儿,她掏出两个印着“福”字的红色信封,还有一个很大的粉色红包。 “喏,这红包是我爸妈给你的。”楚怀夕将印着“福”字的信封递给徐以安,清了清嗓子,双手叉腰,模仿她老爹说话的语气,“嗯…祝小徐新年快乐,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里万事顺遂,平安健康。还有,一定要和小楚好好相爱哦。” 顿了顿,补充道:“我爸妈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们还说等天气暖和了,让我们回吉安住段时间,我爸要教你钓他池塘里的鱼。” 徐以安愣了几秒,伸手接过红包,分量沉甸甸的,鼻尖泛起酸,她抿了抿唇,轻声说:“最后一句祝福语是你自己加的吧…” “你咋那么聪明呢!!”楚怀夕晃了晃手里的粉色红包,“这个是我送给你的,快打开看看!” 徐以安拆开粉色红包,里面除了叠得整齐的一沓现金,还有一张手作卡片,上面写着,“给老古板的新年基金,‘用来买草莓蛋糕!’新的一年,希望你一切都好,希望世间所有俗套的祝福语都在你身上灵验。” 徐以安小心翼翼地合起卡片,从包里拿出装了四天的红包,一字一顿地说:“新年快乐,楚怀夕,希望你永远自由、勇敢、幸福。” “哇!你居然也给我准备了红包。”楚怀夕将红包揣进兜里,又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躺着两枚红绳编织的平安结,“这是我去我们那边很灵的庙里求的,一人一个,不许弄丢哦!” 徐以安望着掌心的红包和平安结,远处的烟花又炸开一朵,暖橙色的光落在楚怀夕发顶,将她的影子叠在自己身上。那些曾以为遥不可及的温暖,此刻却真实地攥在手里。 徐以安眼底红了一片,伸手将楚怀夕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小小的旋上,“谢谢你,也帮我谢谢叔叔阿姨。” 楚怀夕在她怀里蹭了蹭,抬头笑起来,“谢什么呀,以后收红包的机会还多着呢!以后我会和我爸妈一起爱你的。” 徐以安滚了滚喉咙,俯身贴上楚怀夕,给了她一个浅浅的吻。唇瓣相贴,她们的呼吸都在颤抖,两颗心跳都为彼此悸动。 “楚怀夕,我爱你。”徐以安的嗓音浸透沙哑,“真的真的很爱你…” “我也是!”楚怀夕倏地举起手机,镜头里两人身后是璀璨的夜空,“来,咱合个影!我要发给我爸妈,就说她们的儿媳超级感动!” 空气缄默了一会,徐以安眨眨眼眸,“为什么不是女婿?” “因为我是1啊!”楚怀夕想也不想地答。 徐以安眉梢一挑,“你是吗?” “当然是啊!”楚怀夕漆黑的眸光倏地从眼尾瞥下来,“我真的是绝世大猛1,之前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才一直忍着没有碰你。我想让你心甘情愿的属于我,所以才一直做0的。” 徐以安闻言心念一动,红着耳尖,一脸认真地说:“楚怀夕,现在的我很喜欢你。” 楚怀夕人畜无害地笑了下,“我知道啊。” 徐以安:…… 第64章 醉人的长岛冰茶 楚怀夕靠在徐以安肩上,给父母发语音,徐以安听着她和父母松弛的对话,眸底染上一丝羡慕。 倏地想到什么,她急忙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十几通父母的未接来电,眉头不由蹙起。 这时,“妈妈”的来电提醒弹了出来,徐以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消毒水味和烟花焦香混在呼吸里,突然就变得刺鼻。 楚怀夕好奇凑过来,“怎么不接啊?” “不想接。”徐以安挂断电话。 话音刚落,手机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 徐以安看了眼不断闪烁的来电显示,咬了咬牙,按下接听键。 “妈,我今晚要加班,不回去了。”她垂眸盯着鞋尖蹭落的烟花碎屑,声音像被冷风冻住的溪流,“医院临时有急诊”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不满的声音,“加班?大过年的加什么班!我怎么没听你爸说有急诊…” 徐以安闻言睫毛剧烈颤动两下,突然攥紧楚怀夕的手,掌心的汗洇湿了她的袖口,“妈!我现在真的很忙,先不说了。” 不等对面回应,她迅速按下挂断键,将手机塞进包里,动作快得像是要把所有纷扰都锁进深渊。转身时撞进楚怀夕盛满疼惜的眼睛,她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勾唇一笑,“我们回家吧。” 楚怀夕点了点下巴,“好,我们回家。” 两人十指相扣着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江风轻拂,带着烟火的余温。 徐以安靠在楚怀夕肩头,她只想抛开所有纷扰和眼前的人一起,回到属于她们的小窝。 车子缓缓启动,驶向温暖的家。车内放着轻柔的音乐,楚怀夕一手稳稳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徐以安的手,时不时摩挲两下。 徐以安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霓虹灯光,心里满是安定与踏实。 到家后,楚怀夕将灯一一按亮,暖黄色的灯光瞬间铺满整间屋子。 “累了吧,先去沙发上休息,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楚怀夕说着就要往厨房走去。 徐以安拉住楚怀夕,将人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我不渴,就这样抱抱我。” 楚怀夕愣了几秒,转身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别不开心,我在你身边呢。” 徐以安嗯了一声。 窗外的冷风撞在玻璃上呜咽,而屋内的温度正一寸寸漫过所有褶皱的心防。 城市另一边。 徐梦攥着手机在客厅来回踱步,地板被她踩得吱呀作响,她扭头瞪向沙发上气定神闲在看报纸的爱人,“你赶紧给医院值班室打电话,问问安安今晚到底有没有急诊!” 徐父在心底叹了口气,翻找号码,“大过年的,非要这么折腾”话没说完,又被妻子狠狠瞪了一眼,只好按下通话键。 不一会儿,听筒传来值班医生的声音,待问清今日的排班情况后,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安安没有急诊”徐父话音刚落,徐母猛地夺过手机摔在沙发上,“我就知道!安安现在真的是学坏了,都开始对我撒谎了!” 她越想越气,突然抓起茶几上的纸巾盒砸向墙面,抽纸如雪片般散落,“放着好好的相亲对象不见,非要天天和那个道德败坏的*.” “你少说两句!”徐父突然提高音量,镜片后的眼睛泛起血丝,“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 “生活?”徐梦转身抓起徐父手中的报纸狠狠摔在地上,语气严肃,“人家老张都已经抱上孙子了,她倒好,天天和个女人鬼混在一起!” 脑袋气得发昏,徐梦跌坐在沙发里,胸口剧烈起伏,揉着眉心,“明早我就去医院找她,这次我非得好好教育教育她!” 徐父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窗外的烟花还在零星绽放,橘色的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映得徐母的眼眶愈发猩红。 倏地想到什么,她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发颤的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滑动。不一会儿,果然翻到了楚怀夕微博里和女儿的合影。 照片里两人身后的烟花绚烂无比,女儿看向楚怀夕的眼神,比任何情话都炽热。 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下一秒,徐梦将手机扔在沙发上,指甲深掐进掌心,念咒语似的喃喃,“我的女儿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徐父弯腰捡起满地抽纸,叹息混着寒风,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打转。 次日早上,徐梦掐着点冲进医院。当电梯数字跳到5层时,她对着镜面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牵起一抹和煦的笑。 当她发现徐以安不在办公室时,眸光发沉。 前台新来的护士露出标准的微笑,“徐医生今天休假,您需要帮忙转达留言吗?” 徐梦愣了几秒,手扶住导诊台,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不用了,我自己给她打电话” 她翻出手机,反复拨打徐以安的号码,听筒里却始终只有冰冷的无法接通提示音。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叫号声涌来,徐梦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眼前的人群化作模糊的色块。 “大姐,您没事吧?” 保洁阿姨关切的声音传来,徐梦却像被烫到般后退半步。她快步走进电梯,楼层数字在眼前不断跳动,恍惚间竟不知该按哪一层。 顶楼安全通道的铁门被推开时,寒风瞬间灌进心口,她弯下腰,扶着栏杆干呕,胃里翻涌的除了愤怒,还有某种陌生又熟悉的恐慌。 她无法接受自己找不到女儿的事实。 从顶楼下来时,徐梦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枯坐了三个小时。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将楚怀夕的微博翻了个底朝天。 共享的一日三餐、并排的拖鞋、一模一样的保温杯、女儿办公室的沙发,休息室的床单,女儿看书的侧影,每一张图片都像细小的银针,扎得她心口发胀。 徐梦手捂住心口,眸底渐渐染上阴戾,她绝不会让楚怀夕毁掉自己辛苦栽培多年的女儿。 接下来的一周,徐梦开始“曲线救国”。 她先是托关系给徐以安介绍了一个海外进修名额,同时每天给徐以安发养生文章、相亲对象的资料,字里行间看似关切,实则暗藏施压。 徐以安对此置之不理,每天除了上班便是和楚怀夕逛街、看展、看电影。 幸福的日子过得又快又慢。情人节的夜幕像浸了蜜的黑丝绒悄然垂落,将整座城市裹进了玫瑰色的光晕里。 街头的橱窗缀满闪烁的星星灯,心形气球在晚风里轻轻碰撞,空气中浮动着巧克力与香水交织的甜腻气息,情侣们相携走过时留下细碎又甜蜜的欢笑声。 楚怀夕布置好酒吧的情人节装扮,抱着一大捧香槟玫瑰往家走,听到街边花店飘出的《LoveStory》旋律,她脚步愈发轻快起来。 这是她和徐以安的第一个情人节。 想到她们还会一起度过无数个情人节。楚怀夕心神荡漾,抱紧花一路小跑进小区。 “我回来啦!”她一把推开家门,玄关处的感应灯却只亮起微弱的暖光。 楚怀夕愣了愣,快步走向客厅。 暮色从半掩的窗帘漫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金边,茶几上的香薰蜡烛正在静静燃烧,橙红色的火苗轻轻摇曳着,将玫瑰与雪松的香气统统揉进空气里。 楚怀夕没看到人,神色一紧,“徐以安…” “闭眼。”徐以安的声音裹着笑意从阴影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楚怀夕愣了愣,顺从地阖上眼,睫毛扫过徐以安覆上来的掌心,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周遭的空气蓦地变得粘稠,连窗外偶尔传来的烟花炸响都模糊成温柔的背景音。 她听见高跟鞋敲击地板的轻响,带着令人心痒的节奏,像是有羽毛在心上轻轻挠动。 “好了。”徐以安的呼吸喷在耳畔。 当楚怀夕睁开眼的瞬间,城市的万家灯火与室内的彩灯恰好同时亮起。暮色彻底被璀璨的霓虹取代,落地窗外的夜景化作流动的星河流转。 她缓缓转身看向徐以安,呼吸倏地停滞。 眼前的徐以安穿着一袭黑色V领长裙,裙摆堪堪掠过脚踝,天鹅颈上垂着的钻石项链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修身的剪裁勾勒出她平日里被白大褂藏起的曲线,微卷的发梢散落在肩头,衬得清冷的眉眼多了几分柔媚。 “你…怎、怎么突然”楚怀夕喉咙不停上下滚动,手一抖,手里的玫瑰差点掉在地上。 她目光不受控地在徐以安身上游走,从锁骨处晃动的碎钻,到涂着暗红色甲油的手指,最后定格在那双踩着黑色细高跟的脚踝上。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徐以安,像是被解封的暗夜精灵,美得惊心动魄。 徐以安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耳尖发烫,抬手轻轻戳了戳她发懵的脸,“花不送给我吗?”声音比平时压低了半度,带着刻意的娇嗔。 楚怀夕闻声如梦初醒,干巴巴哦哦两声,慌忙将玫瑰递过去,“给…给你。” 徐以安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老古板你怎么突然穿裙子了?”楚怀夕嗓音发颤,伸手想碰又不敢碰她的裙摆,倏地闻到一阵酒味,眉头一皱,“你偷喝酒了?” 徐以安抿着唇笑,突然转了个圈。 黑色绸缎在灯光下流转出银河般的光泽,隐约露出小腿处若隐若现的蕾丝边。 “好看吗?我可是为某人特意穿的。”她凑近楚怀夕,染上红酒香气的呼吸拂过对方通红的耳垂,“情人节快乐,我的大猛1。” 楚怀夕感觉有团火从脚底烧到头顶,一把将人拽进怀里,玫瑰的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徐以安,”她舔了下干涩的唇,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再这样我可真要忍不住了!!” 窗外的烟花适时腾空,紫金色的光瀑倾泻而下,将徐以安耳鬓的碎发染成琥珀色。 有了酒精加持的徐以安主动的可怕,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伸手勾住楚怀夕的脖颈,在她唇上重重一吻,拖着长音,“那就别忍了~” 尾音被汹涌的吻吞没在满室玫瑰香里。 香槟玫瑰滚落满地,花瓣被踩碎的声响混着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炸开。 徐以安的细高跟不知何时掉落在墙角,赤足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却被楚怀夕一把抱起时撞进温热的胸膛。 她伸手扯了扯对方的毛衣领,指尖擦过锁骨时,如愿感受到了楚怀夕剧烈的吞咽。 “徐以安”楚怀夕将人抵在卧室门上,滚烫的红唇沿着锁骨一路往上,含着她的耳垂,“今夜的你像一杯醉人的长岛冰茶” 徐以安被吻的头晕目眩,闭着眼笑了笑,勾住楚怀夕的脖颈不断加深这个吻。 她们相拥着跌进铺满薰衣草香薰的床铺,窗外的烟花一簇又一簇相继炸开,将床上密不可分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热烈又朦胧的油画。 窗外隐约的月色探了进来,朦朦胧胧,为床上两人交叠的身影镀了一层暧昧的银边。 楚怀夕微颤的指尖探向徐以安腰间,徐以安仰起的脖颈暴露出一抹漂亮的弧度,被楚怀夕含住时,她抑制不住的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轻喘。 楚怀夕眸色骤然加深,一路沿着徐以安欣长的颈线向下,在莹白的凝肤上种下一朵朵玫瑰。 细绵的啃咬引起的酥麻感让徐以安浑身一阵战栗,一种和占有楚怀夕时全然不同的感觉蔓延到全身,她连指尖都在战栗。 徐以安眼尾染上一层绯红,紧咬住唇,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被花蝴蝶一寸一寸掀起。 绸缎落地的声响轻若叹息,徐以安细瘦的腰和白嫩的莹润,还有眸中晃动的水光,在楚怀夕眼眸中碎成一道最璀璨的银河。 楚怀夕吻到徐以安锁骨下方心口处,而后停了停,抬头睇她一眼,“徐以安,你想好了吗?” 昏暗中,两人目光交汇。 徐以安哑着声线嗯了一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楚怀夕。” 因为你爱我,所以我还是完整的我。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你。 她眼神炙热,烤的楚怀夕口一热。 楚怀夕俯身下去,轻吻爱人的心口,用滚烫的唇舌告诉她,“我也爱你。” 从没被人涉足过的地方,此刻被人用唇舌细细丈量着,徐以安手指死死揪住身下的床单。 楚怀夕不知疲倦的亲吻着她的爱人。 许久后,她张开嘴含着最顶尖,伸长手,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 下一秒,敏锐察觉到攀在后背的手在不停达颤,楚怀夕果断停下动作,支起身,抬手抚摸着徐以安通红的脸颊,“害怕吗?” 徐以安眸光闪了闪,“不怕…” 楚怀夕惩罚似的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眼底的情欲未褪,“徐医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谎的时候,瞳孔会放大0.3毫米?” 徐以安一愣,诧异瞪圆眼睛,“0.3毫米?人的眼睛可以测量的如此精准吗?” “不解风情!”楚怀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娇嗔出声,“难道你第一反应不该是感动吗?” “感动什么?” 楚怀夕又翻了个白眼,解释道:“即使现在的我很激动,但我还是可以第一时间扑捉到你瞳孔在紧张时的变化。这说明我真的很爱你啊!我这么这么的爱你,难道你不该感动吗?” 徐以安闻言心跳陡然加快,不露声色地呼出一口气,缓缓阖眸,“我的确很感动。我也的确有一点点害怕…但没关系,你继续吧。” 楚怀夕将盒子放回抽屉,亲了亲徐以安颤抖的眼皮,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你们外科医生的手很灵活,但是我们记者的唇舌更厉害哦~” 不等徐以安琢磨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楚怀夕已经像条灵活的鱼似的滑了下去。 不一会儿,徐以安猛地瞳孔一震,慌乱地抬手用力推楚怀夕的肩膀,“不可以!不卫生。” 楚怀夕怅然未闻,用力钳住徐以安的手,闷着头,含糊不清地溢出一句,“放轻松~我女朋友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最圣洁的存在。” 徐以安内心狠狠震了震,身体越来越软,呼吸越来越重,不知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其他,她眸底染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夜静无话,月光爬上凌乱又潮湿的床单,将所有羞涩与感动都酿成了温柔的私语。 第65章 做不被定义的自己 阳春三月,城市从漫长的冬日里缓缓苏醒。 街头巷尾的梧桐树抖落积攒一冬的暗沉,新芽迫不及待地从枝头探出头,嫩绿嫩绿的,像刚出生的婴儿似的,带着怯生生的朝气。 春意泛滥,忙碌又平凡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过着,可处处又都透着不一样的幸福。 这天两人吃完晚饭,楚怀夕将舞蹈视频投在电视上,挽起睡衣袖子,而后将大波浪卷发盘成丸子头,扭头冲着厨房大声喊:“徐以安~” “怎么了?” 徐以安穿着宽松的家居服,抱着保温杯从厨房出来,被放大的女团热舞视频惊得差点呛到。 楚怀夕忍俊不禁,拽着徐以安的手往地毯中央拖,“这次酒吧的妇女节活动,我要和粉丝们一同登台跳舞,你快来陪我练舞” 徐以安一怔,手指向自己,难以置信,“你说让我陪你练舞?” “不然呢?这个家还有其他人?” 徐以安摇头,“我不会跳舞。” 楚怀夕拿走徐以安手里的保温杯,摇晃着她的胳膊撒娇,“怎么会呢~我们徐医生可是无所不能的天之骄女,跳舞肯定也不在话下的!”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我真不会跳舞…” 楚怀夕蹭地一下松开手,鼓起腮帮子,佯装生气,“我不管!你必须陪我练舞。你总不能眼睁睁看我被别人踩脚吧?” 徐以安沉默盯她几秒,转头看向屏幕里女团成员翻飞的衣角,滚了滚喉咙,“行,我试试…” 楚怀夕顿时眉开眼笑,撅起红唇用力亲了一下徐以安的脸,“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徐以安无奈又宠溺地嗔她一眼。 不就是跳舞吗! 还能比做手术难? 音乐骤然响起,楚怀夕踩着小猫拖鞋滑出半米远,语气激动,“开始了开始了~好好学哦!” 徐以安乖乖哦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模仿着视频里的女人抬起胳膊。不曾想在手术台上能精准缝合血管的手指,此刻却僵硬得像石膏模型。 楚怀夕侧头瞥了眼神色凝重的徐以安,偷偷笑了笑,一个滑步贴上来,温热的掌心按在她后背上,“你肩胛骨别锁这么死嘛~放轻松。就像给病人缝合伤口那样。” “这明明是两码事。”徐以安纤手一挥,紧绷着声线,“你练你的,我自己跳。” 楚怀夕嘁了一声,“那你自己跳。” 徐以安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模仿起屏幕里的动作。当她生硬地顶胯时,楚怀夕直接笑倒在她脚边,“徐以安!你是在做广播体操吗?” 被嫌弃的徐以安扁了扁嘴,嗫嚅,“我能把它跳成广播体操已经相当不错了…” 楚怀夕揪着徐以安的衣角起身,牵起她僵直的手臂,指尖戳着对方紧绷的肱二头肌,啧啧两声,“您这肌肉硬得都能当手术刀垫板了!” 徐以安耳尖发红,一本正经地说:“医学操作和跳舞的发力原理不同,我还没适应…” “真是个嘴硬的大笨蛋!”楚怀夕打趣完,走到一边,自顾自地开始跳舞。 短时间被嫌弃两次的徐以安眸光一沉,伸手拽住正在练扭胯的楚怀夕。 不料,两人重心不稳跌进沙发。 “徐以安!你要谋杀亲女友啊!”楚怀夕夸张地惨叫,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转了两圈,伸手戳徐以安的敏感处。 被点中笑穴的人猛地弓起身子,睡衣纽扣崩开一颗,露出笔直的锁骨。 “等等!”徐以安手忙脚乱地去抓楚怀夕作乱的手,却被顺势拽进温热的怀抱。 楚怀夕鼻尖抵着徐以安泛红的耳尖,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颈侧,拖着尾音,“徐同学~现在老师教你如何用外科医生的手跳女团舞哦~” 她握住徐以安的手指,从指尖到手腕一寸寸掰开,“看到没?像分离粘连的组织那样放松”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徐以安抽回手,挣扎着要起身,后腰却被楚怀夕用膝盖抵住。 音响里的鼓点节奏突然加速,震得茶几上的薯片袋簌簌作响。 “跟上节奏!”楚怀夕托住她的臀部往上抬。 “楚怀夕!”徐以安气极反笑,伸手用力掐了一把楚怀夕腰侧的软肉,“你能不能正经点!” “疼疼疼!你别掐我啊!”楚怀夕不甘示弱地掐徐以安的屁股,“喜欢掐人的人很讨厌的!” 徐以安不以为然,“你先松开我!” “我不!你先松!”楚怀夕无动无衷。 拉扯间,两人双双跌坐在地毯上,楚怀夕腕间的发绳不知何时缠在了徐以安手腕上,像一条粉色的枷锁。 “服了吗?”楚怀夕跨坐在徐以安腰上,散落的长发垂成帘幕,眯了眯眸,“徐以安,你现在举白旗,我保证不笑你。” 徐以安破天荒翻了个白眼,冷笑了一声,腰部猛地用力,翻身将楚怀夕压在身下。 她学着记忆里女团的动作俯身,发梢有意无意地扫过楚怀夕发烫的脸颊,“我可从没输过。” 楚怀夕不由瑟抖了一下,嗓音有点颤,“是吗?您要不要再想想呢~” 徐以安看着得意洋洋的楚怀夕,明白她在说什么,眉梢一挑,“我输了赌注,但赢了一个可爱的女朋友,虽败犹荣。” 楚怀夕闻言心跳像是失去节奏一样地砰砰乱跳。腹诽:“这老古板现在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她抬起脖颈,咬住徐以安睡衣的纽扣,意有所指地说:“老古板,我觉得这舞得去床上练才有感觉,你觉得呢?” 徐以安若有其事地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爵色酒吧。 楚怀夕拿着手机,穿着白色紧身短T,黑色超短裙,踩着一双黑色马丁靴跃上舞台,身后的LED屏流转着「女神之夜」的霓虹字。 一切准备就绪,楚怀夕打开直播间,冲镜头俏皮眨眼,“宝宝们!千万别离开哦,今晚夕姐带你们解锁限定女团舞~” 话落,直播间的弹幕开始疯狂跳动,粉色爱心特效和各种各样的礼物瞬间铺满屏幕。 预热结束,楚怀夕坐回吧台前,认真地回复着粉丝们的留言。 倏地,一阵消毒水味混着郁金香的清甜涌进鼻腔,橙红色的郁金香挡住了她的视线。 楚怀夕蹙眉看向身侧,下一秒眸光一亮,眼尾的亮片在灯光下碎成星星,“你怎么来了?” “手术提前结束了。”徐以安将花递给楚怀夕,单手撑在吧台边上,看着她,眼眸温柔,弯起嘴角,“楚怀夕,妇女节快乐!希望你可以永远做不被定义的自己。” 吧台的服务员见状爆发出一阵起哄声,驻唱乐队默契地将DJ切换成浪漫的爵士乐。 抱着郁金香的楚怀夕眼睛弯成月牙,头埋进郁金香里嗅了嗅,揶揄出声,“我的老古板医生也学会搞突袭了?还挺让人惊喜的~” 徐以安满眼宠溺,“我的节日祝福呢?” 楚怀夕抬起头,冲她神秘一笑,“别急,待会儿送你。” “现在不能送吗?” “就这么想要我的节日祝福啊?”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嗯,很想。” 两人在镜头前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弹幕彻底沸腾,满屏飘着「嗑到了」的字样。 黎落从舞台上跑过来,站在楚怀夕对面,指着桌上的手机,“老板啊!你在直播!!” 一心扑在徐以安身上的的楚怀夕没听清,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徐以安顺着黎落的手指望去,看到屏幕里楚怀夕的脸,以为她在自拍,凑上前看了看,下一秒弹开半步,“楚怀夕,你在直播怎么不说啊!” 楚怀夕愣了几秒,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还在直播,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我一看到你,就忘了正事了嘛~” 徐以安叹了口气,小声说:“接着直播吧。” 楚怀夕笑了笑,凑近话筒,压低声音,“家人们,这位就是我老念叨的专属私人医生哦~” 弹幕疯狂滚动「想看徐医生」的字样。 楚怀夕扭头看向徐以安,柔声询问,“徐医生,要不要和我的粉丝们打声招呼啊?” 徐以安使劲摇头。 楚怀夕睨她一眼,看向镜头,笑着说:“我们徐医生非常害羞,下次再给你们看哦。” 不料粉丝们不买账,开始狂刷礼物,弹幕里清一色的「现在就要看」 楚怀夕咬了下唇,徐以安看出她的为难,缓缓走上前,只露出脖颈以下的部位,语气认真地像是在做学术报告,“大家好,我是你们夕姐的好朋友———徐医生。首先,非常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夕姐和爵色酒吧的支持。其次,希望往后你们可以继续支持和喜欢她,最后,祝你们妇女节快乐。再见!” 楚怀夕好笑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徐以安,伸手捏了捏徐以安紧蜷着的指尖,“好了,表演即将开始,我要去准备了。宝宝们,待会儿见哦。” 她将手机交给一旁的工作人员,牵着徐以安走向角落两人的专属卡座,担忧道:“刚才的事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徐以安摇头,“是我怕影响到你。” “影响我什么?” 徐以安抿了抿唇,轻声说:“医闹风波虽然结束了,但还是有小部分人对我存在敌意,我怕他们会认出我,然后来攻击你。” 楚怀夕闻言心念一皱。倏地想到最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脑残营销号,自称是徐以安买通了老人孙女,整天在网上胡说八道博流量。 她用力拍了下桌子,“徐以安,你又没有做错怎么会影响我呢。他们要是再敢逼逼赖赖,颠倒黑白,我一定会告到他们倾家荡产!” 徐以安吓了一跳,安抚,“你别激动,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我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你。” 楚怀夕脸色一沉,“你不许再胡思乱想!” “我知道了。”徐以安笑意渐浓。 楚怀夕看了眼时间,依依不舍地抱了一下徐以安,“我得去表演了。” 徐以安嗯了一声,“加油!” 不一会儿,舞台灯光暗下,只剩一束追光灯勾勒出楚怀夕的身影。 楚怀夕甩了甩及腰的长卷发,黑色短裙上的彩色亮片随着动作簌簌闪烁,像是将银河穿在了身上似的。 音乐响起的刹那,楚怀夕踩着鼓点滑出,每一个扭腰都带着勾人的力道,直播间的弹幕瞬间被「老婆好辣」、「救命,她好会跳」”刷屏。 徐以安肩背挺直地端坐在卡座里,目不斜视地凝望着舞台中央的人,薄唇始终高高上扬着。 此刻舞台上专注的楚怀夕,与平日里窝在沙发里撒娇耍赖的模样判若两人。今天的她化了格外精致的全妆,此时眉眼弯弯的,上翘的眸子潋滟,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 漂亮到徐以安有一种想立刻冲上舞台,将这人带回家藏起来的冲动。 她摇了摇头,花蝴蝶就该在花丛里飞翔。 跳到高潮部分时,楚怀夕突然看向卡座,正与徐以安自责的目光撞个正着,她勾起红唇,悄咪咪地给徐以安抛了一个媚眼。 徐以安愣了愣,无言地回给她一个笑。 纵使有很多人觊觎她的蝴蝶,纵使有更大更美的花园,但她的傻蝴蝶只喜欢她的庭院。 徐以安暗爽了几秒,又不满地扁了扁嘴。 这支舞为什么这么久啊… 上天像是听到了她的抱怨,最后一个动作很快定格,楚怀夕单膝跪地,发丝凌乱地垂落,胸口剧烈起伏着。 酒吧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直播间的礼物特效和留言几乎遮住了屏幕。 音乐停止。 楚怀夕优雅起身,接过小跑过来的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喘息着说:“这支舞送给一直支持爵色酒吧的你们,以及对我最重要的人。” 聚光灯猛地转向徐以安,她下意识想躲,却被楚怀夕飞奔而来的身影圈住。 带着汗水的手臂搂住徐以安的脖颈,楚怀夕在满场起哄声中,将话筒递到她唇边,“这位超级VIP,请问您有什么想对舞者说的吗?” 徐以安耳尖通红,下意识又想躲镜头,但看到楚怀夕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自己的倒影,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嗯…她跳得很好,比我强多了。” 话落,全场哄笑。 楚怀夕凑到徐以安耳边,轻声说:“准备好了吗?我要兑现我的妇女节祝福了。” 不等徐以安回复,她拿回话筒,转身面向观众,高举起徐以安送的郁金香。 “今天是三月八日国际劳动妇女节,我想对所有女性说———我们既可以化作潺潺溪流,浸润人间温柔,也能铸甲为盾,抵御生活风霜。我们既能像玫瑰般绽放在温室,亦能像野草般扎根于荒野。因为我们女性生来就不被定义。所以无论身在何方,历经多少风雨,都请永远保有撕破世俗标签的勇气,挣脱无形枷锁的力量。愿每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在这个属于我们的节日,乃至往后的岁岁年年,都能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做最真实、最从容的自己。” 停了几秒,她转身看向徐以安,一字一顿地说:“我最亲爱的你,我不祝你妇女节快乐。我祝你此生洒脱不羁、无畏前行、心怀坦荡、自信昂扬。祝你永远都像此刻一样幸福。” 话落,四周响起一阵猛烈的掌声。 声浪渐歇的片刻,楚怀夕接过黎落递来的香槟,用力晃了晃。 瓶盖弹开的响声惊起满室欢愉,金黄色酒液冲天而起,在五彩灯光下碎成璀璨星河。 楚怀夕高仰起脖颈,任由酒水沾湿发梢,清亮的嗓音裹挟着笑意,“今夜属于自由,属于我们!让我们尽情享受今夜,享受人生吧!” 话落,尖叫声与鼓掌声几乎掀翻屋顶。 徐以安看着楚怀夕脖颈处未干的汗水,第一次觉得,或许生命真的可以张扬又热烈。 第66章 黑色的三月 直播结束后,有网友将当晚楚怀夕跳舞和徐以安互动的片段剪辑成视频,发布到了网上。视频一经发布,迅速在各大社交平台上传播开,热度居高不下。 网友们被楚怀夕的飒爽发言和徐以安禁欲医生的气质吸引,纷纷在视频评论区留言,狂嗑这对“禁欲医生vs美艳老板”的CP。 “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组合啊!冷脸医生姐姐好帅,酒吧老板好美,我直接垂直入坑!” “kswl,kswl,这种反差感简直绝了!” 在网友们热情的推动下,#姐姐杀我#话题迅速登上热搜榜,阅读量短时间内突破百万。 越来越多的人被这对CP吸引,纷纷加入到嗑CP的大军中。爵色酒吧的知名度也因此大幅提升,不少人慕名而来,只为在现场感受一下这对CP的甜蜜氛围。 而对于突如其来的热度,楚怀夕和徐以安都有些不知所措。 楚怀夕盯着屏幕上不断上涨的粉丝数量和铺天盖地的评论,既惊喜又有些担忧。她担心这些热度会给徐以安带来不必要的困扰,毕竟徐以安工作性质比较特殊,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 相比之下,徐以安反倒显得淡定许多,她柔声安慰楚怀夕,“别想太多。这说明大家都很喜欢我们啊。而且是你说的,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在徐以安的开导下,楚怀夕渐渐安下心。她开始积极回应粉丝们的留言,偶尔还会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和徐以安的日常生活。 因着粉丝群体越来越庞大,凌晨两点的爵色酒吧霓虹依旧,楚怀夕倚在吧台边,神色略带困倦地擦拭着手中的高脚杯,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她皱了下眉接通,下一秒听筒里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楚小姐!您好!我是大城小事的负责人,来电是想和您沟通一下诉讼的事!我方已经删除了相关报道,您看能不能撤回诉讼呢…” 对方毫无诚意的道歉里,混杂着键盘敲击声和同事们压低的咒骂声,显然整个工作室是被楚怀夕的一纸诉状搞得焦头烂额才来求和的。 “你们早干什么去了?!”楚怀夕冷笑,指尖摩挲着杯壁冷凝的水珠,“你们编造徐以安收买患者家属的谣言时,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你们那些恶意揣测的文章,害得她被不明真相的网友指着鼻子骂‘黑心医生’,这些你们能撤回吗?” 话落,电话那头突然陷入沉默。 楚怀夕眼前忽地闪过徐以安疲惫的身影,想起她被医闹风波牵连时,无助又茫然的眼神,胸腔里腾起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 男人重重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工作室会赔偿徐医生的名誉损失!您看可以吗?” 楚怀夕闻言脸色愈发的难看,站起身,嗓音愈发冰冷,“徐医生不缺那点黑心钱!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们要的是你们公开道歉!!” 对方沉默许久,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楚小姐,您看现在您和徐医生的CP这么火,闹得太难看对你们也没好处。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说是吧…” 造谣者的威胁像一根刺扎进心里,楚怀夕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她转身望向卡座方向,徐以安正在看病历,白衬衫领口露出半截纤细的脖颈,灯光落在她认真的眉眼间,美得像幅画。 可这幅美好的画,却要被恶毒的谣言玷污。 “好处?”楚怀夕嗤笑出声,刻意放轻的声音字字如刀,“你们拿着键盘杀人的时候,有想过什么是好处吗?我告诉你们,只要徐以安受过的冤屈还留在网上,这个诉讼我就永远不会撤。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所有人知道,网络不是不法之地,恶意诽谤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挂断电话的瞬间,徐以安恰好抬起头,冲楚怀夕温柔地笑了下。 想到那些恶意捏造的文章,像一把把利刃刺向她最在意的人。楚怀夕心间顿时盈满酸涩,她深吸一口气,攥着手机走过去,随后弯下腰,将脸埋进带着消毒水和雪松香的肩窝。 徐以安愣了一下,放下病历本,轻轻拍着楚怀夕的后背,“怎么了?” “没事。”楚怀夕闷声说,“有点累了…” 徐以安看了眼时间,抬手在楚怀夕后颈处轻轻揉捏,嗓音染上心疼,“你坐着休息会儿,我去帮你打扫卫生。弄完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楚怀夕摇头,收紧手臂将人搂得更紧,闷声道:“医生的手怎么可以洗杯子呢…” 一想到如此美好的人要被*患者家属辱骂,还被网上的喷子们诅咒,她眼眶不由泛起酸涩。 倏地,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营销号私信发来的威胁话语,字里行间充满阴鸷。 楚怀夕眸光黯了黯。 靠!就算老娘赔的倾家荡产,这场为了爱人而战的仗,老娘也绝不退缩! 然而有时候上天并不善待好人。接下来的半个月,爵色酒吧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形的漩涡。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先是消防部门接到匿名举报,称酒吧存在安全隐患,紧接着卫生监督所也上门抽检,理由是有人投诉食品卫生不达标。 楚怀夕站在吧台后,看着工作人员拿着仪器在酒吧里四处检测,神色镇定地配合着检查,内心却翻涌着愤怒与不屑。 大爷的!这群人还真是恶心至极!想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逼老娘撤诉,做你的春秋大梦! 深夜打烊后的酒吧只剩下昏暗的灯光。楚怀夕瘫坐在卡座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她疲惫的脸庞。 营销号新一轮的造谣文章正在疯狂传播,爵色酒吧因食品卫生和安全隐患问题被查”,“无良女老板靠炒作CP掩盖经营乱象”,配图是白天检查人员进出的照片。 评论区里,不明真相的网友跟风谩骂,楚怀夕的社交账号私信里塞满了恶意的留言。 楚怀夕感到一阵无力,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街道,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朦胧的光晕。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徐以安被这些烂人和破事叨扰。 当晚两人洗漱完躺到床上,楚怀夕以“要专心钻研医术,不可以玩物丧志”将徐以安手机里的社交软件卸载了个干净。而后又以“不想被粉丝分享走我的幸福”,让对方不要出现在酒吧。 做完这些,她还是不放心。 翌日一大早,她特意跑到医院,再三叮嘱季瑾溪和与她交好的护士们,千万不能将最近网上的流言告诉徐以安。 季瑾溪虽然不能理解楚怀夕瞒着徐以安,但听到楚怀夕说自己不想徐以安自责时,她认真想了想,以徐以安拧巴又敏感的性格,她一定会认为是自己连累了楚怀夕,于是,季瑾溪选择尊重楚怀夕的决定,帮她一起瞒着徐以安。 为了不让徐以安察觉异常,楚怀夕每天化着精致的妆,将所有焦虑都藏进艳丽的眼妆里。 周六晚上,当市公安局的执法人员拿着有人举报“酒吧涉黄”的文件上门时,疲惫不堪的楚怀夕强撑着微笑配合调查。 送走人后,她瘫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夜风卷着空酒瓶滚过地面,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声响。 这些天,楚怀夕不仅要处理酒吧各种突发状况,还要抽空盯着苏白的律师团队和那几家难缠营销号打官司。 每当困到极致时,她就翻出手机里偷拍的徐以安照片。看着对方看书时专注的侧脸,靠在沙发上打盹的长睫毛,还有跳舞时笨拙却认真的模样,心底的烦闷与焦躁便会散去大半。 她想,只要熬过黑夜,一定会再见曙光。 这天傍晚,提前下班的徐以安决定给楚怀夕一个惊喜,她买了一束百合花走向酒吧。 当徐以安推开酒吧大门时,发现酒吧似乎没有往常那么热闹,而且服务员好像也变少了。 她不由怔愣在原地,旋即想到才六点半,夜生活还没有开始,松了口气,勾起唇角快步走向吧台。 楚怀夕正蹲在吧台后面,对着微博里新爆出的当年她离开媒体行业的事情浑身发抖,脱落一半的美甲在屏幕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徐以安走上前,盯着楚怀夕的后脑勺,不解地蹙起眉头,“楚怀夕,你怎么蹲在地上啊?” 冷不丁出现的声音让楚怀夕吓了一跳,她猛地将手机倒扣在地面上,起身时膝盖重重磕在吧台钢架上,疼得她眼尾瞬间漫上生理性的泪水。 徐以安呼吸一滞,“你小心点!” 楚怀夕咬了咬后槽牙,将痛呼咽回喉咙,扯出一抹灿烂的笑,“老古板,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徐以安没回楚怀夕的话,目光径直落在对方通红的眼眶上,神色一紧,“你眼睛怎么红了?” “红了吗?可能是酒气熏的吧。”楚怀夕慌乱别过脸,抓起一旁的拖把开始拖地,“最近酒吧客人超级多,调酒时难免会溅到眼睛嘛~” 徐以安盯着楚怀夕紧绷的肩膀,半信半疑地推了下眼镜,“是吗?” 楚怀夕飞快地颤动眼睫,笑嘻嘻地,“不然呢?总不能是见到你太激动哭了吧?” 徐以安松了口气,揶揄出声,“那还是酒溅到眼睛更可信。” 楚怀夕嘿嘿一笑,快速调整好情绪,推着徐以安往二楼走,“你先在休息室坐会儿,我去跟黎落交代点事就可以下班咯。” 徐以安扭头看她,“今晚不守店了吗?” 楚怀夕勾起一抹混不吝地笑,“当明星太辛苦了,我要去吃顿大餐,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徐以安满眼心疼地看着楚怀夕,伸手摸了摸这人瘦了一圈的脸,轻声说:“辛苦了!等你下班我带你去吃大餐。” 楚怀夕嗯了一声,打开休息室的门,“那你先想想请我吃什么大餐哦,我得去忙了。”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去吧。” 门关上的瞬间,楚怀夕挺直的的脊背骤然垮了下来,愁眉不展地走向一楼。 半小时后,楚怀夕提前下班,徐以安本想带她去吃海鲜大餐,却被楚怀夕以“想吃自己做的饭”为由拒绝。 两人回到家,楚怀夕快速做好鸡丝面,吃完饭洗漱完,她便装困在徐以安怀里沉沉睡去。 凌晨三点,楚怀夕蜷缩在客厅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眶愈发猩红。 其中一个营销号又发布了新的文章,配图是当年楚怀夕穿着一身白色西服,站在烂尾楼天台的照片,配文:“嗜血记者摇身一变成为全女酒吧老板,资本背后究竟藏着多少肮脏交易”。 文章一发布,评论区彻底失控,有人诅咒楚怀夕不得好死,有人扬言要砸了爵色酒吧。 突然,卧室门被人推开。 楚怀夕手忙脚乱地关掉手机。 “怎么不睡觉跑出来了?” 噩梦连连的徐以安翻了个身,发现身侧空无一人,着急的找了出来。 “最近钱赚得太多,太兴奋了睡不着,所以看一看明天酒吧的采购清单。” 楚怀夕强撑着起身,脚步虚浮地往洗手间走,“你先睡,我去上个厕所就来陪你哦。” 徐以安揉了揉眼睛,“那你快点。” 楚怀夕应了一声,反锁上洗手间的门,打开水龙头,让哗啦啦的水声淹没自己颤抖的呼吸。 她双手死死抠住盥洗池边沿,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黑眼圈厚重,干裂的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狼狈得像一只被拔了羽毛的孔雀。 幸好没开灯,不然一定会被徐以安发现。 许久后,楚怀夕呼出一口浊气,双手用力搓了搓脸,涂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走出浴室。 徐以安从身后抱住她,“手怎么这么冰?” “因为我上辈子是折翼的天使~”背对着徐以安的楚怀夕眸子里没有一丝笑意,“快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出门诊呢。晚安~” “晚安。”徐以安亲了亲她的后脑勺。 接下来的日子,楚怀夕过得像是在钢丝上跳舞的人。白天在酒吧,她要笑着应对上门找茬的顾客,那些人举着手机对着她直播,暗戳戳地说着“杀人犯…”晚上回家,她要仔仔细细删除徐以安手机里可能会弹出的新闻推送,将所有关于她的报道神不知鬼不觉抹去。 徐以安最近手术排的很满,每天晚上回到家聊不了几句,她便睡着了。累成这样,大概率是没什么时间刷新闻的,楚怀夕不由松了口气。 这天晚上,几个醉醺醺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爵色酒吧门口,摔酒瓶、指着楚怀夕的鼻子辱骂。 其中一个男人叫嚷着,“杀人凶手开的黑心酒吧,老子今天要替天行道砸了它!” 话落,石头砸向酒吧玻璃门。 下一秒,玻璃碴飞溅到楚怀夕腿上,划出一道血痕,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咬紧牙关忍住疼,掏出手机报警,而后与闹事者周旋。 警笛声由远及近,望着醉汉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满地狼藉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新的热搜提醒:#楚怀夕逼死他人#,阅读量正以可怕的速度攀升。 楚怀夕坐在满地碎玻璃前,血珠顺着小腿蜿蜒而下,在黑色马丁靴上晕开暗红的花。 手机第三次震动时,她颤抖着点开热搜。词条下赫然挂着她戴着记者证的照片,配文“无良记者转行开酒吧,黑历史被扒光”。 评论区里,曾经喊着“夕姐贴贴”的粉丝,此刻都变成了举着火把的暴民。 一阵窒息感涌入心头,楚怀夕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向她压来,让她有点喘不上气。 “老板!消防那边又来通知了,说咱们酒吧必须停业整改。”黎落举着手机冲过来,声音染上哭腔,“现在客人全被吓走了,怎么办啊?” 楚怀夕撑着膝盖起身,艳丽的口红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她拽下歪了的霓虹灯牌,金属挂钩在掌心勒出深痕,“去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吧,有人问起就说咱们去旅游团建了。” “可是徐医生那边…” “没事儿,我来搞定。” 黑暗笼罩着摇摇欲坠的楚怀夕,她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还能不能见到阳光。但她知道,绝对不能让徐以安卷入这场风波。 她用力咬了咬口腔内的软肉,稳住心神,将染血的纸巾塞进衣兜,掏出手机准备给正在值夜班的徐以安发消息。 指尖悬在屏幕上良久,才打出一行字:“徐医生~你女朋友最近有点累。明天你能不能陪你女朋友去西华镇看桃花放松放松啊?” 消息发出去,楚怀夕懊恼地一拍脑门。 楚怀夕!你有病啊! 徐以安值夜班多累啊!陪你看什么桃花! 她急忙解锁手机准备撤回消息,徐以安的却消息突然弹了出来:“好啊,想吃什么?我提前订农家菜。” 楚怀夕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突然笑出声。 呆子! 你都不会拒绝我的吗?! 叮———— 手机铃声响了一下。 一颗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正好晕开徐以安发来的桃花坞定位,“你说的是这里吗?” 楚怀夕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嗯,我们徐医生真聪明啊。” 翌日早上七点,徐以安背着双肩包出现在楚怀夕家楼下,包里塞满了楚怀夕爱吃的零食。 看到楚怀夕,她迎上去想牵对方的手,却被手心有伤的楚怀夕轻巧地避开,“快走啦!再磨叽赶上早高峰,会被堵死在路上的。” 徐以安哦哦两声,追了上去。 她偏眸盯着戴着身侧墨镜和口罩,棒球帽压得极低的楚怀夕,发现这人连往日精心打理的卷发都随意扎成低马尾。忍不住地想:“最近酒吧生意这么好她一定很累吧,是该放松放松。” 停车场。楚怀夕拉开主驾驶门,被身侧的徐以安一把抢过钥匙,“你去副驾,我来开。” “为什么?”楚怀夕知道徐以安一夜未睡,还想着让这人在路上补补觉呢。 徐以安心疼辛苦的楚怀夕,随口胡诌,“路上堵,你有路怒症,我怕你和人吵架。” 楚怀夕:…… 她翻了个白眼,“那你开吧。” 徐以安笑着嗯了一声,绕过楚怀夕利落地坐在主驾驶位,动作快的像是在抢王位似的。 楚怀夕:!!! 倒也不必这么嫌弃我吧! 四月初,西华镇的桃花开得正好,粉色花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徐以安举着相机,看向背对着自己的楚怀夕,柔声说:“回头!笑一下!” 可她镜头里却只拍到对方躲闪的背影。 徐以安总觉得楚怀夕最近哪里怪怪的,但她又形容不出来。她想,或许是这人总是活力满满的,所以在疲惫的时候就会变得有点奇怪吧。 楚怀夕蹲在小溪边捡鹅卵石,听见快门声突然站起来,垂着眼眸,“徐以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变得很讨厌,你会怎么办?” 徐以安愣了几秒,蹲在她楚怀夕身边,曲起指节用力敲了敲她的帽檐,“楚怀夕,你脑子里一天在想什么?我怎么会觉得你变讨厌呢?” “如果呢?” 徐以安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如果,如果非要有如果,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瞎了。” 楚怀夕脸色一沉,“你快呸呸呸!” “呸呸呸!”徐以安宠溺地看着楚怀夕,“在我心里,你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楚怀夕望着徐以安唇角温柔的笑,心中满是愧疚与感动,她不露声色地吸了吸鼻子。 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与荆棘,只要徐以安还在身边,她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楚怀夕攥紧拳头,暗暗发誓,“大爷的!老娘要和黑恶势力抗争到底!” 发完誓,她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但老娘真的好累啊!老娘想逃避一会儿,暂时忘却一切烦恼,在这片桃花海中,和我的老古板享受一会儿难得的宁静时光。 思及此,楚怀夕将手机关机,随后朝徐医生伸出手,“徐以安,把你的手机给我。” 徐以安乖乖交出手机。 楚怀夕低垂着脖颈,拇指悬在徐以安手机的关机键上,嗓音很轻很轻,“徐以安,我突然想再逃离地球一次…” 成为医生以来,很少会关机的徐以安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抬手覆上楚怀夕的拇指,和她一起按下关机键,“这一次换我陪你逃离地球。” 第67章 眼泪无法改变命运 两人在镇子上的景点一一打卡后,中午徐以安带着楚怀夕来到网友推荐的农家乐。 蒸腾的热气裹着柴火香弥漫在院落,徐以安用自己的筷子夹起一筷金黄焦脆的锅巴,放进楚怀夕碗里,“尝尝这家的锅巴饭,听说很不错。” 楚怀夕咬下一口,酥脆声响在齿间迸发,混合着腊肉丁的咸香,眯了眯眼,“很好吃。” 灶台旁的阿婆往铁锅里添了勺鸡汤,乳白色的汤汁咕嘟冒泡,飘着嫩绿的葱花和枸杞。 “两位姑娘吃的还习惯吗?” 两人笑着点头,“很好吃。” “好吃就好啊。”阿婆将鸡汤端上桌,用身上的蓝布围裙擦着手,笑纹里盛满慈祥,“这是自家养的老母鸡,补身子最好了。” “谢谢奶奶。”徐以安往楚怀夕碗里盛汤,柔声说:“你最近这么累,是得好好补补。” 楚怀夕嗯了一声,垂着眼眸喝鸡汤,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像蝶翼般轻轻颤动。 徐以安愈发觉得楚怀夕奇怪,放下筷子,犹豫几秒,轻声问:“楚怀夕,你没事吧?” 楚怀夕掀起眼皮,“我有什么事?” “感觉你不太开心。” “有吗?”楚怀夕勾唇一笑,拖着尾音,“你的感觉一点都不准哦,我非常非常开心。” 徐以安半信半疑,“那就好。” 楚怀夕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为了不然徐以安起疑心努力笑着像平常一样和徐以安斗嘴,时不时还和阿婆聊上几句。徐以安看着她不着调的模样,觉得自己直觉的确不准。 许久后,两人告别阿婆并肩在小镇上散步。 蜿蜒的青石小径缠绕着小镇,两侧白墙黛瓦的小院错落有致,墙头探出的桃花枝桠在微风中轻颤,不时飘落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两人紧挨着的肩头。 她们走过飘着米酒香的巷子,路过溪边浣衣的大婶。她们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远处的山峦被夕阳镀上金边,与天际的火烧云融为一体。 楚怀夕忽然顿住脚步,侧头望着远处暮色里归巢的珠颈斑鸠出神。 她忍不住想,自由到底是什么? “在想什么?”徐以安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楚怀夕摇了摇头,“没什么…” 徐以安伸手揽住楚怀夕的肩膀,察觉到她下意识的紧绷,拧了下眉,“怎么这么紧张?” 楚怀夕一怔,往徐以安怀里靠了靠,勉强扯出一抹笑,“没有啊,就是逛累了。” “那我们回去休息吧。” 楚怀夕嗯了一声。 徐以安定的民宿藏在一片桃林深处。院中的青苔石板路蜿蜒向前,两侧的石灯笼亮着暖黄的光,院角桃树下的石桌上摆着老板送的桃花酿。 轻柔的夜风掠过桃林,沙沙声裹着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徐以安将酒杯递到楚怀夕唇边,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期待,“尝尝看。” 楚怀夕轻抿一口,清甜在口中散开,带着桃花特有的芬芳,“很好喝。” 她弯起眉眼,笑容终于有了几分真心。 由于时间太赶,徐以安忘记拿过敏药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压低杯沿与楚怀夕轻轻一碰,“来,敬我们的逃离之旅。” 楚怀夕笑了笑,“Cheers!” 两人身后的木质窗棂透出暖光,与院外的月光相映成趣,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小镇静谧祥和。 酒过三巡,楚怀夕脸颊染上一层红晕,眼神也变得朦胧起来。她单手托着下巴,怔怔地望着徐以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难过。 “徐以安。”楚怀夕轻声喊她。 “嗯?” 楚怀夕盯着她,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徐以安闻言怔愣在原地,她第一次从楚怀夕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与依赖。 她心猛地一颤。 原来勇敢无畏的花蝴蝶也有脆弱的一面。 虽然不知道这人在因为什么不安,但她想给她承诺,她想要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徐以安抬起拇指,轻轻擦掉楚怀夕眼角的泪滴,嗓音温柔,“我可爱的女朋友喝醉了吗?怎么开始说胡话了?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啊。” 楚怀夕呜地一声,扑进徐以安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徐以安,仿佛在抓救命稻草一般。 徐以安不明所以地回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怎么了这是?真醉了?” 鼻尖萦绕着徐以安身上消毒水混着雪松香的气息,还有方才吃的农家菜留下的烟火味。 楚怀夕突然捧住徐以安的脸,想将所有不安与眷恋都融进这个带着桃花酿甜味的吻里。 徐以安先是一愣,随后闭上眼,温柔地回应着这个吻。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炽热起来。 良久后,唇分。 楚怀夕垂下头,不敢看徐以安的眼睛,生怕沉入她眸底时,自己会忍不住将心里的烦闷吐露出来。 徐以安心间涌入莫名的酸涩,轻轻抬起楚怀夕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楚怀夕,我爱你。” 楚怀夕眼中再次泛起泪花,笑着说:“老板娘的这酒劲儿有点大啊~” 徐以安站起身,牵起楚怀夕的手,“我们回房间吧。” 屋内昏黄的灯光营造出温馨浪漫的氛围。樱桃木家具泛着岁月的光泽,窗台上老板插的桃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徐以安倏地将楚怀夕重重抵在门上,再次吻住她。这一次的吻热烈、深入,充满了浓浓的爱意与渴望。两人的衣物在不经意间滑落,肌肤相贴的瞬间,仿佛有电流通过全身。 窗外,桃林在夜风中低语,月光透过花影洒在她们身上,为这一夜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徐以安手上的动作轻柔而又充满爱意,每一个触碰都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深情。 楚怀夕在徐以安温柔的爱抚下,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与幸福,所有的疲惫和烦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唯有小镇的静谧与爱意永恒流淌。 夜半时分,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花影,民宿内的老座钟“咔嗒咔嗒”走着,在寂静中敲出单调的节奏。 熟睡的徐以安额角不断沁出冷汗。 她的世界里全是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有心口豁开一个血窟窿的妹妹抱着玩偶笑着冲自己挥手。 倏地,妹妹的笑脸在她眼前变得扭曲,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要…”徐以安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回荡。 身旁的楚怀夕被徐以安的动静惊醒,朦胧间伸手环住她的腰,声音带着困意:“怎么了?” 徐以安抿了抿唇,“没事,做了个噩梦…” 楚怀夕抱紧徐以安,闭着眼睛用指尖将她额角的冷汗一点一点擦去,柔声细语,“没事了没事了,梦都是假的。别害怕,我在呢。” 徐以安嗯了一声,将头靠在楚怀夕肩上,贪念地蹭了蹭,“我没事,接着睡吧。” 不一会儿,身侧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心有余悸的徐以安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走向客厅。 她从楚怀夕包里轻轻拿出自己的手机,犹豫几秒,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目的白光里跳出几十条未接来电短信提醒和满屏的微信语音,全是同一个备注———“兰姐”。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徐以安,她心脏突然抽痛了一瞬。 最新的一条消息发来不过半小时,只有简短的一句,“对不起!我不该打扰您的。” 对方客气又生疏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徐以安震颤的心上,她仿佛隔着屏幕看到了兰姐绝望又失望的眼神,心里又泛起一阵剧烈的绞痛。 徐以安捂住心口,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不敢点开语音,掌心的汗洇湿了手机外壳。 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点开第一条消息。 “徐医生!求求你救救安安…” 时间仿佛停止在一刻,徐以安呆楞在原地,呼吸骤停,耳边是一片鸣声。 嘈杂的背景音里,女人带着哭腔的嘶吼混着救护车鸣笛声,瞬间将徐以安拽回冰冷的现实。 后面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时间跨度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一点。从最初的慌乱求助,到后来渐渐绝望的呜咽,到最后平静的道歉。每一句都让徐以安的心脏揪得生疼。兰姐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像一把刀在割着她的心。 窗外的桃林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民宿陷入更深的黑暗。 恍惚间,徐以安竟然生出一种自己是不是陷入了另一个梦魇的错觉,她抬起左手,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右胳膊。 而后疼痛残忍的告诉她,这并不是噩梦。 徐以安艰难地挪动脚步,走进卧室。手机在掌心发烫,微信里的消息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神经,可她的目光却固执地锁在楚怀夕脸上。 楚怀夕紧皱着眉头蜷缩在柔软的被褥间,发沉的呼吸声、苍白的唇以及眼周的乌青,让徐以安放弃了想叫醒她一同前往医院的念头。 刺鼻的消毒水味、抢救室刺目的白光、还有兰静绝望的哭喊,这些画面在徐以安脑海中不断闪回,她太清楚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走廊,会带给人多大的阴影,就像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那些噩梦会将自己拽入深渊一样。 她舍不得楚怀夕坠入深渊。 她想,明天再带楚怀夕去看安安好了。 徐以安俯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平爱人紧蹙的眉头,无声地说:“楚怀夕,我得去救安安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会风平浪静。” 她抿了抿唇,给楚怀夕仔细地掖好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后抱着衣服钻进洗手间。 快速换好衣服后,徐以安回到卧室又看了眼熟睡的楚怀夕,拿起车钥匙快步离开民宿。 夜色笼罩着小镇,徐以安快步穿过桃林,月光透过枝桠,照亮了她慌乱地脚步。车灯刺破黑暗,她踩下油门,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后视镜里小镇的轮廓渐渐模糊,徐以安心乱如麻,想到刚才的噩梦,想到自己答应下周会去看安安,想到自己答应要陪她过生日,想到安安马上就七岁了,想到妹妹也是在这样的夜晚… 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沙沙”的声响,内心的恐惧和焦虑却如汹涌的潮水,将她淹没。 徐以安咬住下唇,喃喃自语,“不会的…徐以安,你冷静一点!” 她呼出一口浊气,双手握紧方向盘,不停地轰油门。车子很快驶入高速公路,徐以安一路压着最高限速往医院赶。 一小时后,车子抵达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走廊消毒水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徐以安风衣的下摆掀起又落下。 兰静蜷缩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膝盖上,在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上洇出一朵暗红的花。她的身体微微摇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她猛然抬头,看清来人的一瞬,猩红的眼神里燃起了希望的碎光。 “徐医生!”兰静踉跄着扑过来,死死抓住徐以安的手腕,“你终于来了…安安还在里面,求求你快去救救她…” 眼前的女人眼底布满红血丝,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泪水在干涸的泪痕上又覆了一层新的水痕,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徐以安手腕被攥得生疼,却比不过看着眼前人时心口传来的钝痛。 女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尾音带着破碎的呜咽,“她还不到七岁啊,她还没吃到生日蛋糕,还没去过游乐场…” “兰姐,你先冷静一下。”徐以安嗓音也忍不住的发颤,咬牙强撑着医者的镇定,“安安是怎么受伤的?具体情况…” “都怪我…”兰静突然跪倒在地上,膝盖磕在瓷砖上发出闷响,泣不成声,“我晚上加班,安安想帮我收露台上的衣服,然后摔了下去…” 她突然抓住徐以安的衣服下摆,额头抵在对方膝盖上,“徐医生,我求求你救救她…” 这些年为了给安安看病兰静欠了很多钱,而镇子上的工资低的可怜,所以她不得不再次带着安安来到城里打工。母女俩蜗居在城郊的老旧居民楼,一居室的房子小的可怜,衣服就只能晾在楼顶的天台上。 有心脏病的小孩从五层楼高的地方摔下来… 徐以安感觉有把手术刀狠狠剜着心脏。她紧紧咬着牙根,用力到腮帮变形,很快,淡淡的血腥味涌出来,唇色苍白,浮出齿痕。 半个月前,安安抱着洋娃娃站在巷子口等自己和楚怀夕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小女孩软糯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徐姐姐,等我长大了,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草莓蛋糕。” 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推着担架床的护士疾步而出。兰静见状疯了似的要扑过去,却被徐以安从身后一把拽住。 徐以安红着眼眶看向担架床上的安安。 半个多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此刻却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女孩白嫩的脸上满是血污,像是个破败的芭比娃娃一样。 她面色青紫,胸廓反常呼吸的运动明显,大概是多根多处肋骨骨折,口鼻可见血性泡沫,可能存在肺挫伤和肺水肿。 视线落在安安垂落的手指上,四肢发绀,指尖呈现杵状改变,存在明显的吸气性三凹征,预示着上呼吸道梗阻或严重呼吸衰竭… 徐以安瞳孔一缩,心底生出莫名的恐慌。 “让我看看安安!”兰静拼命挣扎,“那是我女儿!你凭什么拉着我!我要陪着她!” 徐以安猛然回神,死死抱住兰静,沙哑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兰静!你现在进去只会干扰抢救!请你相信我,我是安安的主治医生,我比任何人都想救她…” “你松开我!求你了!” “兰姐!” 担架床消失在拐角的瞬间,疯魔的兰静突然安静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走廊尽头,用嘶哑的声音问!“徐医生,你会救活安安的对吗?上次你把安安救了回来,这次你也可以的,对吗?” 徐以安缓缓松开兰静,这才发现自己的风衣下摆已经被抓得皱得不成样子,掌心也不知何时被兰静的指甲划出了血痕。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却感觉不到疼痛。 沉默几秒,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浓密的睫毛覆盖住眸底的恐慌,“兰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救安安的!”说完快速跑向办公室。 手术室里抢救团队已展开行动。徐以安打好申请快速洗手消毒,穿戴无菌装备后加入抢救。 手术室的自动门无声滑开,在瞥见安安生命体征数据的瞬间,徐以安瞳孔骤然收缩。 窦性停搏,血氧饱和度直线降至40%… 她咬了咬后槽牙,大步走到手术台前,弯下腰轻声呼喊着眼前毫无生机的女孩,“安安,能听见姐姐说话吗?” 回答她的只有仪器发出的滴答声。 徐以安心口一痛,伸手握住床边那只插着留置针的小手,发现曾经绵软的手指此刻已经开始发凉,“安安,姐姐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等你好了,姐姐带你去游乐场过生日好不好?” 手术室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抢。 徐以安迅速调整好情绪,戴上头灯,冷白光柱聚焦在安安心口,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立即进行胸外按压,频率100-120次/分!准备气管插管,建立高级气道!胺碘酮300mg快速静脉推注,准备非同步电除颤200焦耳!” 随着胸外按压的进行,肋骨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室格外刺耳,徐以安于心不忍,但她知道,此刻必须用最大力度保证心脏泵血。 气管插管成功后,呼吸机辅助通气,可血氧饱和度依旧在30%-35%之间徘徊。 徐以安握着除颤仪电极板,“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每3-5分钟重复一次!胺碘酮300mg溶于20ml生理盐水,快速静脉推注!准备非同步电除颤,首次能量200焦耳!” 电极板接触皮肤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手术台上小小的身体在电流冲击下短暂弓起,又重重坠回手术台。 第一次除颤后,心电监护仪短暂恢复窦性心律,但很快又转为心室颤动。 徐以安面色凝重地看着监护仪,“继续胸外按压!准备第二次除颤,能量200焦耳!” 连续三次除颤,心电监护显示无脉电活动。 此时距离抢救已经过去了30分钟,所有医生和护士马不停蹄的忙碌着,三名医生轮换做着心脏急救,安安却依旧没有自主循环恢复迹象。 “徐医生…” “别放弃!再努力一下,说不定还有转机!” 徐以安双手不停地为安安做心肺复苏,她拼命地想要将安安从死神手中夺回来,每一次按压都饱含着她对安安的愧疚和不舍。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放弃,你一定要努力到最后一刻。”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徐以安,她们都说你是心外科最好的医生,你一定可以的。” 然而,安安的状况没有任何好转。 “滴———” 监护仪的长鸣声在耳畔炸开,将试图自我欺骗的徐以安拽回二十年前。 同样惨白的无影灯下,妹妹的体温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在这里流逝。此刻安安的小手仍残留着最后一丝余温,却在她掌心逐渐变得僵硬。 看着心电监护仪上逐渐变直的线条,徐以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她仿佛又回到了妹妹离世的那一刻。 心电监护持续呈现直线,患者瞳孔散大固定对光反射消失,脑干反射未引出,血气分析结果跳出pH6.89,BE-18mmol/L… 在场的人脸上都染上一丝哀伤和惋惜。 其中一名医生摇摇头:“送来的太晚了,患者出现了心脏骤停后的多器官功能衰竭,再救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麻醉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医生,多巴胺剂量已经加到最大了,仍测不出血压!” 检测机器数据的护士长长叹了口气,这一口气宣告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就此消散了。 “中心静脉压持续为0,无尿…” 徐以安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该说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呢? 死亡三联征已成定局。 抢救失败,安安去世,死于心脏衰竭。 手术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监护仪单调的长鸣声不停回荡,像一首永恒的悲伤离歌。 手术灯在徐以安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她眸底闪过深深的自责与悲痛。 如果能早点送到医院,或许还有希望… 如果我能早点赶到医院… 如果我的手机没有关机… 如果楚怀夕… 徐以安闭了下眼,抬眸扫过心电监护仪上持续的直线和墙上的时钟,喉头艰难滚动两次才发出沙哑的声音,“患者两侧瞳孔散大固定,无自主呼吸,心电图呈等电位线…” 停了一下,她摘下沾满血渍的手套,缓慢地拔掉了周围机器的开关,嗓音很轻,“余岁安于04时02分宣布临床死亡。” 徐以安很想出去安慰兰姐,可是脚步像是被灌上了铅,走不动了。在场的医生和护士都知道去世的这个小女孩和徐医生关系很好,全都同情地看了她几眼,随后主动出去向家属宣告结果。 随着手术室灯的熄灭,门外传来了兰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仿佛要将这冰冷的夜撕裂。 手术室内的徐以安沉默得像一尊雕像,表情悲拗地盯着手术台上小小的身躯。 心脏剧烈地疼痛,疼得她快没有知觉了。 她想放下医者不能过度共情病人的原则,想扯下平静的面具,想抱着安安放声痛哭,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流不出眼泪。 就像二十年前,凌晨四点十七分,她看到妹妹盖上白布时一样,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很早就知道,眼泪改变不了命运。所以她努力读书,哪怕再不喜欢医院这个环境,哪怕当医生是被逼无奈的选择,她也认真的学习各种临床病例,甚至全年无休的看病救人。 她以为只要自己成为优秀的医生,就能改变病人的命运,她以为只要努力留住一个又一个病人,就能留住一个又一个美满的家。她以为只要留住安安,就能留住妹妹,就能留住自己… 但她没留住。 安安、妹妹和自己,她一个都没能留住。 她的努力只带给她加倍的痛苦。 头顶的灯光愈发晃眼,眼前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光晕,光晕里她看到了妹妹,看到了安安。 天旋地转间,妹妹和安安的声音出现在她嗡嗡作响的耳蜗里。 “姐姐,你为什么要跟我赌气?” “徐姐姐,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第68章 岁岁平安的安 徐以安身子踉跄着扶住身侧的器械台,金属托盘“哐当”落地的声响惊得她猛然回神。 门外兰静的哭喊声如尖锐的钢针,穿透厚重的手术室大门,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用力扯下口罩,喉间涌上腥甜,却分不清是压抑的呜咽还是咬破口腔的血味。 当机械的推床声远去,徐以安发现自己的手术服已被冷汗浸透。她缓缓解开手术服系带,每一个动作都像在拆解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地上的金属托盘倒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眼尾还凝着未干的血丝,恍惚间竟与当年在太平间镜子里看到的自己重合。 她瞥了一眼时间,四点十七分。 命运还真是巧合的令人生厌。 徐以安站直身子,朝着安安三鞠躬,抬起指尖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安安,下次再见请一定健健康康的。”而后,动作轻柔地一点一点给安安盖上白布,挪动脚步,拉开手术室门。 门拉开的瞬间,哭嚎声突然变得清晰,走廊的白炽灯刺得徐以安睁不开眼,她眯着眸看向瘫倒在护士台前的女人。 倏地,看到那个形如枯槁的女人挣脱了护士的怀抱,踉跄着扑到她面前。徐以安本能地后退半步,却被对方一把揪住衣领。 兰静的泪水混着鼻涕蹭在徐以安胸前,指甲深掐进她胳膊里,声嘶力竭地说:“徐医生,你明明答应过我会救回安安的!你明明说过她可以健康长大的,你把安安还给我!” 这些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徐以安心上。 半个月前巷口的画面突然闪回,安安抱着玩偶,仰头问,“徐姐姐,你会来陪我吹蜡烛吗”。 “对不起…” 徐以安喉咙溢出破碎的道歉,却被对方凄厉的质问声淹没,“你为什么要关机!为什么今晚你不在医院啊!如果你在,安安就不会死!” 围观的护士试图拉开失控的兰静,却被徐以安抬手制止。她任由对方捶打着肩膀,任由那些带血的指责如潮水般将自己吞没。 有时候人会将错误转嫁到他人身上,以减轻自己无法接受的痛苦与愧疚。 兰静是。 徐以安也是。 徐以安有一瞬间卑劣的想要责怪楚怀夕。 她想怨楚怀夕叫她去西华镇,想怨楚怀夕将她的手机关机,想怨楚怀夕流露出那一丝脆弱。 但她知道,不关楚怀夕的事。 兰静脱力瘫倒在地,徐以安蹲下身,指尖悬在对方颤抖的肩头迟迟不敢落下。 “对不起…”她鼓足勇气紧紧抱住兰静,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枯叶,“兰姐,请节哀。” 兰静滚烫的泪水浸透了徐以安的衣襟,指甲在她苍白的手腕处抓出几道血痕。 徐以安一声没吭,像座石像般僵坐着,任由对方的哭喊声震得耳膜传来刺痛。 护士们围过来的脚步声、监护仪残留的蜂鸣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头顶刺目的灯光仿佛要将徐以安干涩的瞳孔灼穿,她的眼皮越来越烫,可还是流不出眼泪。 护士们都在流泪。 甚至周围素不相识的人都在流泪。 可她却一滴泪都没有。 徐以安总觉得父母冷血,可此时此刻,她发现被父母规训出来的她似乎更冷血。 她这样的人,不配做安安的“徐姐姐”。 “徐医生,我以后可该怎么办啊”兰静整个人如断线的木偶般瘫在徐以安怀里,声音沙哑破碎,“没有安安…我该怎么活啊!” 徐以安喉间发涩。 她突然有点后悔没带着楚怀夕一起来,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楚怀夕,她一定能安慰好兰姐。 沉默许久,徐以安抿的发白的唇翕动,“兰姐,我想安安一定会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着,替她在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没有安安…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 徐以安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兰姐,你好好活着,安安就活着。” 远处传来担架车轮辘辘滚动的声响,混着某个病房家属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兰静的啜泣声渐渐平息。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红肿的眼睛里还残留着血丝,盯着徐以安腕间被自己抓出的血痕,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对、对不起” 她伸手想触碰徐以安的伤口,却在半空倏地僵住,“徐医生,我不该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徐以安喉间涌上铁锈味,机械地摇头。 “是我没有及时接听求救电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我没有尽到一名医生的责任…” “不是的,你别这样想!”兰静声音里带着崩溃边缘的哽咽,“你不要怪自己,安安肯定也不会怪你的她那么那么喜欢你” 徐以安苦笑了一下,馋扶着兰姐起身,“兰姐,我们得打起精神送安安走完最后一程。” 兰静摸了把眼泪,“嗯,我还不能倒下。我的安安还没有入土为安呢…” 徐以安想到什么,拿出手机,轻声说:“我得给楚怀夕打电话…通知她…” 兰静突然伸出手,一把拿走她的手机,语气严肃,“安安去世的事先不要告诉楚小姐。” “为什么?”徐以安不解地盯着她。 兰静愣了愣,攥着手机的指节泛起白,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团浸了血的棉花。 她非常清楚楚怀夕最近过得有多辛苦,她不想让安安的事再给她添麻烦了。而且楚怀夕曾经叮嘱她千万不能告诉徐以安自己的遭遇。兰静比谁都明白那种独自吞咽痛苦的滋味,她又怎么忍心,让楚怀夕连最后一点伪装的坚强都被撕碎? 她于心不忍的看着眼前这个在手术台上拼尽全力,却无力回天的好医生,看着这个深夜赶来还被自己责怪的好人,实在不忍心说出事实。 此刻如果将楚怀夕被网暴的事情说出来,就像在徐以安本就溃烂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她紧紧蜷起指尖,强迫自己对上徐以安审视的目光,咽下喉间的腥甜,“你也知道安安有多喜欢她夕夕姐姐,她一定舍不得她哭。楚小姐心地善良,知道安安离开肯定会很痛苦。我实在没有精力去安慰任何人,这事过段日子再说吧。” 徐以安思忖片刻,点头,“好。” 太平间的冷气裹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徐以安扶着兰静的手微微发颤。推车上白布下小小的轮廓刺痛着她的双眼。 她记得当年妹妹也是这样安静地躺在同样惨白的布单下,她也是在这一刻成为徐以安的。 兰静突然挣脱徐以安的搀扶,踉跄着扑到推车旁,手指颤抖着去揭白布,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我的安安…你起来啊…你别抛下妈妈!” 徐以安别过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走廊尽头传来零星的脚步声,混着某个病房传来的婴儿啼哭,讽刺地提醒着生命的交替。 世界就是这么残忍,有人离开,有人出生。 七年前,安安在妈妈的哭声里出生,现在她又在妈妈的哭声中离开。 徐以安看见兰静用布满淤青的手轻抚安安的脸颊,像在抚平她熟睡时皱起的小眉头,“对不起啊,安安。都是妈妈没本事,都怪妈妈。如果今天妈妈没有去上夜班…你就不会…” 这些话像根生锈的钉子,狠狠钉进徐以安的心脏。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能够早一点赶到… 办理死亡证明的窗口前,兰静攥着笔的手不停地抖,墨水在纸上晕染成深色的泪滴。 徐以安接过她颤抖的手,代她填写那些冰冷的表格,“余岁安”三个字从笔尖落下时,她仿佛又听见了小女孩软糯的声音,“徐姐姐,我的名字是岁岁平安的安哦!” 打印机吐出单据的机械声中,兰静突然轻声说:“徐医生,其实安安喜欢你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安”字。她总念叨着说你和她一定都会平平安安…” 话落,徐以安的笔尖“啪嗒”折断,黑色墨水在表格空白处晕开,像极了安安最后心电图上那道刺目的直线。 她盯着“死亡原因”栏里机械打印的“心脏衰竭”,喉间再度泛起铁锈味。原来命运早就在她们的名字里写好了残酷的玩笑。 两个带着“安”字的生命,终究都没能平安。 “她还说”兰静声音突然哽在喉间,指尖死死抠住柜台边缘,“她还说长大了,要做徐医生那样厉害的人,把所有生病的小朋友都治好” 徐以安想起无数次查房的深夜,安安抱着玩偶坐在床边看着她,说以后要当她的小助手。 此刻那些童言稚语化作锋利的刀片,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凌迟着她。 徐以安死死咬住舌尖,却感觉不到疼痛。太平间的冷气顺着脊椎往上爬,冻得她浑身发僵。 她机械地将填好的表格推给窗口里神色同样淡漠的工作人员,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麻烦尽快办理!” 办完一切,兰静抱着遗物袋蹲在墙角,瘦次奥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徐以安放心不下,提出开车送她回家,兰静却坚持要独自走回家,顺便散散心。徐以安再三叮嘱后将她送到医院门口,而后折返回医院。 走廊的应急灯在视野里晕成模糊的光斑,徐以安手扶着墙才勉强站稳,眼眶灼烧的发疯,泪水却始终落不下来。 原来人的眼泪真的会在某个时刻干涸,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发出空洞的钝痛。 楚怀夕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被褥上投下温柔的光,她迷迷糊糊伸手去揽身边的人,却只触到一片冰冷的床单。 楚怀夕睁开眼睛看向身侧,下一秒猛地坐起身,床头徐以安留下的纸条被晨风掀起边角,潦草写着,“医院有急事,我先回去了。” 楚怀夕呼吸一滞,急忙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哀伤的哀乐,消毒水混着焦灼的人声顺着电流漫过来。 楚怀夕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那头的动静,“徐以安,你在哪儿啊?怎么走的这么急?” 徐以安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淡漠,“医院临时来了危重患者,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楚怀夕眉头一皱,语气染上委屈,“那你就不能叫醒我一起走嘛!” “我忘了…”徐以安语气轻快得冷漠,“先不说了,我最近很忙,可能没空陪你了。等我忙完这段时间,请你吃火锅赔罪。”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像根细针,一下下戳着楚怀夕的心脏。 晨风卷着桃花掠过窗棂,落在未收拾的床铺上,恍惚间还残留着徐以安的体温,此刻却凉得瘆人。 楚怀夕盯着字条上潦草的字迹,忽然想起徐以安无数次因急诊爽约的夜晚,想起那些夜晚自己独自守着凉透的饭菜。想起昨夜两人还依偎在桃树下,徐以安温柔地说要永远不会离开她,可如今却连一个告别的拥抱都吝啬给予。 所有的迁就,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失望。 楚怀夕自嘲地笑了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呢喃,“在你心里永远都是病人最重要啊…” 半晌,她颤了颤眼睫,快速下床收拾行李。 窗外的桃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楚怀夕站在院子里,怔怔地望着通往小镇外的路。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徐以安发来的消息:“我不在家,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楚怀夕盯着屏幕冷笑了一声,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许久,最终只删除了这条消息。 第69章 不配穿白大褂 风卷起地上的花瓣,模糊了泛红的眼眶,楚怀夕揉了揉眼睛,咬牙咽下委屈,“楚怀夕,你别太矫情!你女朋友是医生肯定很忙啊!你作为医生家属,要支持她的工作…” 颤抖的尾音泄露了所有倔强,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荡荡的巷口。 反正徐以安也没时间陪自己,还不如在这里再待几天,顺便让舆论平息平息。 思及此,她调转方向,返回民宿。 气不过的楚怀夕赌气将徐以安拉黑,动作决绝的像是要拉黑心底翻涌的酸涩。 “怎么不回复我?” 徐以安盯着手机屏幕上“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的提示,指尖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办公室惨白的阳光下,白大褂袖口的泪痕泛着冷光,像道永远洗不净的耻辱烙印。 卡在喉咙里的道歉,被刻意隐瞒的真相、强行咽下的、不该有的埋怨,混着胸腔里翻涌的铁锈味,将心脏浸泡成一滩死水。 她又一次亲手掐灭了生命的烛火,又一次掐灭的楚怀夕的热情,连带着自己眼底的星光。 “徐医生,这是安安的死亡证明和遗体火化申请书。”护士长拿着文件走进来,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安安妈妈…让我转告您,您真的不用自责…” 话音未落,徐以安的指甲已经掐进掌心。 自责? 她何止只是自责。 当兰静扯着她的衣领嘶喊时,她竟在心底埋怨是楚怀夕造成的一切。当楚怀夕带着哭腔的质问从听筒传来,她却用最冷漠的谎言将人推开。 她自以为是的剥夺了楚怀夕见安安最后一面的机会。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给安安讲故事的夕夕姐姐,此刻还蒙在鼓里。 空调外机的嗡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徐以安踉跄着扶住窗台。她慌乱地翻出手机相册,手指停在半年前偷拍的一张照片上。 五彩照片里,楚怀夕坐在病床边,握着安安的小手教她折千纸鹤,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落在两人身上,连空气都变得柔软。 而现在,照片里那个总爱歪着脑袋问“夕夕姐姐什么时候来看我”的小女孩,却躺在殡仪馆的冷柜里,被格式化般印在死亡证明的铅字上。 走廊传来担架滚轮碾过地面的声响,混着某个家属压抑的啜泣。 徐以安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她找虐般的翻出自己和楚怀夕在桃树下相视而笑的合照。 照片里她笑得坦荡,信誓旦旦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此刻,这句承诺却变成了扎进心口的冰刃,刺得她连呼吸都发疼。 深夜的医院像座巨大的牢笼,徐以安直挺挺地站在暗无天日的消防通道里,睁着眼睛听着不远处太平间传来的铁门开合声。 她不敢闭眼,每闭眼一次,安安青紫的唇色就会和楚怀夕挂断电话时的哽咽就会出现。 积压在心底的疲惫、悲伤与愧疚一下一下敲击着她干涸的眼睛,她掏出手机,在草稿箱里打下一行又一行文字,却始终没有勇气发送。 翌日,彻夜未眠的徐以安请好假,攥着殡仪馆的预约单出现在兰静家门口。 女人浮肿的眼皮几乎快睁不开,却固执地将所有的文件摊在桌上一一核对。 “死亡证明要盖三个章,遗体交接单要双方签字,还有还有安安的出生证明” “兰姐…”徐以安于心不忍地打断她,重重抿了下唇,“资料我已经核对过了,没问题了…” 停了一下,她轻声提醒:“我们该出发了…” 火化炉启动的轰鸣撕裂空气,兰静突然像被抽走脊梁般瘫倒在地上。徐以安慌乱地伸手抱住她,却感觉怀里的身体轻得像具空壳。 女人断了线的眼泪砸在徐以安手背上。 “安安那么怕黑…我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 徐以安心脏被哭声撕扯得破碎,用力哽了哽喉咙,声线沙哑,“兰姐,安安那么可爱,那么懂事。她一定会住到天堂里,那里灯火通明,那里没有坏人,她不会害怕的。而且那里没有病痛,她再也…再也不会疼了…”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生锈的刀,同时剜着两个人的心。 兰静身子剧烈抽搐起来,挣扎着要往火化炉的方向扑,“可我舍不得安安啊…” “安安,别离开妈妈…” 徐以安满心酸涩,拼尽全力箍住兰静,不料后背重重撞上冰凉的墙壁。 她闷哼一声,强忍住疼,轻声安抚,“那天安安在…手术台上坚持了那么久…她一定是想告诉我们,要好好地走完接下来的路。” “兰姐,你这样安安看到了会难过的…” 当工作人员将装着安安骨灰的瓷罐递到徐以安手中时,徐以安鼻尖再次发酸。 装着安安的瓷罐很轻很轻,轻得让人再一次想要谴责命运不公。 她还不到7岁… 这些年,被病痛折磨的体重不到40斤… 烧成灰,不到1.5斤… 徐以安用力咬了咬舌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兰姐,让安安安心走吧…” 兰静闻言渐渐冷静下来。 办完所有手续,兰静抱着骨灰罐一言不发的坐在车后座,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车厢里弥漫着浓稠的悲伤,徐以安滚了滚喉咙,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徐以安给安安买了块墓地,但兰静却坚持要将安安葬在开满野雏菊的小山坡上。 徐以安想到安安应该会更喜欢小山坡,没有再劝说,静默地陪着兰静挖坑、填土,看她将小兔子玩偶轻轻放在坟前。 晚风掠过一排排柳树,带起几片嫩叶落在坟头,跪在地上的兰静突然转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徐医生,你说安安会记得我吗?” 徐以安郑重其事地说:“会,她会一直记得你,一直想念着你。就像你会记得她一样。” 兰静抚摸着面前的小土包,“安安,你开开心心的在天上玩,等妈妈老了就来陪你。” 生怕兰静会想不开的徐以安松了口气,她望着渐暗的天空,将那句“对不起”咽回心底。 这句迟到的、永远无法被原谅的话,注定要和着血泪,在她心口长成无法愈合的伤口。 楚怀夕等了整整两天,也没能等到徐以安的一句问候与道歉,她失落的蜷缩在床上。 她暗想,得尽快处理好那些破事!回去找徐以安。再异地下去,到手的女朋友怕是要飞了! 思及此,楚怀夕像打了鸡血似的跳下床,闷了一杯速溶咖啡,坐到电脑前,打开电脑。 她仔细查看苏白准备好的法律文书。 “针对网络用户恶意剪辑视频、编造不实信息、侵犯公民名誉权及隐私权的行为,我方已固定证据。限相关主体于24小时内删除侵权内容,并公开致歉,否则将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点击发送键的瞬间,窗外炸响一声惊雷。 楚怀夕盯着屏幕上“微博已发布”的提示,勾起唇角,冷笑一声。 不行,不能躲在这里,要直面施暴者! 楚怀夕拉起行李箱,抓起车钥匙冲出门,直奔苏白所在的律师事务所。 这场战争,终于撕开了最后一层伪装。 凌晨三点,楚怀夕守在律所会议室,看着苏白带着一众律师连夜整理的证据链铺满整面墙。 监控截图、私信记录、IP追踪数据,每一张照片都在揭露着网络暴.力背后的黑手。 她将律师函电子版同步发送给所有的侵权账号,附言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法庭见!” 不一会儿,桌上的手机疯了一般震动,营销号的威胁如潮水般涌来。 楚怀夕充耳不闻,却将手机倒扣在桌面,转头看向苏白,嗓音冰冷又决绝:“苏阿姨,我要加告微博平台监管不力。他们纵容谣言扩散,就该和造谣者一起付出代价。” 苏白点头,“好,我现在发律师函。” 晨光初现时,楚怀夕发布了第二条声明。 这一次,她附上了上百页的证据,配文更是字字泣血:“没错!我曾经的确是一名记者,但当我亲眼看着我的当事人被舆论杀死,看着大批媒体人手握着真相,却为了利益颠倒黑白。我失望透顶,所以选择退出了媒体行业。今天,我再次站在了舆论中心,但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我要让所有人知道,造谣并不是言论自由,网暴不是法外之地。” 证据发出,舆论得到了短暂的平息。 当一封又一封法院传票发出时,楚怀夕坐在医院楼下的咖啡厅。透过落地窗,徐以安白大褂下摆被穿堂风掀起,像是随时会被吹走的蝶。 她心猛地一紧,想到季瑾溪说,徐以安最近非常忙,忙到都没时间睡觉,她心疼的同时又觉得庆幸。 她想,等忙完这阵子,她们就又可以回到平淡又幸福的生活里了。 倏地,想到安安的生日快到了。 她双手合十,阖眸祈祷,“上天保佑,让我在安安生日前处理好这些破事,让我和徐以安陪安安好好过一个生日。” 叮———— 手机弹出最新消息,其中一个营销号公开道歉,却仍在评论区暗戳戳引导粉丝攻击。 楚怀夕冷笑一声,重重敲击键盘,却只回复了三个字:“不够狠!” 这场暴雨持续了整整三天,楚怀夕的手机始终开着免提,律师的汇报声、键盘敲击声、窗外的雨声交织成一首首战歌。 却始终没有徐以安的消息。 楚怀夕失落的同时每天都会去医院附近,隔着玻璃,远远地,偷偷地看一眼徐以安,而后转身继续投入战斗中。 她将所有威胁短信截图保存,做成电子证据册。当某个造谣者通过中间人送来封口费时,她当着律师的面将支票撕成碎片:“告诉他们,我要的不是钱,我要他们为毁掉的人生负责。” 这天,楚怀夕站在酒吧破碎的落地窗前,神情恍惚地看着“暂停营业”的灯牌在雨中明灭。 手机突然响起,是法院的立案通知。 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雷声轰鸣中,她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干干净净地,回到徐以安身边了。 翌日早上,满怀期待的楚怀夕在热搜上看到自己和徐以安亲吻的画面时,怔愣在原地。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瞪圆眼睛盯着屏幕上徐以安被微风吹乱的发丝、看着自己泛红的耳尖,看着背景里一排排肆意生长的桃树。 她突然痛恨自己的不严谨。 在这个节骨眼就不该和徐以安太亲密的! “独家爆料!无良女记者脚踏多条船,私生活混乱,最新约会视频流出!” 视频里主播尖锐的声音刺破安静的空气,画面突然切到她和不同美女交谈的片段,并恶意剪辑成暧昧姿态。 弹幕在屏幕下方疯狂滚动,污言秽语如同涨潮的黑水,漫过徐以安带着笑意的眉眼。 楚怀夕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指尖不停翻着评论区,旋即她的脸色从苍白变得发青。 评论区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所谓同事开始爆料楚怀夕当年离开媒体行业的真相。 有人声称跳楼的女生是楚怀夕的前女友,有人造谣女生跳楼是因为被楚怀夕抛弃了,甚至还有人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徐以安头上。 他们说,徐以安是两人之间的小三。 手机在掌心里疯狂震动,营销号的私信像毒蛇吐信般弹出,“楚小姐,你继续告下去,下一个视频就是徐医生收红包的“证据”哦。 楚怀夕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所谓的媒体人发来的恐吓,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事已至此,只能继续往前走。 她咬紧牙关,强势回复威胁,“你们可以继续恶意诽谤,我的起诉书也可以越来越厚。” 舆论因这个爆料哗然,网上各种声音都有。 凌晨一点,精疲力尽的楚怀夕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颤抖着指尖点开季瑾溪发来的消息。 科室群聊截图里,徐以安同事的议论刺得她眼眶生疼,“原来徐医生是同性恋啊,怪不得谁都看不上呢”,“这种性取向怎么当医生啊”。 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封的匿名举报信,雪白的纸上写着大大的,“徐以安不配穿白大褂”。 楚怀夕瞳孔一震,将手机重重砸向墙壁,钢化膜碎裂的纹路如同她此刻烦乱迷茫的心。 她跌坐在满地狼藉中,望着黑暗中碎裂的屏幕,终于读懂自己的愚蠢,终于崩溃大哭。 她奋力挥出的每一拳,最后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徐以安身上,她拼命想要守护的人,原来早就被她的保护伤得体无完肤。 楚怀夕!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这一次,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倏地,窗外传来一阵闷雷滚动的声音,暴雨即将倾盆。 第70章 家不一定是避风港 值班室空调发出的嗡鸣声与窗外的雨声合在一起,徐以安蜷缩在折叠床上,白大褂随意搭在身上当作薄被。 自从安安离世,她陷入了严重失眠,连续熬了几个通宵,终于在凌晨四点沉沉睡去。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切进来,在她眼下青黑的阴影处投下细碎的银纹,窗外的梧桐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仿佛也在替她叹息。 嗡嗡嗡——— 手机铃声如同尖锐的警报撕裂痛苦的梦境*。 徐以安猛地睁开眼,迅速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看到手机屏幕上“父亲”二个字时,她茫然地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爸…” “安安,你妈”徐父沙哑的哭喊裹着刺耳的急救车鸣笛炸开,“她心脏骤停!现在在抢救!” 雨滴噼里啪啦地仿佛要砸穿玻璃,徐以安木讷地扭头看向窗外,嘴唇翕动,“你说什么…” “快点来急诊室!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 徐以安额角青筋重重跳了一下,她猛地回过神,踉跄起身,不小心撞翻了桌边的保温杯。浅褐色的姜茶在瓷白的地板上蜿蜒成一条诡异的溪流,像极了安安离世那天心电图上逐渐平直的线条。 徐以安呼吸一滞,用力蜷了蜷指尖,越过地上的保温杯,打开门,快速冲向急诊室。 长到看不到尽头的走廊泛着惨白的光,与打在安安心口惨白的无影灯重叠,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仿佛要将摇摇欲坠的徐以安溺毙。 徐以安胸腔里翻涌着慌乱与懊悔,耳蜗里不停回响着中午母亲发来的那条语音,“安安,你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啊?” 而她当时只草草回了个“忙”字。 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白大褂下摆沾满褶皱,狼狈得如同她支离破碎的人生。 电梯下降时的失重感让徐以安胃部翻涌,显示屏的红光映得她脸色惨白如纸,屏幕上与父亲那通十秒的通话,像极了母亲逐渐黯淡的生命。 抢救室的门虚掩着,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混着暴雨拍打窗台的声响,像无数根钢针扎进徐以安的耳膜。 她撞开金属门,消毒水的气味裹着檀木香扑面而来,她看见母亲苍白的面容淹没在各种仪器管线中,手指正在不受控地痉挛。 “准备第三次除颤!肾上腺素剂量加倍!” 李主任焦急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徐以安本能地往前冲,却被护士一把拽住手腕:“徐医生,你冷静点!” 她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不受控地颤抖,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想要接过电极片的手指蜷了又伸,可是却连最基础的消毒步骤都无法完成。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曾在手术台上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像风中的枯叶般战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安安离世时自己也是这样,明明熟悉每一项急救流程,却救不了她。 “徐医生!这里暂时不需要你!”李主任的声音带着警告,“启动ECMO!准备IABP辅助!” 徐父狠狠瞪了一眼女儿,“安安,别添乱!” 徐以安抬眸看向站在操作台边上的父亲,发现他平时梳理整齐的白发,此刻凌乱地贴在额角上,金丝眼镜还蒙着一层水雾。 这是徐以安第二次看到父亲如此狼狈。 第一次是妹妹离世那天。 徐以安缓缓退到墙角,看向母亲。母亲的鬓角不知何时爬满银丝,在手术灯下刺眼得很,没有擦粉的脸上皱纹如刻,深深浅浅的难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尖锐刺痛。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却怎么也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她眼皮又开始滚烫,却干涸的落不下泪。 输液管随着抢救动作剧烈晃动,电击板再次按下,母亲的身体重重弹起时,徐以安在轰鸣声中听见自己破碎的呼喊,“妈,你别离开我们…” 爱从来都没有公平,没有对等。就像父母爱不爱孩子,和孩子爱不爱父母始终是两回事。 纵使徐以安知道妈妈不爱她,但她还是希望妈妈能够健康长寿,哪怕用自己的寿命去换。 脐带可以被剪断,血缘却难以剪断。 可能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呼吸机终于重新发出规律的嗡鸣,心电监护仪的波形微弱却持续跳动,徐以安暗暗松了口气。 “患者暂时脱离了危险,但仍然处于昏迷状态。”李主任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冠心病导致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斑块破裂,引发急性心肌梗死,能抢救回来已经是奇迹了。后续还需密切观察有无心律失常、心力衰竭等并发症。” 徐父低垂着脖颈,擦着眼镜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嗓音带着鼻音,“嗯,辛苦了。” 李主任走到徐以安身边,抬手重重拍了下徐以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安安,你妈妈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徐以安轻轻嗯了一声,僵愣在原地,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暴雨肆虐,她的世界被冲成一片洪流,每一滴雨水都载着同一句话。 她又一次,没能治好在意的人。 院长办公室。 徐以安盯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喉头动了动,轻声问:“爸,妈妈为什么突然” “还不是因为你!”徐父突然将眼镜摔在办公桌上,双手用力揉着太阳穴,“晚上她刷到了你和那个女人的视频,评论区那些话” 他声音突然哽住,抓起茶杯猛灌一口,却因手抖洒出半杯水,“冠心病最忌情绪激动,你明知道她装了三个支架!为什么还要刺激她!” 徐以安脑子旷了两秒,“什么视频?” 徐父内心翻涌着愤怒、失望与无奈,“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装傻吗?” 徐以安心底涌上一丝不好的猜想,好不容易压下去一点的心跳因为这句话又提到嗓子眼,用力抿了抿唇,“爸,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徐父迅速打开手机,找出视频,而后将手机砰的一声扔到徐以安面前,“徐以安,你怎么可以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徐以安拿起手机,低头看着视频里和楚怀夕接吻的自己,看到评论区密密麻麻全是不堪入目的话,瞳孔骤然一缩,心脏仿佛被一只铁钳狠狠夹住。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会招来这么多污言秽语,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差一点害死母亲。 许久后,她涩声道:“这只是…” “事实摆在面前,你还想怎么狡辩?”徐父打断她,蹭地一下站起身,“你在车上和楚怀夕说的那些露骨的话,需要我给你一一播放吗?” 徐以安愣了几秒,感觉呼吸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喉咙发紧,几乎快要呕出酸涩的胆汁。 她弯下腰,干咳几声,手撑在膝盖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你居然在我车上装监听器?” 徐父其实早就知道女儿和楚怀夕在恋爱,听到音频里女儿开心的笑声时,他想,就这样吧。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被爆出来。更没想到妻子会因此心脏病发作,差点离世。 他抬手挡住眼睛,轻飘飘地开口:“是又怎么样!爸爸也是为了你好!” 徐以安攥紧拳头绷直脊背,吼了一声,“你这是在侵犯我的个人隐私!” “所以呢?”徐父漫不经心地笑了下,“难道你想去告爸爸吗?” 徐以安失望摇头,“您怎么可以这样…” 徐父头疼欲裂,不停揉着眉心,“医院纪委已经收到匿名举报说你作风有问题!要求医院开除你,你知道我有多为难吗?医院各个科室都在议论你的性取向,你知道我有多丢人吗?” 徐以安闻言怔愣在原地。她倏地想起最近同事们每次见到自己时,躲闪的眼神,又想到季瑾溪最近一段时间格外关注她的情绪。 所以,大家都知道了… 徐以安后退半步,想到自己答应过楚怀夕会永远陪在她身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笑,“爸,在你眼里,我的感情,我的幸福,永远都比不上你的名声吗?” “住口!”徐父拍桌的声响震得钢笔滚落,怒吼声在办公室回荡,“你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现在还有脸指责我?” 徐以安身子猛地一震,咬牙逼自己镇定,掀了掀眼皮,不紧不慢地说:“爸,我不认为我和女人恋爱,是在伤风败俗!” 徐父闻言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和女人谈恋爱难道还不够伤风败俗吗?我看你简直是病的不轻!” 徐以安咬了咬舌尖,平淡陈述:“爸,你作为医者,明明知道同性恋并不是疾病。” 徐父一噎,眼前倏地闪过妻子看到视频时绝望的眼神,想起同事们异样的目光,怒火再次冲上心头,“那又如何?我的女儿不能是同性恋!” 徐以安不为所动,“抱歉,我已经是了。” 她的每一句反驳,都像在挑战徐父固守的底线。徐父内心的挫败感与无力感交织,想起死去的小女儿,心里被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填满。 徐父扯松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颈,暴起的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跳动,命令道:“你现在立刻和那个女人断干净,然后发公开声明和对方撇清关系,你妈妈问起来就说视频是恶意剪辑的!” 徐以安沉默几秒,摇头拒绝,“我不会因此和楚怀夕分开,也不会撒谎欺骗妈妈。” 一阵眩晕袭来,徐亲突然死死捂住胸口,踉跄着坐回椅子,眼角泛着红,“安安,你妹妹走的时候,你妈哭到心绞痛发作,现在又因为你下了病危…你非要把这个家逼到绝路才满意吗?” 徐以安的思绪被拉回七岁那年的雨夜,同样是这样的办公室,同样是父亲这样悲痛的眼神。 那时妹妹的心电图刚变成直线,父亲拍着她的肩膀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安安了!” 窗外的惊雷炸响,照亮了办公桌上摆放着的全家福。照片里本该属于她的位置,被妹妹的遗照生生替换。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只是维系这个破碎家庭的补丁。她也知道,并不是每个家都是避风港。 但偶尔有时候,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她也想问一句凭什么? 太多太多的不解、难过涌上心头,几乎席卷吞没她所有的理智。 满心不甘和委屈的徐以安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碎了,勉强才找回声音,“爸,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在逼谁啊!当年因为你们接受不了妹妹离开,所以全然不顾我的感受,逼着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徐以安!是,你们是给我提供了良好的教育,和不缺衣少食的物质条件。可你们无视我的哀嚎和痛苦,无视我的选择和决定。你们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控制我的人生,让我活得像一个木偶一样可悲又可怜!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做回自己的勇气,你们为什么还要逼我呢?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人生,为什么就这么这么难呢?” 徐父哑然地看着面前神色悲伤的女儿,有一瞬间想就此打住,想让女儿喘口气。但转念想到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的妻子,内心的恐惧和悲伤让他的语气再度强硬起来。他坚信自己是在为女儿好,是在守护这个家。 “如果一个人过得不好就赖父母,那说明她的人生是失败的,说明是你自己的原因!”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安安!爸爸不是非要逼你。是因为你自己选择的路是错的!爸爸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步入歧途,葬送前途啊!” “你怎么知道是错的?”徐以安想到楚怀夕对自己的爱,神色缓和下来,“这个世界上只有楚怀夕会毫无保留的爱着我,因为她的存在,麻木的我开始有了感知幸福的能力。跟她相爱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并不是步入歧途。” 听着女儿对病态感情的坚持,徐父只觉得荒唐又愤怒,冷笑一声,“毫无保留?如果她真对你毫无保留,你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这个视频?你懂什么是爱吗?” 徐以安一噎,眉心一皱,瞪着父亲,“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爱,你让我怎么懂!但这些不重要,我会学着去爱她,学着去经营我的幸福。” 徐父眸光一沉,一字一句,逼近女儿,“幸福?你知道你所谓的幸福是怎么得到的吗?” 见女儿茫然地看着自己,他咬了咬牙,狠心说出一句又一句刺痛女儿的话,“你的幸福是让你的病人错过最佳抢救时机,你的幸福是让妈妈失去生命,你的幸福是让爸爸活不下去,你的幸福是让你的爱人经历网暴,失去一切。” 暴雨疯狂拍打着玻璃,徐以安感觉世界正在分崩离析,颤着声线,“你说什么?失去一切?” 看着女儿震惊又痛苦的表情,徐父眸底闪过一丝不忍,却又很快被冷漠取代。 他猝然轻嘲一声,站起身子隔着不远的距离直视徐以安,气氛冰冷沉着,说出口的话一字一顿的砸落在女儿心间。 “你还不知道吧。因为你自以为是,不愿意找我帮你摆平医闹,而不自量力的楚怀夕为了帮你,得罪了一堆媒体,甚至还有相关平台的高管,她现在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你还想让她怎么爱你?” “不可能…”徐以安哑着声音摇头。 徐父冲桌上的手机抬了下下巴,“你自己看微博吧,你们现在还很荣幸的挂在热搜上。” 徐以安愣了一下,拿起父亲的手机,颤抖着指尖翻看微博,热搜词条像绞索越勒越紧,楚怀夕酒吧倒闭的消息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心底泛起酸意,久久不能平复。 怪不得她要卸载我所有的社交软件,原来我的出现真的影响到了她,原来这些天她一直都在独自面临着漫天的恶意。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我在做什么呢? 哦,我在责怪她叫我去散心。 巨大的内疚感侵袭至心头,她心脏一抽一抽地犯着疼,她不停地后悔,心里有千万句对不起想告诉楚怀夕,却不知道该从那一句开始忏悔。 她指尖紧紧抠着手心,在心底问自己,“我这样的人,配得起楚怀夕的深情吗?” 徐父冷笑出声,“看到她爱你的代价了吗?” 徐以安在父亲的冷笑声里可悲的发现,楚怀夕为了保护自己,不惜与权势对峙的深情,却成了父亲威胁她放弃一切的筹码。 更可悲的是,这个筹码注定了她的败局。 她怎么舍得让楚怀夕失去一切,她怎么舍得让花蝴蝶变得和她一样死气沉沉的呢。 “安安,只要你声明和她没有关系,”徐父声音突然放软,却比怒吼更令人窒息,“爸爸可以动用关系让一切恢复原样。只要你乖乖的,爸爸保证会让你继续留在医院,而楚怀夕照旧可以潇洒的做她的小老板。否则…” 冷气顺着脊梁往上爬,徐以安手脚冰凉,身侧的拳握紧,“爸,我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明明我也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善待我?你们从来,都没有,把我当作是你们的女儿,对吗?” 她的质问像一把锤子,敲打着徐父的心,心脏的位置仿佛开了一个口子,刀割一般。 徐父心虚地移开视线,眼神定定的看着桌上的全家福,无论如何,他都要守住这个家,哪怕只是外人看来幸福美满的家。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安安,以后你自然会懂爸爸妈妈的良苦用心。” 徐以安闻言苦笑了一下,“不,你们对我只有无穷尽的利用和苛求。你们只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费尽思量的伤害我。” 徐父颤了颤嘴角,终究没有辩解。 房间寂静无声,窗外的暴雨仍未停歇,冲刷着碎了满地的心。 徐以安想到独自承受风暴的楚怀夕,猛地摇头,“不,我不会和她分开,发生什么都不会。” 面对女儿的坚持,徐父终于搬出最后的武器,每一个字都带着威胁与无奈,“安安,你害死妹妹还不够,现在还要害死你妈妈吗?” 徐以安感觉自己正被撕裂成两半,眉头紧锁地反驳,“我没有!我没有害死妹妹!” 徐父闻言拍了一下桌子,紧紧咬着牙根,用力到腮帮变形,“如果那天你不和妹妹吵架,她怎么会突发心脏病!!” 徐以安捏紧掌心,向执意要给自己加罪名的人做无畏的解释,“我没有故意和妹妹吵架,我只是不想听她像说遗言一样和我聊天…” “徐以乐!”徐父残忍的喊她真名,杀人剜心也不过如此。 徐以安一脸错愕地看着父亲。 她记得父亲最后一次叫她“徐以乐”,是想让她成为徐以安,而时隔多年,他再次喊自己“徐以乐”,是要让她继续做徐以安。 做自己,似乎是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 她的人生竟然如此的可笑。 “既然当年你接受自己成为徐以安,那你就必须一直做徐以安!你别忘了,你答应过你妹妹,会好好照顾妈妈的。这是你应尽的责任!” 顿了顿,徐父望向女儿,目光交汇间发出轻不可闻的叹息,“如果活着的是你妹妹,她一定不会搞什么同性恋,不会像你这样不懂事,更不会置妈妈的性命于不顾!” “徐以乐,你不可以这么自私。”他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我们都不能活得太自私…” 话音落了许久,办公室里良久无声。 徐父长长叹了口气,哑声问:“安安,你妈妈是绝对不可能接受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你想想,如果妈妈真的因此离开了,你和她还能走下去吗?你们的良心能安吗?” 徐以安黑眸情绪翻滚,整个人快要碎掉了。 她嗫嚅了下嘴角,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原生家庭就像一滩烂泥,无论她走多远,无论她多优秀,无论她遇到了谁,她的根都扎在那堆烂泥里。而血缘就像一条长满倒刺的荆棘,紧紧缠在她的劲椎上,她逃不掉,挣不脱。 她突然开始笑,笑着,笑着,眼睛变红了。 可还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眼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凉。 有时候,人比绝症更加恐怖,他会用死来拴住你的一生。 徐以安用猩红的眼睛看着父亲,声音从紧咬的唇瓣泄漏出来,混着舌尖被咬出的鲜血,“这些年,我无数次希望当年死掉的人是我!如果有的选,我宁可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看到女儿悲伤的神情,徐父知道这次博弈又是自己赢了,但这胜利却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他的神情变得悲伤,胸膛战栗着,双手重重揉着眉心,继续打感情牌,“安安,其实你很清楚,你妈妈的情况就算你不刻意气她,她也活不了几年了…如果有一天,妈妈真的离开了,我也就不会再管着你了…” 破碎的心像是又被什么猛猛重击了一下,徐以安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一点一点抽离,声音也越来越无力,像是逐渐被抽干的江水。 她不知道是该祈求母亲长命百岁。 还是该说服自己放弃挣扎。 还是该把一切交给时间。 可时间真的是解药吗? 那为什么人越长大越痛苦了呢。 她很累,累到恨不得原地去世,累到已经没有力气思考了。她疲惫不堪地想,就这样吧,放过自己吧,放过楚怀夕吧,放过所有人吧。 她无能为力,她万念俱灰。 徐以安认命般低垂下脖颈,用凌乱破碎的字句低喃。像是在问自己,像是在问父亲,又像是在问不公的命运,“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才让你们这样对我…” 徐父低沉的嗓音透着颤动,“安安听话,和楚怀夕分手吧!让她回到她平静的生活里去,你继续做人人吹捧的徐以安。” 说完他沉沉地闭上眼睛。 虽然他看似保住了这个家,却也失去了女儿最后的信任与真心,但他别无选择。 空气静默许久,徐以安平静下来了,眸底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眼神空洞而迷茫的看着窗外,像迷失在大雾中的飞鸟,没了焦点。 四面八方都是牢笼,所以在哪儿都一样。 她拉开办公室门,快步走了出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如果能重来 四月的风是把生锈的钝刀子,不紧不慢地剐蹭着冬天结痂的伤口。枝头的嫩芽像是醉汉随手弹落的烟头,星星点点烫在灰扑扑的枝桠间,将枯枝燎出一痕痕鲜活的红。 空气中浮动着发酵的酸气,像坛打翻的陈年腌菜。腐烂的枯叶在泥里闷出霉味,混着突然炸开的花香,还有新翻泥土里蚯蚓挣扎的腥气,浓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气味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呛得人眼眶发红。 乌云压得极低,低到能看清它褶皱里翻滚的暗潮。冷风趁机撒野,将晾衣绳上的衬衫抽打得噼啪作响,像是谁家没关紧的门在空屋里摇晃。 街边的桃花开得癫狂,粉得像是泼出去的胭脂,可凑近看,每片花瓣都爬满细小的虫眼。风一掠而过,花萼连着花瓣簌簌坠落,像是谁打了败仗,丢盔弃甲地撤退。 徐以安攥着门把手的手止不住的发抖,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门推开的刹那,一股混杂着咖啡味和烟蒂焦糊气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 她呆愣在门口,突然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楚怀夕在看到徐以安时,眸底星星点点的光转瞬便被慌乱替代,“老古板,你怎么回来了…” 徐以安抬眸看向光着脚跑来的女人,对方眼底压抑的恐慌与想念,像根刺扎进她的心脏。 一向注意形象的花蝴蝶此刻身上白衬衫的下摆沾着显眼的油渍,牛仔裤膝盖处鼓起小包。 她应该好几天没换衣服了。 徐以安压下心底的酸涩,视线缓缓上移,对方蓬乱的发丝上染着呛人的烟味,双眼皮褶皱深了几分,眼下青黑一片,鼻翼左侧长了一个很大的痘痘,毫无血色的嘴唇上有几道细小的血痂。 她应该也失眠很久了。 楚怀夕同样也在细细看着徐以安,这人身上的倦意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风衣皱得不成样子,长发罕见地没有束在脑后,鬓角的发丝黏在瘦了一圈的脸颊上。 她心脏猛地抽痛,向前半步却又停住。指尖残留的烟味,让她不敢触碰那写满疲惫的眉眼。 两人无言对视许久,楚怀夕努力牵起唇角笑了笑,娇声问,“你发什么愣啊~快进来。” 她伸手去拉徐以安的手腕,徐以安却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楚怀夕的手僵在半空,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她滚了滚喉咙,“你怎么了?” 徐以安摇了摇头,没有换拖鞋,向左迈出一步径直绕过楚怀夕,她的目光掠过餐桌上堆叠的外卖盒、泡面桶、走向客厅。 客厅的电视还开着,画面在无声跳动,映得徐以安的侧脸忽明忽暗。茶几上摆着烟灰缸,和空了的烟盒、散落着药片和皱巴巴的纸巾。 跟过来的楚怀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下一秒蹲在茶几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烟灰缸、扔烟盒。 徐以安盯着桌上的药,听着楚怀夕带起压抑的闷嗽声,喉咙发紧,“你生病了?” “小感冒而已。”楚怀夕捏着药盒起身,走到徐以安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倒是你…医院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徐以安仓皇别开脸,不敢再去看面前这双盛满关切的眼睛。 父亲残忍的话,母亲苍白的脸,热搜词条下那些恶毒的诅咒。此刻都化作沉重的枷锁,将她困在道德与情感的夹缝里。 她很想抱一抱生病的楚怀夕,很想让她缩在自己怀里睡一觉,但她却累得抬不起胳膊。 以前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在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放弃自己的爱人,现在终于懂了。因为爱人需要能量,但人在累的时候,给不起爱。 她知道楚怀夕同样也很累,但她还是想贪心的向楚怀夕讨要一点点能量。 能让她撑到明天的能量。 楚怀夕困惑地看着她,“怎么又在发呆?” 徐以安浅浅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尾音在发颤,“楚怀夕,这才几天啊!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楚怀夕闻言扁了扁嘴,哑声控诉,“你不理我,我天天守活寡,可不就成这样了吗?” “我哪有不理你?”徐以安垂下眼帘,“明明是你拉黑的我…” 楚怀夕眼睑红成一片,声音逐渐哽咽,“我拉黑你是让你重视我,不是让你趁机消失的!” 徐以安心口愈发肿胀酸涩,深吸一口气,还是止不住某种像缺氧的窒疼感包裹住整颗心脏。 她手指僵硬地蜷了又蜷,还是没有勇气抱住眼前的人,轻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楚怀夕怔怔地看着徐以安,倏地,眼眶中滚下一滴泪,她急忙仰起头,做深呼吸。可眼泪却像断了线似的,不停往下掉,止不住。 泪水彻底模糊视线,她放弃了逞强,吸了吸鼻子,哑声道:“你这些天对我不闻不问,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幸好你回来了。” “别哭…”徐以安抬起指尖,轻轻擦掉楚怀夕眼角的泪,嗓音几乎颤抖着重复,“别哭,楚怀夕…别难过…” “我没难过…”楚怀夕倏地紧握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腕处轻轻摩挲,“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一样,你看看这才多久啊,你怎么又瘦了一圈啊!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偷偷减肥啊!” “没减肥,最近工作比较忙…”徐以安生怕再多说几句就会暴露自己的悲伤与无助,蹭的一下抽回手,“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煮碗粥。” 说完逃跑似的往厨房走。 楚怀夕愣了一下,想到徐以安值了一晚上夜班,忙不迭跟上去,“我们叫外卖吧。” 徐以安脚步一顿,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声音像浸在冷水里的抹布般发沉,“都生病了,还吃什么外卖!胃不想要了吗!” 楚怀夕被吓得定在原地,扁嘴嗫嚅,“外卖也有清淡健康的粥嘛…” 徐以安手指向沙发边的拖鞋,语气严肃,“别跟着我,去穿拖鞋!” 楚怀夕乖乖哦了一声。 橱柜里的米袋瘪得只剩个底,徐以安眉头紧锁地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想到她们同居的那段日子,家里的冰箱每天都会被填的满满当当,心间再度涌上强烈的酸涩。 徐以安咬着下唇,打开手机,迅速在超市下单了米、挂面、蔬菜、鸡蛋、牛奶还有各种各样的水果。付款时,她犹豫几秒,返回页面又给楚怀夕买了一堆零食和一箱红酒。 吃点零食,喝点酒心情应该会好吧。 将配送时间预约到明天早上十点半,徐以安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装进口袋里,这才听见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概是楚怀夕在整理客厅卫生,滚落的药瓶与纸巾摩擦的声响,压抑的咳嗽声、擤鼻涕的声音全部混在一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徐以安用力蜷了蜷指尖,将仅有的米全部倒入锅中,而后蹲下身清理垃圾桶边上的外卖盒。 腐坏的暗黄色汤汁渗进缝隙,腥气裹着酸腐味直往鼻腔里钻。她看着瓷砖缝隙里的污垢,想起上次大扫除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那天的花蝴蝶穿着卡通睡衣,坏笑着将泡沫抹在徐以安鼻尖,嘲笑她像只炸毛的笨猫。 调皮、生动又可爱。 而现在… 爱上不幸的人,就会变得不幸吧。 她抬头怔怔地望向窗外开的正好的海棠花。 春天来了。 春天终于来了。 如果她们没有提前在一起,如果她们按照最初的计划,等春天来临再相恋,就好了。 她不会向她表白,楚怀夕会被她拒绝。 她们没有在一起,就不用承受分手的痛苦。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在一起了… 可惜命运无常,人也总是后知后觉,她注定要带着楚怀夕在痛苦里走一遭。她无能为力,只求自己可以多承受几分疼痛,尽可能的让她心爱的花蝴蝶少受点伤,保全她继续爱人的能力。 楚怀夕,如果能重来,求你别再遇到我。 如果能重来,我还想像现在这样爱着你,以暗恋者的身份,一直一直爱着你。 徐以安用力把最后一袋垃圾系紧,掌心被勒出深红的印子。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似的,缓缓扶着橱柜站起身,双手撑在冰凉的灶台边上。 白粥在灶上咕嘟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她突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 如果眼镜上的雾气再多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像眼泪一样顺着脸颊滑下来了,那我是不是就不像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了。 不是木偶,是不是就不用离开她了。 半晌,徐以安自嘲地笑了笑,她悲哀的发现自己跟牌桌上无注可跟的赌徒一样,都在抱着无畏的幻想拖沓不前。 逃避现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她敛起思绪,压下脑海中不该有的幻想,拿起抹布,心无旁骛地打扫厨房和餐厅卫生。 收拾好客厅卫生的楚怀夕懒洋洋地抱臂倚在厨房门框上,衬衫扣子歪歪扭扭地扣着,头发被她胡乱扎成个揪。 她盯着徐以安忙碌的背影,喉咙里溢出沙哑的笑,“洁癖怪,你把厨房擦得能照出人影了。” 背对着她的徐以安用力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话音平稳,“工作再忙,心情再烦也要记得按时打扫卫生,知道吗?垃圾一定要勤扔,放在家里会滋生出很多细菌的,你身体不好,细菌倾入就会生病。还有…感冒了就不要抽烟了,烟雾会刺激呼吸道,然后你的嗓子就会更疼…如果心情不好,你可以出去逛逛街,或者跑跑步…” 四面楚歌的楚怀夕从徐以安的絮叨声里,找回了久违的幸福感和安全感。 她想,“就算所有人骂我又如何,只要她还在我身边,我就永远有去战斗的底*气和动力!” 楚怀夕颤了颤眼睫,夸张的啊了一声,又捂住胸口,“徐医生,你好狠的心呐!你可怜的女朋友都病成林黛玉了,你还让她打扫卫生?” 徐以安一噎,柔声解释道:“我没有让你现在打扫卫生,我是说让你没有生病的时候…”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楚怀夕悄悄挪到水池边,手指沾了点冷水,偷偷弹在徐以安低垂着的后颈处。 冷水顺着脊椎滑进衣领,惊得徐以安颤栗了一下,抄起锅铲作势要打楚怀夕,“楚怀夕!” “哎呀!救命啊!有人要谋杀亲妻啦!”楚怀夕边躲边笑,不小心撞翻了案板上的消毒水。 白色的瓶子骨碌碌滚到徐以安脚边,她弯腰去捡的瞬间,楚怀夕突然从背后紧紧环住她,下巴压在她发顶轻轻蹭,拖着尾音,“其实…比起吃早饭,我更想吃你。” 徐以安愣了一下,旋即被热气蒸红的脸颊更烫了,反手用锅铲拍在她手背,“你想得美!” 楚怀夕嘶了一声,松开她,“怎么了嘛~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做了~难道你不想吗?” 徐以安摇头,“不想。” “鬼才信你!”楚怀夕笑意盈盈地去抓徐以安手腕,指甲不小心刮到徐以安手背。 她突然安静下来,捧起徐以安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吹气,“疼不疼啊?我看看破皮了没…” 温热的呼吸扫过皮肤,徐以安胸腔里死寂的心脏突然复活,心跳快得想是要冲出胸腔。 “别闹了,一边站着去!粥要溢出来了!”徐以安慌乱抽回手,转身拿起汤勺。 楚怀夕忍俊不禁,从身后圈住徐以安,头埋在她脖间用力嗅了嗅,带着烟味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徐医生身上好香,是粥的味道…还是…” “你能不能正经点!” 徐以安突然转身,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楚怀夕盯着面前这张思念已久的脸,舍不得移开一分一秒。她好想亲她,从她一进门就想。 厨房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楚怀夕眼底跳跃的笑意渐渐被某种灼热的情绪取代。 徐以安的目光定在楚怀夕的黑眼圈上,在心底叹了口气,伸手抚平她鬓角翘起的碎发,“你先去洗澡吧,洗完吃完早饭,我们补会儿觉。” “不解风情!!”楚怀夕捉住徐以安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衬衫下的心跳震得徐以安指尖发麻。 闷骚,你肯定也想亲我!! 她勾唇一笑,侧头在徐以安耳尖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只是补觉吗?徐医生~” 对方意有所指地话让徐以安的耳尖一瞬红成秋天的螃蟹,她挣扎着抽回手,“楚怀夕!” “在呢,”楚怀夕笑得眉眼弯弯,将脸埋进徐以安颈窝,熟悉又久违的消毒水味倾入鼻腔,胸腔里的想念再也压不下去,喃喃,“徐以安,我好想你啊。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这两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巨石砸进徐以安千疮百孔的心里,掀起温柔又悲伤的巨浪。 徐以安低垂下眼睫,唇瓣的软肉似乎被咬出血,嘴里难掩咸涩,她抬手环住楚怀夕的腰,轻轻叹了口气,“听话,乖乖去洗澡,好不好?” 楚怀夕在她肩头蹭了蹭,“我可以听话,但能不能先赏个亲亲吗?奖励我乖乖洗澡~” 徐以安抬眸撞进她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她下颚线崩得很紧,低头在楚怀夕唇上飞快啄了一下,“好了,快去洗澡吧。” “得嘞!”楚怀夕欢天喜地地跑开,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给徐以安抛个飞吻,“等我回来哦。” 晨光透过窗户,给屋内镀上虚假的温馨。 徐以安靠在厨房玻璃门上,双手无力垂在身侧,心脏插着一把匕首,痛得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无声回应她,“楚怀夕,我也好想你啊。” 而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有多想她。 永远不会知道了。 许久后,徐以安调整好繁杂的情绪,而后像充满电的机器人似的,一秒不停歇地给全屋来了个大扫除加深度消毒。 做完一切,她走进卧室,打开衣柜,快速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装进一个手提袋,又轻手轻脚的将手提袋放到玄关柜上。 她看着眼前的纸袋,侥幸地想,“幸好行李不多…不然搬家的时候…应该会很难过吧。” 徐以安抬手搓了搓脸,将楚怀夕换下来的脏衣服拿进客用洗手间,蹲在地上,将油点仔细用手搓干净后,轻轻放进洗衣机。 随后来到客厅,给阳台上的盆栽浇水,想到已经很久没有给楚怀夕买花了,突然有点后悔今天来的时候没有带束花的。 算了,没带花也挺好的。 她喜欢浪漫的人,而幸好你不是浪漫的人。 餐厅。 徐以安将装着浓稠白粥的碗轻轻推到楚怀夕面前,随后坐在她对面,小口抿着清汤。 楚怀夕舀起一勺粥,故意拖长尾音,“这碗粥可是价值连城哦,毕竟是徐医生亲自下厨~” 徐以安抬眸嗔她一眼,将裹着金黄蛋黄的煎蛋夹进她碗里,“少贫嘴,多吃饭,早日康复。” 楚怀夕噘起嘴嘁了一声,嗓音哑的像破音箱似的,“看到你的一瞬间,我的病就全好了。徐医生,你就是我的良药啊。” 徐以安慌乱地避开对方灼灼的目光,垂眸不停搅动着碗里的清粥。 热气氤氲间,她仿佛又看见热搜词条里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 明明那么难过,为什么还要笑呢?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在承受着什么呢?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徐以安,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能保护她吗?” 楚怀夕突然凑过来,伸手托住她下巴,拇指擦过她紧绷的下颌线,蹙了下眉,“老古板,你今天怎么一直在发呆啊!” 猝不及防的徐以安还没藏起眸底的悲伤,垂着眼眸,淡淡说了句,“坐好,好好喝粥。” 楚怀夕扁了扁嘴,鼻音浓重,“你好凶哦!” 她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哭了。 徐以安神色一紧,抬眸看了她一眼,原来是因为感冒,不是哭了。但她也清楚的看到了她眸底的失落与渴望,可她却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 徐以安神色很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整个人充满无法看透的沉默,楚怀夕不由警惕,狐疑地看着她,“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奇怪呢。” 徐以安心脏停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坦荡直视着她,“哪儿奇怪了?” 楚怀夕沉默地观察了徐以安许久,想到可能是最近的自己太过敏感了,笑着摇了摇头,眼孔空茫,“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徐以安暗暗松了松肩膀,“嗯,快吃吧。” 两人相顾无言地吃完早餐,徐以安拿起碗筷要去洗,却被楚怀夕按住手腕,柔声细语,“你去洗澡吧,我来洗碗。” “我来吧,你先去睡觉。” “哎呀,我感冒真的已经好了。”楚怀夕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洗碗,你洗澡,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躺到床上睡觉啦~” 徐以安没再争,抿了抿唇,“辛苦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楚怀夕翻了个白眼,轻捶她肩膀,“你这个人真是讨厌死了!” 徐以安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般,眼尾勾起一抹自嘲,掐了下食指,“嗯,我是很讨厌!” 楚怀夕没能扑捉到她情绪的变化,又笑嘻嘻地哄人,“谁说的,我女朋友才不讨厌呢。” 徐以安抿了抿唇,“那我去洗澡了?” 楚怀夕笑着嗯了一声,眯了眯眼,“洗白白等我来宠幸你哦~” 徐以安嗔她一眼,转身快步走向浴室。 徐以安站在浴室门口,侧耳听着厨房里传来楚怀夕哼歌的声音,不成章法的调子,伴随着时不时的咳嗽,像一把把利刃重重刺向她的心间。 平复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淡下去的情绪再度涌起,倾巢而出。她握着门把的指尖微紧,眼里没有一点光,喉咙哽塞着,心底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有血在从里面往外涌。 还没分开,她已经难过到无以复加。 徐以安关上门,拧开水龙头,心如死灰般的仰起头,让冷水狠狠砸在自己滚烫的眼皮上。 顿了许久。 内心剧烈撕扯了几番,她执拗地从唇齿间溢出一句嘶哑的,“楚怀夕,希望你永远快乐。” 卧室厚重的奶茶色窗帘被徐以安拉的只留下一条细缝,昏暗的光线里,楚怀夕裹着睡袍笑着扑到床上,带起一阵清新的玫瑰香。 徐以安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楚怀夕见状眸光一沉,伸手勾住徐以安的手腕往怀里拽,发丝微乱地散在她胳膊上,“徐医生,你困了吗?要不要来点助眠活动啊~”说话间,指尖已经灵活的探进徐以安睡衣下摆。 徐以安身子猛地一僵,本能地想抬手去抓对方作乱的手,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闭上眼睛,嗓音疲倦到了极点,“楚怀夕,别闹了!” 话落,楚怀夕手上的动作骤然顿住,内心狠狠震了震,一种浓烈的不安感突然遍布全身。 她撑起手肘看向身侧的人,借着窗外漏进来的那一缕微光,她避无可避地看到了徐以安眼下深深的青黑,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 可能是太累了,所以才没有力气亲热吧。 楚怀夕,你别草木皆兵!! 周遭一片静谧,楚怀夕缓缓收回手,喉咙滚动着咽下没说完的情话,还有无处宣泄的不安。 她抿了抿唇,伸长手臂,将徐以安的头压在自己胳膊上,“好了,我不闹了,你睡吧。” 徐以安阖眸低声应了一声,缩进她怀里,双手紧紧抓住对方身后的被角,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她们正在倒数的幸福。 楚怀夕侧着身,另一只手臂环过徐以安纤细的腰,掌心贴着她的后背轻轻摩挲,像哄小孩般一下又一下拍着。 “辛苦了,我的徐医生。” “我爱你,徐以安。” 黑暗中,徐以安感到一片温热覆上额头,可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她心里酸涩的像是吞了一百颗柠檬。 她真的好想暂停倒计时。 可她不能,她的世界,早已没了退路。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推开她。 让她自由,让她幸福。 徐以安鼻腔又开始发酸,眼睛红了一圈,将脸埋进楚怀夕心口,闻着她身上沐浴露混着淡淡柑橘香的气息。在心底说了一万句,“对不起…” 可她知道,对不起没有任何用。 她知道,这是她们最后一次相拥而眠。 她也知道,明天开始,她就彻底失去她了。 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她的人。 最爱她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楚怀夕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呼吸渐渐平缓,抱着徐以安沉沉睡去。 第72章 拜托你替我自由 徐以安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放大,像两汪永远填不满的深潭。她用目光缱绻亲吻着楚怀夕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床头时钟的分针每跳动一格,徐以安的心口便会烙下一条伤痕。 十一点,十二,一点… 她默数着时光的残骸,默数着分别。 楚怀夕似乎是陷入了梦魇,往徐以安心口蹭了蹭,手臂收紧将她圈得更紧,嘴里含糊不清地一直喊着,“徐以安,别走…” 徐以安嘴角向下弯成绝望的弧度,手指僵硬地蜷了蜷,轻轻拍她后背,艰涩道:“我在呢…” “徐以安…” 她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徐以安发现她的眼睛一直在紧闭着,眉头越拢越紧,还困在噩梦里。 徐以安抿了抿唇,不停地在她耳边说:“我在呢,别怕…” 失眠多日的楚怀夕这一觉睡了很久,再睁眼已是暮色四合,她翻了个身,又陷入昏睡。 昼夜交替如走马灯,在噩梦中悄然轮转。 窗外的天色从墨色转为藏青,徐以安知道黎明将至。她轻轻的亲吻楚怀夕的额头、眼睑、鼻尖,最后停在唇上。这个吻绵长而绝望,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睡梦中的楚怀夕无意识回应起来,徐以安猛然回神,微用力推开她,掀开被子下床换衣服。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的响动,她听见楚怀夕带着睡意的惊问,“怎么了?几点了?” “五点半。” 楚怀夕揉了揉眼睛,音调懒洋洋地,“才五点半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没有合过眼的徐以安闭了下眼,系好衬衫第一颗纽扣,“睡够了,得去上班了。” 楚怀夕虽然有些疑惑这人为什么要这么早去上班,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我去给你做早餐。” “不用了,我去食堂吃。”徐以安背对着她用力抿了抿唇,犹豫几秒,还是开了口,“我去洗漱,你再睡会儿。等你睡醒我要跟你说个事…” 楚怀夕愣了一下,目光紧盯着徐以安挺直的后背,轻声问:“什么事啊?” “我想待会儿再说。”徐以安拿着睡衣,看都没看她,转身钻进洗手间。 楚怀夕茫然地盯着洗手间的方向,想到徐以安严肃的语气,没敢再睡懒觉,迅速跳下床。 片刻后,楚怀夕看向杵在沙发边发愣的徐以安面前,眨巴眨巴眼睛,“你要跟我说什么? 徐以安侧头看向她,“楚怀夕…我们…” “嗯?”楚怀夕有预感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徐以安顿了几秒,垂下眼睫,像是犹豫了许久才下决心开口,她想保持坦然,嗓音却沙哑得不像样子,“楚怀夕,我们…分手吧。” 话落,空气一瞬凝固。 楚怀夕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徐以安重重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直视那双即将碎裂的眼睛,面色无波无澜,语气淡的像是在说今晚不吃饭一样,“我说我们分手吧。” “你在抽什么疯啊?”楚怀夕抬手想摸徐以安额头,却被对方避开,嘴角一撇,语气止不住发颤,“你脑子烧坏了?好端端的吓人干嘛!” “我没有发烧,我现在神智很清楚,”徐以安摇头,重复,“楚怀夕,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楚怀夕眼角蓦地泛起一抹红。 “没有为什么…”徐以安冲她浅浅一笑,“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不喜欢你了。” 楚怀夕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 半晌,她冷不丁咯咯咯笑,笑声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涩,“老古板,今天已经三号了,愚人节早就过了,你不用特意给我补过节日的哦。” 徐以安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 楚怀夕咬了下舌尖,试图用撒娇缓和僵持的气氛,“虽然我喜欢浪漫,在意仪式感,但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无聊的愚人节~” 徐以安依旧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楚怀夕嗓子干哑得能冒火,哽了哽喉咙,说得很慢很难,“徐以安,你刚刚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记住了吗?” 徐以安在心底叹了口气,神色平淡,“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在跟你说分手。” “徐以安…” 她嗓音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手。” “我知道。”徐以安抿了抿唇,轻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永远不分开。你看,我们终究是要分道扬镳的。” “我不想听。”楚怀夕拉住徐以安胳膊,发现她腕间带着自己送的智能手环,眸光一亮,盯着手环上的心率数值,“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徐以安清楚她在想什么,很庆幸自己来之前特意找人调了手环,嗯了一声,“不喜欢了。” “不喜欢了。”这句话在耳畔炸开时,楚怀夕感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她不死心的将希望寄托在没有一丝灵魂的智能手环上。 然而,平稳的心率数值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楚怀夕脸上,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她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颤动唇角,“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我了呢?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就不喜欢我了呢?” 明明她什么错都没有。徐以安心如刀绞,轻轻皱了下眉,像是有些动容,又像是不耐烦。 半晌,她抽回手,推了下眼镜,语气很软很诚恳,但也冷漠到不留情面,“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发现自己不喜欢你了。” 楚怀夕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在过往里刻舟求了剑了许久,使劲摇了摇头,睫毛随着沉重的呼吸颤动着,“我不信!徐以安,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你别想骗我。你对我那么好,对我那么温柔宠溺,你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我,怎么可能不爱我…” 徐以安抬起双手,用力将楚怀夕捂在耳朵上的手拉下来,紧紧攥进手心。 这个熟悉的温度让楚怀夕心脏骤停,刚要感慨徐以安明明是爱她的,却听见对方嗓音里带着残忍的温柔,“楚怀夕,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楚怀夕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我不要!你明明答应过我,会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你不能不守信用!你可是一板一眼的老古板,你说过的,你说你说出口的话就一定要做到的…” 徐以安勾起唇角笑了笑,笑容比四月的风更冰冷,“傻瓜,承诺是会过期的。当时许诺是真的,现在不做数了也是真的。爱情本来就是一种感觉,而感觉是会变化的,我也没有办法的啊。” 楚怀夕感觉呼吸被去全部抽走,扬起脖颈将眼泪逼回眼眶,却听见自己颤抖着说,“我不同意分手。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没有做…我们没有去春游,我们没有去捞我爸鱼塘里的鱼,我们没有登记结婚,我们还没有给安安过生日…” 徐以安猜到她可能会提这些,所以提前想好了对策,平静地打断她,“安安去世了…”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倏地想到最近被兰姐一直拒绝的视频通话,只觉得眼前发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许久后,她哑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徐以安轻柔的掰开楚怀夕颤抖的手指,实话实说,“我们去西华镇的那天晚上。” 楚怀夕眼前倏地闪过纸条上潦草的字迹,原来命运的齿轮早在那时候就开始转动了,而她只顾着处理自己的琐事,到现在都一无所知。 楚怀夕哭的很安静,敛着眼皮,无声蓄着眼泪,“所以那晚你提前离开,是因为安安?” 徐以安点了点头,“是。” 楚怀夕咬住下唇,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为什么不叫醒我一起去?” 徐以安看着楚怀夕通红的眼眶,指甲同样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血痕在苍白皮肤上蔓延。 她强迫自己回想安安去世时头顶那盏惨白的吊灯,强迫自己想兰静那句质问,强迫自己回想那句“你妈要是再受刺激,就真的没救了”,强迫自己回想网上那些刺向楚怀夕的恶言恶语。 唯有将这些刺痛反复咀嚼,她才能维持住冷漠。 唯有冷漠,楚怀夕才会死心。 徐以安睨了楚怀夕一眼,含笑反问:“情况紧急,而且你又不是医生,我叫你去做什么?再说你去了,安安就不会死了吗?” 楚怀夕闻言愣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她。 她发现眼前人的冷漠,比网上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伤人。昨天温柔亲吻她唇角的薄唇,此刻正将她的心脏一寸寸碾碎。 她满心怒火,控制不住的拔高声音,“你怎么可以把这件事情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你凭什么剥夺我见安安最后一面的权利?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又自私啊!” 徐以安哦了一声,声息甚微,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抱歉。” 楚怀夕听着她毫无诚意的道歉,瞬间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可怜鬼。 忽地,理智回笼,她吸了吸鼻子,语气柔和下来,“你是不是因为安安去世受刺激了?” “楚怀夕,我是一名合格的医生。”徐以安好笑地看着楚怀夕,“你知道吗?前天晚上我出急诊一共抢救了九位患者,其中有三位患者死在抢救台上,还有两位放弃治疗,大概过不了多久也会死。而作为一个长期与死神对抗的医生,接受患者死亡在我这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和吃饭睡觉一样的平常。” 话落,一室寂静。 很久很久后,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了水滴的声音,似眼泪坠落,于空寂中幽响。 楚怀夕情绪终于爆发,眼珠啪哒掉落,发出失望的怒吼,“可她是安安!很爱我们的安安!” 徐以安脸往旁侧转了转,深呼吸一次,点下巴,“嗯,她是安安没错,但她也是我众多病人里的其中之一。” 徐以安的平静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的温度隔绝在外。楚怀夕无计可施,只能继续发出失望的质问,想要逼她露出马脚。 “徐以安,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冷漠吗?还好吧…”徐以安眉梢一挑,不紧不慢地说:“总不能死一位病人,我就抱头痛哭一次吧,共情能力太强,我就没法做医生了。” 眼对眼,她冷漠,她茫然。 楚怀夕错愕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努力在脑海里回想两人相处的点滴。她不相信徐以安真会这么冷漠,她不相信徐以安真的不爱她。 半晌,她用手背抹去眼泪,轻声说:“徐以安!你别想骗我!你才不是这样的人呢!你明明是一个温柔又善良的好医生,如果你是因为最近太累了,不想耗费精力在恋爱上,我们也可以暂时不见面,我们可以像之前一样不联系,但我绝对不会同意和你分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 徐以安满心酸涩,快要维持不住冷漠,挪动发麻的双腿,坐在沙发上,这个曾被她们依偎过无数次的地方,此刻硬得硌人。 她绷紧脊背,唇角漾起淡淡的弧度,平淡陈述,“楚怀夕,提分手之前其实我仔细复盘过我们的感情了。我发现我对你态度的转变是从你接近安安开始。你也知道,我一直把安安当做我妹妹的替身,可能是你对安安无微不至的好,让我错把感动当成了爱情。但是那天晚上安安突然离开,我发现自己一点都不难过,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妹妹离世带给我的伤痛就全部痊愈了。然后我发现我不想见你,不想关心你,不想再从你这里获取安全感,我发现我不再需要这份感情了,我也不想再耽误你。” 楚怀夕闻言僵愣在原地。 良久,她缓缓蹲下身,身体软塌塌地靠在徐以安腿上,仰头看着她,哑声问:“你对我真的就只是感动吗?那你说的每一句爱我,每一次吻我难道都只是因为感动吗?” 那些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些温柔的承诺,此刻都成了灼烧彼此心脏的火焰。 徐以安抬手推了下眼镜,将快要溢出来的悲伤与不舍,藏在一闪而过的动作里。 此时此刻,她突然庆幸自己从七岁就开始扮演妹妹,庆幸她戏演的不错,庆幸她的瞳孔没有再放大0.3mm,才没让楚怀夕看出端疑。 徐以安手托着下巴,状作思考状,而后深吸了口气,扯出一个无奈的笑,“不全是。应该还有一部分愧疚。因为误解你愧疚,因为你因为我而纹身愧疚,因为利用你的关爱,走出创伤愧疚,因为现在无法回应你的感情而愧疚…” “可你明明说过无数次你爱我…”楚怀夕打断她,想说的太多却哽咽地说不下去。 沉默半晌,清了清嗓子,轻声细语,“徐以安,我们不要在疲劳时,审视自己的感情好不好?你是因为最近太累了,等你休息好了,你再一想…你一定会…会发现你还是爱着我的。” 面前的人无动于衷地垂着头。 楚怀夕执拗盯着徐以安腕间的智能手环,嘶哑着喃喃,“日子还长,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一定会发现你是爱着我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楚怀夕的哭声像钝刀在刮擦耳膜。 徐以安想起无数个清晨和深夜,她们在沙发上嬉闹,那时的她觉得,楚怀夕的笑声简直比银铃动听千倍万倍。而现在因为自己,动听的嗓音变成了最锋利的刑具。 她爱她,很爱她,她的爱是平稳的脉搏,是镜片后隐晦的眼神,是每呼吸一次就会痛一次的心口,是她不能再说出口的“我爱你”。 两眼茫茫,情话难讲。 徐以安感觉心脏一抽一抽地犯着疼,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像具提线木偶似的,机械地重复着伤人的话语,“抱歉啊,可能是因为我没得到过多少爱,所以不太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混淆了对你的感情,对不起。” 楚怀夕摇头,“我不要你的道歉。” 徐以安弯下后颈,柔声说:“楚怀夕,我真诚的感谢你给予过我的幸福,真诚的感谢你曾参与过我的人生,真诚的感谢你陪伴了我一段快乐且短暂的时光,真诚的感谢你赋予我生命中一段美好的记忆,但人生南北多歧路,我们也是时候说再见了。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希望以后你可以继续在繁花盛开里做精彩的自己,我祝福你成为你生命中你需要的那种人。” 楚怀夕努力地在每一个字里寻找落脚点,却发现每一个字都会让她失去徐以安。 她想砸东西发泄无处宣泄的烦躁,想指着徐以安鼻子臭骂她一顿,甚至想恶言诅咒她,可对方的温柔、真诚,让她只能安静地哭。 越哭越无助。 越哭越舍不得。 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滑落。 人不懂时间的重量,总想着来日方长,所以当离别真正到来的时候只能傻傻愣在原地。 许久后,楚怀夕抽噎着说:“徐以安,我不在乎你到底是因为感动还是愧疚,或者其他,我也不要繁花似锦的人生,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徐以安,我们不能分手,不能结束。因为我还深深的爱着你,我没有办法接受失去你!” 沙发上端坐的女人,外表镇静的形体下,血液和泪水正在一同流淌。原来,遇见一个人的意义,就是为了和她告别。 徐以安抬起指尖,缓缓向前探去。 当指尖触到滚烫的眼泪时,胃部突然剧烈抽搐。心被挤压得粉碎,神情有点恍惚,眼皮又沉又烫,却还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徐以安咬牙强压下想呕吐的冲动,温柔地给楚怀夕擦了擦眼泪,强迫自己说出决绝的话,肢解着自己最后一片魂魄。 “楚怀夕,我不会继续和你在一起了。人生很短,我想再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真正的爱。” 她的温柔,让她越发绝望。 她明白她是真的不要她了。 楚怀夕抬头凝望着徐以安,对方戴着眼镜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冷得让她想起医院走廊里永远不熄的白炽灯。冰冷、锋利、残酷。 她突然想起无数个等待的夜晚,自己蜷缩在沙发上看着手机,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原来所有的期待,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你说你要去找真正的爱”楚怀夕抬手捂住眼睛,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每说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味的苦涩,“那我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呢?我那么爱你,爱到奋不顾身,爱到都快要疯了,真的不能让你感受到被爱吗?真的会有人比我更爱你吗?你真的爱的上别人吗?” 顿了顿,她指着自己,像个笨拙的销售努力向没有购买意愿的顾客推销自己,“徐以安,我年轻、漂亮、多金、勇敢、有趣、真诚,最关键的是我对你一心一意,死心塌地,我敢说我会是你今后所遇的天花板了。我相信,失去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徐以安看着她,想说自己已经后悔了。她知道,这辈子她不会爱上其他任何人。 因为她只想爱她,只愿意爱她。 她早已决定用一辈子爱她。 她努力将心底翻涌的心疼碾碎,一遍遍默念着一切都是为了楚怀夕好,可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愈发浓烈。 心好痛,痛到麻木。 徐以安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哽咽,声音轻哀的像羽毛落地,“楚怀夕,或许我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或许没有人比你爱我,或许我到最后也没办法真正爱上任何人,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你那么聪明,肯定明白爱是双向的…一厢情愿的感情,注定没有结果的。” “不是的!我一点都不聪明!”楚怀夕发现徐以安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了一丝温度,却依旧努力争取,“都怪我,我最近太忙了,忽略了你没让你感受到被爱,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能不能再等等,我会努力让你幸福的。” 等我处理好麻烦,我会努力给你更多的爱。 我会让你相信,我们会幸福的。 面对楚怀夕的每一秒都是在透支徐以安最后的力气,她只想扮演好刽子手的角色,尽快将最爱的人推离自己黑暗的世界。 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 “楚怀夕,天下万物的到来和离去,都有它的时间,而且,优柔寡断是最耗费心神且徒劳无益的,所以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吗?” 徐以安抬手想扶起腿上的楚怀夕,却在触碰到对方手臂的瞬间被狠狠甩开。 她心头一颤,她知道楚怀夕真的受伤了,她差点就反悔了,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的每一分心软,都是对所有人的残忍。 她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楚怀夕,虽然我们之间结束了,但我相信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不要太难过了,我不值得你哭这么久。” “放屁!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屁话!” 楚怀夕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瘫倒在地,很快又爬起来,跪在徐以安脚边,死死揪着*她的裤脚,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徐以安,我求你了,你别不要我。求求你别离开我,没有你,我会死的…” 她哭着求她。自尊不要了,面子不要了,她知道自己这样很狼狈。 她知道没有人的爱情是祈求来的。 但她没有办法了,她不能失去徐以安。 如果失去徐以安,她怕饱受摧残、四面楚歌的自己真的就彻底坍塌了。 她倒了,谁来守护徐以安的声誉。 徐以安皱起眉头,眸底闪过一丝厌恶,这份厌恶不是针对楚怀夕,而是痛恨自己的软弱。 自尊心这么强的人,现在为了她,姿态放得那么低,可无能的她还是只能用推开她保全她。 腐朽的肉.体困住了奔向自由的灵魂,身处牢笼的徐以安一瞬不瞬地看着笼外的花蝴蝶,看着过完今天,便可以重新自在飞翔的花蝴蝶。 她希望她记得她,永远记得。 她也希望她快乐,永远快乐。 楚怀夕,拜托你,替我自由吧。 时间越倒数,她越舍不得。 沉默了足足两分钟,徐以安狠下心,沉下眸光,声线坚定,几乎听不出任何温度,一字一顿地问她:“楚怀夕,你也要束缚我吗?” 楚怀夕不明所以地看着徐以安,倏地想到自己总说要徐以安勇敢的做自己,想到自己承诺过对方,永远不会以爱之名束缚她。 此刻这些话,却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自己的自以为是,笑自己的痴傻,更笑这份爱原来是一场独角戏。她的笑声凄厉如杜鹃泣血。 许久后,楚怀夕缓缓松开手,看着徐以安的裤脚从指缝间滑落,像是放走生命里最后一缕光。 她闭了下眼,字句里满是凉薄,“好,我同意分手,祝你早日找到真爱。” 徐以安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她从来没在她眼里看到过这种情绪。 平静到绝望,写满了颓败。 徐以安不忍再看,站起身,转身藏起那些快要溢出的无法言表,礼貌又疏离地说,“谢谢。” 还未走出半步,裤脚又被人拽住。 楚怀夕用尽所有力气,死死拽着徐以安的裤脚,眼底红得像是染了血色,狠戾的话语里带着祝福,“徐以安,你一定要过得幸福。只有你过得幸福,我才能恨你!如果…如果你要过得不好,我不知道是该抱住你…还是该继续恨你…” 徐以安鼻尖一酸,恨是爱的产物,她希望她不要恨她,点了点下巴,“嗯,我会幸福的。” 第73章 她生不如死 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徐以安摸出手机。虚倚在冰冷的楼道墙壁上,抿着唇,眉眼耷拉,打下一行字,“请您尽快处理网络舆论。”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电波永远消逝在茫茫信号中。 掌心的手机很快震动起来,徐父的回复简短如刀,“安安真乖,放心,爸爸说到做到。” 楼道感应灯熄灭,黑暗中的徐以安苦涩地笑了一下,将手机调成静音,摸索着缓缓下楼。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楚怀夕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可悲又可怜的期待着徐以安会突然推开门,笑着抱住她说,“愚人节快乐。” 可现实向一把锋利的刀,不留情面的将她最后一丝幻想切割得粉碎。 楚怀夕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哭声撕心裂肺,哭到太阳穴阵阵发痛,甚至连心脏都开始抽搐,喘不过气。 徐以安提着手提袋,快步走出小区,环顾四周后靠在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上。 胃部的抽搐和心口的刺痛让她无法站立,她将手提袋扔在地上,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气,试图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眼前交替闪现着楚怀夕哭红的眼睛,灿烂的笑容,她终究亲手将一切都毁了。 担心楚怀夕会追出来,徐以安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走到附近的公园,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远处传来早市的喧闹声,对面街上的早餐摊飘来豆浆油条的香气,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悲伤到绝望的女人。 徐以安双手抱膝,将头深埋进膝盖间,任由疲惫和悲伤侵蚀自己。 病人也好,母亲也罢,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只想让自己放肆的难过一天。 就只颓废一天,明天我还是冷静的徐以安。 明天我就又变成徐以安了… 楚怀夕不知道在地板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失去知觉,她才艰难地爬起来。 她一步一步挪到卧室,瘫倒在床上,蜷缩在徐以安睡过的位置,贪婪地呼吸着残留的气息。 直到泪水浸湿了枕巾,她也没想明白徐以安怎么就突然就不爱她了,甚至是从来没爱过她。 半晌,楚怀夕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将徐以安的枕头狠狠扔在地上,对着空气怒骂出声,“徐以安,你大爷的!不爱就不爱,又不是没人爱我了。靠!老娘再也不会为你掉一滴泪了。” “我再为你难过,我就是狗!最蠢的狗!” “你要是后悔,你也是狗!不知好歹的狗!” “大爷的,大家都是狗!” 情绪激动的楚怀夕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弯下腰用力咳嗽几声,站在床上,继续对着空气破口大骂,“徐以安,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你要是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我就单身一辈子!!” 顿了几秒,她觉得这话有些问题,呸呸呸三声,“凭什么是我单身一辈子啊!你单身一辈子才对!我要找一大堆女人,我一天换一个,天天领不同的女人去医院,让你羡慕死!” “徐以安,你这个女人真的没有心!!” 叩叩叩——— 敲门声拆穿誓言,楚怀夕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膝盖撞在床头柜角也浑然不觉,光着脚扑向玄关,冰凉的门把手在掌心攥出温热的汗。 开门前,她牵起唇角理着凌乱的头发,在脑海里想出一堆挖苦嘲讽的话。 而后,屏住呼吸,轻轻拉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清晨的风灌进来,吹散了眸底的期待。 外卖员抱着堆叠如山的塑料袋,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红肿着眼睛,唇色苍白的女人,“楚女士吗?这是您订的生鲜订单。” 楚怀夕身体僵硬几秒,视线掠过最上面的蓝莓,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与难过卷土重来。 那是她最爱吃的水果,每次徐以安去超市都会买两盒,一盒现吃,一盒让她做成蓝莓酱。 “楚女士?”外卖员疑惑喊人。 楚怀夕回神,敛起思绪,签收订单,沉甸甸的袋子勒得手腕生疼。 门再度被人紧紧关上。 楚怀夕站在玄关处,闷闷垂下脑袋,盯着徐以安下单时的备注,眼眶一下子又红了。 “米要真空包装的,挂面和牛奶的生产日期要最近的,香蕉要青一些的,苹果要红富士,红酒箱里记得放冰袋” 客厅的时钟显示10:03,正是往常楚怀夕起床吃早餐的时间,也是徐以安最忙碌的时间。 视线一片模糊,眼泪不听话,狠狠往下砸。 楚怀夕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擦着被眼泪弄湿的配送单,这是徐以安给她最后的温柔。 许久后,她将所有袋子倾倒在餐桌上,苹果滚落在地,碰撞出空洞的声响。 楚怀夕盯着以往追剧时自己总吵着要吃的焦糖饼干,不解风情的徐以安之前总说“吃多了会长蛀牙”,却在分别时,给她买了好几袋。 她扁了扁嘴,双手用力撕扯包装袋。包装袋被撕开的刹那间,甜腻的香气涌出来,明明是最喜欢的味道,却让她泛起一阵又一阵恶心。 泪水砸在饼干上,咸味与甜味混在一起。 餐桌上的蔬菜还带着清晨的露水,牛奶冷冰冰的躺在塑料袋里,曾经那个会贴心为她热好牛奶的人,已经彻底走出了她的生活。 楚怀夕打开红酒,抱着酒瓶滑坐在地,大口吞咽着酸涩的红酒,喉咙被酒精灼烧得发疼,却比不上心口密密麻麻的撕裂感。 不爱,为什么要贴心的准备这些… 徐以安,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该恨你,还是该继续爱你啊! 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恨她还是爱她啊! 说好再也不哭的人,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楚怀夕红透了的眸底死一般的沉寂,嘴里苦涩味弥漫,她突然很想吐。她没想到,游戏人间的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觉得酒这么这么的难喝。 徐以安,你买酒给我是想让我吐吗? 你果然是个坏女人! 楚怀夕歪斜着靠在餐桌边缘上,酒瓶在指间不停打转,瓶中猩红的液体晃出破碎的光影,倒映着惨白的面容。 周围散落的零食包装袋、滚落的苹果和翻倒的蔬菜,将这方天地堆砌成荒诞的废墟。 “徐以安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她含混不清地呢喃,声音里浸满醉意与委屈。指尖划过冰凉的地板,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过往的甜蜜疯了似的在脑海翻涌,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清晨温柔的早安吻、厨房里共同烹饪时的嬉闹,一下又一下剜着她血肉模糊的心脏。 酒瓶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砰”的一声在地上滚出老远,残酒泼洒,在地板上蜿蜒成血河,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想到这是徐以安才拖干净的地,楚怀夕踉跄着想要起身,不料双腿发软,重重跌回地面。 她挫败的用力捶自己的腿,而后蜷缩在满地狼藉中,头枕着冰凉的地板上,盯着天花板的吊灯,眼泪不停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夜渐渐深了,寒意从地板渗入骨髓。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沉浮,楚怀夕仿佛看见徐以安站在玄关,笑着向她张开双臂。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道虚幻的身影,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别走”楚怀夕呓语着,声音越来越微弱。 “老古板,我好想你啊…” 凌晨两点的钟声响起,楚怀夕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泪痕未干的脸上带着未消散的悲伤,发丝凌乱地散在地上,像被人遗弃的玩偶似的。 醉酒的楚怀夕是被噩梦惊醒的,她从地上爬起来,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梦里徐以安的身影越来越远,无论她怎么呼喊、怎么追赶,都无法触及。 不都说梦是反的吗? 那为什么在梦里,你也要狠心的离开我。 楚怀夕颤抖着打开灯,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扭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 她抓起手机,看着屏幕上徐以安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不愿按下。 算了,别再束缚她了。 徐以安在公园长椅上度过了漫长的一夜。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突然想起往日这个时候,总会接到楚怀夕的电话,那人会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娇滴滴的说“徐医生,今天也要想我哦”。 而此刻手机安静得像坏了一样,只有备忘录里躺着没发出去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在道歉,却没有一个字能被原谅。 心脏一阵抽痛,像被碾碎的痛,她手捂着心口缓缓站起身,眼神空洞又迷茫,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医院。 徐以安颤抖着指尖换上白大褂,站在办公桌前,盯着楚怀夕送她的多肉,喉咙一阵发紧。 以前楚怀夕常会跑来给它们浇水,笑着说看着它们茁壮成长就像看着她们的爱情一样。 多肉依旧翠绿,可她们的爱情却凋零了。 徐以安跑进洗手间,反锁上门,将冷水泼在脸上,刺痛却没能驱散眼底的血丝,镜中人机械地扣着白大褂纽扣,却在系到第二颗纽扣时突然顿住。 她看着白衬衫上系到顶端的纽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她解开这颗纽扣。 康复许久的第七劲椎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身体里的每一处好像都被灼烧着,胃开始抽搐,徐以安狼狈的趴在洗水台前,不停干呕。 再难过,生活也得继续。 无影灯亮起的瞬间,徐以安瞳孔猛地收缩。 手术器械盘上的不锈钢镊子突然折射出一道冷光,像极了楚怀夕最后望向她时苍白的嘴唇。 麻醉师报出“生命体征平稳”的声音里,她的食指和中指开始不受控地轻颤起来,医用橡胶手套下渗出的冷汗,让刀柄在掌心打滑。 “开始切皮。”主刀医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柳叶刀在接触患者皮肤的刹那,划出一道歪斜的裂口。 鲜红的血珠渗出来,在雪白的纱布上晕开刺目的花。器械护士递来纱布的手顿在半空,整个手术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徐以安盯着患者暴露的胸骨,眼前倏地浮现出安安躺在抢救床上苍白的脸,下一秒,母亲插着呼吸机的模样闯入眼帘。 消毒水味突然化作太平间的冷冽气息。 她整个手腕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手术刀在肋骨间摇晃,几乎要划破跳动的心脏。 “停下!”主刀医生的呵斥像一计重锤砸在她耳膜上,“徐医生,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在做手术时走神!”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手术服,徐以安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她想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指尖,却吸入一口带着血腥气的空气,胃部一阵抽搐,险些在手术台上干呕出来。 “换人!”主刀医生的怒吼声撕破寂静。 徐以安被护士架着推出无菌区时,听见身后传来患者血压骤降的警报声,后知后觉自己竟在手术台前僵立了整整两分钟。 走廊的应急灯在视野里扭曲成一团猩红,她撞开消防通道的铁门,在楼梯间剧烈干呕,胃酸混着血腥味灼烧着喉咙。 她差一点又害死了一个病人。 她神色恹恹地叩问自己,“徐以安,你对得起身上的白大褂吗?” 窗外飘进小贩叫卖豆浆的吆喝,恍惚间又回到和楚怀夕分手那天的清晨。 昨天违心说出口的每句狠话,此刻都化作反噬的利箭,扎得她心脏千疮百孔,生不如死。 第74章 身不由己的人生 楚怀夕整日将自己困在家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翻看着和徐以安的聊天记录。 不多不少的聊天记录,她却魔怔般地一遍一遍,来来回回翻看,泪水一次又一次打湿手机屏幕。每擦干一次,她便多恨自己一分,多恨徐以安一分。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无法让徐以安感受到被爱,更恨徐以安轻而易举放弃了她。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翻涌,徐以安伫立在ICU病房外,手扶着玻璃窗,望着昏迷的母亲。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母亲苍白的面容被呼吸面罩覆盖,指尖连接着各种监测仪器,像极了那天她差点失手毁掉的那个患者。 半晌,徐以安干裂的嘴唇翕动,“妈,我都做回徐以安了,您为什么还不愿意醒来?” “徐医生,主任叫您去会议室。”小护士的声音让徐以安浑身一颤。 徐以安愣了愣,失落落在自己在剧烈发抖的手,咬了咬舌尖,轻声说:“好的,我知道了。” 走廊尽头传来推车的轱辘声,恍惚间又变成楚怀夕拽着她裤脚崩溃哭喊的声响。徐以安抬起手状作整理鬓发,指尖不露声色地堵住耳蜗。 叩叩叩——— 徐以安敲门走进会议室,医院大大小小的领导神色凝重地坐在会议桌前,投影仪发出的白光刺得她眯着下眼。 她瞥了一眼坐在正中间的父亲,而后迅速走到角落里的位置入座。 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手术的监控画面,当镜头定格在徐以安颤抖的手腕时,全场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医生的手怎么可以抖成这样…” “手术时走神,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误了!” “按理来说徐医生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也不知道是她是太累了,还是因为手的问题…” “不管是因为什么走神,作为医生,明知道自己状态有问题,还要逞能站上手术台,就是对患者不负责,对生命没有敬畏心。” 纷杂又气愤的议论声在头顶盘旋,徐以安却像个旁观者似的,面色寡淡地盯着前方的虚无。 负责当天手术的主刀医生看了一眼身侧淡然的徐以安,想到对方母亲还躺在ICU里,她最近压力一定很大,轻叹了口气,看向院长,“患者家属现在要求追责,医院得给家属一个交代…” 徐父偏眸狠狠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女儿,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口吻,“按流程处理吧,家属那边院方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 院长办公室。 父亲重重敲着桌子的声音混着耳鸣,“徐以安,你到底在搞什么!你可是心外科最有潜力的医生,现在却差点造成重大医疗事故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是不是不想做医生了?嗯?” 徐以安垂着眼帘,抿唇不语。 徐父看着无动于衷的女儿顿时怒火中烧,拍了一下桌子,“哑巴了吗?说话!” 徐以安抬眸看向父亲,嗓音淡淡的,“我说不想做医生,就可以不做医生了吗?” 几秒的沉寂,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我的人生什么时候轮到我做主了…” 徐父一噎,眸底风暴聚集,沉沉地压向徐以安,“徐以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徐以安轻声回。 李主任在心底叹了口气,将文件推到徐以安面前,嗓音染上心疼与失望,“小徐,签字吧。” 徐以安盯着面前的《医疗事故处理条例》和盖着医院行政章的处分文件,视线落在“暂停主刀资格”几个大字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弯下腰,拿起桌上的钢笔,签名时右手还在止不住的打着颤,黑色墨迹在“徐以安”三个字上扭曲成痛苦的形状。 不一会儿,徐以安拿着处分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翻出一卷绷带,紧紧缠住手腕,用力捆住那些随时可能失控的颤抖。 “哈哈哈———” 深夜的办公室突兀的传出笑声,徐以安趴在桌上,直勾勾盯着视频里翩跹起舞的花蝴蝶。 倏地,屏幕里爱人的面容逐渐扭曲,含笑的眸子里染上浓浓的血色,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徐以安呼吸一滞,将手机倒扣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许久后,她拿起红笔,颤抖着指尖在病历本上反复写下,“对不起,对不起…” 字迹层层叠叠,变成一团无法辨认的血红。 晨曦透过百叶窗照进来,走廊里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徐以安才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发现自己竟然攥着笔睡着了,她苦涩地笑了笑,勉强也算是睡了一觉。 徐以安双手撑着桌沿,缓缓坐直身子,摘下眼镜,重重揉着眉心。 倏地,被红色占满的病历本映入眼帘,眼前又浮现出楚怀夕猩红的眼睛,胃酸反流,她不顾形象地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到昏天黑地。 时间缓缓流逝,徐以安和楚怀夕各自在深渊中苦苦挣扎,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无法站上手术台的徐以安四处找活干,出门诊,抢着值夜班,帮护士给医生配药,给听诊器消毒,给实习医生讲病历,给病人量血压… 她像个陀螺似的不停歇转动,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可每当夜深人静,思念、内疚和自我否定边会像潮水一般涌来,将摇摇欲坠的她淹没。 一件坏事接着一件坏事压过来,徐以安的睡眠彻底崩坏,每天晚上她都会蜷缩在值班室的沙发上,身体会不停抽搐,像一条搁浅的鱼。惊醒时总保持着胎儿的姿势,脖颈僵硬得无法转动。 楚怀夕则在不见光亮的卧室里日渐憔悴,曾经光彩照人的花蝴蝶,如今双眼布满血丝,面容苍白消瘦,像被定在白纸上的蝴蝶标本似的。 她拒绝见任何人,拒绝社交,硬生生将自己困在牢笼里,惩罚着自己,妄想惩罚徐以安。 无意间得知两人分手的季瑾溪满头雾水,虽然不清楚两人因为什么分手,但她还是希望她们能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因为她清楚楚怀夕有多爱徐以安,也知道现在的徐以安非常需要楚怀夕。 但她实在搞不定拒绝沟通的徐以安,权衡一番,还是决定从藏不住事的楚怀夕身上下手。 这几天,季瑾溪三番五次往楚怀夕家跑,却始终没能见到对方一面。电话打不通,微信消息也石沉大海,担心对方万一想不开,她顾不上法律法规,买了一套开锁工具冲到楚怀夕家。 就在季瑾溪戴好手套,准备撬锁的时候,收到楚怀夕的信息,“老娘在旅游,你别烦我!” 她后怕的呼出一口浊气,散散心也好。急忙回复,“好,我不烦你。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翌日中午,季瑾溪路过茶水间,发现五楼的护士和医生围坐在茶水间,小声议论着什么。 她愣了愣,蹑手蹑脚上前,站在门口。 值夜班的护士率先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徐医生最近很奇怪?我发现她每天会在更衣室待很久,有次我还看见她在对着镜子练习微笑,虽然她已经将嘴角扯到最开的弧度了,但我还是感觉她很难过,因为她的动作像在撕扯伤口。” 职业敏感让季瑾溪的神经瞬间绷紧,练习微笑这个看似奇怪的行为,其实是一种典型的情绪代偿行为。通常情况下,个体在极度压抑的状态下,会试图通过模仿积极表情,唤醒神经反馈。 得知徐以安内心承受的痛苦,季瑾溪忍不住想将这件事告诉楚怀夕,转念想到那人不久前才警告自己别烦她,又强压下这个念头。 朱医生点了点下巴,“我也觉得。最近我撞见过好几次…我师父趴在洗手池上干呕…她的表情看着很痛苦。” 护士长叹了口气,“可不是嘛!那天我给徐医生发资料,发现她的手机居然是静音模式。她之前手机可是全天开机,睡觉都不静音的。所以我好奇的问她难道不怕错过重要消息吗?她居然说自己不想听见声音…” 另一名实习医生忽地一拍脑门,“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上次门诊一个患者家属娇滴滴的夸徐医生漂亮,徐医生握着听诊器的手突然痉挛了一下,然后她把金属头重重磕在患者胸口,惹的患者一阵惊呼。把我也吓了个半死。好像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开始随身带着耳塞了…” 朱医生低垂着眼睫,摩挲着咖啡杯,“我师傅一向很严谨,可最近她的病历书写上却出现了不少错漏。她把患者的心律写成一串日期,还在诊断栏画满扭曲的藤蔓图案。” 顿了顿,她抬眸看着众人,压低声音,“我发现后提醒她,你们猜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所有人异口同声。 朱医生五官皱作一团,话语里带着难以置信与担忧,“我师父指着藤蔓,轻笑着问我,“小朱,你看,它像不像蓝莓酱泼在纸上?” 话落,整个茶水间陷入死寂。 另一名小护士叹了口气,“徐医生最近真的非常反常。我发现她经常会靠在墙上,仿佛没有支撑就会坍塌似的。而且她走路的步幅变得越来越小,给人一种走廊地砖的接缝是难以跨越的沟壑,每次她要用鞋尖反复丈量才能挪动脚步。” 见其他人不信,她语气认真地补充道,“我认真的观察过,徐医生的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就昨天晚上,我们查完房下楼时,她险些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幸好我抓住了她。” 朱医生抿了口咖啡,叹息道:“最可怕的是我师父的震颤。起初还只是指尖,现在已经蔓延到整条手臂了!!早上我发现她写病程记录的手一直在抖,写的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护士长再度开口,“你们知道吗?昨天下午我给三床患者量血压,袖带充气的瞬间,徐医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蹲在了地上,蜷缩在墙角,用指甲在裤腿上划拉…” 季瑾溪闻言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这些细节印证了她最担忧的情况。 另一名医生哎了一声,“你们没发现吗?最近徐医生午饭和晚饭都只点一盘糖醋排骨,她也不吃米饭,就在那儿干嚼排骨…画面很诡异!” 季瑾溪静默的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垂在身侧的手蜷了又蜷。 忽地,小护士想起前一阵子在微博上沸沸扬扬的传言,以及已经很久没有露面的楚怀夕,压低声音,“你们说…徐医生最近这么反常到底是因为她妈妈生病了,还是因为夕姐…” 季瑾溪不想自己好友的感情成为谈资,敛起思绪,踢踏着高跟鞋走上前,嗓音严肃,“你们能不能别没事瞎猜了!徐医生的妈妈到现在还躺在ICU里,她状态不太好,岂不是很正常!” 身后冷不丁出现的声音让众人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扭头看向来人,当看到平日里笑嘻嘻的季医生此刻脸上写满了不悦,顿时后背发凉。一群人齐唰唰地拉开凳子站起身,干巴巴嗯嗯两声。 季瑾溪愁得头秃,没什么心情劝告她们不要八卦同事,抬起手臂,烦躁地挥了挥,“行了行了,都快回去午休吧,睡饱了好好工作!”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提醒出声,“徐医生平日里可待大家不薄啊!眼下她遇到事了,我们就尽量别给她添堵了,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认真点头,“是是是,季医生说得对!” 小护士扁了扁嘴,小声解释:“季医生,你千万别误会啊。我们并不是在八卦徐医生,我们只是担心她,我们大家都很心疼她…” 季医生努力牵起唇角笑了笑,“我知道,是我刚才语气不太好,你们别介意哈。” 护士长手用力拍了下胸脯,“季医生,我保证这些事情,我们不会给别的部门的人说,以后我们也不在背后议论徐医生了。” 其他人点头,“我们真的只是担心徐医生…” “我替徐医生谢谢你们。”季瑾溪和几人寒暄几句,快步离开茶水间,直奔徐以安办公室。 第75章 拿什么去爱人 季瑾溪推门时,徐以安正对着电脑修改病程记录,右手握着鼠标轻轻晃动。 “大中午还在加班啊?”季瑾溪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美式,加了双份浓缩。” 徐以安头也不抬,“谢了,放桌上吧。” 头顶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声,混着打印机偶尔吐出纸张的沙沙声在办公室回荡。 季瑾溪拖过椅子坐下,盯着徐以安腕间渗血的绷带,拧眉,“听说你最近加了不少会诊?” 徐以安嗯了一声,“闲着也是闲着。” 说话间,她伸手去够一边的文件,腕间绷带滑落半寸,露出深红色的勒痕。 季瑾溪盯着勒痕,不安渐渐漫上心头,“昨天我去看阿姨,护士说她的情况稳定些了。” 话落,徐以安脊背一顿绷紧。 她在恐惧。 恐惧接下来的对话。 季瑾溪装作没察觉,噙着笑,语调散漫,将那几不可察的试探遮挡得严严实实,“老徐,你这黑眼圈重得都能挂两个水桶了。”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徐以安瞥了她一眼,握着鼠标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淡淡笑着,“最近有点失眠。” “巧了,我最近也失眠。”季瑾溪从包里掏出一盒褪黑素,“这个效果不错,你试试。” 徐以安犹豫几秒,接过,“谢谢。” 打印机突然发出卡纸的提示音,徐以安起身时脚步踉跄,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 季瑾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小心!”触到的胳膊瘦得硌手,像是裹着层皮肉的枯枝。 “我没事。”徐以安挣开季瑾溪的手,弯腰处理打印机时,季瑾溪瞥见她后颈处密密麻麻的抓痕,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啃噬过。 季瑾溪浑身的血液停止流动,翻看再桌上的病历本,“对了,你该做例行心理评估了。” 徐以安闻言手倏地顿在半空,颤了颤,眼角挂着笑,“行,有空我去找你。” “择日不如撞日,这会儿就去我办公室吧。” “改天吧,我还有工作…”徐以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有点反胃,急忙冲向洗手间。 季瑾溪急忙追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干呕声,混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声。 等徐以安重新出现时,脸色惨白如纸,额角还沾着水珠。季瑾溪默默递上纸巾,在对方伸手时握住她冰冷的指尖,语重心长,“老徐,我们都不是第一次面对医疗事故,其实你不用” 徐以安一怔,抽回手,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抵在墙上,“我没事,你想多了。” “徐以安!”季瑾溪嗓音发沉,“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手抖、失眠、幻听、自残这些症状你比谁都清楚意味着什么!” 徐以安不带任何情绪地重复,“我真没事。” 季瑾溪看着对方眼尾溢出的生理性泪水,突然想起茶水间里众人描述的画面。 徐以安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在病历本上画扭曲的藤蔓,对着一盘糖醋排骨发呆。那些碎片突然拼凑成尖锐的刀刃,狠狠扎进她心口。 “老徐,只要我们积极配合治疗,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季瑾溪压下心酸,好声好气哄。 “会好起来吗?”徐以安推了下眼镜,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安安因为我死了,我妈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现在又因为失职被停了主刀资格…” 话还没说完,又咳嗽起来,佝着腰,“季瑾溪,你回去休息吧,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我同情你大爷!”季瑾溪怒吼出声,“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徐以安鼻尖一酸,转过身,背对着她,睫毛随着沉重的呼吸颤动着,嗓音很轻很轻,“季瑾溪,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自己是徐以安…” 季瑾溪心疼又无力地盯着她瘦削的后背。 作为徐以安的好友兼心理医生,她对徐以安藏在完整皮囊下的伤痕了如指掌。 时隔多年,她依旧清楚的记得徐以安浑身颤抖着,向自己讲述那段窒息过往的画面。 徐以安七岁时妹妹意外离世,父母将对亡女的执念强行投射在她身上,强行将她异化为替代品的畸形养育模式。而徐以安为维系家庭表面的和谐,被迫内化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身份。 长期扮演他人的身份认知混乱,与抑郁症患者自我否定的核心认知形成的恶性循环,导致徐以安在青少年时期便患上了抑郁症和焦虑症。 中考前夕压力过大的徐以安晕倒在教室,父母接到老师电话后,迅速将她送到医院,做了全身体检,却没能查出原因。 就在徐父徐母一筹莫展时,同事提醒两人带孩子去看看心理医生。 徐父虽然不愿意相信女儿有精神疾病,但还是带徐以安去看了京北最好的心理医生。 当医生将抑郁症和焦虑症的诊断结果告知徐父徐母时,诊室瞬间弥漫起令人窒息的寒意。 “我们家安安那么阳光、优秀,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徐父将诊断书拍在桌上,金属眼镜框后的眼神冷得像冰锥,“肯定是你们误诊!她不过是最近学习压力大,休息几天就好了。” 徐母则紧紧攥着女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女儿皮肉,“安安,你快告诉医生你没事,你向来懂事听话,不会让爸爸妈妈操心的,对不对?” 徐母想到抑郁症可能带来的的后果,生怕女儿会消失,嗓音哽咽,“安安,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宝贝,你不可以生病的,知道吗?” 徐父沉声命令,“安安,别让妈妈担心。” 面对父母的回避与道德绑架,徐以安蜷缩在皮质诊椅上,将眼泪与惶恐生生逼回眼眶。 从那以后,任何试图表达痛苦的言语和表情都成了家里的禁忌。深夜被抑郁情绪吞噬,徐以安只能咬着被角压抑啜泣,第二天又强撑着笑脸扮演着父母想要的完美女儿。 自负又自私的徐父无意间发现女儿在网上咨询心理医生,立刻没收了她的零花钱,切断一切女儿给自己丢脸的可能,用一句“别胡思乱想”将女儿所有的求救信号扼杀在摇篮。 这种窒息般的压抑一直持续到大一。 终于摆脱父母监视的徐以安,在图书馆的心理健康科普书籍中找到了共鸣。她用攒下来的生活费偷偷挂了号。候诊时,她反复练习着如何描述自己的症状,生怕又被当作矫情或想太多。 第一次走进心理咨询室,徐以安像惊弓之鸟般紧绷着身体。咨询师拉起她的手,温柔地开导她,“小妹妹别害怕,每个人都有心事的,你愿意跟姐姐聊聊你的心事吗”。 积压多年的情绪突然终于,徐以安哭着向一个陌生人讲述被父母剥夺的人生,讲述扮演妹妹的疲惫与不甘,讲述独自对抗抑郁的绝望。 从那一天起,每周的咨询时间成了徐以安唯一的精神支柱。她小心翼翼藏好病历和药盒,每次服药都要确认门锁是否反锁,生怕被父母发现后再次剥夺她治愈的希望。 这段隐秘的抗争持续了整整三年。 直到大四那年,咨询师移民了,徐以安的心理咨询才被迫终止了。但她每天还是坚持着按时吃药,状态也时好时坏。 在学校组织的一次公益活动上,徐以安认识了在读心理学的学妹———季瑾溪。 自来熟的季瑾溪为人真诚,性格又好,而且还懂心理学,很快便成为了徐以安唯一的朋友。 在季瑾溪的帮助下,徐以安的病情控制的很稳定,后来遇到了有鲜活生命力楚怀夕,她慢慢学会了接纳真实的自己。 尽管病情仍会反复,尽管父母依然选择性失明,但她终于有了为自己而活的勇气。 可谁能想到,三个月前还一切向好的诊断报告,在遭遇患者死亡、母亲昏迷、医疗事故和感情破裂的连环打击后,彻底成了废纸。 回忆戛然而止。 看到徐以安和初遇时几乎一样的状态,季瑾溪忍不住拔高声音,质问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反抗你那自私的父母?为什么要一直妥协?!” 徐以安抿了抿唇,“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季瑾溪一噎,眉头皱的更紧。作为专业的心理医生,她其实知道徐以安是因为什么。 即使徐以安意识到了父母的情感忽视,但她潜意识里仍在不断寻求父母的认可。为了缓解父母不爱自己与父母是养育者的认知矛盾,她将父母的情感忽视美化为他们只是不懂表达爱。这种认知扭曲保护她免于直面被抛弃的创伤,却也使她持续困在自我欺骗的牢笼中。 而长期遭受父母的情感暴力与控制,使她形成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现状的认知定式。这种低自我效能感不仅削弱了她主动脱离家庭的能力,更导致她在面对新环境时产生泛化的无助。 即使成年后她具备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但她潜意识依旧默认反抗是没有用的,就像反复遭受电击的动物,会放弃逃生尝试一样。 再加上孝道伦理构建的社会规训体系对徐以安造成强大的行为约束。对她来说,脱离父母会面临不孝的道德审判,而长期被打压的人会格外在意外界对自己的评价,因此,这种社会评价风险加剧了她的行动阻力。 纵使原生家庭充满痛苦,但作为长期适应的生存环境,反而成为她潜意识里的安全区。这种行为惯性使她在面对改变时产生生理性抗拒,每一次想要挣脱,都像陷入更深的泥潭。 无法与原生家庭和解的小孩,是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大人。徐以安的抑郁是心理、情感、神经生理等多维度因素交织的结果。想要真正的走出来,光靠药物和心理疏导是远远不够的。 和抑郁抗争是一场重塑自我的漫长战役,季瑾溪想,楚怀夕应该能够帮徐以安走出来。 思及此,她滚了滚喉咙,“老徐,我知道你现在内心很煎熬,我也明白你没有勇气从原生家庭的牢笼里挣脱出来,但我觉得,你可以尝试着和楚怀夕搭建新的安全区” 徐以安闻言猛地转回身,眉目沉沉,“不可以,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话题被主动提起,季瑾溪趁机追问,“你明明很需要她,为什么还要和她分手呢?” 徐以安愣了半秒,垂眸,避而不答,“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救不了安安、治不了我妈的病、保不住自己的工作” 顿了顿,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挫败与悲伤,“季瑾溪,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这样的!你别这样否定自己。”季瑾溪上前一步,却被徐以安抬手制止。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徐以安后退半步,后背又贴上了冰冷的墙壁,深吸了口气,扯出个无奈的笑,“我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你来分析我的心理创伤。” 顿了顿,“你走吧,我会好起来的。” 季瑾溪攥紧指尖,她知道以徐以安目前的心理状况,任何专业的干预都可能被视作攻击。 “你别激动嘛,我只是想说”季瑾溪深吸一口气,“就算你们分手了也可以做朋友,楚怀夕也还是在帮你的。毕竟你们曾经那么相爱” 曾经那么相爱… 曾经… 徐以安喉咙里像是吃鱼的时候卡进去了一根鱼刺一样,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她摇头,“我们从来没有相爱过!” 季瑾溪一愣,眸底闪过一丝不悦,“什么叫你们从来没有相爱过?你不爱楚怀夕?难道不是你主动要和楚怀夕谈恋爱的吗?!” 徐以安抿了下唇,“是我主动开始的,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让她及时止损。” “所以你真不爱楚怀夕?”季瑾溪不信。 徐以安嗯了一声,“不爱。” 季瑾溪凑近,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不可能,你明明对她很不一样。” 徐以安盯着自己被水打湿的鞋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话说的很慢很慢,“我对她好是因为我想利用她,想利用她找到自我价值,想利用她逃离原生家庭,可是后来,我发现她似乎也没什么用,更何况…现在我手抖得连手术刀都拿不稳,拿什么去爱人呢” 顿了顿,她抬眸看向季瑾溪,“我这样的人只会把身边的人拖进深渊。所以我想明白了,既然不爱她,就不要再自私的利用她了。” 真话和假话混在一起,季瑾溪也有点分不清这人到底爱不爱楚怀夕。 她看着徐以安眼底疯狂翻涌的自我厌弃,不忍心责怪她,往前迈了一步想抱抱徐以安,却在看到对方下意识瑟缩的动作时,生硬止住脚步。 “老徐,你不要这么悲观。你并不是在身边的人下水,你只是需要别人的帮助。”季瑾溪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就像当年你需要我一样。” 徐以安闻言睫毛剧烈颤抖,沉默许久,轻声说,“不一样的,季瑾溪!当年的我傻兮兮的相信,会有人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 顿了顿,她将自己颤抖的双手摊在季瑾溪面前,苦笑出声,“现在我才明白有些深渊,注定是要自己一个人往下坠的。” 季瑾溪怔怔地盯着眼前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指尖,哽咽了一下,“老徐…” 徐以安收回手,双手抄进白大褂口袋,“我希望楚怀夕对我的近况一无所知。” 季瑾溪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疼难忍,躁涩的情绪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吞咽了一下,“你为什么要瞒着她” 徐以安声音冷的没有一丝起伏,如霜般层层生起寒意,淡漠不掩警告,“季医生,患者的隐私是绝对保密的,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她猛地咳了两声,威胁,“季瑾溪,你要是敢告诉她一个字,我们就再也不是朋友!” 话落,季瑾溪大脑嗡的一声,《心理咨询伦理守则》条款那些用黑体加粗的保密协议,此刻成了架在她脖颈处的钝刀。 “好,我答应你不会告诉楚怀夕。”季瑾溪轻拍了一下徐以安的肩,暗哑的嗓音里染上一丝无力,“但你也要答应我,绝对不会做傻事。” 徐以安嗯了一声,淡淡道:“我不会。” 季瑾溪深深叹了口气,“老徐,等你准备好直面黑暗时,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徐以安轻轻应了一声。 门被人轻轻带上,徐以安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楚怀夕的照片刺痛了双眼。她猛地按下锁屏键,将所有的光锁进黑暗里。 第76章 都是假的 暮色将最后一缕天光蚕食殆尽。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在潮湿空气中晕开惨白的光晕,与窗外浓稠的夜色形成诡异的交界。消毒水的气味在夜间愈发浓重,裹挟着潮湿的寒意渗入骨髓。 “徐医生!”值夜班的小护士推门而入的力道带着几分急切,“你母亲醒了!” 徐以安愣了一下,睫毛剧烈颤动,起身前往重症监护室,边走边问,“她状态怎么样?” 护士小跑着跟在徐以安身后,“你母亲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不过她情绪有些激动,从醒来就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徐以安瞳孔骤然一缩,“知道了。”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窒息感扑面而来。 病床上的人半倚在枕头上,苍白的面容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在看见女儿的刹那,枯瘦的手突然痉挛般伸出,“安安…” 徐以安愣在原地,眸底闪出抗拒与厌恶。 “安安,快过来让妈妈看看。”徐母枯槁的手指还在虚空中抓握,像溺水者徒劳地捕捉浮木。 母亲焦急的呼唤将病房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徐以安盯着那双手,下意识后退半步。 徐母愣了几秒,哭腔道:“快过来啊!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被压抑的愤怒与委屈在胸腔里翻涌,却在接触到徐母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化作无声叹息。 徐以安缓缓迈开步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当她终于走到病床边,徐母像疯了一般猛地抓住她的手,枯瘦的手指带着病态的灼热。 “妈妈终于见到你了…”徐母的眼泪滴在女儿手背上,喃喃,“宝贝,妈妈好想你啊…” 徐以安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另一只手虚虚覆上徐母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您别激动,您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呢。” 徐母攥着女儿的手往胸口按,沙哑的控诉里裹着黏腻的哭腔,“安安,妈妈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安安,妈妈可不能没有你啊。” 滚烫的泪水顺着她凹陷的脸颊滑落,在徐以安手背上蜿蜒成灼热的溪涧,徐以安心底生出深深的无力与疲惫。 “怎么会呢?你别瞎想。”徐以安抽出一张纸巾,将纸巾轻轻按在母亲眼角,柔声细语,“您要是再哭,血压又该升上去了。” 徐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难掩难过与庆幸,“老婆,你终于醒了!!” 徐母闻声扭头看向徐父,“老徐…” 徐父快步上前,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将妻子散落在额前的白发别到耳后,“这些天你可把我和安安急坏了,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徐母才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汹涌,虚弱地缩在丈夫怀里,“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 “说什么对不起嘛!醒了就好,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徐父用指腹轻轻擦去妻子脸上的泪水,“想吃点什么?我让人去买。” 徐母哽咽着摇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就想看看你们。” 她的目光贪婪地在丈夫和女儿之间游移,像是要把昏迷时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徐父顺势将妻子的手包在掌心,拇指一下下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褶皱。 “来之前我问过主治医生了,她说你恢复得不错,再观察几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徐父嗓音放得很轻,带着难得的温柔,“等你出院,咱们去吃你最爱的苏帮菜,松鼠桂鱼管够。” 他说起这些时,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温和的弧度,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威严。 徐以安站在床尾,看着父母交握的手,喉咙像是被监护仪的电线缠住,呼吸不上来。 这个残忍撕碎她诊断书的男人,这个忽视她的感受逼她做徐以安,逼她分手的人,此刻正轻手轻脚地为母亲掖好被角,生怕弄疼她似的。 爱这个字,真是讽刺。 倏地,想到楚怀夕也经常用这种眼神看向自己,心脏猛地抽了一下,很痛,痛到想哭。 徐母颤抖着手,抚上丈夫的脸,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眼下青黑的眼圈和新添的皱纹,嗓音里满是心疼,“老徐,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是不是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啊?都怪我…” 徐父红着眼眶摇头。 徐母目光扫过丈夫泛白的鬓角和有些佝偻的脊背,泪水像断个线似的砸在被子上,“我昏迷的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徐父先是一怔,随后反手将妻子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说什么傻话呢,我是你丈夫,守着你不是应该的?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 徐以安面无表情地站在病床边,旁观着父母的温情,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原来她们不是不会爱人,只是不爱她。 她们不仅不爱她,还不允许楚怀夕爱她。 自私又可憎。 徐以安破天荒开始思考,在不影响别人,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怎样才能逃离牢笼。 想了半天,一无所获。 “安安也瘦了。”徐母突然转头看向女儿,目光带着病态的灼热,“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 徐以安攥紧指尖,强压下心底的烦躁,扯出一抹笑,轻声说:“我吃得很好,您别担心了。” 徐父拍了拍床边的空位,温柔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来坐这儿,陪你妈说说话。” 徐以安藏在白大褂下的手指无意识绞着绷带边缘,缓缓挪动脚步,在父亲让出的位置坐下。 “安安,这些天…是不是熬夜了?”徐母将女儿的手贴在脸颊上,粗糙的皮肤蹭过徐以安冰凉的指尖,“你的手怎么凉得像石头似的。” 徐以安咬紧牙关,强忍住指尖的颤抖。 徐母泛红的眼珠艰难转动,掠过女儿眼下青黑的阴影,“安安,你可别学你爸,把工作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徐以安哽了哽喉咙,侧眸盯着心电监护仪跳动的绿线,“最近科室不忙,您别操心。” 徐母语气温柔得近乎偏执,“小时候妈妈总嫌你要强,现在又怕你累坏身子…真是矛盾。” “您好好养病,我会注意休息的。”徐以安抽出被攥得发疼的手,借着调整椅背藏起抑制不住在颤抖的双手,“妈,要不要喝点水?” 徐母却伸手再次将她的手拽进掌心,而后朝丈夫伸出手,三双手紧紧叠在一起,泪水再次打湿了脸庞,“咱们一家人,以后都要好好的。” 徐以安咬了下舌尖,笑着嗯了一声。 徐母渐渐止住眼泪,倏地想到什么,声音像砂纸摩擦,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安安,你和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妈妈看到了视频…” 话落,徐以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妈,你在说什么?”她强撑着笑,装傻。 徐母眼前不停闪过女儿和那个女人在桃树林接吻的画面,情绪倏地激动起来,“安安,你跟妈妈说实话!你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监护仪的警报声越来越急,徐父急忙按住妻子乱动的肩膀,轻声哄:“老婆,你别激动。这件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那段视频是营销号恶意剪辑用来攻击楚怀夕的,安安是被牵连的。” “剪辑的?”徐母猛地甩开丈夫的手,输液架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发出刺耳响声,“你们当我老糊涂了?居然用这么荒唐的理由来骗我!” 徐父笑了一下,柔声哄,“我们没骗你。等你身体好点了,我给你仔细讲事情的原委。” 徐母紧盯着一言不发的女儿,浑浊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冷声逼问,“安安,你告诉妈妈,网上的那些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徐以安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徐母见状情绪愈发激动,用力捶着病床,嘶哑着声音质问,“安安!你怎么可以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呢!你怎么能…怎么能和一个女人光天化日之下接吻啊!你这是在要妈妈的命啊!” 徐父视线落在女儿不停发抖的指尖,在心底叹了口气,“安安!你明明是无辜的,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妈妈?你忘了妈妈情绪不能激动?” 徐以安双手背在身后,左手死死攥住不停颤抖的右手,嘴唇翕动,“嗯,都是假的…” 徐母心口痛,手紧紧捂住胸口,摇头,“不可能!我明明亲眼看到,我看到你在和她…” “我发誓,我和她没关系。之前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现在…我们已经不来往了…”支撑不住的徐以安蹲在地上,将额头抵在母亲膝头,声音低得像呓语,“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您别再生气了,身体会受不了的…” 许久后,哭声渐渐转为抽噎,徐母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女儿的头发,“安安啊,”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却比怒骂更令人毛骨悚然,“爸爸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只要你和那个女人断绝来往,妈妈就踏实了…” 徐以安麻木地嗯了一声。 徐母想到那些泼在女儿身上的污言秽语,嗓音蓦地变得冰冷,咬牙切齿地说,“安安,你做的对!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我们就该离她远点,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话音未落,徐以安蹭的一下起身,一阵眩晕感袭来,她用力咬紧后槽牙,稳住身子,直视着母亲,嗓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妈,我希望您不要再去评价一个对我们都无关紧要的人。” 徐母一噎,脸色一沉,“你还在护着她?” 徐以安眸光闪了闪,“就事论事而已。” 徐母沉默看她几秒,皱起眉头,“安安,你真和她断绝关系了吗?视频真的是假的吗?你可别骗妈妈,妈妈不喜欢撒谎的孩子。” 徐以安感觉胸腔里有团火在烧,烧得眼眶发烫,烧得理智即将崩塌,推了下眼镜,“我都说了是假的是假的,您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是不是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您才肯信?!” 徐父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安安!注意你的态度!你妈妈刚醒,禁不起刺激!” 说话间,他伸手去按徐母起伏的胸口,却被对方一把甩开,徐母手颤巍巍指着女儿,“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凶我?” 徐以安冲母亲苦涩一笑,低垂下眼帘,嗓音里全是悲伤,“我才是那个外人…” 徐母一噎,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看到她瘦到脱相的脸,嗓音渐渐缓和下来,“安安,妈妈不是不信你,只是担心你还会被她蛊惑嘛。而且你可不是外人,你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宝贝。” 徐以安咬紧牙关,强压下胃里翻涌的酸涩。 徐父生怕身心俱疲的女儿会破罐子破摔,看向她的目光藏着警告与威胁,“安安,去给你妈倒杯水,顺便问问医生需不需要调整用药。” 徐以安应了一声,快步转身离开。胃部传来一阵刺痛,她踉跄着跑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不一会儿,干呕声混着干咳声,与水龙头的滴水声在狭小的空间回荡。 “徐医生?”门外传来护士的轻唤,“您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没事。谢谢!”徐以安将水龙头拧到最大,用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住干呕声。 徐以安,你不能崩溃,不能再背负上害死妈妈的骂名,也绝不能让父母看到你的悲伤。 她捧起冷水泼在脸上,镜中人的倒影碎成千万片,又在水波平息后重新拼凑出那张戴着乖女儿面具的脸。 半晌,徐以安整理好情绪,对着镜子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 推门时与门口担忧的护士撞了个正着,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像根刺,扎进心口。 她知道,在这个医院里没人不知道那段被疯传的视频,也没有人不知道她和楚怀夕的丑闻。 所以,她必须让自己若无其事。只有这样楚怀夕才不会再被议论,她才能真正的自由。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明明灭灭,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去。 第77章 你自由了吗? 嗡嗡嗡——— 季瑾溪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夕夕宝贝”四个字。 季瑾溪眸光一亮,这是对方分手后第一次主动联系她,“大爷的,你终于想起联系我了!” “季瑾溪,我好像撑不住了…”电话那头传来虚弱到几乎听不清的气音,“我胃好疼…喘不上气…” 听筒那头的女人尾音颤的不像样子,背景音里隐约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季瑾溪指尖瞬间冰凉,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 “楚怀夕,你在哪儿?” 半晌没人说话,季瑾溪心提到了嗓子眼,声线染上哭腔,“说话啊!你在哪!!” 意识疼得她视线渐渐模糊,楚怀夕艰难地撑起眼皮,吐出一个字,“家。” “你不是去旅游了吗?!”季瑾溪很快想明白一切,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你坚持住,我马上叫救护车!” 胃里持续的绞痛,让楚怀夕整个人被冷汗浸没,疼得思绪都变得断断续续,但她依旧记得最重要的事,“季瑾溪,我不去你们医院…” “大爷的!命都快没了,还挑什么!”季瑾溪转身便往电梯间跑,高跟鞋在走廊上敲出慌乱的声响,“千万别睡!大口呼吸,我马上到!” 嘟嘟嘟——— 电话在忙音中挂断。 季瑾溪叫了市二院的救护车,慌张失措的她放弃开车,冲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车上,她反复拨打楚怀夕号码,却只得到机械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季瑾溪拍了拍主驾驶的椅背,“师父,麻烦您开快点!我有急事,拜托了!” 呵,早高峰,谁不急?! 司机懒散地抬眸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的催命鬼,撞进对方盛眼焦色的黑眸时,神色一紧,蹭的一下坐直身子,猛踩油门。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楚怀夕家小区门口。 季瑾溪果断脱下鞋,手提着细高跟,光着脚不顾形象地闷头就往楚怀夕家冲。 尽管来的路上她在脑海演练了无数种最坏的可能性,却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失语。 季瑾溪撞开虚掩的房门的瞬间,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餐桌上散落着发霉的水果和蔬菜,地上是打碎的鸡蛋,大大小小的发黄的纸团,碎裂的红酒瓶和酒杯,还有数不清的烟蒂… 季瑾溪迅速回神,边呼喊边跑,“楚怀夕!楚怀夕…”她用力用肩膀撞开卧室门,看到蜷缩在地上的人后,又怔愣住了。 曾经明艳动人的人此刻瘦得脱了形,苍白的脸颊凹陷下去,眼窝泛着青灰,唇被咬出了几道血痕,额间的刘海被汗打湿,紧紧捂着腹部。 泛着油光的头发,摔碎的水杯,还有散落一地的药瓶,都在无声诉说着这些天她的绝望。 楚怀夕听见动静艰难地抬起头,发青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季瑾溪冲过去,蹲在地上抱住她,摸到她后背嶙峋的骨头时,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你是疯了吗?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啊!” 她颤抖着摸出手机,“我现在就叫徐以安…” “别…”楚怀夕虚虚攥住季瑾溪的手腕,用嘶哑的声线恳求,“别告诉她…” 季瑾溪掰开腕间发凉的指尖,红着眼眶怒吼道:“楚怀夕!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就失个恋而已吗!至于吗!世上的女人是死绝了吗!”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楚怀夕突然笑了一声,笑声破碎得像是玻璃碴,虚弱地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进凌乱的发丝,“可徐以安只有一个啊…” “你简直无药可救!!” “我…”话还没完,人便昏了过去。 季瑾溪呼吸一滞,弯腰抱着昏迷过去的好友急匆匆地冲出房门。 救护车呼啸着冲进医院,楚怀夕被迅速推进抢救室。季瑾溪守在门口,攥着沾满冷汗的缴费单,手机在掌心攥得发烫。 她几次点开徐以安的对话框,想到楚怀夕昏迷前那声虚弱的“别告诉她”,又颤抖着退出。 不一会儿,值班护士举着报告单跑来,“您朋友胃穿孔导致弥漫性腹膜炎,现在血压持续下降,必须立刻手术!” 季瑾溪闻言太阳穴突突直跳,楚怀夕最近绝食又酗酒,胃穿孔恐怕早已侵蚀了重要脏器。 她没有丝毫犹豫,“好,尽快手术吧。” 护士离开后,她拨通了叶南枝的电话,“叶南枝,你快点来医院!楚怀夕出事了!” 电话那头翻动的声音戛然而止,叶南枝站起身,语气严肃,“你别急,我马上到。” 二十分钟后,叶南枝踩着高跟鞋冲进走廊。 季瑾溪看见叶南枝,嘴一撇,哭唧唧地跑过去,“老婆,怎么办啊,楚怀夕要死了…” 叶南枝愣了愣,抱住她,“什么情况?” “胃穿孔引发感染性休克,手术风险极高。” 这时,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跑过来,“哪位是楚怀夕的家属?需要签字。” “我签!”季瑾溪一把接过笔,笔尖在纸上利落划过,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我是她姐,我来签。拜托你们一定要救她。” 手术灯亮起的刹那,季瑾溪突然抓住叶南枝的手腕,“怎么办啊叶南枝!如果手术…” 叶南枝抬手轻轻抹去爱人眼角的泪,嗓音温柔,“不会的,你别自己吓自己。楚怀夕生命力那么顽强,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真不该介绍她和徐以安认识!”季瑾溪哽咽的声音里满是自责,“她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叶南枝轻轻拍着她的背,涩声安抚,“人和人的相遇都是缘分,这不能怪你的。” 季瑾溪头埋进她的颈窝,抽抽搭搭的,“叶南枝,你说,老徐为什么不爱楚怀夕啊!!” 叶南枝并不了解两人之间的纠葛,叹了口气,“可能因为爱和不爱都没有理由吧。” 季瑾溪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齿,“我真的恨不得现在去把老徐绑到这里,让她看看楚怀夕因为她变成什么了鬼样子!让她不爱楚怀夕!” 叶南枝抚摸着她起伏的后背,笃定,“但你舍不得为难老徐。” 季瑾溪嗯了一声,闷闷道:“因为我比谁都清楚她过得有多辛苦,有点心酸…” 抢救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主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面向两人,“患者脏器衰竭严重,手术中可能会出现心跳骤停,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季瑾溪腿一软差点摔倒,叶南枝紧紧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别怕,她会没事的。” 而此时,一夜未眠的徐以安正在住院部的消毒间,半趴在桌*子上擦拭着手术器械。 鼻尖突兀地涌入一阵柑橘香,她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笑了笑,“我的蝴蝶,你自由了吗?” 柑橘香在鼻腔里肆意翻涌,徐以安坠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意识漂浮间,她看见自己站在医院长廊,远处一抹红裙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楚怀夕!”她想要跑向那抹亮色,但双腿却像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越走越远。 倏地,楚怀夕脸上的口罩突然变成了冰冷的呼吸面罩,一步一步往后退。 “楚怀夕,你要去哪儿…”徐以安的声音被走廊的穿堂风撕碎。楚怀夕的身影开始扭曲,化作无数只破碎的蝴蝶,翅膀上染着手术台的猩红。 她踉跄着去抓,指尖却只触到虚空。 下一秒,蝴蝶坠落,脚下燃起蓝色火焰。 不一会儿,蝴蝶就被烧成了灰烬。 场景骤然切换,她置身空荡荡的舞台,追光灯刺得睁不开眼。楚怀夕倚在吧台上,喝得醉醺醺的,“你为什么不要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徐以安使劲摇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华丽的舞裙突然化作绷带,缠住她的脖颈、手腕,将她拖向舞台中央的黑洞。 睡梦中的女人不停喃喃,“对不起…” 三个小时候后,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 季瑾溪扑到主刀医生面前,对方疲惫地摘下口罩,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笑了笑,“手术很成功,不过术后72小时依然是危险期。” 季瑾溪哭着向医护人员不停深鞠躬,“谢谢您,谢谢你们。谢谢…真的谢谢。” 叶南枝心疼的红了眼眶,搀扶起泣不成声的季瑾溪,“好了,乖。没事了,没事了…” 季瑾溪寸步不离地守在重症监护室,直到夜幕降临,她才被叶南枝硬拉着去吃了口饭。 两人吃完饭走到医院门口,季瑾溪掌心的手机倏地震动了起来。 护工语气激动,“季小姐!楚小姐醒了!” 两人一路狂奔回病房,隔着病房门便听见楚怀夕在咳嗽。 季瑾溪眉头一皱,红着眼眶冲进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嗓音颤抖得厉害,“楚怀夕!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刚才的手术有多危险?医生说…说你再晚送来半小时就没救了!” 楚怀夕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季瑾溪,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别…哭了…” “我能不哭吗!”季瑾溪眼泪噼里啪啦砸在楚怀夕手背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绝食、酗酒,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你以为这样就能惩罚到徐以安吗?你惩罚的只有你自己!蠢货!” 楚怀夕愣了愣,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叶南枝按住季瑾溪剧烈颤抖的肩膀,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好了好了,少说两句。” 病房陷入死寂。 渐渐的,楚怀夕空洞的眸子盈满水意。 “季瑾溪,医生是不是没给我打麻药啊?我这里好痛…”她缓缓抬起手,指了指心口,随后缓缓挪动指尖,一下一下戳着肋骨,眼泪从眼尾无声落下,“还有这里,也好痛…” 明明刀口在腹部… 季瑾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楚怀夕,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就算徐以安不要你了,你还有我,还有叔叔阿姨,还有那么那么多爱你的人…” “可我想要她…只想要她。” “可人家不想要你了啊!”季瑾溪哭着怒吼了一声,“楚怀夕!你怎么这么贱啊!你能不能不要再想她了!你放过自己吧!我求你了!” “我知道她不要我了…我也知道我贱!”楚怀夕湿润的黑眸渐渐黯淡下来,“但我做不动不想她。你知道吗?刚才我又梦见她了,梦见她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一丝不舍都没有地离开了…” “季瑾溪,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真的好想她啊。” “季瑾溪,你能让我忘掉徐以安吗?” “季瑾溪,心怎样才能不疼啊?” 楚怀夕自言自语似的不停发问,一句比一句绝望。季瑾溪心疼的说不出安慰,也再也骂不下去了。 叶南枝同样也满心酸涩,走上前,弯腰温柔的拍了拍楚怀夕的手背,“楚怀夕,你别想这些了。先好好养病,好不好?” 楚怀夕不作声,唇线抿得紧紧的。 第78章 允许自己做自己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为楚怀夕苍白的脸镀上一层冷霜,她整个人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色里。 生气归生气,心疼也难掩。 季瑾溪倏地想到,狼狈趴在洗手池上,不停干呕的徐以安。心脏顿时酸涩的要死。 有时候,世界就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明明两人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她们都在努力做着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规划,但就因为那该死的、无法挣脱的宿命,一切突然就变得面目全非,曾经的美梦一夜间成了一道幻影。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半晌,季瑾溪擦去眼泪,随后缓缓坐到楚怀夕床边,牵起好友放在被子上的手。寒意顿时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她咬了咬口腔内的软肉,强迫自己直视楚怀夕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季瑾溪嗓音还带着几分哽咽,却已冷静了许多,“楚怀夕,这些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对我来说,它们一点都不重要。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你向自己发问。比如你停止自我批判吗?你能对自己好一些吗?你能好好爱自己吗?” 顿了顿,拍了拍楚怀夕的手背,“最重要的问题是,你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值得吗?” 眉眼耷拉的楚怀夕冷不丁点了点下巴。 季瑾溪:…… 这顶级恋爱脑,我怎么开导啊?! 春天来了,可以送这货去挖野菜了!!! 她呼出一口浊气,捏着纸巾轻柔地拭去楚怀夕眼角的泪滴,“夕夕宝贝,没有人能让你不快乐,是你自己选择了让自己不快乐。就算再爱一个人,也不该因此迷失自我。你想想,曾经的你骄傲又耀眼,会穿着露背长裙夜夜笙歌,会为了追一则新闻拼尽全力。哪怕经历过至暗时刻,依然能把生活过得热气腾腾的。可现在呢?只是因为一段感情的终结,就半死不活的躺在这儿。” 楚怀夕闻言唇抿成直线,怔怔望着天花板。 眼前这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季瑾溪说的每一个字都被无情吞噬。 身处之外的季瑾溪知道,自己的安慰或许就是在隔靴搔痒,但除了继续咬牙说下去,她找不到任何能帮助好友的方式了。 她清了清嗓子,轻声说:“徐以安不是你的附庸品。她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也许她的离开太过残忍,但感情这事本就强求不来啊。只要是人,总有取舍,你取了你认为重要的东西,她舍了对她而已不重要的东西。没有谁对谁错,没有因果关系,只能说你们的目标不同。” 耳边残忍的声音忽远忽近,楚怀夕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光,思绪不由飘远。 分手那天对方疲惫的眼神和决绝的话语,依旧历历在目,当时的刺痛感依旧刻骨铭心。 “大概我就是她最不需要的东西吧。”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她的心口便泛起一阵剧痛。 季瑾溪想到什么,瞥了一眼杵在床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叶南枝,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当初我失恋消沉的时候吗?当时你告诉我,只要过程是美好的,哪怕最后形同陌路,再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好幸福好幸福。难道你和徐以安的这段感情,没有让你觉得很幸福的瞬间吗?你们一起看过的电影,一起品尝过的美食,牵手一起走过的路,难道不足以支撑你勇敢的走下去吗?” 楚怀夕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指尖不知不觉攥紧了被子。 季瑾溪见状心脏疼成一团,静了几秒,咬紧牙关,下颌线紧绷,“楚怀夕,你总是在我们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很强大的人,好像没有什么能打败你。但其实你脆弱的不堪一击。因为真正的强大不是对抗,而是允许。允许别人来,也允许别人走,允许遗憾、允许付出没有回报,允许别人做别人,允许自己做自己。即便你和老徐的结局不尽人意,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们都曾因为对方而感到过幸福。这就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楚怀夕,有时候,把别人还给别人,是一种慈悲,也是一种爱啊…” 楚怀夕眸光轻动,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沙哑着声音,“可我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她了,心就空落落的,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很疼。” 季瑾溪阖了下眼,在心底叹了口气,“心空一块很正常啊。毕竟她在你心里住了那么久。但你要相信,时间会慢慢填补这个空缺。你也要相信,世上没有真正的绝望,只有被思想困住的囚徒。生命很美好,不是只有爱情。你现在痛到站不起来的绝望,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道小坎。而你只要咬紧牙关,抬起脚,跨过这个小坎,就能看到前面的风景。” 楚怀夕闷闷垂下眼眸,“跨的过去吗?” 季瑾溪下意识要开口接话,叶南枝突然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叶南枝将手中的温水递到楚怀夕唇边,待她抿了两口后,才轻声开口:“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说自己喜欢上徐以安时的样子。那天晚上你的眼睛亮得像缀满星辰,提起她时,连声音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你说喜欢她的面冷心热,喜欢她的不解风情,更喜欢她冷静救人时的模样,你还说你心疼她,想对她好,即便没有结果,你也甘之如饴。那时的你,爱得纯粹又坦荡…” 楚怀夕睫毛颤动,却什么都没说。 叶南枝抿了抿唇,低低叹了声气,“可能爱一个人的旅程漫长而曲折,所以人很容易丢了自己的初心。最初你爱上她,是因为她身上那些闪闪发光的特质。可现在,你把自己困在痛苦的牢笼里,甚至妄想以此折磨对方,不仅弄丢了原本的自己,也背离了当初那份纯粹的爱意。” 她秀眉微蹙,半晌后,再度开口,“而且一段感情的结束,并不意味着爱要化作恨,或是自我惩罚。你也不要强迫自己去忘记她,你可以带着你们之间美好的回忆,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 顿了几秒,“当然,如果你真想尽快释怀的话,其实最核心的办法,就是完全接受结局。不要因为结局配不上过程而不甘心,也不要明知道答案还非要问个为什么。大方接受自己不被爱的事实,然后勇敢往前走。” 楚怀夕掐紧手心,声音很轻很慢,“我也想坦诚的面对她不爱我这个事实,我也不想一直思考她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不爱我的,或者她为什么从来都不曾爱过我。你们知道吗?我无数次告诉自己,‘楚怀夕,徐以安就是不爱你!你不要像个神经病似的一遍一遍翻聊天记录了,你也别再妄想揣摩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不爱你的。因为就算你揣摩明白了,她也不会再要你了!’” 这段时间,楚怀夕无数次劝自己,放手让徐以安去过她想要的生活。可每当回忆起徐以安偶尔的温柔和宠溺,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便瞬间分崩离析。 她像一艘被困在迷雾中的孤舟,在成全对方自由与舍不得失去之间,迷失了前行的方向,只能在矛盾与痛苦的漩涡中不断挣扎徘徊。 空气静默了足足一分钟。 她嗓音很哑,心底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有血在从里面往外涌,“我知道她不爱我,并不代表我不值得被爱。我知道就算她不要我,还有其他人要我。我也知道人要活在当下,当下她就是不爱我,我不能再自欺欺人。我更知道,我应该果断放弃她,然后去找新的人,过新的生活…” 停了半分钟,楚怀夕垂下眼睑,想藏起眸底翻涌的偏执,可阴沉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可我做不到不去纠结!我也做不到放过她!我想让她爱上我,我渴望她暴烈的爱我,我想让她像我一样,不顾一切、疯了一般爱着我!” 叶南枝愕然地看着她,眼睛不由发涩。 话落,病房静默了许久。 叶南枝颤了颤眼睫,郑重其实地说,“楚怀夕,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人的感情是会随着时间变化的。你只是现在放不下她,并不代表以后放不下。就像…徐以安只是现在不爱你,并不代表她以后也不会爱上你一样…”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 分手那天,徐以安也说过这句话。只不过她说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再需要她了。 楚怀夕喉咙滚动,强咽下满心的苦涩,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南枝,“她会爱上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个充满矛盾的悖论。 太阳穴的刺痛一阵一阵袭来,季瑾溪烦躁的用双手揉着额角,而后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叶南枝,渴望她能给出一个理想的答案。 “实话讲,我不知道…”叶南枝避开两人灼灼的目光,摇了摇头,“但我想,她会和你谈恋爱一定是被你身上蓬勃的生命力吸引的。所以…”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天灵盖。楚怀夕望着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药水,发现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连她自己都感到厌恶。 沉默良久,她缓缓抬双手,捂住眼睛,声音颤抖,“她不会喜欢现在的我。” “所以你更要找回曾经的自己啊!只有当你重新焕发出吸引力,一切才皆有可能。”季瑾溪摸着楚怀夕的额头,嗓音含笑,眼角却又泛起泪花,“夕夕宝贝,你别害怕。我们大家都会陪着你,一点一点把那个敢爱敢恨的你找回来。” 楚怀夕嘴唇翕动,“我尽量…” 话落,季瑾溪和叶南枝沉沉舒出一口气。 “不要!” 徐以安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冷汗早已浸透了身上的白大褂,腕间的绷带也被汗水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痛苦像初潮的浪,在黑夜一次又一次泛起。 愧疚与思念如影随形,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都在心底反复叩问自己,“推开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究竟是对是错?” 但每一次都找不到答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着手机屏幕忏悔,“对不起,对不起…” 徐以安想拆下腕间湿透的绷带,却发现自己连最简单的抓握都做不到了。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涌入鼻腔,眼前交替闪现出安安和妹妹被白布覆盖的面容。她起身冲到洗手池前,剧烈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手机屏幕蓦地亮起,是科室最新的排班表。 本该由徐以安负责的手术全部被划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刺眼的“代班”字样。 徐以安直愣愣地盯着屏幕,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喘不过气。 手术台是她唯一能实现人生价值的地方,而现在的她,却连站在那里的资格都没有。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再一次痛恨自己的软弱与无能。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徐以安暗道。 人可能不会一直做出正确的选择,但偶尔要做出一些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这不叫自私,叫生存。 所以她决定拯救自己,像十四年前背着父母踏进心理诊所时那样,再救自己一次。 这不仅是为了找回自我价值,更是为了找回那个被楚怀夕唤醒的、明媚鲜活的徐以乐。 徐以安咽下口气,用力扯掉腕间的绷带,而后拨通了许久未联系的学长的电话。 第79章 手术刀下是责任 咖啡厅。 顾远之看向对面的徐以安,皱起眉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 徐以安藏在衣袖里的手腕还在不停发颤,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对上顾远之关心的目光,她放弃寒暄,从包里掏出一叠病历,起身放到顾远之面前,滚了滚喉咙,“学长,我想请你帮我做康复训练。” 顾远之一愣,“康复训练?” 徐以安垂下脖颈,嘴唇翕动,“我的手拿不起手术刀了。” 声音很小,几不可闻。 傍晚的咖啡店很安静,顾远之听清楚了。 顾远之难以置信地盯着徐以安。 对面周身萦绕着沮丧与无措的女人曾是众人眼中的大学霸,是医院的天才医生,而现在却变成一个自尊被撕碎的无助病人。 他不忍移开视线,认真翻看病历。 许久后,顾远之检查报告的动作停住,紧皱起眉头,“学妹,你这种程度的震颤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我以为”徐以安盯着面前的黑咖啡,话中充满苦涩和无奈,“我以为我能撑过去的,…” 这段日子,她时常躲在消毒室练习握刀,试图克服颤抖,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作为医生她知道自己需要进行专业的康复训练,但她不想面对同事们的同情、惋惜或者嘲笑。所以思来想去,选择舍近求远的来向昔日学长求助。 顾远之淡淡睨她一眼。他非常了解自己这个骄傲又敏感的学妹。明明有最好的资源,但她却始终选择单打独斗,也不知道是傻还是聪明。 但不论如何,这样的人都不该离开手术室。 顾远之缓缓合起病历,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皮质诊疗包,语气温和,“我先给你做个基础检查,你尽量让自己放轻松。” 徐以安嗯了一声,伸出右手。 顾远之愣了愣,视线紧盯着徐以安腕间结痂的勒痕上,咬住后槽牙克制住想追问她的冲动。 他不想为难一个不善长求助的人。 顾远之用叩诊锤轻敲徐以安的肘部,观察肌肉反应,“持续震颤时,有没有灼烧感?” “嗯,坐诊断的时候最明显。”徐以安盯着自己不受控颤动的指尖,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握听诊器、手术刀还有听到一些声音也会让手” 话音戛然而止。 顾远之了然于胸。像这种程度的震颤,大部分原因来自于心理和精神层面。 他翻开徐以安掌心,指腹按过对方微微凸起的肌腱。当触到虎口处的震颤点时,徐以安条件反射地抽手,却被他稳稳握住。 “放松!心理压力会加重生理性震颤…”他打开手机秒表,“保持这个姿势,尽量别动。” 徐以安咬着下唇,试图控制手臂。 十秒后,指尖开始高频抖动。 三十秒,整个手腕都在震颤。 一分钟后,她的胳膊已经酸麻得失去知觉。 秒表的滴答声与邻桌客人的低语交织,在她耳中逐渐扭曲成手术室监护仪的警报,她蓦地感到一阵绝望与无力。 “停!”顾远之按住她颤抖的手,将一张便签纸和笔一起推过来,“用这只手写自己的名字。”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坐直身,像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小孩似的,一笔一划书写自己的名字,但钢笔尖还是在“以”字洇开一条曲线。 徐以安眸光黯然地盯着被自己毁掉的签名。 “你的肌肉记忆在对抗震颤。”顾远之面色平淡地将便签纸对折收好,“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来我的工作室做康复训练。治疗的同时,要正视自己的心理问题。只有找到让你无法释怀的根源并处理好它,你的手才能完全康复。” “我知道了。”徐以安抿了抿唇,“学长,能不能别把我手出问题的事告诉其他人…” 顾远之睨她一眼,端起咖啡杯,“既然信不过我,还来找我做什么?” 徐以安垂下眼眸,“不是信不过你…只是…” “行了,别可是了!”顾远之好奇,“你不是觉得自己能扛过去吗,为什么又愿意治疗了?” 徐以安沉默半晌,攥紧发颤的双手,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再失去更多了。” 顾远之喝了口咖啡,“嗯,不错,有进步。” 徐以安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交流下去,生硬地转移话题,“学长,你最近在忙什么?” 顾远之看破不说破,“还是老样子。” 博士毕业后,顾远之便跟着导师做了无国界医生。每年年初,他会在国内呆三个月,剩余的时间都是跟着医疗团队到处飞。 徐以安这次也是赶得巧,正好他在国内。 徐以安看着他,语气染上敬佩和惋惜,“我一直很好去你为什么要做无国界医生。因为以你的资历,完全可以在三甲医院做主任医师。” 顾远之将咖啡杯搁在桌上,靠在椅背里,望向窗外,“我的导师曾经说过一句话,‘手术刀下是生命,更是责任。’我做无国界医生就是想把这份责任,带到最需要的地方。” 顿了顿,他收回视线,看着徐以安,“你知道吗?国外的有些村落,孕妇难产时连最基本的消毒剪刀都没有。还有难民营里的孩子,被弹片划伤就只能用脏布条止血。那里的医疗站里没有先进的CT,没有无菌手术室,有的只是一双双渴望活下去的眼睛。” 徐以安静静听着。对方的话让她想起自己手术台上颤抖的手,想起本该被挽救却因自己的失误而陷入危机的生命,心中涌入强烈的愧疚。 “去年在中东…”顾远之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接诊了一个被炸断腿的小女孩。她才六岁,却坚强得让人心疼。那里没有足够的麻醉药,我只能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截肢手术。当时她问我,‘叔叔,我再也不能追着风筝跑了,怎么办?’我告诉她,坐在轮椅上也可以追风筝,但前提是她得活下来。” “然后小女孩哭着答应我,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她会坐在轮椅上追风筝,她要成为像我一样厉害的医生。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医生的价值,并不只是站在明亮的手术室里完成完美的手术,而是在黑暗中成为照亮生命的那束光。” 他刻意放缓语速,观察着徐以安的反应,当提到小女孩问自己的问题时,他清楚的看见对方睫毛剧烈颤动了两下。这刺痛的共鸣正是顾远之想要的。并不是他想让徐以安痛苦,而是希望她能够明白,生命的重量,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可以独自背负的。 医生不是神,医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瞬间。 徐以安突然觉得自己的痛苦在这份伟大的职业与责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她不禁反思,自己是否过于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中,而忘记了作为一名医生的初心和使命。 片刻后,徐以安推了推眼镜,喃喃,“只有像你这样的医生,才可以给病人带去希望,才有资格成为病人的榜样和英雄。” 顾远之用勺子敲了敲咖啡杯,沉声道,“你没给病人带去过希望?你不是病人的榜样?不要因为暂时的挫折,而妄自菲薄。” 徐以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顾远之看着她渐渐舒展的手背,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学妹,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别轻易放弃。只要你愿意,你的手,还有你的心一定能重新找到方向。就像那些在战火中依然绽放的花朵,生命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力量。” 徐以安愣了一下,嘴角扬起的弧度虽然还带着几分僵硬,却比刚坐下时多了丝温度,“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小笼子里了。” “幸好你发现的还不算晚,要是困太久,你会连窗户都忘了开的。”顾远之将诊疗包拉链扣好,抬了抬眉头,“等你康复了,要不要跟我去趟中东体验一下?那边有个流动医疗站,正好缺像你这样的外科医生。” 徐以安闻言骤然攥紧手指。 对方下意识地抗拒让顾远之心疼又无奈,他知道学妹心上的这道伤疤很深。但他更清楚,逃避永远无法治愈创伤。 他敛起思绪,掏出手机,“我这儿有一些震颤患者康复案例,发给你了,回去好好看看。” 徐以安垂着眼眸,“嗯,谢谢。” 话落,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许久后,徐以安盯着自己发颤的右手,嗓音很轻,“学长,你说我现在连笔都握不稳,还能站上手术台吗?” “有什么不能的!”顾远之斜她一眼,语气带着兄长般的责备,“连这点信心都没有,还当什么医生?!不如赶快回去连夜找个好人嫁了!” 这话不好听,徐以安却破天荒笑出了声。 她笑声里带着释然,藏着不甘,“学长,你果然还是这么毒舌。” “比上学那会儿好多了吧?” “没什么变化。”徐以安小口抿下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却让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 夕阳染红半边天,咖啡厅的灯光次第亮起。 顾远之起身抻了抻西服外套,敲了下桌子唤醒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徐以安,“走吧,你坐在这儿垂头丧气的,我怕自己忍不住给你下毒!” 徐以安缓缓起身,语气认真地说,“毒死人是要坐牢的…” 顾远之一噎,“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徐以安笑了笑,两人并肩走到店外,晚风卷着街边面包房的香气掠过。 徐以安顿住脚步,在顾远之疑惑的目光中挺直脊背,郑重其事地说:“学长,谢谢你。我会克服一切困难,重新站上手术台的。”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徐以安。”顾远之抬手重重揉了揉她的发顶,像对待多年前那个总追在他身后问问题的学妹。 “学长!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有洁癖!!”徐以安笑着拍开他的手。 “啧!你这臭毛病是一点没改啊。”顾远之嫌弃地瞪了她一眼,“明天八点,不见不散。” “好,明早见。” 咖啡厅斜对面的阴影处,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人,正举着手机对准徐以安和顾远之。 镜头里,顾远之亲昵地揉着徐以安发顶,而徐以安笑意盈盈地拍开他的手,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又熟稔。 快门声在寂静中轻响,男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迅速打开手机将照片发出去。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弹出新消息,“做的不错,尽快发布。” 三分钟后,男人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到账通知短信,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他将照片发给微信置顶的人,随后转身消失在夕阳中。 一无所知的徐以安站在街边,望着顾远之远去的方向,心中难得涌起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第80章 我可以恨你了 季瑾溪请了一周假守在医院,懒鬼化身不知疲倦的小太阳。每天监督楚怀夕按时吃饭、早睡早起,还变着法子逗对方开心。有时强行给楚怀夕涂五颜六色的指甲油,有时拉着她重温青春期一起追过的泡沫剧。 楚怀夕虽然无奈,心里却满是感动。她总是翻着白眼嫌弃季瑾溪幼稚,却也乖乖强迫自己进食,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夜深人静时,徐以安的身影仍会浮现在她脑海中,但那些回忆不再如利刃割心,反而成了心底柔软的印记。 她想,互不打扰、各自安好,这样也挺好。 这天早上,楚怀夕终于将季瑾溪赶走了,她一身轻松地用牙签戳着苹果块往嘴里送,护士端着托盘推门而入,“楚小姐,该换药了。” “麻烦了。”楚怀夕放下果盘。 “您别客气。”护士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掀开病号服衣摆。 楚怀夕敏锐地发现,护士藏在帽檐下的杏眼每次扫过自己的脸,都会像被烫到般迅速躲闪。 她皱眉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护士身子瑟抖了一下,差点丢掉手中的镊子,她慌忙摇头,“没什么…疼的话就告诉我。” “没事,姐不怕疼。”楚怀夕笑着安抚。 小护士深吸一口气,专注地开始换药。 就在这时,走廊突然传来议论声,“原来她就是网上那个害死人的记者啊!” “看着也不像啊…” 楚怀夕浑身瞬间僵硬,“害死人的记者”几个字像重锤砸在胃里,她抑制不住干咳起来。 小护士见状迅速粘好纱布,快步上前用力关上房门。她犹豫几秒,红着脸回到床边,结结巴巴地说:“楚小姐,您别听她们的,我觉得您和新闻里说的完全不一样…” “谢谢,你出去吧。”楚怀夕强撑着说。 房门重重关上的刹那,楚怀夕盯着天花板的吊灯,苦笑着喃喃,“原来大家都在看我的笑话啊。” 发怔许久的楚怀夕冷不丁想起,自己已经整整两周没有碰过手机了。这些日子沉浸在失恋痛苦中,她竟忘了自己和徐以安还挂在热搜上。 也不知道徐以安怎么样了… 楚怀夕带着一丝忐忑摸向床头柜,在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那部沉寂许久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未读消息蜂拥而至。 楚怀夕没有心思查看是谁发来的消息,深吸一口气,直接点开微博,搜索自己的名字。出乎意料的是,曾经铺天盖地的谩骂词条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徐医生男友#”的词条。 楚怀夕呼吸一滞,猛地坐直身子,颤抖着点开词条里热度最高的微博。 配图的照片中,徐以安笑意盈盈地看向身旁的男人,对方的右手亲昵地放在她发顶。 这一幕刺痛了楚怀夕的双眼,她用力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再睁开眼时,那抹笑容依旧刺眼。 “徐以安,你的洁癖呢?你不是最不喜欢别人碰你了吗?”楚怀夕红着眼角喃喃自语,心口传来阵阵钝*痛,“哦,我忘了,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的男…男朋友…” 心口传来刺痛,像尖刀捅穿了心脏似的,楚怀夕咬住舌尖强忍住疼,颤着指尖点开评论区。 评论区里清一色的祝福。热评前三依旧带着楚怀夕的名字,“恭喜徐医生!帅哥和美女太般配了,比和那个渣女简直配太多了!” “对!我也觉得她和楚怀夕一点都不配。” “我去,这是啥情况!徐医生怎么和男人在一起了!那她和楚怀夕算什么啊?难道徐医生是人人喊打的双吗?不过有一说一,我也觉得她和楚怀夕不搭,因为她和楚怀夕在一起时笑的一点都不自然,当时我还以为视频是p的呢。哈哈哈!” “笑的不自然”五个字像钢针扎进心脏,楚怀夕想起分手那天,徐以安眸底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嫌弃,再对比照片里缱绻的眼神,终于明白爱与不爱原来如此鲜明。 评论区刷屏的“般配”二字像无数根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楚怀夕全身每一个角落,她连呼吸都成了钝痛的折磨。 病房的消毒水刺鼻得让人窒息,她想起分手那天徐以安淡漠的侧脸,想到那些温柔又残忍的拒绝,想起她一滴眼泪都没掉的决绝。可那些冰冷瞬间都比不上此刻这张照片带来的蚀骨寒意。 她曾经以为只有她能焐热徐以安的心,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别人也能捂热的,原来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喉间泛起一股铁锈味,楚怀夕松开齿关,滑动屏幕,一张张照片像循环播放的凌迟刑具。 那个说“亲密接触会引起生理性不适”的徐以安,此刻正将白皙的手腕轻轻放在对方指尖,眼底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依赖。 这就是你想要的爱吗? 现在的你,感受到被爱了吗?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呢… 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手机屏幕上,一滴接着一滴,渐渐模糊了画面里交叠的两只手。 楚怀夕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原来在这段感情里,难过的、不舍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挺好。 挺好的。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暗了下去,楚怀夕将手机倒扣在床单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胸腔里铺天盖地的恨意,将过往的一切回忆淹没。 既然你找到了幸福,那我就可以恨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逐渐占据大脑,床上的女人留下一滴泪,“徐以安,我不会再爱你了。”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边。 徐以安一下班便急匆匆地赶回家,紧攥着手机,伫立在书房门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盯着铜质门把手上自己扭曲的倒影,深呼吸三次才勉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愤怒。 推开房门的瞬间,檀香混着雪茄的烟雾扑面而来,视线落在书架上的檀木量角器,她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衬衫第一颗纽扣。 徐父听到动静抬眸瞥了一眼门口的女儿,淡淡一笑,“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值班了?” 徐以安关上门,快步走到书桌前,将手机重重拍在檀木书桌上,抬眸看向父亲,“你为什么要找人偷拍我?为什么要把照片发出去!” 徐父瞥了一眼手机里的照片,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金丝眼镜,“我当你着急忙慌的赶回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不过是让媒体发了几张照片而已,你现在需要转移公众视线。” “转移什么视线!”徐以安想到自己用分手换来的平静又被打破了,眼眶气的发红,腕间的震颤又开始不受控,“舆论不是都平息了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徐父嗯了一声,紧盯着徐以安,“是暂时平息了。但没办法,你妈妈还是不相信你和楚怀夕是清白的,加上你成天不着家,她觉得你在背着我们和楚怀夕鬼混。安安,这些天,妈妈每天忧心忡忡的,吃不下,睡不着。爸爸看着担心又着急。思来想去,爸爸才选择了这个办法。爸爸做的一切是为了你好啊。” 一股沉闷的压抑感笼罩在心头,周围本就稀薄的空气变得愈发稀薄,徐以安的每一口呼吸都仿若被“为你好”的束缚禁锢,艰难而窒息。 她情绪激动起来,唇瓣微微颤抖着,“我答应分手的前提是你要把楚怀夕的名字从网上彻底删掉!现在你把照片发出去,她又要被议论,那我分手还有什么意义?!” “你太天真了!”徐父耐心解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有男朋友,你和楚怀夕搞同性恋的传言就不攻自破了,楚怀夕备受争议的恋情都是假的,那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更站不住脚。” “我没有男朋友!”徐以安嘴唇翕动,压低的嗓音里盈满担忧和悲伤,“如果楚怀夕看到这些假新闻,她会怎样想呢!” “她怎么想与我们无关!”徐父面色发沉,语气严肃,“我要的是你和她彻底结束,没有一丝余地的结束,而不是你抱着侥幸心理暂时妥协。只有让她知道你有了男朋友,她才会死心!只要她死心了,你们就能彻底结束了!而且你必须有个体面的男朋友,这样既能让你妈妈安心,也能堵住外人的嘴。” 徐以安眉头紧皱,拔高声音,“可你这样做会牵连到顾学长!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好心帮我做康复训练,我不能任由你利用他!” “你小声点!别吵到妈妈休息!”徐父突然冷笑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眉梢一挑,“你以为爸爸不知道你在逃避什么?既然手抖治不好,那就别当外科医生了,趁早转行政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徐以安腕间。 她后退半步,满眼失望地质问父亲,“当年你逼我学医,你说医生是最崇高的职业现在却用这种下作手段逼我放弃做医生?” “崇高?”徐父起身扯开领带,西装革履的模样突然狰狞起来,手指着徐以安,“你连手术刀都拿不稳,还谈什么崇高理想?病人躺在手术台上等死的时候,你就只能躲在消毒间颤抖!” 话落,空气瞬间凝固。 监护仪的蜂鸣、草莓味的救护车,失去心跳的安安,楚怀夕绝望的眼神,潮水般涌进脑海。 徐以安手抖的愈发严重,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抠开腕间结痂的勒痕。 倏地,想起顾远之提到的中东小女孩,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我的手能治好的!就算全世界都觉得我当不了医生,我也不会放弃。” 徐父愣了一下,牵唇轻蔑一笑,“你非要在手术台上害死更多人才甘心?!就你这双不停颤抖的手,哪个病人敢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 徐以安愕然地看着父亲。 徐父亲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和爷爷商量过了。你先在行政岗锻炼两年,之后爷爷会安排你出任卫生部合作司司长,再过几年,爷爷会帮你出任办公厅主任…” “这是爷爷解决网上舆论的条件,对吗?”徐以安打断父亲,苦涩一笑,嗫嚅,“你们还真是无时不刻地想着占有我的人生。” 徐父哑然一瞬,清了清嗓子,“爷爷让我转告你,这种低级错误你只可以犯一次,如果有下一次,他绝不会管你,整个徐家都不会管你。” 顿了顿,他自顾自地补充道,“安安,爸爸调查过了,陆远之的家庭背景很干净,他的品性和资质也还算不错。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对你以后走仕途很有帮助的。” 徐以安垂眸,小声问:“如果我拒绝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徐父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他背过身看向窗外,暗示道:“你小姑的下场你没忘记吧?爷爷的脾气我们都清楚的…” 徐以安愣了一下。旋即想到当年姑姑不顾爷爷的反对执意和一个普通白领谈恋爱。身居高位的爷爷接受不了女儿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两人关系闹的很僵。后来也不知道姑姑的男朋友是真的贪污了,还是被贪污了,那人突然就跳楼自杀了,然后受刺激的姑姑进了精神病院。 眼前忽地闪过烧成灰的蓝色蝴蝶,徐以安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心里慌成一团。 她不得不承认,她和楚怀夕再也没可能了。 一步退,步步退。 这一步退让,或许就是永远。 但她只能继续退。 徐以安不再掐着手腕,认命般放任双手在身侧剧烈颤抖,轻声说,“好,我明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仰慕中的怜悯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与零星的车鸣,吵的人心烦。楚怀夕掀开被子,扯下病号服,胡乱套上卫衣,戴上墨镜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护士站传来的轻笑让她脚步一顿,下意识躲在门后。 此刻全世界的窃窃私语,不论是否与她有关都变成了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狼狈的自尊。 “楚小姐,您的伤口还没…” 值班护士追过来时,电梯门恰好合上,只剩楚怀夕决绝的背影定格在她疑惑的眼眸中。 不知该去哪儿的楚怀夕站在公交站,掌心的手机不停震动,季瑾溪和叶南枝的未接来电与消息交替弹出,她充耳不闻地刷着微博,每刷新一次,对徐以安的恨意便多了一分。 许久后,楚怀夕将手机关机,倚在公交站牌边上,怔怔地望着积水里自己扭曲的脸。 倏地,一辆车停在面前,车窗摇下,颜叙一脸担忧的看着楚怀夕,“上车,我送你回家!” 楚怀夕愣在原地,有点儿懵。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颜叙,更没想到黑灯瞎火的,自己又全副武装,这人居然还能认出自己。 颜叙轻轻喊她,“楚怀夕?” 楚怀夕垂眸,声音挡在黑色的口罩后面有点闷,显得沉冷,“不用,我想自己呆着。” 颜叙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思考几秒,迅速解开安全带,拿上伞下车,她快步走到楚怀夕面前,“你脸色很不好,是哪儿不舒服吗?” 楚怀夕站直身子,摇头,“我没事。” 颜叙想到最近网上的流言,大概明白这人是因为什么搞成这副样子,眸光一转,“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请你喝杯酒?毕竟我们好久没见了。” 楚怀夕皱起眉头,反正也没地方可以去,而且也烦的睡不着,不如去喝酒。至于胃病,要是能病死,正好也不用恨徐以安了,算是解脱。 思及此,她点头,“好。” 酒吧厚重的玻璃门推开的瞬间,灰尘味混着未散尽的烟酒味扑面而来。 颜叙拍了拍手上的土,拧眉,“楚老板,您这酒吧是有多久没开张了?” “一个多月吧。”楚怀夕瞥了一眼身侧不知被谁砸了个洞的广告牌,扁了扁嘴,“不出意外你是这里的最后一位客人了。” 颜叙眸底闪过一丝心疼,故作激动,“这么荣幸啊…那我可得好好喝这顿酒。” 楚怀夕偏眸扫她一眼,“不过敏了?” “起几个疹子而已,问题不是很大。”颜叙边说边往酒吧里面走。 楚怀夕愣了愣,旋即勾起唇角,跟上去。 颜叙利落地掀开吧台防尘布,随后去洗手间拿了块抹布,挽起袖子,仔细擦拭着台面。 楚怀夕看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颜叙,蓦地想到这人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徐以安像个傻子一样,在酒吧外面的梧桐树下站了整整一夜。 楚怀夕快步走到楼梯口,扭头看向窗外的梧桐树。那时候的你在想什么呢。你守一夜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觉得误解了我愧疚呢。 许多伤害本来是一次性的,可人们总是要来回拉扯,它才变成了一把钝刀。 “尝尝这个。”颜叙端着一杯橙色的酒走到楚怀夕面前,“我随便调的,不知道好不好喝。” 楚怀夕敛起思绪,接过抿了一口,嫌弃地摇了摇头,“的确不怎么好喝。” “抱歉,我不会调酒。”颜叙抿了下唇,小声轻试探地问,“能劳驾您给咱们调杯酒吗?” 楚怀夕沉默看她几秒,忍不住笑出声,手扶着腰,“您一直都是这么说话吗?” 颜叙摇头,推了下眼镜,语气认真,“您看不出来我在逗您开心吗?” “您逗人的方式还挺独特…谢谢。”楚怀夕侧身绕过她,往吧台的方向走。 颜叙视线落在楚怀夕拖沓的脚步上,这人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她长长叹了口气,小跑到吧台前,将擦干净的椅子推到楚怀夕面前,“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要不坐着教我调酒?” 楚怀夕没什么力气逞强,坐定后不露声色地喘了口气,“你又不喝酒,学调酒做什么?” 颜叙拿起桌上的雪克杯晃了晃,“技多不压身。万一将来失业了,我想开个小酒吧谋生。” 楚怀夕心情放松了一些,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调侃,“要是金牌摄影师也会失业,那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该怎么办呢?” 颜叙侧头看向她,眸光亮亮的,“看来你对我还是有一点兴趣的,都打听到我的职业了。” 楚怀夕眉梢一挑,“你想多了,我可没有去刻意打听。是我看过你的摄影展,所以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 颜叙失落的哦了一声,“你也喜欢摄影吗?” 楚怀夕摇头,语速很慢,“去年我无意间在微博上刷到了你参加摄影大赛获奖的作品,我觉得你的作品里蕴含着一种很理智的爱。你好像在用自己的感情讲述一种心情。当时我有被那张照片触动到,所以之后特意去看了你的作品展,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优秀。” “你也很优秀。”颜叙一字一顿地说,“在流量与真相的撕裂中,你笔下的文章一直在为历史存档保留着最后一份清醒。” 楚怀夕眸光一沉,拿起一瓶威士忌,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看来你摸清了我的底细。” 颜叙伸手将楚怀夕手中的酒瓶夺过来,给她倒了半杯,随后将酒轻轻放到楚怀夕面前。 目光扫过楚怀夕绷得笔直的脊背时,在心底叹了口气,她不急不缓、温温柔柔的说,“我看过不少你报道的新闻,虽然当时我不认识你,但听过文字,我便就能确定你是一个很有正义感和公德心的人。但同时我也知道,你的正义终将会反噬你,因为如今的社会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楚怀夕垂眸盯着杯中的漩涡,伤口的刺痛突然变得清晰可感。她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破碎的沙哑,“所以你也是来取笑我的?” “不是。”颜叙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放到楚怀夕面前,“我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楚怀夕垂眸,盯着照片里笑容灿烂的人。 “这是五年前的你。”颜叙点了点屏幕上笑得张狂的少女,“那时候你站在主持人大赛的舞台上,在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哪像现在” 她声音突然低下去,目光落在楚怀夕紧攥着酒杯的手上,“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楚怀夕沉默半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眼眶,她将手背搭在眼睛上,“你说,人是不是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能看清自己有多无能,有多愚蠢呢?”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哭腔,颜叙感觉有只手,在拽着她的心脏,一点一点往外拉。 她抿了抿唇,又给楚怀夕倒了半杯酒,表情很淡,“或者吧。但我相信你是那个纵使被生活揍得鼻青脸肿,也依旧能重新站起来的蠢货。” 楚怀夕愣了一下,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在眼眶里晃。 昏暗的灯光下,楚怀夕耷拉着眉眼,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颜叙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紧皱,却也只能在一旁默默陪伴,时不时劝上两句。 “别喝了,喝太多伤身体。”颜叙伸出手,想要拿走楚怀夕手中的酒杯。 楚怀夕侧身躲开,眼神有些迷离,嘴唇翕动,“我想喝!只有喝醉了,心才不会疼” 颜叙心疼地凝望着她泛红的眼角,“其实能从暴雨里走出来的人,靠的从来不是伞。所以你不妨出去走走,换个环境找找自己。” “我…”话没说完,楚怀夕冷不丁嘶了一声。 颜叙神色一紧,“怎么了?” 楚怀夕咬着下唇,“胃有点疼。” 颜叙嗔她一眼,慢不斯里地说,“像你这种胃疼还敢喝酒的人,生活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楚怀夕咬紧牙关,挺直腰杆,勾起一抹混不吝的笑,“你这个逻辑我非常喜欢!” “要是能喜欢我这个人多好…”颜叙腹诽,盯着楚怀夕额角细密的汗珠,语气染上焦急,“疼的很厉害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要!”楚怀夕摇头,肩膀忽然塌下来,垂眸,“我现在很讨厌医院,很讨厌消毒水味!” 颜叙叹了口气,“那我扶你去楼上休息?” 楚怀夕知道季瑾溪很快会找来这里,学着她的语气装可怜,“颜小姐,不知您是否方便收留我几天?你也知道我现在身败名裂,酒吧也倒闭了,我现在无家可归,无所依,可怜又可悲…” 颜叙浅浅一笑,“走吧,流浪猫。” 尽管徐父动用关系疯狂控评,可网络世界的舆论哪是那么容易被完全掌控的。在一片对徐以安“新恋情”的祝福声下,零星的质疑与为楚怀夕打抱不平的声音,如野草般顽强生长。 “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之前铺天盖地都是徐以安和楚怀夕的恋情,现在当事人突然冒出个男友,然后两人的黑料就全没了?这也太巧了吧,感觉像是有人故意在操作似的。” 这条评论悄然出现,虽然点赞数寥寥,但却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有人深挖了楚怀夕报道过的新闻,“我翻了翻楚怀夕以前的报道,都是很有深度、揭露社会问题的稿子,这样的记者怎么会是那种害死人的黑心记者?而且如果她真的害死过人,警察为什么没有抓她?”这条评论获得了不少认同,点赞数迅速上涨,引来了更多人的讨论。 而醉意上头的楚怀夕陷入了昏睡,全然不知网上的风向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当为楚怀夕发声的言论在网络上形成燎原之势,舆论的矛头突然猛烈地刺向另一个当事人。 “#徐以安背信弃义#”的词条如同野火般迅速蔓延,短短数小时便登顶文娱榜榜首,无数吃瓜网友涌入话题,将愤怒与指责化作利刃,狠狠刺向屏幕另一端的徐以安。 “说好的真爱呢?转头就跑和别的男人秀恩爱,徐以安这是把楚怀夕当什么了?垃圾!” 热评第一带着鲜红的爆字,下方跟评如雪花般纷至沓来。有人扒出徐以安和楚怀夕在桃树下拥抱的照片,配文讽刺,“当初的深情全是演的吧?徐医生!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还有人截取了徐以安在直播中看向楚怀夕时的眼神,与如今照片里看向男朋友的眼神圈出来做对比,“果然直女还是对男人更温柔啊!” 营销号收到大额转账后,炮制出诸如《抛弃恋人的无德医生》《徐医生迷一样的取向》《楚怀夕被甩真相》等极具煽动性的标题。 评论区里,“背信弃义”“情感骗子”等词汇刷满屏幕,甚至有人发起“抵制徐以安所在医院”的行动,呼吁大家拒绝找她看病。 私信如潮水般涌进徐以安的社交账号,恶毒的诅咒、不堪入目的话语填满了她的收件箱。 天空泛起鱼肚白之际,徐以安点开最新一条私信,“你这种人就该下地狱!楚怀夕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却这样对她,你不得好死!” 徐以安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退出微博,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缓缓走到窗边,喃喃,“黎明将至。我的花蝴蝶,请努力往远处飞吧” 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便自然醒的楚怀夕靠在床头上,看着手机里铺天盖地对徐以安的骂声,脑子有几秒钟的空白。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骂自己的人全都跑去骂徐以安了。 楚怀夕扁了扁嘴,喃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就是不爱我,你就是对不起我!” “你活该被骂!”话刚说出口,她心里便涌起一股难过、自责的情绪。 她痛恨徐以安的背叛,痛恨对方让曾经的美好化作了泡影,痛恨她这么快就找到了幸福。 可看到这些不堪入目的辱骂时,她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她又没出息的想心疼她。 爱是仰慕中带着巨大的怜悯。 楚怀夕知道徐以安现在过得很幸福,幸福到可能根本不会在意这些谩骂与指责。当然,她也清楚自己没有怜悯对方的资格和身份,但她还是想再为她做点什么,最后为她做到什么。 她不能成为大众刺向徐以安的那把刀。 “靠!大爷的!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楚怀夕骂骂咧咧的走出卧室,敲了敲颜叙的门。 颜叙睡眼惺忪地拉开门,“怎么了?” 楚怀夕抿了抿唇,“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第82章 我爱我女朋友 晨光挣扎着穿透厚重云层,却只在天际染开一抹病态的灰白。云层开始缓慢翻涌,像是深海里蛰伏的巨物舒展身躯。 远处的钟楼传来八点整的报时声,在密不透风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沉闷。 徐以安按了按发硬的脖颈,换下白大褂,牵起一抹得体的浅笑,走出办公室。 刚上班的护士眼尖的看到了徐以安,笑着上前打招呼,“徐医生下班了?” 徐以安顿住脚步,嗯了一声。 护士看到徐以安眼周盖不住的乌青,在心底叹了口气,笑着说:“大伙儿都可羡慕您有完整的五一假期,您记得要替我们去旅游哦。” 徐以安笑了笑,“我会的。” 护士松了口气,“行!那祝您假期愉快。” “谢谢。”徐以安笑着颔首。 从住院部大楼出来后,徐以安开车去了离楚怀夕家很近的一个超市。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逛过超市了,每天机械性地上班下班,好像完全没有了生活气息。 徐以安推着最大号的推车,在超市里面逛了很久很久,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各种口味的薯片,养乐多,可乐,辣条,芒果甘,两盒蓝莓,车厘子,很多新鲜的蔬菜。 从超市出来路过街头的花店,徐以安习惯性地走了进去。 店里花香扑鼻,装潢还是老样子,老板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又八卦。 徐以安买了一束鸢尾花。 她一手提着死沉死沉的购物袋,一手捧着鲜花,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最终坐在了楚怀夕家楼下凉亭的角落里。 一个小时后,徐以安将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和花束小心翼翼地放在凉亭中间的石桌上,随后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一踏进家门,徐以安便看到父母正襟危坐在餐桌前,脸色发沉。 徐以安烦躁地皱了下眉,慢吞吞的换鞋。 徐母瞥了一眼女儿,“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徐以安弯下腰,将换下的鞋整齐的摆放进鞋柜,起身,“爸妈,我去休息了。” 徐父猛的吸了一口烟,“过来坐!”声音像块冰,生硬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徐以安眸底闪过抗拒与厌恶,但还是调转方向坐在父母对面,轻声问:“有事吗?” 徐父重重碾灭香烟,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头仿佛在无声控诉,“网上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徐以安面无表情,明知故问,“什么事?” 徐父沉默地盯着女儿看了许久,扯过桌边的平板电脑,重重甩在徐以安面前,“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爷爷一大早就打电话来问我了!” 徐以安瞥了一眼屏幕上#徐以安背信弃义#的词条,看着手揉着额角,看起来疲惫极了的父亲,不疾不徐地说,“嗯,是我干的。” 徐母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以安推了下眼镜,“反正你们一直都觉得我丢人现眼,现在如愿以偿了。” 徐父猝然瞪圆眼睛,难以置信,气的发抖话都说不完整,“徐以安,你还有没有羞耻心了!” 徐以安勾唇一笑,反问,“您有吗?” 一大早便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指责的徐父本就火冒三丈,此刻看着面前目无尊长的徐以安更是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拔高音量,“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安安…”徐母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好跟爸爸说话!爸爸都是为了你好…” 顿了顿,苦口婆心地劝,“安安,既然你已经和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断绝了来往,就不应该再因为她惹爸爸妈妈生气了,你说是不是?” 徐以安冷声道,“她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徐母愣了一下,脸色一沉,怒目圆睁,双唇都在发颤,“安安,你怎么还护着她啊?你和她不会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吧?你们真的是…” 徐以安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刚要张口,徐父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女儿面前,身子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徐母探究的眼神。 他双手抱胸,死死盯着女儿,“徐以安,你以为搞这些把戏就能报复谁?啊!” 徐以安缓缓站起身,平视着心虚的徐父,语气平淡,“我不想报复任何人,我只是想让所有人知道真相,知道徐以安有多虚伪、恶心!”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静谧的客厅骇然响起。 猝不及防的徐以安被打的头都偏了过去,她双眼有一瞬间的发黑,耳朵嗡嗡作响,很快她白皙的脸上便浮上了红肿。 徐母慌乱起身将女儿扯到身后,红着眼眶冲徐父怒吼出声,“你疯了!你打孩子干什么!” 徐父垂眸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我…” 徐以安感觉脸火辣辣的疼,就像她心里那团烧不尽的火,她很想将所有人都烧成灰烬。但她不想让这把火烧到无辜的楚怀夕。毕竟父亲和爷爷的权势是她没有能力面对的。 徐以安轻轻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拂过鬓角微乱的发丝掖在耳后,走上前,平淡开口,“如果你们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想回去休息了。” 徐父视线落在女儿红肿的脸上,眸底顿时变得雾霭沉沉,心上泛起一丝懊悔与疼意。 他后悔刚刚没能压住火气,打了女儿,这是他第一次打女儿。看到女儿用淡漠又疏离的眼神看着他,他十分清楚刚才的这一巴掌,彻底将他们三十一年的父女情分打散了。 他想不明白,这个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徐父将颤抖的手背在身后,用力咬了咬后槽牙,意味深长地说:“安安,这一次爸爸会想办法帮你把烂摊子收拾干净!但如果有下一次,爸爸不确定你们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徐以安听出父亲话里的威胁与暗示,眸底掠过绝望与无力,她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餐厅。 一场家庭闹剧被按下暂停键。 命运像一个爱开玩笑的顽童,在所有人计划好出游的五一假期送来一阵狂风。乌云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从四面八方迅速涌来,将整个天空严严实实地遮蔽。刹那间,白昼被黑暗吞噬,世界被一只巨手拖入无尽深渊。 空气中弥漫着悲痛,窒息压抑。 坐在书桌边的徐以安双手死死攥着手机,眼神震惊又茫然的紧盯着屏幕,一遍遍默念上面的那行字,“我很爱我女朋友。” 短短七个字,像是七根钢针,每读一次就往心脏里扎得更深。 难以遏制的疼痛在五脏六腑肆意蔓延,她的长睫剧烈颤抖着,却依旧流不出一滴眼泪。 徐以安抿紧发白的嘴唇,双击放大配图。 照片里穿着黑色比基尼的楚怀夕歪头倚在颜叙肩头,那双曾盛满对自己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正深情地注视着另一个人。而颜叙则揽着楚怀夕雪白的腰,嘴角勾起的弧度刺得她眼眶发酸。 徐以安心如刀割,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她们不过才分手28天,那么爱她的楚怀夕怎么可能就和别人在一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开评论区试图翻找出事情的真相,却发现评论区前排几乎全是楚怀夕和各种美女的亲密合照。 不同ID评论的配文大同小异,“渣女,这么快就又有新欢了?!你不是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吗?你不是说没有我,你就死了吗?!” “我说前妻姐,酸不酸啊!在一起时演的深情而已,当真你可就是傻叉哦!” 楚怀夕清一色的回复带着熟悉的轻佻,字字句句却像世间最锋利的刀片,将徐以安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剜得粉碎。 徐以安仔细数了数,九张图片,九条回复。 原来花蝴蝶有九个前任啊。 徐以安缓缓放下手机,双眼失焦地望着眼前的虚空。半晌,她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破碎,“不对,不是九个,是十个我是第十个。”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楚怀夕温柔的眼神,为她盖被子的动作,精心准备的便当,说“我会永远爱你”时认真的表情,肋骨处的纹身 这些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锐的刺,一下又一下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 原来她对所有前任都说过此生只爱对方。 原来她跟每一个人分开都会死的。 倏地,想到什么,徐以安急忙拿起手机,屏住呼吸放大图片。 为什么看不到那行篆体小字了? 她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滚烫的眼睛,又急忙戴上眼镜,将图片放到最大,却还是没能在对方身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手机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原来都是真的,她不再爱*我了。 楚怀夕,你看,人总是矛盾的。我这不幸的人生,因为有你,我开始感受到了幸福。可现在也是因为你,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雨越下越大,树木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树叶纷纷飘落,像是一群在苦难中挣扎的生命。 雨滴打在地面上,溅起层层水花,又迅速汇聚成一条条湍急的溪流,向着不知名的方向奔涌而去,带着人们的渴望一去不复返。 徐以安双手抱着头蜷缩在椅子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指甲深深抠进发间,仿佛这样就能止住内心的剧痛。 所以,全都是演出来的吗? 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徐以乐吗? 胸口闷的徐以安几乎无法呼吸,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感和无力感袭卷而来,她仰起头,大张着嘴,缓慢又艰难地做着深呼吸。 安安突然离世让徐以安好累,母亲病危让她好累,和楚怀夕分手让她好累,哭不出来让她好累,手术出意外让她好累,手部康复训练让她好累,知道楚怀夕有了新的女朋友让她好累,发现自己从未被人真正爱过让她好累… 她感觉自己已经累到心力交瘁了,现在连呼吸都让她觉得好累,好难。 她好累好累,不知道怎么撑下去了。 心如死灰、疲惫不堪的徐以安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她必须得停止呼吸,她得放弃求爱。 机场的玻璃幕墙外,大雨依旧肆虐。 楚怀夕拖着行李箱站在垃圾桶前,从手机里取出手机卡,用力折成两瓣,随后没有一丝留恋地将其扔进垃圾桶。 季瑾溪直勾勾地看着楚怀夕,手指反复摩挲着登机牌边缘,嘴唇蠕动,“真的要走吗?” 楚怀夕嗯了一声,将手机关机扔进包里。 季瑾溪发现楚怀夕睫毛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沾染的雨珠,还是未干的泪,鼻尖一酸,“楚怀夕,网上那些关于老徐的负面新闻已经全部被删除了,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因为我讨厌这座城市!”楚怀夕漆黑的眸子里水光盈盈,苦涩泛滥,“待在这里,每呼吸一次,我的心都痛的像是快要裂开了。” 季瑾溪沉默半晌,将登机牌递给楚怀夕,上前一步用力抱住她,“到了能给我报声平安吗?” 楚怀夕摇头,拍了拍季瑾溪的后背,“你多保重,我们有缘再见。” “你这个坏女人怎么这么狠心啊!”季瑾溪红着眼角,哽咽道:“夕夕宝贝,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要照顾好自己。你父母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照顾好她们的。等你养好伤了,记得早点回来。到时候我来接你…” 楚怀夕嗯了一声,“知道了,谢谢。” 季瑾溪越想越难过,泣不成声,“呜呜…楚怀夕,我舍不得你…从小到大,你就像个跟屁虫一样,我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现在我还在京北,你怎么可以跑去那么荒凉偏僻又危险的地方啊!!”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谁是跟屁虫?!” “你!你是我的跟屁虫!”季瑾溪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楚怀夕,“楚怀夕,你能不能别走啊?你要是实在找不到老婆,大不了以后咱们三个一起过嘛。你要是不想出门,不想奋斗,也可以天天在家躺尸,我和叶南枝会养你的…我们有很多很多的钱,养你八辈子都可以的。” “我才不想吃你两的狗粮呢!”楚怀夕用袖子给季瑾溪擦了擦眼泪,“放心,我会好好生活。” 季瑾溪依依不舍的松开楚怀夕,“这可是你说的哦,你一定要好好生活,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安检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楚怀夕戴上墨镜,拉上行李箱转身。 季瑾溪突然伸手扯住楚怀夕的袖口,力道大得让对方微微踉跄,“其实,老徐她…” “我不想听!”楚怀夕猛地抽回手,行李箱拉杆磕在地面发出刺耳声响,“我不想再听到跟她有关的任何!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这辈子我只求和她死生不见!”楚怀夕的声音被远处的广播声撕碎,“我恨她!永远恨她!” 雨滴不停拍打着机场顶棚,季瑾溪无能为力的看着楚怀夕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安检口。 城市另一边。 徐以安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的仿佛被吸干了三魂七魄。 半晌,她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一个白色的药瓶。 “没有人爱徐以乐”徐以安麻木地将药片往嘴里塞,嘴角上扬着,眸里却全是悲痛,“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爱我…” 药片簌簌滑进喉咙,药瓶很快见底。 徐以安干咳几声,用力拧开笔盖,握着钢笔的手还在抑制不住地打着颤,笔尖在“安”字洇开最后一个墨迹,像是命运划下的句点。 她将自愿捐献器官书和心脏捐赠协议整齐叠好放在书桌正中间,撑着书桌边沿缓缓起身,拉上窗帘,随后扶着墙挪到门口反锁好门。 犹豫几秒,她拉开衣柜,换上了藏在衣柜最里面的黑色长裙,而后散开长发,平躺在床上。 楼下传来汽车碾过积水的轰鸣,混着雨打玻璃的噼啪声,像极了带走妹妹的雨夜。黑暗中,徐以安抬手抚摸了一下左心口,那里跳动的心脏,很快就可以属于另一个人了。 雨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河,如同蜿蜒在她生命里的命运轨迹,从出生那天,就注定要流向此刻。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的消亡,换自己解脱。 在失去意识前,徐以安看了眼时间,在胸腔发出最后一声叹息,“楚怀夕,你怎么能骗我…” 她阖上沉重又滚烫的眼皮,像无数次站在手术台前一样,在脑海里向自己深鞠躬,给自己宣告死亡,“十点十分,徐以乐正式宣告死亡。” 生活的残酷其实就在于它总是在你最渴望的时候,给予你最沉重的打击。而命运就像突如其来的暴雨,我们无法预知,也无法抗拒。 “尊敬的各位旅客,大家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李雨蒙。非常荣幸能与机组成员一同为您服务。现在是北京时间10点10分,我们的航班已顺利从京北国际机场起飞,即将开启前往坦尼亚机场的长途旅程。” 头顶传来女机长温柔的报幕声,楚怀夕看着舷窗之外,眼眶里的湿意弥漫,她肩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紧接着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一颗一颗砸在手心的单程票上。 今日一别,她们会各自拥有各自的人生。 两条线渐趋平行,再无交点。 “本次航线全程30,600公里,预计空中巡航时长为36小时。由于飞行时间较长,沿途我们会穿越不同气候区域,可能会遇到气流导致轻微颠簸,请您全程系好安全带,在座位上休息时也请勿解开…” 滚烫的泪水不停从眼眶里溢出来,楚怀夕弯下腰,双手死死捂住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徐以安,我决定将自己放逐在离你最远的国度,没有了我的打扰,请你一定要幸福。” 第83章 被遗忘是生命的终点 徐梦愁眉不展地坐在餐桌上,想到女儿几乎快要脱相的脸,叹了口气后钻进厨房。 她在厨房里忙碌了许久,精心炖了一锅乌鸡汤,又炒了几道女儿爱吃的菜。 半晌,徐梦将饭菜端上桌,摘下围裙,边擦手边往女儿卧室走,她在门口敲门,“安安,吃饭啦!妈妈炖了你最喜欢喝的乌鸡汤。” 然而屋内寂静无声,没有传来徐以安往常那句淡淡的回应。 徐梦皱了下眉,心中涌起一丝不悦,提高几分音量,“安安,别闹小孩子脾气了!网上的事你爸爸已经解决了,赶紧出来吃饭!” 见门内依旧毫无动静,她的语气染上几分不耐,“你说说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你都多大人了,还学小孩子闹绝食?像话吗!” 被忽视的徐梦手连连拍打房门,“安安!别任性了!爸爸妈妈都是为你好,你和那种人搅和在一起没什么前途的。” 见还是没回应,徐母气得直跺脚,“爷爷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训斥我们,我们承受的压力还不够大吗?你能不能理解理解我们的不容易!” 她转身回客厅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又折返回房门前,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安安,妈妈知道你生气爸爸动手打了你,妈妈也很生气。妈妈已经批评过爸爸了,爸爸也认识到了错误。不要不开心了,等吃完饭妈妈陪你去逛街,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门内始终一片死寂,按理来说,女儿不是如此不知好歹、没有礼数的孩子。 心里突兀地涌起一丝不安,徐梦用力拍了拍胸口,握住门把手,往下压,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 徐梦愣了愣,脸上染上显而易见的恐慌,不停拍门,“你别吓妈妈…你要是还在生气,妈妈让爸爸给你道歉好不好?你快把门打开啊!” 掌心沁出一层冷汗,徐梦紧贴着门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安安?能听到吗?你快点出来啊!妈妈心脏快受不了了!!” 雨声愈发急促,仿佛要将整栋房子吞噬。 慌乱中,徐母转身跑向客厅,抓起手机给丈夫打电话,声音染着哭腔:“老徐!快回来!安安把自己锁在屋里,怎么叫都不应!” 挂断电话,她脚步慌乱地跑回主卧,翻出藏在衣柜抽屉里的备用钥匙,钥匙颤颤巍巍插进锁孔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一拍。 好不容易打开门,她发现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寂静。 “安安…”徐梦摸索着打开灯。 下一秒,手中的钥匙“当啷”坠地,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双腿发软,险些瘫倒在地。 只见女儿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青。 她眼尖地发现地上散落着一个药瓶,书桌上摆放着一沓纸,一种可怕的猜想涌上心头。 “安安!”徐梦的尖叫刺破雨幕。 徐梦扑到床边,“安安!”用颤抖的手探女儿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气息时,她顿时又哭又笑,“还活着,还活着,谢天谢地…” “怎么了!”在楼下下棋的徐父接到电话急匆匆跑回来,看到女儿安静地睡在床上,像个活死人一样,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墙上。 徐梦双手不停揉搓着女儿冰冷的脸颊,嗓音尖锐而绝望,“老徐,快打120!!” 徐父颤抖着从西裤兜里摸出手机,犹豫几秒拨通急救电话,“嗯,我女儿吞了安眠药” 救护车的鸣笛撕开暴雨的阴霾。 徐梦跪在担架旁,死死攥住女儿的手,指甲深深掐进那片冰凉的皮肤,仿佛这样就能把女儿游走的魂灵拽回来。 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徐以安的心跳像风中残烛般微弱,早上那些指责的话语在耳边不停回响,徐父忍不住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抢救室的红灯亮起,徐父瘫坐在长椅上,掏出一根烟,却怎么也点不着。 火星明明灭灭,像是徐以安生命的倒计时。 徐梦跪在地上,对着紧闭的门不停磕头,额头撞在瓷砖上发出闷响,走廊里全是女人声嘶力竭地哭喊声:“安安,你不可以离开妈妈!你是妈妈的全部,你要是走了,妈妈可怎么办啊!” 飞机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平稳飞行,引擎的轰鸣声成了单调的背景音。 楚怀夕蜷缩在座位上,眼泪早已哭干,她双眼通红地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脆弱又无助。 在困意的裹挟下,楚怀夕缓缓阖眸,意识渐渐模糊,她突然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 四周弥漫着浓稠如墨的黑暗,空气中漂浮着细碎的光点,像极了医院手术室里忽明忽暗的无影灯。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滴答声和哀嚎声,一下又一下,吵得她耳膜生疼。 楚怀夕抱紧双臂,向前挪动脚步,却发现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液体中挣扎。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抹微弱的白光。 她拼命朝着光源跑去。 光晕之中,她看到徐以安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着,手腕上插着的输液管随着监护仪的波动轻轻摇晃。 心电监护仪的波形虚弱又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变成令人绝望的直线。 “徐以安!”楚怀夕冲上前,想要抓住徐以安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径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她看着徐以安紧闭的双眼,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你怎么了?你怎么睡在这里啊?” 徐以安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她痴痴地凝望着楚怀夕,眸中满是疲惫与委屈,虚弱开口,“楚怀夕,我好累啊…” 话音未落,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长鸣,屏幕上的波形变成了刺眼的直线。 “不要!徐以安你别死啊!你起来!”楚怀夕撕心裂肺地哭喊,伸手想触碰徐以安的脸颊,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黑暗开始疯狂地吞噬着那抹白光,徐以安的身影也在逐渐消散。 楚怀夕光着脚,踉跄着追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推开。 “徐以安,你别走!我求你了…”楚怀夕声嘶力竭地呼喊,泪水模糊了视线,“你明明答应过我会过得幸福的!” 就在徐以安的身影即将完全消失时,她听到对方用最后的力气说:“楚怀夕,再见了…” “不要!”楚怀夕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头布满冷汗,呼吸急促而紊乱。 她慌乱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飞机上,邻座的乘客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楚怀夕颤抖着摸出手机,盯着漆黑的屏幕。 窗外云层翻涌,仿佛她此刻汹涌的内心。 刚才的噩梦太过于真实,真实到她甚至能感受到徐以安指尖的冰冷。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咬住下唇,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阖眸在心中虔诚祈祷,“苍天在上,我愿意用余生所有的好运换徐以安此生平安健康,无病无灾,幸福自由。” 徐以安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混沌之中,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呼吸都变得艰难而迟缓。 意识在模糊与清醒间反复拉扯,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黑暗彻底吞噬时,她看到了楚怀夕。 对方穿着初次见面时的那件露背长裙,栗色大波浪卷发披在背后,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有爱意,而是责备与愤怒。 楚怀夕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双手环胸质问出声,“徐以安,你脑子有大病是不是!!” 徐以安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不停摇头。 楚怀夕叹了口气,走近,伸手轻轻擦去徐以安眼角的泪水,声音染上哽咽,“老古板,我同意分手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生活,希望你能拥有真正的幸福,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徐以安终于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心中的委屈与痛苦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她想告诉楚怀夕,没有她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想告诉她,她从来都没有不爱她;她想告诉她,不能上手术台的她简直生不如死;她想告诉她,那条微博让她的心彻底碎了。 楚怀夕却突然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未说出口的话,“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你现在的样子不是我想看到的。你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没有经历,怎么能就这样放弃自己呢?” 徐以安凝望着楚怀夕,她想问楚怀夕为什么不爱她,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无声的呜咽。 “死亡和失去任何人都不是生命的终点,被遗忘才是。”楚怀夕嗓音温柔,耐心劝,“所以徐以安,答应我,坚强的活下去,好吗?” 徐以安小声恳求,“能不能抱抱我?” 楚怀夕摇头,“不行,我们分手了…” 徐以安颤抖着肩膀,重复,“抱抱我。楚怀夕,拜托你抱抱我…我真的好累。” 楚怀夕又叹了口气,将颤抖的徐以安轻轻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徐以乐,只有你过得比我幸福,我才可以恨着你!不然我可能会很快忘记你的。你知道的,如果我忘记了徐以乐,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记得徐以乐了。” 徐以安蜷缩在楚怀夕的怀里,感受着那久违的温暖,熟悉的柑橘香包裹着她,耳边的话让她既安心又难过,“我…我试试…” 她宁愿她恨着她,也不想她忘记她。 楚怀夕欣慰地笑了,笑容如春日暖阳,照亮了徐以安心中的阴霾。 就在这时,头顶的光开始变得强烈,楚怀夕的身影也逐渐变得透明。 “老古板!记住你的承诺哦。”楚怀夕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可是会一直盯着你的。” 徐以安想要伸手抓住楚怀夕,却只抓到一片虚无。她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但这一次,黑暗中似乎多了一点点光亮。 消毒水完全取代柑橘香,徐以安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白炽灯的光晕里缓缓睁开眼睛。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她听见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守在床边一天一夜的徐梦豁然起身,膝盖撞在床边也浑然不觉,用颤抖的手掌覆上女儿苍白的脸颊,“安安?你醒了?” 徐以安没有说话,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徐梦一愣,眼眶渐渐红了,“安安,怎么不理妈妈啊?是嗓子不舒服吗?” 徐以安没回答,目光定定。 眼前蓦地闪过昨天那幅触目惊心的画面,徐梦心中积压的恐惧与愤怒瞬间翻涌上来,她手按住心口处,斥责女儿,“安安!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啊!你自杀的时候有想过爸爸妈妈吗?我们辛辛苦苦养你三十多年,就是看你这样糟蹋自己的?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养育之恩的吗?” 徐以安没有丝毫反应,脑海里全是楚怀夕怀抱的温度。她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如果没被救回来,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被楚怀夕抱着了。 徐梦重重拍了一下徐以安的手臂,嘶哑的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安安!你知道爸爸妈妈有多煎熬吗?我们急得就差撞墙了!” 徐父突然走过来,沾满烟味的右手悬在徐以安肩头,最终垂在身侧,“醒了就好…” 徐梦见女儿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情绪彻底失控,气狠狠盯着徐以安,“徐以安!你居然为了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寻死觅活!在你心里,难道她比生你养你的父母重要吗?如果爷爷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和你断绝关系!整个徐家的人都会看咱们家的笑话,我和你爸爸会因为你丢尽脸面!” 病房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徐父在一旁皱着眉想阻拦,却被徐母狠狠瞪了回去。 徐梦深深呼吸,随着呼吸眼眶红了,抓起一旁的纸巾擦了把眼泪,声音凄厉,崩溃道,“你要是真有傲气,就该把日子过出个样子来!而不是选择这种方式逃避!要是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不中用的废物,我当初就不会把你生下来!” 身心俱疲的徐梦浑身颤抖,口不择言,“如果当初活下来是你妹妹,她绝对不会像你一样闹自杀!更不会像你这样不懂事让我们操碎心!” 当“你妹妹”三个字稳稳落地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僵住,惊慌失措地盯着女儿。 徐梦的话如利箭般射向徐以安,徐以安世界里的那一点光亮顿时消失了,她眼里闪过一丝讽刺和悲凉,终于开口,“我不是妹妹。” “我、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徐梦伸手想碰徐以安的脸颊,却被对方偏头躲开。 看到女儿纤细的手臂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垂在床边。徐父揉了揉眉心,弯腰捡起妻子掉在地上的纸巾,掩盖住眸底的愧疚。 “安安,对不起。是妈妈急糊涂了…”徐梦声音不自觉再度拔高,带着虚张声势的慌乱,“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不再寻死觅活,无论你想做什么,爸爸妈妈都可以支持你的…” 她试图用以往循序善诱的方式挽回女儿,却只换来女儿更加空洞的眼神。 那双曾经盛满温和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了一层灰翳,连恨意都吝啬施舍。 徐梦心乱如麻,呼吸愈发急促,她猛地抓住徐以安的肩膀使劲摇晃,“徐以安!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生你养你,说你几句怎么了?我把你拉扯大,不是为了让你折磨我的!” 她的声音凄厉到变调,满脸都是泪水,眼眶红得像是要滴血,“我告诉你,我不欠你的!是你对不起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有什么资格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你…” 话音未落,徐父突然上前拽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呵斥:“够了!女儿才刚捡回条命!” 徐梦被拽得踉跄了一下,扭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丈夫,徐父叹了口气,快步走出病房。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厌恶妻子。 第一次厌恶自私自利的自己。 徐梦愣在原地,不满地瞪着病房门,很快又转回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女儿。向来懂事又心软的女儿,此刻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像,无论她如何吵闹,怎么刺激都纹丝不动。 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久违的恐惧感,她感觉自己即将要失去第二个女儿了。 想起安眠药瓶和那份决绝的捐赠协议,徐梦清了清嗓子,声音染上一丝示弱,“安安…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说刚才那些话的。你别和妈妈比较好不好?安安最听话了,对不对…” 徐以安没有任何反应,讷讷地盯着虚空。 徐梦蹲下身,一只手捂着脸痛哭不已,另一只手狠狠拍在自己胸膛上,喘气都艰难。 “安安,你到底想让妈妈怎么样啊!是不是只有妈妈死了,你才满意!” 她对着没有生机的徐以安,痛哭不止。 “你明明一向很听话的,从小打大,你没让妈妈掉过一次眼泪,你现在是怎么了?!” “你自杀前特意将心脏捐赠给妈妈,是猜到妈妈一定会被你气死,对吗?你明明知道你会气死妈妈,却还是要自杀!你心怎么这么硬啊!” 徐梦哭得浑身抽搐。 “安安,你说话啊!难道你打算这辈子都不和妈妈说话了吗?妈妈到底哪对不起你们了!你们一个一个要这样折磨我!!”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响,掩盖住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哭声。 整整一周过去了,徐以安依旧保持着入院时的姿势,仰面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滴落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声响成了病房里唯一的生机。 这一周,徐梦每天变着花样炖补汤,满怀期待地端到病床前,却总是被原封不动地推回来。 “安安,多少喝一口,好不好?”徐梦的声音早已没了往日的尖锐,满是讨好的意味。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鸽子汤,吹凉后递到徐以安嘴边,徐以安却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眼神凝滞又茫然,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徐父站在病房角落,一根接一根抽着烟,想起曾经那个在手术台前意气风发的徐医生,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酸涩难抑。 “要不…叫安安的朋友来陪她聊聊天吧。”徐父摁灭烟头,打破沉默。 徐梦面色蓦地一沉,将徐父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你想叫安安的哪个朋友?是那个害人精吗!你脑子有问题?居然想让她来陪女儿!” 徐父抿唇,“女儿变成这样又不是她害的…” “怎么不是她害的!”徐梦余光紧盯着一脸死寂的女儿,嗓音冰冷,“如果不是她,我们乖巧懂事的安安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死样子!我们幸福的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徐父揉了揉眉心,“也不能这样说…” “你别装好人了!”徐梦嫌弃地瞪着他,“不要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来恶心我!昨天女儿都命在旦夕,你却只顾着自己的脸面,放弃最近的第一人民医院,找了离家最远的医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救护车来得再晚一点,女儿会怎样!” 徐父哑然,沉默几秒,垂眸小声解释,“我看了安安的情况,当时没有那么凶险…” “万一呢!” 徐父冷不丁拔高声音,攥紧拳头,“没有万一!我曾经也是一名优秀的急诊室医生!” “你吼我要死啊!”徐梦吓了一大跳,平复好心跳,嗤笑出声,“你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都不顾,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优秀的医生!!” “那你要我怎么办?”徐父揉了把头发,“难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女儿服药自杀了吗?那你让我和安安以后在医院怎么立足!这件事一旦被传开,丢掉的不仅是我的脸面,还有安安的职业生涯!谁会找一个自杀未遂的医生看病!” 徐梦冷哼一声,将脸转到一边,“随便你狡辩吧!我是绝对不会同意楚怀夕来陪安安的!除非今天我先死在这里,否则你想都别想!!” 徐父一脸不耐烦与痛苦,咬紧后槽牙,强压住火气,“那我叫季医生来总可以吧?” “不行!她和楚怀夕是一丘之貉!” “可她也是我们医院最优秀的心理医生,女儿现在的状况需要专业的心理疏导。” “你闭嘴!我女儿心理健康的很!”徐梦边往病床走,边瞪着女儿,“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徐以安面无表情,满心悲凉。 她惊奇地发现,人在生病的时候,听力会变得异常灵敏。虽然父母在努力压低声音,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在她生死存亡之际,外人眼里爱她如命的父母,心里却还是只有她们的脸面和虚名。 不该答应楚怀夕的,活着真的太累了。 徐以安紧闭上眼睛,暗想,“不被爱的徐以乐不该来到世上,她根本就不该被人铭记。” 第84章 命运的请柬 昏暗的暮霭渐渐低压下来,天地被缝合。徐以安蛰伏在被子里,等待黑暗将她虐杀。 直到父母的脚步声相继消失在病房,徐以安缓缓呼出一口气,转回头,直勾勾地盯着放在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 它是母亲拿来给自己削苹果的,此刻却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是命运递来的请柬。 徐以安下床的动作轻得像是午夜提着裙摆逃跑的灰姑娘。指尖握住刀柄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皮肤纹理钻进心脏,呼吸蓦地变得顺畅。 她看着自己打颤的右手,想起无数个在手术室里握着柳叶刀的日夜,那时握在手里的刀是点燃生命的烛火,此刻却变成了逃离牢笼的钥匙。 嗯,真讽刺。 尖锐的刀尖贴上腕间皮肤的瞬间,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徐以安顿了一下,脑海里倏地闪过楚怀夕在梦里说“努力活下去”的模样,可紧接着父母说的字字句句疯了般涌入耳蜗。 她知道楚怀夕会对她感到失望,但她没有办法,死亡是她对父母最后的抵抗。 徐以安躺回床上,深呼吸两次,随后微转手腕,将锋利的刀刃深切入动脉。 温热的血液顺着瓷白手背蜿蜒而下,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徐以安漠然地看着血流的轨迹,倏地想起小时候被妹妹打翻的那瓶草莓果酱,当时母亲仔细地擦拭着妹妹的手心,眸底满是纵容与担忧。 那时的她还小觉得是母亲偏心,从没想过是她不爱自己,更没想过有朝一日,同样的红色只会换来母亲一句“不如你妹妹”。 徐以安将刀柄攥进手心,咬牙抑制住钻心的疼,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她了。 真好。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意识渐渐朦胧,徐以安突然感到无比轻松,可能是流了太多太多的血,她整个人变得异常轻盈。 护士站的电子钟跳到凌晨三点。 徐以安紧皱着眉头陷入昏迷,腕间的血仍在缓缓流淌,整个病房安静得却像什么都没发生。 三点十四分,值夜班的护士打了个哈欠,推着治疗车像往常一样开始查房。 走到徐以安所在的VIP病房门前,她下意识放轻脚步。她没事就泡在微博上,所以她认识徐以安,也知道她和楚怀夕的一系列事情。作为同道中人,她为她们的爱恨纠缠唏嘘了无数次。 她不是找了男朋友? 怎么会自杀呢… 想到病房不时传出的争吵声,和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的徐以安,她有点明白两人为什么会分手了,“她们应该不会接受女儿是同性恋吧…” 护士长叹口气,伸手轻轻推开房门。 门打开的瞬间,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借着走廊微弱的应急灯光,她清楚的看见徐以安仰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单像是被泼上了一大片红墨,在黑暗中触目惊心。 “我去!不好!”护士手中的记录本“啪嗒”掉在地上。冲上前,手探向徐以安的颈动脉。 这人脉搏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那把沾满血的水果刀虚虚的躺在手心里,刀刃上的血珠还在一滴一滴落在被染红的被褥上。 滴——— 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寂静的走廊。 护士按住徐以安手腕上的伤口,声嘶力竭地朝门外喊,“快来人啊!503床的病人大出血!” 密集又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响起,值班医生抱着急救箱狂奔而来,不一会儿,病床轱辘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徐父和徐母从隔壁休息室冲出来时,正看见两名护士行*色匆匆地推着女儿往抢救室跑。 徐梦拖鞋都没穿好,跌跌撞撞扑过去,却被医护人员拦住,“让开!病人需要急救!” 女儿垂落的手臂上,满是刺眼的红,徐梦心口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双手压在心口,嗓音带着疲惫的哭腔,“安安!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真要逼死我才肯罢休吗!” 徐父僵愣在病房门口,盯着被推进抢救室的病床,耳边不停回响着护士汇报声,“是,病人割腕了床单上全是血” 抢救室的红灯亮起,徐梦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掌心沾染的女儿的血。 消毒水与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走廊里此起彼伏的抢救指令声中,她终于意识到女儿是铁了心的要离开她,女儿真的不想活了。 她心里恨意翻涌。 她恨女儿不争气。 恨楚怀夕带坏了她懂事的女儿! 恨丈夫的不作为。 徐梦突然踉跄着爬起来,一把揪住徐父的衣领,指尖几乎要掐进他脖颈处的皮肉里,“都怪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找人弄死那个害人精!” 她的声音尖锐得近乎破音,泪水混着鼻涕糊在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端庄。 “你明明可以早点制止她们来往的!你为什么要纵容她们?你想藏着她害死安安是不是!” 徐父第一次用力甩开妻子的手,太阳穴突突直跳,“少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扪心自问!这一切真的怪楚怀夕吗!难道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你说的哪句不比那把刀子锋利?” 顿了顿,他扯松领带,脖颈青筋暴起,怒吼出声,“什么‘活着的是你妹妹’,什么‘早知道就不该生你’,这些话你以为安安听了会好受?” “我那是在气头上说的!”徐母歇斯底里地尖叫,“那你呢?在女儿生死攸关的时候,你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名声!你配当父亲吗?!” 她突然冲向抢救室的门,用力拍打着,“安安别怕,妈妈在这儿!妈妈以后不提妹妹了…” 徐父将妻子拽回来,两人极其不体面的在走廊里推搡起来,“你现在装什么慈母?这些年你控制她的生活、工作、感情,还不够吗?”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愧疚与自责,却依旧梗着脖子不愿低下头,“这些年,你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控制欲,不让安安交一个朋友,你明知道她有多在乎楚怀夕,却执意要阻止她们来往,现在好了,她听话到不想活了,你满意了吧!” “明明是那个女人带坏了安安!”徐母再度瘫坐在地上,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是她把我女儿变成这副模样!是她害的安安不想活了…” 她的呜咽渐渐变成凄厉的号叫,“我宁愿她从来没出生,也不愿看到她这样折磨自己!” 徐父跌坐在长椅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泪水,“我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父母…” 两人的争吵声渐渐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与抢救室里隐约传来的仪器声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 期间抢救室的门开了一次,徐父颤抖着签下病危通知书,徐梦短暂昏迷了一会儿,恢复过来后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不停祈祷。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心电监护仪的蜂鸣才重新回归规律。 夜幕降临,徐以安再次在刺鼻的消毒水中睁开眼睛,发现腕间缠着厚厚的纱布,输液管连接着的除了营养液,还有抑制情绪的镇定剂时,在心底叹了口气。 又没死成, 这次没能见到楚怀夕… 小气鬼,就不能再来抱我一次吗? “我们必须24小时看着安安!” 徐以安虽然没有看母亲,但从她带着病态偏执的声音里,她也能想象到母亲通红的眼睛和凌乱的发丝。但她知道,她这样并不是因为爱她。 她只是怕失去徐以安这个唯一的女儿。 “从现在起,所有锐器要全部藏起来,你快去找人给病房窗户上装上防盗网!” 徐父的叹息声混着烟味从门缝飘进来,“你这样和关犯人有什么区别…”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徐梦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刺向四面八方,“难道要我再经历一次看着安安血流不止的场面吗!” 徐以安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在床边新换的洁白床单上,没有血迹的白色刺得她眼眶发酸。 死亡成了最奢侈的妄想。 她的生命从来都不属于她。 算了,就这样吧。 接下来的日子,护士每隔半小时就会查一次房,徐梦像个影子般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房,连徐以安上厕所都要跟着。 某天深夜窗外刮起大风,徐以安趁着母亲打盹的间隙,赤脚走到窗前。 绝望在她的心底和血液里扎根生长,求死不能的她只想打开窗户,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徐以安眸中盈满渴望,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贴上把手的瞬间,身后传来椅子倒地的声响。 “安安,你想干什么?!”徐梦冲过来,死死拽住女儿的胳膊,眼中满是惊惶与怒意,“你能不能让妈妈稍微喘口气,别再折腾了行吗!” 徐以安怔怔的看了母亲好一会,突然轻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带着近乎疯癫的释然,惊得徐梦下意识松开了手。 从那以后,徐以安彻底变成沉默的标本。 无论父母如何哭喊、哀求、谩骂或是小心翼翼地讨好,她都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虚空。 看到季瑾溪和同事们打来的电话一次又一次被母亲残忍挂断时,她也只是微蹙了下眉。 徐以安总盯着腕间的纱布出神,每次更换绷带时,新生的皮肉在纱布摩擦下会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场失败的逃离。 她开始彻夜失眠,大把大把掉头发。 无事可做,无处可逃的她只能躺在床上,在寂静中等待自己消亡。 既然连死亡都无法选择,那就让灵魂先一步腐烂在这具被囚禁的躯壳里。 她不再挣扎,她举手投降。 出院这天,徐梦用衣服、帽子、口罩将女儿包裹的严严实实,随后将其塞进保姆车后座。 一上车,父亲立刻按下所有车窗的锁扣。 三人一路无话的回到家。防盗门新换的电子锁“嘀”地响起,徐以安瞬间垂下脖颈。 她知道,她的人生又多了一把锁。 徐梦将徐以安推进卧室,命令道:“从今天起,不许反锁门,不许打开窗子。明白吗?” 徐以安看着面前被改造成密不透风的茧房的卧室,没有质问母亲,没有和她说一句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虚弱地靠在墙上。 她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上新装的监控探头,镜头红点在暮色中如同一颗永不闭合的眼睛,正在肆意地窥探她的生活。 徐以安麻木地在心底苦笑一声。她连一个可以流露真实情绪的角落都没有了。 那就不流露了,反正也没什么情绪了。 反正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情绪。 原本的书桌和床被搬走,换成了一张更舒适宽敞的双人床,母亲的羽绒被已经铺在床尾,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檀木香。 “去洗个热水澡,去去晦气。”徐梦突然出现在门口,吓得徐以安肩膀猛地一颤。 徐以安沉默地拿上睡衣前往浴室,这才看到浴室的门锁被拆除了,她眯眸一看,发现敞着洞似乎比门锁大了一圈。 她不解地转头看向母亲,用眼神询问。 徐梦半倚在门框上,柔声解释,“你身体太虚了,妈妈担心你会晕倒,所以…” 徐以安收回眼神。 她当然知道,她是怕自己再度自杀。但她没有拆穿母亲,重重关上形同虚设的门。 蒸腾的水雾中,徐以安半垂着眼睛,用水流一寸寸啃噬她的血肉。 她想,如果水流能杀死人多好。 凌晨四点,枕边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徐以安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只见母亲蜷在床尾,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痕,手里死死攥着她的睡裙下摆。 月光透过防盗网的菱形格子,在母亲脸上切割出一道道森冷又扭曲的纹路。 徐以安眸底闪过一丝嫌恶,移开视线。 餐桌上,徐梦将剥好的虾仁堆成小山,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提示晃神的女儿,“安安,多少吃一点饭好不好?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汤匙磕在碗沿的脆响让徐以安浑身发抖,她紧紧抿住发白的唇,拒绝母亲的投喂。 徐梦一噎,将女儿的碗摔在地上,“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吃饭!” 从那之后,徐以安开始用绝食对抗父母。 徐梦气不过,每天到饭点她都会强行撬开女儿的嘴,将流食灌进去。可转眼的功夫,女儿就会爬在床边呕吐,混着血丝的秽物溅在她精心熨烫的旗袍上,难看又难闻。 日复一日,徐梦被折腾的精疲力尽,她命令徐父每天准时准点给女儿打营养液。 她越想死,她越不让她死。 她想只要女儿闹够了,就会听话了。 徐父早已心力交瘁,手扶着额头,“你这样又是何必呢!你都多久没出门了。你打算关女儿多久,三个月,一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你以为我想关着她啊!” “那你就别再管她了,让她出去散散心,说不定就好了呢?” “你说的轻巧!万一她出去跳河了呢!” “不会的…” “不要再说了!”徐梦眼眶愈发猩红,语气偏执,“如果安安愿意放弃求死的念头,如果她能变回过去乖巧、懂事的样子,我自然会放她出去的。否则,我就一直陪她待在家里,寸步不离的看着她。我绝不能失去我唯一的孩子。” 顿了顿,她苦涩地笑了笑,“如果有一天我被她折腾的再也没有力气看着她了,我会带上她一起死,也算是如她所愿了,你也解脱了…” 徐父哑然,“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居然想带着女儿一起死!我看你简直是疯了!” “那不然怎么办?我把她留给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徐梦冷声反呛,“我要是像你一样躲得远远的,我脑子也好得很。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徐父张了张嘴,但他知道他说什么妻子都听不进去。重重叹了口气,前往医院拿营养液。 四周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被控制,阳台门也被焊上了双层钢筋,徐以安只能透过缝隙,看楼下自由行走的行人。 暴雨突至,她下意识探出指尖,想感受一下自然的生机,后腰突然被人勒得生疼。 母亲不知何时贴了上来,“徐以安,你又想干什么啊!这才安分了几天,怎么又开始了!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打开这扇门!听到没有!” 困在思想绝境里的徐以安没有理她,沉默的挪动脚步走向卧室。 手机在第三周彻底消失。 那天徐以安发疯般翻遍了整个房子,却在书房的垃圾桶看到她和楚怀夕的一张合照。 她留下来的唯一一张合照被撕成了碎渣。 徐以安当着母亲的面,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将碎片捡起来,如视珍宝似的放进睡衣口袋。 徐梦面容气到扭曲,怒斥道:“徐以安,你是不是中邪了!她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居然还在想着她!你简直太让妈妈寒心了!” 徐以安被她吵的头晕,放弃寻找手机,躺回卧室床上,将手放在兜里的碎片上。 不知道花蝴蝶在做什么? 盛夏时节,她应该在花丛中自由飞翔吧。 哎,真让人羡慕啊… 深夜的窒息感与疼痛感是最为浓稠的,徐以安听着枕边均匀的呼吸声,感觉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缠上来。 她冷不丁勾起唇角,而后屏住呼吸。 窒息而亡是最自然的死法。 翌日,当闹钟响起时,徐以安满脸绝望。 窒息感杀不死她。因为本质上她还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每次屏息到快要窒息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张开嘴呼吸。 周而复始,全是徒劳。 洗漱完的徐梦走进卧室,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儿,柔声细语,“安安,头发怎么这么乱啊?来妈妈给你梳头发。” 徐以安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任由母亲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按在梳妆台前梳头。 镜中倒映着重叠的身影,母亲的嘴唇擦过她耳畔,“看看这样多乖啊~不管怎样,妈妈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宝贝,妈妈爱你。你是妈妈的人生,你是妈妈的骄傲。” 她说的真诚又认真,可是镜子里的女儿却像个木头人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徐梦眸底闪过一丝不悦,叹了一口气,“行了,你接着睡吧,妈妈去做早饭。” 营养液袋里的透明液体以恒定速度滴落,徐以安发直的视线艰难地追着那串气泡。 她已经两个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声带像被风干的琴弦,连吞咽唾液都带着撕裂般的钝痛。 徐梦每天像打卡似的将温热的粥凑到女儿唇边,“安安乖,就喝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耳边的声音裹着似有似无的哭腔,徐以安依旧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帘缝隙里漏进的一缕光。她希望下辈子自己能变成一只花蝴蝶,这样就可以轻易地逃出这座牢笼。 第三十六次换营养液时,徐梦掀开徐以安的睡衣下摆给她量腰围。面前苍白的皮肤下,肋骨根根凸起如嶙峋的礁石,手腕细得几乎握不住。 徐梦鼻尖泛酸,攥着女儿瘦骨嶙峋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安安,你看看妈妈啊!妈妈的心真的快碎了,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我真的太累了…” 徐以安的心脏里插着一把刀,一直在痛,痛的她根本没有办法听清妈妈在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心脏的疼痛上。 徐梦趴在女儿腿上泣不成声,“安安,妈妈求你了!你跟妈妈说句话好不好?就一句…妈妈真的求你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徐以安睫毛缓慢地动了动,却仍是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监控探头。 红点闪烁如永不熄灭的囚灯,将她所有的情绪、表达欲和求生欲吞噬了个干净。 深夜的死寂被打碎在第三十九天。 这天徐母被噩梦惊醒,伸手摸向床尾,却只触到冰凉的床单。 黑暗中,徐以安赤脚蜷缩在飘窗角落,脖颈抵住钢筋缝隙,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削瘦的脊骨微凸,看着风一吹就断了。 “安安,快停下!危险!”徐梦尖叫着扑到女儿面前,却在看清女儿表情时僵住。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竟浮着微弱的笑意。 从那天起,徐以安除了上厕所,再也没有下过床,像个植物人一样,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手腕处的伤疤已经痊愈,但身体里潮湿处的伤口仍在溃烂,一日一日愈发严重。 她的心气彻底散了,每天都是在靠发懵熬日子,她冷眼看着那些营养液不断装进她破败的身体,感受着越来越严重的心悸,恶心,头痛,忍受着令人无法呼吸的檀木香。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 徐以安依旧不吃不喝不说话的躺在床上,每天靠数输液管里的气泡,脑子里的嗡鸣,点滴落下的声音,越来越迟缓的呼吸声,窗外蚊虫掠过防盗网的次数,母亲的斥责与父亲的叹息度日。 她的皮肤愈发透明,隐约可见青色血管在皮下蜿蜒,像无数条正在爬行的蚯蚓。 而每一个失眠的深夜,她总能听见楚怀夕在耳边低语。那人的声音温柔又遥远,如同隔着一个光年的距离。 她突然好想她,发了疯一样地想她。 坠入幻觉搭建世界的徐以安如同一个固执偏激的囚徒,着魔般在脑海里和楚怀夕聊天。 一人分饰两角的聊。 不眠不休的聊。 畅所欲言的聊。 深夜的阳台寂静无声,徐父靠在墙上,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了三个钟头,烟灰落了一地。 许久后,他掐灭烟,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了半天,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最终按下通话键。 第85章 刽子手与救赎者 电话响到第三声才被接通,季瑾溪带着困意的声音传来,“徐院?这么晚找我是…” “小季,”徐父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打断她的话,“现在方便来我家一趟吗?” 话落,对面陷入诡异的沉默,久到徐父以为电话断了,才听见一阵布料摩擦声,显然季瑾溪已起身,“徐以安出事了?” 徐父嗯了一声,叹息道:“她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们说,也不愿意吃饭…” 听筒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像是手机摔在了地上,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半小时后,季瑾溪裹着未系好的风衣出现在电梯口,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上。 徐父一早就侯在电梯口,他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噤声,“我给她妈妈喂了安眠药。虽然她睡着了,但我们尽量别吵到她。” 停了一下,他垂眸解释,“她妈妈不太想让她见任何人…” 季瑾溪愣了愣,眉头紧皱,“我明白了。” 两人放轻脚步走向徐以安卧室,透过虚掩着的门缝,季瑾溪看见徐以安蜷缩成小小一团,背对着房门,一副抗拒沟通的姿势。 “怎么会这样?”季瑾溪嗓音发颤,眼眶瞬间通红,“您不是说她去国外治疗手了吗?”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她一直在家…”徐父突然哽咽着说不下去,身子重重靠在墙上,“小季,叔叔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她。” 季瑾溪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金属合页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时,她清楚的看到徐以安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却没回头。 季瑾溪在床边蹲下,伸手想触碰那僵硬的脊背,又怕惊到对方,手悬在半空许久,才轻轻落在她濡湿的后背,压低声音,“老徐,是我。” 徐以安睫毛剧烈颤动,缓缓转过来。 即使是在昏暗的环境,季瑾溪也能明显的看出,徐以安憔悴的厉害。脸色苍白黯淡,颧骨凸起,整个人瘦的完全脱了相,红血丝和黑眼圈肉眼可见,眼神像蒙着灰雾的玻璃珠。 看着像是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这才多久,怎么会弄成这样… 徐以安戒备地盯着曾经最信任的好友。 “老徐,”季瑾溪喉咙发堵,轻声问:“你要不要跟我聊聊天,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徐以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她。 “老徐,我们出去坐会儿,好不好?你不能把自己困在这里。”季瑾溪声音带上哭腔,伸手想触碰好友单薄的肩膀,却被徐以安猛然甩开。 动作扯动了睡衣袖口,季瑾溪清楚地看到了腕间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她瞳孔一震,难以置信地提高声音,“徐以安,你怎么可以割腕!” 说话间,瞥了一眼睡在徐以安身侧的人,攥紧拳头,压低声音,“老徐,你知不知道手对外科医生来说,有多重要啊?!” 徐以安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季瑾溪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思忖片刻,决定用楚怀夕刺激她开口,“老徐,你怎么可以伤害自己呢!你这样楚怀夕会心疼死的!” 徐以安依旧无动于衷,紧闭上双眼,一副要将整个世界拒之门外的姿态。 徐父担心季瑾溪会吵醒妻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对方去外面聊。 季瑾溪瞪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徐梦,手扶着膝盖起身,蹑手蹑脚地回到客厅。 客厅,季瑾溪跌坐在沙发上,指甲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止住颤栗,“徐以安为什么自杀?” 徐父坐在沙发另一头,点燃一根香烟,平淡讲述事情的全部经过。 “所以她不仅割腕,还吞了安眠药?”季瑾溪仰起脖子,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才会把她逼到这个份上!您为什么要逼她和楚怀夕分手,明明她们很幸福的!!” “她们不合适…”徐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烟灰随着震动纷纷扬扬落在地毯上,“我以为我以为分开一段时间她就能忘了那个女人。” 停了几秒,他偏开些许视线,声音越来越小,“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季瑾溪猛地站起来,茶几上的一次性水杯被撞得剧烈摇晃,“徐以安为了成为主刀医生付出了那么多…她在手术室连续站十几个小时都没喊过累,现在被你们折磨成这副样子!” “我也是为了她好!”徐父突然暴喝,脖颈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藤蔓,“她妈妈心脏不好,要是知道女儿是同性恋肯定会受不了的,作为丈夫我总不能不管妻子的死活吧…我真的没办法!” “没办法?”季瑾溪无语,“那作为父亲,你就能牺牲女儿的幸福了?能不顾女儿的死活?” “我没有不管她…” 季瑾溪仰起头,颤了颤眼睫,想到徐以安自杀时的无助与决绝,嗓音颤的不像样子,“你没有不管她?那她准备吞安眠药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她拿着刀要割腕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气氛安静了好一会。 徐父长叹口气,“我当时以为安安只是一时叛逆,才会选择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以为只要分开她们,将来她一定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 “你以为!你以为有屁用啊!”季瑾溪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她都这样了,你们还把她锁在家里,你们是想看着她一天天把自己饿死吗?” 徐父将烟头扔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浑浊的泪水,“我后悔了那天在医院,我看到她手腕上的血” 他的声音被呜咽撕成碎片,“我想放手让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你阿姨她她根本听不进去,说只要安安活着,变成植物人都行” “你们这种人真的不配做父母!”季瑾溪踉跄着扶住墙壁,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肉里,“我要带老徐离开这里!” 徐父猛地抬起头,血丝密布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不可以!你阿姨不会同意的!” 季瑾溪声音平静下来,却比刚才的怒吼更令人心悸,“徐叔叔,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徐以安从小到大,有哪一天是为自己活的?她…”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她太心疼她了。 心像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疼的喘不过气。 季瑾溪低垂下头,背佝偻着,手臂垂落在双腿膝盖之间,额发顺着她的动作微微颤抖着。 眼泪就这么无声的,不停的,一直往下掉。 徐父看着无声哭泣的季瑾溪,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虽然他和女儿流着相同的血,但他却做不到像对方这样,深更半夜因为心疼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顾形象的痛哭流涕。 沉默很久,叹息道,“小季,你骂的对。我们的确不配做父母!回头我会劝劝她妈妈。” 季瑾溪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他,眼尾红的像兔子一样,“不要!我要自己和阿姨聊!我怕你又只顾着妻子,不顾女儿!” 徐父犹豫几秒,将抽纸盒递给季瑾溪,语气认真地说:“你可以带走她, 别哭了。” 季瑾溪没接纸巾盒,“徐叔叔,就算你给我递纸巾盒,我也不会消气的!我没有资格替徐以安原谅你,我也不会劝她谅解你。” “你这孩子想法还挺多。”徐父笑了笑,眼底的烧灼感愈加强烈,“只要安安能过得开心,这辈子不认我这个父亲也没有关系…” 季瑾溪愣了愣,接过抽纸盒,擦干眼泪后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歪着头看着落地窗外的月光从银白渐渐染成青灰。 黎明前的薄雾漫进窗缝,徐梦披着睡袍出现在客厅,看见季瑾溪的瞬间,僵愣在原地。 “你怎么在这里?”徐梦蹙眉走上前。 季瑾溪缓缓起身,开门见山地冷声说,“徐阿姨,我想跟你聊聊。” 徐梦瞥了一眼窗边的丈夫,很快便想明白一切,迈步往厨房走,“我没什么要和你聊的。” 季瑾溪向左跨出一大步挡在徐梦面前,瞳孔里燃烧着彻夜未熄的怒意,“怎么会没有呢?我们可以聊聊您是怎么把女儿逼成这副模样。” 徐梦愕然,“你说什么?” 季瑾溪目光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你想逼死自己的女儿!” “真没教养!”徐梦后退半步,手指着玄关的方向,“请你立刻离开我家,否则我会报警。” 季瑾溪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好啊。正好让警察叔叔看看你是如何非法囚禁徐以安的。” 徐梦顿住数秒,突然尖笑起来,笑声像碎玻璃扎进耳膜,“我囚禁安安?我每天不眠不休的照顾她,你居然说我在囚禁她,简直是荒唐!” 季瑾溪清了清嗓子,加大音量,“你通过自我牺牲给女儿制造愧疚,然后以此逼迫她无条件服从你,这就是囚禁。还有,她不需要你不眠不休的照顾,她需要的是自由。” 徐梦转动腕间的镯子,不疾不徐地说,“季小姐,我想,我比你了解我女儿!” 汹涌的窒息感笼罩而来,季瑾溪眼底翻涌着滔天怒意,怒吼出声,“我靠!老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摊上你这样的母亲!” 徐梦闻言柳眉倒竖,右手压着胸口,“你给我滚出去!老徐,你快把她给我赶出去!!” 徐父咬紧牙关,充耳不闻地站在原地。 吵成这样,徐以安也没露面。季瑾溪完全能想象到她的绝望与麻木,眼尾洇红,“你一手打造的‘完美女儿’,现在却像个活死人一样不吃不喝的躺在床上,甚至连呼吸都是痛苦,你开心了吗?满意了吗?” 徐梦注视着季瑾溪泪眼朦胧的眼睛,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如果她听话,就不会痛苦” 季瑾溪看着这个疯狂又可悲的女人,抑郁不住的笑了一声,她唇角明明是扬起的,眼神却阴冷的可怕,“好!既然您理解您的女儿,那您应该知道她患有重度抑郁症和焦虑症吧!” 徐梦愣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手指痉挛般蜷起,“你在胡说什么!安安怎么可能会抑郁!” 季瑾溪追问,“为什么不可以?” 徐梦眼底却着几分说不出的疯狂,“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抑郁了,安安也不可以抑郁!” 四周骤然安静,一切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连耳边不断循环的虫鸣声都停了。 季瑾溪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两行清泪滑过脸颊,深吸一口气,“因为她是很能隐忍的徐以安,因为她是你手中的提线木偶,因为她是死去妹妹的替身,所以她没有资格生病,对吗?” “她一直按照你们的期待活到现在,为什么连生病都不可以!为什么!” 提及去世的小女儿,徐梦情绪有点失控,捂住耳朵,“安安没病!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季瑾溪咬了咬牙,用力将徐梦的手下来,不让她自欺欺人。黑眸直直落向她,阴冷凌厉,很有压迫感,“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徐梦心里有些发毛,挣脱开她的钳制,眸光闪了闪,声音也变小了一少,“安安没病!她只是一时钻牛角尖,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好?”季瑾溪顺顺心脏,“你们成天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笼子里,每天用‘为你好’的刀子剜她的心,甚至害的她连抗抑郁药都断了三个月!再这样下去她只会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不想活!” 徐梦胸腔微微起伏,眼睛布满红血丝,“我什么时候不爱她了?我尽心尽力的照顾她,她有什么理由不想活!” 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恐慌。 一直沉默的徐父上前,冷不丁出声,“抗抑郁药?她从来没说过她在吃药” “说?”季瑾溪侧头看向徐父,唇角噙着凉薄的笑意,“你们什么时候给过她说话的机会?而且生病这种事非要用说的吗?你们是没长眼睛还是没有心!她明明也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却从没有真正爱过她,一天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耳蜗里突然涌入深夜里女儿房间传来的压抑啜泣,与此同时,一个垃圾桶里被撕碎的草稿纸盖住的药瓶出现在眼前。 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带着麻痒的刺痛感传来,细细密密布满整个胸口,徐父喃喃,“是啊…安安很早就病了…” 徐梦拉住徐父的手腕,哽咽着,“老公,你不要听她瞎说,我们的安安很健康!” 徐父甩开妻子的手,“她从初中就病了!心理医生当时说她得的是抑郁症…” 徐梦错愕又无助的愣在原地,眼前闪过那份被她撕碎冲进马桶的诊断报告,上面赫然写着中度抑郁症。 她忘记女儿病了。 应该说是她假装自己忘了。 季瑾溪死死地盯着徐梦,声音不大却步步紧逼,“这些年,你们一直控制她的人生,你们逼她扮演死去的女儿,逼她收起锐气做刻板无趣的乖乖女。现在又逼她失去最在乎的人,甚至还用病人的意外死亡来刺激她,折磨她…导致她连活着都成了刑罚,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你们真的就一点都不会感到愧疚吗?” 徐父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想到自己逼女儿分手时说的那些话,突然抬手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哑声重复地一遍遍说,“我错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安安…” 季瑾溪扫他一眼,声音冷得像冰,“我不管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现在我以徐以安的心理医生的身份正式通知你们,病人患有重度抑郁和焦虑症,如果不及时进行心理干预,接受专业的治疗,可能会发生不可逆的后果。” 顿了顿,她郑重其事地说:“做刽子手,还是赎罪者,你们自己选吧?” 徐梦突然跑进卧室,扑到床边,抓住女儿瘦*骨嶙峋的手贴在脸上,“安安,对不起” 跟过来的季瑾溪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徐以安空洞的眼神上,“从今天起停止一切控制,不要出现,不要干扰我的治疗方案。否则你们会收到一具装在骨灰盒里的、永远听话的女儿。” “安安,你快告诉她你没有病!你快说你愿意待在妈妈身边!”徐梦的眼泪砸在徐以安苍白的手背上,却换不来半点回应,“安安,妈妈不知道会这么严重真的不知道…” 她哭得撕心裂肺,“安安,妈妈真的不能没有你。你告诉妈妈,我该怎么办啊?” 浑身上下都难受,季瑾溪闭了闭眼,站在床的另一侧,哽了哽喉咙,柔声询问:“老徐,没事了。我带你走,好不好?” 徐以安缓慢冲季瑾溪眨了眨眼。 季瑾溪俯身,轻轻抱起徐以安。 下一秒,她的鼻腔又就是泛酸。怀里的人轻得像是一捧随时会消散的灰烬。 徐以安毫无生气的手臂垂落,指尖擦过徐梦颤抖的手背,惊得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 “你把她放下!”徐梦踉跄着扑过来,却被徐父死死从腰后抱住,“拜托你了,季医生。” 季瑾溪嗯了一声,“记住你答应我的。” 徐父像最后一面似的,深深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女儿,哑声道:“乐乐,爸爸祝你幸福。” 季瑾溪感觉怀里的人轻轻颤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抱着她离开。 车子驶离小区时,季瑾溪从后视镜里看见徐梦趴在防盗网前,头发凌乱地贴在玻璃上,宛如被困在蛛网中的绝望蜘蛛。 可怜又可恨! 季瑾溪打开车载音响。楚怀夕最爱的那首歌流淌而出,却换不来身旁人半点反应。 她心酸又激动的在心里呐喊,“楚怀夕,你在哪儿啊!我成功把你老婆救出来了!” 许久后,季瑾溪推开楚怀夕家的房门,灰尘在凝滞的空气里起舞。玄关处只剩一双拖鞋歪斜地躺着,粉色的鞋面落满灰,像朵枯萎的花。 季瑾溪抿了抿唇,“楚怀夕走了…” 徐以安眸光微颤,吃力地迈过门槛,目光扫过墙上被取下的合照空缺,倏地靠在墙上。 留在墙上的相框四角的浅痕,如同她心上无法愈合的伤疤。 季瑾溪蹲在地上,从鞋柜里取出徐以安的拖鞋,动作轻柔地给她换上拖鞋,柔声说:“先去卧室休息会儿,晚点再吃饭,好吗?” 徐以安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上没有被扔掉的拖鞋,许久后,挪动脚步,走向卧室。 主卧窗帘拉着,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空气里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柑橘香。 徐以安踉跄地走向那张双人床,费力的爬上床,躺在楚怀夕常睡的位置,将脸埋进枕头。 季瑾溪无声地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好友单薄的脊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半晌,她缓缓开口,“老徐,楚怀夕没有和颜叙在一起。她是不忍心看你被网友攻击,所以才和颜叙拍了那张照片。她怕你不相信她会移情别恋,特意让那些人在评论区发了合照。她想让你安心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她想让你幸福。” 徐以安像没听到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徐以安突然翻了个身,季瑾溪急忙打开夜灯,“怎么了?” 徐以安眼睫垂着,眼睫下藏着一层浅淡的阴影,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几个月没有发声的嗓音嘶哑,说的很艰难,“柑橘…的味道,没了…” 季瑾溪闻言喉头哽咽,鼻尖酸酸的,眼皮烫的厉害,轻拍了一下徐以安瘦骨嶙峋的肩膀。 只要有情绪,就还有的救。 窗外的秋风突然呼啸起来,拍打着楚怀夕忘记关严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小夜灯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季瑾溪带上房门走了出去,留给徐以安释放情绪的空间和时间。 第86章 久别重逢 暮色悄然吞噬了城市的轮廓,远处的高楼大厦逐渐被黑暗浸染,霓虹灯像破碎的星光,在浓稠的夜色里忽明忽暗。 季瑾溪将面放在床头柜上,蹲下身子,与蜷缩在床角的徐以安平视,嗓音裹着十二分温柔,“老徐,起来吃饭咯。楚怀夕说你最喜欢吃打卤面了。不过我可比她爱你哦,因为我给你加了两颗溏心蛋。” 徐以安侧脸贴着枕头,目光直直盯着衣柜上的某一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碗里升腾的白雾在她苍白的脸颊前缭绕,很快又消散在冷寂的空气里。 “老徐,我知道你想用死亡对抗父母。”季瑾溪轻轻拨开徐以安额前黏腻的碎发,指腹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心口猛地一揪,“但你用这种方式伤不到她们的,只是自损罢了。” “我不想劝你原谅他们,因为我比你更憎恶他们。但我想劝你试着放过自己。他们的所作所为,反映的是他们的灵魂贫瘠,而不是你的价值高低。你没有被爱,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不够优秀,而是因为他们给不出爱。” 她舀起一勺面,面条裹着浓稠的酱汁,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想死,是因为你想活,想活的灿烂,想活的自由。但你不是神仙,你是肉体凡胎的人,人想活着,就必须得吃饭。” 徐以安睫毛剧烈颤动着。 抑郁的人最渴望的就是理解和拥抱。她很感激季瑾溪理解她,没有指责和质问她自杀的事。 但她依旧紧闭着嘴。 季瑾溪敏锐地察觉到怀里的人偷偷地舒了口气,眸光一转,突然松开她,将碗端起来,作势要往门外走,“行吧,既然我们徐大仙要靠仙气活着,那这碗面就只能进垃圾桶了…”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她暗暗轻挑眉梢,回头,正撞见徐以安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尖微微发颤,悬在碗上方。 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蒙着层水雾,像是被困在深海里的鱼,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别浪费。” 季瑾溪唇角的暗爽一瞬消失,坐回床边,将面重新捧到徐以安面前,轻轻吹凉面条,递到对方唇边,“啊~张嘴。” 徐以安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咬住面条的一端。突然发现这面的味道和楚怀夕做的很像。 季瑾溪慢慢往后撤勺子,看着徐以安一点一点将面条吞下去。 许久没有进食,第一口吞咽很艰难。 徐以安的喉间不断发出咯咯的声响,脖颈青筋暴起又平复,每咽下一口都要停顿许久,像是在与看不见的怪物搏斗。 季瑾溪注意到她的指尖始终捏着被角,于心不忍的端起一边的水杯,却被徐以安伸手拦住。 “再一口。”徐以安强压下胃里的不适,主动凑向勺子,“我想吃…” 季瑾溪的手却在这时顿住,看着她憋红的脖颈,眸底闪过懊恼,“面太硬了,是不是?” 徐以安摇头,“好吃。” 季瑾溪将碗放到床头柜上,“很多时候,人会难受、会委屈的主要原因是在纠结,我不舍得那样对他们,但他们却舍得那样对待我。就像这碗面,不能因为它是我做的,你就要委屈自己吃下它。你应该想,我作为你的朋友,明知道你身体虚弱,为什么不能把面煮软一点!人要适当的自私一点,多考虑考虑自己的感受。” 徐以安突然弯下腰,将卡在喉咙里的面吐了出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狼藉,觉得迷失了方向的自己就像这团垃圾,什么用都没有。 她咬着下唇,用手轻轻擦着溅到季瑾溪裤脚上的汤汁,“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啊!裤子本来就要洗。” 季瑾溪将徐以安的手拉进掌心,用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轻轻抱住她,柔声细语,“老徐,我知道小时候没人给你说过这些,所以你只能靠自己反复推演,寻找出口。但很不幸的是,你找到的出口是错的,所以你一直委屈自己,来满足别人的期待,从而找到自己的价值。但不是的,你要先善待自己,再去善待他人。” 徐以安闻言愣了一下。 并不是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话,楚怀夕说过的,不止一次,但她没听进去。 沉默半晌,徐以安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季瑾溪,哑声问,“楚…怀夕在哪儿?” 季瑾溪摇头,“我不知道。”扭头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三个多月前,她买了张前往坦尼亚的机票…” 徐以安愣了几秒,猛地用力掀开被子,苍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我…找她。” 说话间,踉跄着想下床,却因长时间躺在床上加营养不良双腿发软,整个人直直向前栽去。 眼疾手快的季瑾溪伸出双臂,环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老徐!你别激动啊!”半拖半抱地将她重新扶回床上。 徐以安挣扎着又要起身,死灰一样的眼中燃烧着偏执的火焰,“我要去找她…”手在空中胡乱抓挠,像是溺水者在抓救命稻草,又像是要抓住随时会消散的幻影。 季瑾溪按住徐以安颤抖的肩膀,“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去找她?!” “我…”徐以安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肩膀高高耸起又落下,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城市的霓虹透过雾气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泪水晕染的画布。 季瑾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徐以安冰冷的手握在掌心,“你听我说,楚怀夕离开是为了保护你,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模样。你这个样子只会让她愈发愧疚!而且你的心结没有打开,就算你们和好了,下一次还是会因为同样的问题分开的。” 徐以安蓦然停止挣扎,瘫倒在枕头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声音,浑身散发着不知所措。 季瑾溪心疼地抱住她,“老徐,我知道你想楚怀夕,你想见她。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话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她不知道该带着徐以安去哪儿找楚怀夕。这几个月,她和叶南枝托人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楚怀夕。 徐以安才刚燃起求生欲,她不能冒险。 季瑾溪咬了下唇,安抚,“老徐你别急。就楚怀夕那死心眼的样子,除非她斩断情丝,削发为尼,否则她肯定会一直爱着你,等着你的。” “把抑郁和手治好,把身体养起来,把自信找回来,这才是你找回幸福该做的第一步。” 徐以安缓缓闭上眼,“好…我听你的。” 等等我吧,楚怀夕。 只要我还爱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我,我都会毫不犹豫,毫无保留的去你身边。 拜托你,一定要等着我。 处于地球另一端的坦尼亚陷入内战,玫瑰一样的国度,一夜之间被战火洗礼。 天空像是被人撕碎又胡乱缝补的破布,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血红色的光。 炮弹炸开时,空气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碎石子混着人肉渣像暴雨般砸下来。 废墟堆里到处是缺胳膊少腿的玩具,芭比娃娃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可旁边躺着的小女孩再也不没有力气伸手去抓。 瓦砾缝里钻出几根嫩绿的草芽,却被凝固的血痂压得喘不过气。有人抱着尸体走过,鞋底黏住水泥路面上的血渍,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揭一块永远揭不完的伤疤。 救护车的鸣笛听起来像垂死的哀号,躺在担架上的人在不停地抽搐,血就顺着担架的缝隙往下淌,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成一个个血潭。 远处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响,像是过年时放剩的哑炮,响得没头没尾。孩子们得到的不再是新年礼物,而是没完没了的轰炸。 断壁残垣间,老人们坐在坍塌的墙根下,脸上的皱纹里嵌满了灰,眼睛比死人的还空洞,手里攥着半块发黑的面包,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她们不知道子弹还要飞多久,才能变成和平的白鸽,她们甚至都不敢想象下一秒的生活。 38度的烈阳下,黏腻的风裹着焦糊味和尸臭味灌进喉咙,让人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早就死了,只是等着下一颗炮弹来收尸。 战火不歇,满目疮痍。 砰——— 不远处废墟的上空升腾起一朵最新的蘑菇状浓烟,紧接着,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与孩童的哭嚎此起彼伏。 刺鼻的硫磺味混着腐肉气息渗入帐篷,徐以安的橡胶手套上凝结着一层暗红血痂,每一个指节都被汗水泡得发白。 两年前,徐以安的精神状态稳定下来,手抖的情况也随时好转,但楚怀夕依旧了无音讯。 她不想待在医院的牢笼里,便加入学长所在的国际医疗人道救援组织,成为了一名无国界医生,从此哪里有灾难哪里就有她的身影。这两年,她去了很多国家,一边救人,一边找人。 这是徐以安跟随团队来这里的第三天,短短三天,她已经为上百人宣告了死亡。 她又想起了楚怀夕。 她不知道楚怀夕现在过得好还是不好,她只知道,徐以乐过得很不好。 离京北越远,她越想她。 帐篷帆布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漏进的光线里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粉尘与血沫,如同悬浮在炼狱中的死亡微粒。 徐以安一脚踢开脚边盛满断肢的金属盆,愤愤地骂了句,“大爷的,还有完没完了!” 身上的白衣让她没时间感慨战争的残酷,生命的渺小,爱人的不知所踪,因为她得尽她所能的帮助更多的人。 徐以安敛起思绪,迅速套上无国界救援队的荧光马甲,拎着救援箱准备出去和死神抢人。 倏地,急救帐篷的帆布突然被掀开,两名士兵抬着担架冲进来,担架上的人左边小腿上洇开大片暗红,染透了身上那件军绿色工装裤。 “子弹贯穿伤员小腿。”救援团队里的小护士短短两天见了太多伤患,没什么情绪的汇报。 徐以安左胸口莫名震颤了两下,她微微蹙了下眉,放下手中的抢救箱,拿起手术托盘转身。 下一秒,盘子哐当坠地。 几乎是一瞬间,眼睛蒙了一片雾。 空气飘来若有若无的柑橘香,徐以安越过人群,看到了寻找了七百三十一天的人。 她和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担架上的女人呼吸停止,大脑空白一片。克制地用眼神细细临摹着站在不远处女人的眉眼。 她想抱抱她。 时隔多年,久别重逢,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一抱她。 抱一抱这个没能过得幸福的笨蛋。 万幸,腿伤了。 不然她一定会冲过去抱住她。 徐以安目光呆滞地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女人。 那人戴着黑色的钢盔,穿着一件印着Press的防弹衣,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变了很多,头发短了,瘦了,黑了,脸上脏兮兮的,眼神里看起来多了几分淡漠。 整个人看起来沉稳了许多。 泪水越来越多,模糊了视线。 徐以安不受控制地无声落泪,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不断拉扯着她。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哭。 她知道,她活过来了。 眼眶里的湿意肆意弥漫,挡了些视线,楚怀夕的身影逐渐模糊。徐以安用手背抹去眼泪,大步走过去,声音沙哑破碎地喊,“楚怀夕…” 楚怀夕心脏淤堵得像是要炸掉,试图装作若无其事,“怎么?看到是我,不想救了?”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这句话时,声音在发颤。 徐以安头垂得很低,“不是…” “救死扶伤是身为无国界医生的义务,你不能差别对待任何一位患者。”楚怀夕抬手去够徐以安胸前的马甲,却在半途倏地收回手。 徐以安红着眼眶,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帐篷外的爆炸声震得医疗器械叮当作响,徐以安的耳膜被震的发疼,却觉得楚怀夕的声音比任何警报都清晰。 她真的见到她了。 不是幻觉。 她终于见到她了。 小护士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眼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半眯着眼睛,探究又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你们认识?” 楚怀夕声音又闷又轻,“不认识。” 护士才不信她的鬼话,不认识徐医生怎么可能会哭成这样,“不认识你盯着徐医生干吗!你该不会是恐怖分子派来的卧底吧!” 楚怀夕气结,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徐以安咬紧牙关,迅速调整好情绪,攥紧手中的手术刀,语气很凶,“楚怀夕,你要是敢死在这儿我就拿你的骨头喂狗!” 楚怀夕怔愣在原地。 这人怎么这么凶? 曾经那个温柔知性的徐医生呢?! “我去!”小护士突然拍了一下脑门,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她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是徐医生手机屏保上的那个靓女!! 她那性感的大波浪呢? 怎么变成丑不拉几的朵拉头了! 见刀尖悬在伤口上方迟迟不肯落下,小护士凑到徐以安身边,提醒出声,“徐医生,就她这个受伤程度,大概率是死不了的。” 帐篷外又传来迫击炮的轰鸣,震落的沙尘扑进徐以安的眼睛,咸涩的味道和泪水混在一起。 楚怀夕视线落在徐以安腕间的那块百达翡丽表上,眸光黯然几分,“麻溜点!你可别想为了条狗命,故意治死我!” 徐以安:…… 她好像又没变,说话还是这么讨人嫌。 但不管她变了还是没变,变了多少,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永远都装着心疼。 对徐以乐的心疼。 第87章 没有什么一成不变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稳稳拿起镊子,戴上口罩开始清理楚怀夕伤口周围的衣物和血痂。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以前在医院里,徐以安也是这样认真地给安安做检查。那时候的她,白大褂一尘不染,眼神温柔而坚定。而现在,眼前的徐以安身上沾着干涸的血迹,眼底满是疲惫,却依然美得让人心颤。 楚怀夕突然收回视线,心里天人交战。 楚怀夕!你没见过美女啊! 再犯花痴,你这几年的苦就白吃了! 可是,她是徐以安啊… 徐以安扫了眼楚怀夕额头细密的汗珠,声音比刚才温柔了许多,“忍着点,会有点疼。”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帐篷里,楚怀夕疼得闷哼一声,徐以安见状眉心拢成一团。 楚怀夕调侃出声,想缓解紧张氛围,“你是技术退步了?还是想蓄意杀人?” “闭嘴。” 徐以安瞪她一眼,小心翼翼地用探针探查子弹穿透的伤口,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和动脉,但碎骨和弹片嵌入肌肉深处,取出过程十分艰难。 帐篷外的爆炸声越来越密集,震得帐篷顶的帆布哗哗作响,小护士紧张地不时往门口张望。 徐以安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完成手术,不然随时可能有新的伤员被送进来,或者她们也会陷入危险。 “需要打麻药。”徐以安说着,举起注射器。 楚怀夕摇头,“不用,我撑得住。” 她好不容易见到她,她不想错过和徐以安近距离接触的每一秒,即使代价是剧痛。 “局麻不会有危险。” “不用!” “不打麻药,取弹头的时候会很疼。” “你怎么这么烦!我说不用!” 徐以安满脸不悦地看着楚怀夕,想起她们曾经因为一些小事争吵时,这人也是这样固执。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这么犟! 时间紧迫,她长叹口气,放弃劝说,加快手上的动作。 冰冷的手术刀划开小腿的瞬间,楚怀夕的身体猛地绷紧,青筋在脖颈暴起。 “疼就喊出来。”徐以安嗓音微颤。 “疼个锤子”楚怀夕艰难挤出死个字,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 徐以安见状屏住呼吸,专注地用镊子一点点夹出弹片,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小心。当弹片被完全取出时,她才松了口气。 “要缝合伤口了,再忍一忍。”她轻声说,手中的针线开始穿梭。 自我公关失败的楚怀夕目光一直停留在徐以安脸上,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扑闪,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整个帐篷都开始摇晃。 小护士惊恐地尖叫起来,“空袭!” 徐以安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扑在楚怀夕身上,手护住她的头部,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楚怀夕清晰地感受到徐以安剧烈的心跳,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雪松香的味道。 “徐以安”楚怀夕轻声唤她。 “别怕。”徐以安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很快就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轰炸声渐渐平息,徐以安拿起银针,心无旁骛地缝合伤口。只是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狠厉,像是在和命运较劲。 楚怀夕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鼻子一酸。转念想到这人狠心和自己分手,终究一句话都没说。 帐篷外,战火仍在继续。 半晌,伤口缝合完毕,徐以安给楚怀夕缠上绷带,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转身时叮嘱,“暂时没事了,但一定要好好休息,别乱动。” 帐篷突然被人掀开,另一名护士喊,“徐医生!又有几个受伤的孩子!” 徐以安闻言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条件反射般抓起架子上的急救箱就要往外冲。 楚怀夕呼吸一滞,猛地拽住她的衣角,缠满绷带的腿因用力而扯动伤口,疼得脸色发白。 徐以安看向楚怀夕,郑重道,“待会儿见。” 楚怀夕听出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缓缓松开手,放任她冲向最危险的地方。 街道上,燃烧的汽车残骸冒着黑烟,碎玻璃混着弹片在焦土上闪着吃人的冷光。 徐以安猫着腰,穿梭在断壁残垣间,耳旁不时掠过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 当她看到一个蜷缩在母亲怀中、腹部插着钢筋的小女孩时,喉咙瞬间被血腥味哽住。 小女孩苍白的嘴唇正在发紫,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已经变得粘稠发黑。 徐以安跑过去,蹲在地上,戴上手套。 止疼药洒在伤口的瞬间,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她的母亲也跟着崩溃尖叫,“别碰她!别碰我女儿!” “再不让我处理她会死的!”徐以安嘶吼着掰开女孩母亲痉挛的手指,将孩子平放在地上,看向孩子母亲,“我是医生,相信我。” 女人惊恐的眸中燃起亮光,“拜托你了…” 徐以安点了点头,开始紧急治疗。女孩涣散的瞳孔里映着她不忍的倒影,腹部的钢筋正好卡在动脉旁,稍有不慎就会大出血。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从急救箱里翻出止血钳的手渗出冷汗,“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气浪将几人掀翻在地,滚落的碎石重重砸在徐以安背上,生疼。飞溅的弹片擦过脸颊,留下一道汩汩冒血的伤口。 温热的血顺着下颌缓缓滴落,滴在女孩沾着尘土的睫毛上。 掌心下女孩的心跳越来越弱,徐以安在轰鸣中近乎咆哮,止血钳精准夹住破裂的血管,“听着,你得活下来!你得好好的长大。” 楚怀夕躺在临时搭建的简易病床上,怔怔地盯着帐篷顶被炸出的一个小洞,远处传来的每一次爆炸声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刺鼻的血腥味里混着徐以安留下的淡淡的松木香,她手死死攥着染血的床单,伤口的疼痛突然变得微不足道。 此刻,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徐以安,才是悬在她心口的利刃。 “该死!”楚怀夕咬牙撑起身子,绷带缠住的小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真是欠你的!!” “你要干什么!”护士冲过来阻拦,“徐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楚怀夕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输液管,眼神狠厉地看着护士,“让开!少烦我!” “我去!你这人什么素质啊!”护士气呼呼地转身就走,“想死的话,随便你!” 帐篷外的世界像幅扭曲的地狱画卷。 楚怀夕单脚跳着撞开碎石堆,马丁靴踩过凝固的血渍发出黏腻的声响。 燃烧的建筑腾起黑烟,她眯起眼睛在火舌间寻找那抹白色身影,喉咙被硝烟呛得发疼。 “徐以安!”她的呼喊被爆炸声撕碎,每走一步都让伤口渗出一丝鲜血。 转过断墙的瞬间,她看见徐以安跪在一片血泊中,弹片擦过徐以安脸颊的画面让楚怀夕眼前一黑,所有理智轰然崩塌。 “徐以安!!”她嘶吼着扑过去,单腿跪在碎石上时,膝盖传来骨头错位的闷响,却死死攥住徐以安颤抖的手腕,“你疯了?!” “我是医生,这是我的职责。”徐以安看向怀里没了呼吸的小女孩,嗓音沙哑得可怕,“但我没能救活她…” “不怪…” 安慰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气浪冲散,楚怀夕本能地将她扑倒在地,“蠢货!”贴着她耳边怒吼,“医生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徐以安突然笑出声,“担心我啊?” “没有!” 徐以安在楚怀夕起身前拽住她,将发晕的额头抵在她胸口,“心跳这么快,还说不担心?” “我担心个鬼。”楚怀夕给徐以安捋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我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换药!” 嘴硬的话被新一轮的爆炸声撕碎。徐以安将怀里的女孩放到一边,拿着急救箱迅速起身,准备去救治不远处的另一个小男孩。 楚怀夕咬咬牙,一跳一跳地跟过去,单膝跪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在急救箱里翻找止血带。 徐以安将男孩往墙根里面挪了挪,侧头看着楚怀夕,“我得带他去帐篷里,你自己小心。” 楚怀夕没好气道,“用不着你操心。” 当徐以安将孩子抱起来的瞬间,楚怀夕已经起身,精准地用止血带捆住男孩大腿根部。 徐以安略带意外的看着楚怀夕,显然没想到对方这么专业。 楚怀夕提起急救箱,白她一眼,“看我做什么!跑啊!” 徐以安哦了一声,抱着孩子往帐篷里冲。 帐篷外的枪声密集如暴雨,医疗点的帆布一次次被气浪掀起。大批大批伤员送进来,护士和其余医疗人员忙的都不可开交。 楚怀夕靠在病床边,从急救箱里翻出一个镊子,“我来处理表层伤口,你负责血管修复。” 她的语气像是在讨论今天的晚餐菜单,却在接触到徐以安诧异的目光时轻挑眉,“怎么?忘了我曾经恶补过医学知识?” 这一次,徐以安选择相信她的战友。 她戴上手套,淡笑道:“当然记得。一直忘了说,你的论文写的很好。” 楚怀夕愣了愣,倏地想起那篇满是彩虹屁的论文和被当做瘟神的自己,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阴阳谁呢!! 现在你求我,我也不会给你写论文! “血压60/40!”徐以安念显示器的数值。 看到徐以安已经将听诊器贴上男孩胸口,楚怀夕瞬间进入角色,“我数心跳,你推药。” 徐以安颔首,“好。” 半晌,徐以安用手术刀划开患者皮肉,用镊子夹出三块弹片,一旁的楚怀夕及时地用消毒棉球精准地堵住了出血点。 “咳咳咳———” 徐以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楚怀夕夹棉球的手顿在半空中,这才注意到徐以安白大褂肩膀的位置上出现了一片暗红色。 “你受伤了?” “我没事。”徐以安深呼吸两下,头也不抬地穿针引线,“专心处理好你的部分!” 楚怀夕:…… 一发炮弹在百米外炸开,震得医疗点剧烈摇晃起来。徐以安想也不想地用身体护住手术台上的男孩,倏地想到什么,抬眸看向楚怀夕,眸底盈满担忧和愧疚。 她怕楚怀夕会觉得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自己忽略了她,怕这人觉得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将患者看得比她重要。 她最担心,最在意的人就是楚怀夕,但在这个帐篷里,穿着白大褂的她没得选。 徐以安移开视线,抿了抿唇,小声说:“对不起…你没事吧…” “徐以安!”楚怀夕面带惶恐,怒吼,“就你伟大是不是!那你怎么不直接死在外边!!” 还能骂人,应该是没事。 回头再解释吧。 “继续!”徐以安撑起身子,手中银色的缝合线已然在血肉间穿梭。 楚怀夕眸光黯然地盯着对面的人。原来,她会用身体护住每一个病人。 原来,我只是病人。 难过,但又找不到难过的理由。 楚怀夕抿唇强压下情绪,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给徐以安当助手。 忙活半天,好不容易救下小男孩,两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帐篷外又传来一阵轰鸣声,一辆军用吉普冲破火网急刹在医疗点前。 车门撞开的瞬间,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抱着战友滚下车,“医生,救救他” 楚怀夕发现士兵后颈的弹孔仍在汩汩冒血。 “把他放到手术台上!”徐以安迅速调试输血器,看了眼楚怀夕,“你去休息吧” 楚怀夕怎么舍得留徐以安一个人在绝望与希望间反复撕扯,她抓起止血钳,“我和你一起。” 徐以安沉默半晌,戴上新的手套,轻轻拍了一下楚怀夕的肩膀,“撑不住就去休息。” 楚怀夕拍开她的手,“顾好你自己!”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硝烟时,紧张的和死神抢人的战争终于趋于平静。 朝阳在血泊中种下希望的种子。徐以安瘫坐在沾满血渍的地上,含情脉脉地看着面前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楚怀夕,“腿疼吗?” 楚怀夕重重给徐以安肩膀贴上纱布,皮笑肉不笑地,“跟您比,我这点伤算什么!” 徐以安抿了抿唇,“你变了*。” 楚怀夕眸光一沉,嗓音突然变得疏离,“徐医生,是你说的,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 “我…” 楚怀夕起身,将剩余的纱布扔进托盘里,一瘸一拐地缓慢转身,“走了。” 徐以安慌乱起身,“你去哪儿?” “无可奉告。”楚怀夕倏地转身,眉眼沉沉地盯着徐以安,“别跟着我,照顾好你的病人。” 第88章 现实震碎理想 徐以安望着楚怀夕逐渐远去的背影,脚像被钉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 “徐医生!有伤员需要清创!”护士焦急的呼喊刺破凝滞的空气。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将掉下来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嗓音平静,“建立静脉通道!” 接过护士递来的手术刀的瞬间,楚怀夕离去时决绝的眼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即被患者监测仪急促的警报声淹没。 正午的阳光透过头顶的破洞洒进来,连续做了七台手术的徐以安虚靠在墙上,怔怔地盯着肩膀的位置,想到楚怀夕气呼呼给自己清理伤口的模样,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花蝴蝶还是那么生动可爱。 夕阳西下,又一批伤员被送进来。 徐以安重复着消毒、清创、缝合动作,耳膜里全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楚怀夕站在对面,在得意洋洋地冲她挑眉。 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夜幕降临,世界恢复短暂的平静。 徐以安坐在医疗站背后的空地上,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压缩饼干,咬了一大口,边嚼边仰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嚼完半块饼干,恢复些许体力,徐以安回到休息室,从包里拿出电话,给季瑾溪打去电话。 “老徐?”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夹杂着翻动纸张的响动,应该是没有出门诊。 徐以安直奔主题,“我找到她了。” 话落,电话那端陷入长久的沉默,久到徐以安以为信号中断了,“季瑾溪?听得到吗?” 季瑾溪缓缓开口,“她怎么样?” “腿受伤了,不过没有伤到要害,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徐以安喉咙突然哽住,想起楚怀夕强撑着帮她处理伤员时,额角大颗滚落的汗珠,“季瑾溪,她变了很多,成熟了,话少了…” “那你们”季瑾溪罕见地犹豫。 徐以安努力扯动嘴角,却笑不出声。想起楚怀夕转身时那句失望的“照顾好你的病人”,和那抹一瘸一拐消失在硝烟里的背影。 “情况紧急,我们没什么机会聊天。”徐以安低头看着肩膀上渗血的绷带,上面还沾着楚怀夕的气息,“而且,她也不想跟我聊…” 电话那头传来长长的叹息,“行吧。你快把她号码发给我,我要问问她几个意思!出去这么久,都不知道联系我!简直太没良心了…” “我没她电话。”徐以安打断她。 季瑾溪很大声地啊了一声,难以置信,“好不容易找到人,你怎么不留联系方式啊!” 徐以安懊恼咬唇,“一时没想起来…” “你真是绝了!”季瑾溪忍不住吐槽,“那你去找她要个号码,或者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徐以安抿了抿唇,垂眸,嗫嚅,“我不知道她在哪儿…这边很乱,我一时半会找不到她。” 季瑾溪无语,一副恨铁不钢的语气,“老徐啊老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明知道那边局势紧张,你怎么可以把她放走呢!” 徐以安语气很委屈,“她不让我跟着她。” “她不让你跟你就不跟啊!你怎么那么听话呢!!”季瑾溪扶着额角,直叹气,“老徐,你知道叶南枝当初怎么是追妻火葬场的吗?” “怎么追的?” “死缠烂打!一哭二闹三上吊!死皮不要脸的追!”季瑾溪语气激动,“老徐,你要尽快找个机会,把当初分手的真正原因告诉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然后认真的表明你的心意。” “你切记,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端着了!千万不能把对她的关心和爱都藏在心里,你要放下自尊和身段,对她死缠烂打,用尽一切手段将她追回来。在追妻火葬场的时候,该哭就哭,该示弱就示弱,该说情话就情话。” 顿了顿,季瑾溪压低声音,“如果这些办法都不管用的话,你就色.诱。反正她最馋你的身子~先把人哄到手,然后再抱着解释也不迟。” 徐以安沉默片刻,坚定道,“我知道了,等忙完这阵,我就去死缠烂打的追她!” “孺子可教!”季瑾溪眉头一皱,“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听说那边的局势又恶化了。” 徐以安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徐以安茫然地盯着屏幕。 世界一片混乱,该去哪儿追妻火葬场呢。 倏地,想到楚怀夕身上的那件防弹衣,她颤动的眸光渐渐定了下来。 她知道她在哪儿了。 她在纷争之处,在贫瘠之所。 她们怀揣着各自的理想,在不同的领域,努力救助着战争中无辜又无助的平民。她相信,她们会一同见证这片土地迎来白鸽。 等白鸽归来,我就追妻! 躺在行军床上眯了不到两个小时,阳光刚冲破云层,远处便传来坦克碾压碎石的轰鸣声,徐以安迅速起身,简单洗漱后投入新一轮战斗。 距离医院五公里的一栋四层建筑里,一群穿着防弹背心的人,同样也开始了忙碌。 一楼工作室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沾满灰尘的卫星电话、相机、备用电池和七八台笔记本电脑。 墙角的发电机持续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拄着拐杖的楚怀夕屁股刚落在窗边的小马扎上,便被同事们半拖半拽地拉到镜头前。 “来!纪念我们又活了一天!”拿着相机的小张呲着一口大白牙,歪着脑袋调整角度。 镜头里,几个灰头土脸,不怎么像记者的记者挤在弹痕累累的标志牌下,胸前的记者证和沾着尘土的防弹衣格外醒目。 “夕姐,笑一个嘛!” 楚怀夕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医疗帐篷所在的方向。 “咔嚓”,特殊的瞬间定格在相纸上。 同事们嬉笑着凑过来看照片,团队里最年轻的小王指着楚怀夕绷带上的血渍调侃,“夕姐这造型,眼眸里的忧伤,妥妥的灾难片女主啊。” “去你的!少幸灾乐祸!”楚怀夕伸手去够相机,却在照片里看见自己眼底未消散的怔忪。 哎,一遇到徐以安脑子就掉线了。 “新任务!前线阵地!” 桌上的对讲机里传来紧急呼叫。 楚怀夕闻声拿起相机迅速起身,却被队长李姐按住肩膀,“你留着看家,我们去就行了。” 楚怀夕眼神坚定,“我没事,让我去吧。” 李姐了解她的性格,人员有限,时间紧,任务重,没再多说,“好,务必要注意安全。” “放心。”楚怀夕点头,背上相机包,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照片,跟着队伍冲进硝烟。 别人向生处逃,她们这群人往死里奔。 头顶不时掠过战机的轰鸣,脚下的碎石混着弹壳发出阵阵刺耳的摩擦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和腐臭味几乎要将人吞噬。 楚怀夕突然很想闻一闻松木香。 “那有难民聚集点!”李姐手指着左边。 楚怀夕敛起思绪,快速将相机架上肩膀,对准报道记者———小王。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王双手握着话筒,语速平静地开始报道。 画面里衣衫褴褛的妇孺挤在坍塌的教堂废墟下,孩子们凹陷的眼窝里盛满恐惧,一位母亲正用布满血痂的手,小心翼翼地给婴儿擦拭伤口。 楚怀夕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苍天!快让这该死的战争快点结束吧。 小张手里的相机发出此起彼伏的快门声,每一下“咔嗒”都像是在为这场人间惨剧敲钟。 忽地,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响。 人群瞬间炸开锅,哭喊声响彻天际。 楚怀夕急忙护住手中的相机,看见不远处一个小男孩被慌乱的人流撞倒在地。她将相机背在背上,拖着伤腿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在弹片横飞中将孩子拽进掩体。 “别怕,姐姐带你找妈妈。”她扯下自己的衬衫紧紧缠住伤口,余光瞥见同事小张正举着摄像机,记录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眉头紧皱,“帮忙啊!” 小张哦哦两声,帮着楚怀夕处理伤口。 周围的爆炸声震得耳膜生疼,楚怀夕后怕地呼出一口浊气,怀里孩子剧烈颤抖的身体,让她想起徐以安在手术台上护住伤员的模样。 她突然能理解徐以安了。 无情的炮火中,生命重于一切。 好不容易将孩子送回母亲身边,楚怀夕的绷带又渗出了血。李姐及时递来止痛药,被她摇头拒绝,“我没事,不用管我。” 李姐看着面前这个最不像战地记者的人,冷不丁地笑了一声,“你还是做不了记者啊。” 楚怀夕眉梢一挑,“你不也是。” 其实她们这群人里,没有一个是合格的战地记者。因为在她们心中,帮助战争中受到伤害的平民撤退,比抢到一手新闻更重要。 李姐将止痛药扔给楚怀夕,转身去救人。她得尽可能地给这个国家多留下一些种子。 有种子,就有希望。 楚怀夕扭头盯着不远处的战地医院,那里有好多模糊的白色身影进进出出,就像是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一艘艘白帆。 她知道,徐以安也在其中。 她祈祷,徐以安平安顺遂。 刚从深坑爬上来的徐以安手撑在膝盖上,环顾四周,半晌,长舒了口气。 她是平安的。 真好。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地方,她们在看不见彼此的地方,互相支撑、祝福着对方。 暮色渐浓,一行人回到工作室整理素材。 楚怀夕的电脑屏幕蓝光闪烁,白天拍摄的画面一帧帧划过——受伤的士兵、绝望的平民、还有那个在战火中颤抖的小男孩。 她在文稿的结尾敲下,“这里没有英雄,只有一群在深渊里拼命点灯的人。” “夕姐,你要不要休息会儿?”小张看着她不断渗血的绷带,欲言又止,“你的腿” “我没事。”楚怀夕笑着摇头。 半晌,她将最新的新闻稿发出去,缓缓走到窗边,将长焦镜头对准窗外。 月光下,医疗帐篷的灯还亮着,徐以安的身影映在帆布上,似乎还在忙着做手术。 快门声轻响,她在心底补了句:“包括你。” 对战地记者来说,顶楼是最危险也是最受欢迎的地方,但他们不争不抢,轮流在这里站岗。 露天平台架着几台长焦摄像机,铁架床被搬上来当作简易观测台,床板上密密麻麻刻满日期和坐标,记录着每次重大事件发生的位置。 这里记录着战场的一线动向,但这里却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所以稍有风吹草动,所有人就会条件反射地扑倒在地,开始想临终遗言。 恐惧是生物的本能,更何况,她们没有飞机坦克,没有武器,有的只有一件防弹衣和自己。她们不是政客,不是权贵,没办法阻止战争,能做的只有努力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 她们只有一个愿望。 愿世界和平。 世界的进步是靠理想主义者推动的,所以世界终会和平。 但更多时候,现实会震碎理想。 咻——— 炮弹拖着尖锐的尾音飞速划过夜空,像死神的哨子撕裂寂静。紧接着“嘭”的一声在远处炸开,火光瞬间照亮半边天。 屋顶的墙皮大片掉落,砸落在桌子上。趴在桌上整理素材的楚怀夕暗道不好。 她直起身,迅速保存数据,随后将U盘拔下来装进口袋,边关电脑,边愤愤道:“大爷的!还有完没完了!” 对讲机里传来呼叫,“李姐!快撤!!”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震得整栋楼剧烈摇晃。 楚怀夕倏地想到楼顶值守的李姐,踉跄着冲向楼梯,浓烟中隐约看见顶楼方向炸开的火球。 她拖着伤腿,艰难地抓着栏杆向上爬。 血腥味混着硝烟扑面而来,楚怀夕错愕地看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的女人。 李姐倒在烧焦的摄像机残骸旁,左边的胳膊被炸的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如泉涌般喷出,在地上汇成可怖的血泊。 楚怀夕眼眶变得湿润,迅速跑上前,跪在地上,扯下自己的外套,用颤抖的双手拼命按压在李姐断臂处。 下一秒,布料瞬间被浸透。 跑的太急,她整条腿火辣辣地疼,可此刻面前人微弱的呼吸和紧闭着的眼睛,让她全然顾不上自身伤痛。 楚怀夕哭着说:“李姐,你坚持住!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不一会儿,同事们抬着简易担架冲上来。 楚怀夕死死攥着李姐仅剩的右手,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一点点流失,耳边不断回响着李姐曾说过的话,“为了更好更真实的镜头,为了曝光真实的罪恶,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 “小楚,人活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尽可能去做有意义且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的事情。” “如果你真不想活了,就跟我走。” “让让!让开!”楚怀夕撞开帐篷门,消毒水味与血腥味在鼻腔里碰撞,她红着眼睛喊,“医生!护士!” 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涌入耳蜗,徐以安手中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托盘里,缓缓转身。 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见楚怀夕脸上沾满血污,发丝黏在额角,徐以安呼吸一滞,快步上前,“你怎么了?” 楚怀夕摇头,“我没事,是我同事受伤了。” 徐以安松了口气,看向她身后的女人,很快做出判断,“右肱动脉断裂,得马上截肢!” 楚怀夕突然抓住徐以安的手腕,嗓音沙哑得不像样子,满脸脆弱,“求你,一定要救她。” 徐以安怔愣在原地。 她很想答应她,但她只能做简单的急救手术和心脏手术,截肢手术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这类手术一直都是由团队里的另一名医生负责,但很不幸的是,那名医生今天早上倒在了救人的路上,目前还没有人来补上空缺。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抱歉,这里暂时没有可以做截肢手术的医生,你们换家医院吧。” 小王哽咽着,“你们这里是最近的医院。而且其他医院不一定愿意给我们做手术。” 徐以安想到现在各个医院都人满为患,医疗资源极度紧缺,那些劳累过度的医生的确不一定会愿意给外国人做手术,但她不敢拿病人的生命冒险,“可是…” 小张眸底闪过一丝恐惧,“这次的袭击是针对性的!他们是想捂住我们记者的嘴,他们想让受害者失去哭诉的渠道。这种情况下,我们去其他医院,等同于白白送死。” 在这里,神或许都是不可信赖的,但有着极高人道主义精神的无国界医生可以。因为只有她们会真正的坚守希波克拉底誓言。 楚怀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看着徐以安,像分手那天一样卑微又无助地恳求她。 “徐以安,我求你了,你救救她好不好?她对我很重要!”楚怀夕扯着徐以安的裤腿,泣不成声,“只要你愿意救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徐以安心口一阵刺痛,搀扶起楚怀夕,重重抿了抿唇,“别哭了。我会尽力。” 楚怀夕抹去眼泪,“谢谢!拜托你了!” 无影灯亮起,徐以安低头专注操作,楚怀夕被同事们拽到一旁,双眼死死盯着手术台。 “血压下降!准备输血!”徐以安的声音冷静如常,可微颤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楚怀夕想到什么,大步上前,捏了一下徐以安的手腕,嗓音嘶哑但又很温柔,“徐医生,你可以的。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徐以安抬眸瞥她一眼,深呼吸两次,给她喂下定心丸,“楚怀夕,记住你答应我的。” 楚怀夕点头,退开,“我向来说到做到!” 第89章 想被你抱一下 硝烟裹挟着焦土气息渗入每一口呼吸,手术帐篷的帆布被穿堂风掀起褶皱,金属支架在暮色中发出细微的嗡鸣。 “注意记录阻断时间,保护好桡神经沟的位置,避免神经副损伤。”徐以安的声音被持续不断的器械嗡鸣割裂成碎片 器械护士迅速递上装有肾上腺素生理盐水的注射器,沿截肢平面做环形皮下浸润。 当肱骨残端完成阶梯状截骨时,徐以安额角的汗珠顺着护目镜边缘滚落。 器械护士见状用持物钳夹起无菌纱布,从侧方45度角轻轻拭去她额角的汗水,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她施魔法似的。 许久后,松开止血带的瞬间,创面出现超出预期的再灌注出血,在场的人瞬间直冒冷汗。 创面涌出的鲜血如同涨潮的红雾,徐以安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抑制不住地打颤。 她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里仔细回想着观摩过数十次的截肢手术和修复手术。 想起第一次切开患者胸腔时,师父告诉她的那句,“别想结果,专注动作。”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沉着指挥,“热盐水纱布加压3分钟,准备双极电凝!” 说话间,她迅速将肱三头肌与肱二头肌残端交叉缝合,形成弹性软组织垫。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逝。 暮色渐浓时,徐以安完成了最后一层皮瓣缝合,随后在残端放置了两根负压引流管。 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化作平稳的长鸣,众人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 护士双手捂住嘴发出后怕的抽气声,眼中泛起泪光,“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原本屏气凝神围观的同事们瞬间爆发出欢呼声,压抑许久的掌声混着抽泣声在夜色中蔓延。 小张举着摄像机的手剧烈颤抖,镜头里满是晃动的虚影,却固执地记录着这一幕。 徐以安呼出一口浊气,缓缓摘下浸透汗水的手套,指节因长时间握持器械而发白。 后颈因长时间低头操作变得僵硬,她抬手重重揉了揉脖颈,在心底对自己说:“这一次你终于成功了。真棒,徐医生!” 楚怀夕踉跄着冲上前,却在看清徐以安因长时间低头操作而僵硬的脖颈,以及被汗水泡皱的双手时,泪水决堤而下。 徐以安走到她面前,看着泪水混着干涸的血渍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划出蜿蜒的痕迹,疲惫的嗓音里带着温柔和心疼,“手术很成功。别哭了。” 楚怀夕手捂住嘴,流着泪不停点头。 徐以安掀开帘子,走出手术室。 一名拄着拐杖的当地老人颤巍巍地在胸前画着十字,浑浊的眼睛望向她时满是敬意。 下午刚被徐以安从死神手里抢过来的士兵挣扎着坐起身,朝着她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徐以安勾起唇角,对着他们浅浅笑了笑。 在这片被战火灼烧的土地上,她们这些医生挽救的不仅仅是一条生命,更是在这些饱受战争摧残的人们心底种下了希望的火种。 她想,这就是医生存在的意义。 她第一次庆幸,父母逼着她从医。 她跟年少时不能完成的理想,彻底和解。 徐以安换下浸透血渍的手术服,套上洁净的白大褂,攥着葡萄糖注射液瓶,往帐篷后的空地走去,左腿无意识地拖着步子。 连续六个小时保持弯腰姿势,让她的腰椎像生锈的齿轮似的,每转动一度都发出钝痛。 暮色将空地染成暗紫色,徐以安背靠着沙袋墙缓缓蹲下,左手突然传来尖锐的抽搐。 消毒水浸透的指缝间,被器械磨破的伤口还渗着血珠,此刻正随着肌肉痉挛突突跳动。 她咬住下唇,用右手拇指按压左手腕横纹上三寸的内关穴,用自言自语缓解疼痛,“穴位刺激能缓解肌肉强直” “很疼吗?” 沙哑的声音惊得她猛地抬头。 楚怀夕倚着帐篷边缘,绷带渗血的左腿微微发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她的相机还挂在胸前,镜头盖却不知何时弄丢了,露出被硝烟熏黑的镜片。 徐以安慌忙藏起左手,“小伤,不碍事。” 话音未落,手腕已被温热的掌心扣住。 楚怀夕蹲下身,垂着头揉捏徐以安僵硬的虎口:“你刚才缝合时,左手抖了三次。” 这句话让徐以安的呼吸一滞。 稀薄的空气里,浮动着硝烟与碘伏混合的气味,楚怀夕发梢还沾着爆炸后的灰,徐以安却感觉此刻她们像是回到了她们在京北的家,她像从前一样温柔的给她按摩。 “你总是这样,”楚怀夕的声音突然哽咽,指尖轻轻抚过徐以安掌心的薄茧,“明明都快累死了,还要装成没事的样子。” 她抬头时,睫毛上凝着未坠落的泪,“做个会累的普通人是会死吗!” 明明是在挨训,徐以安却开心的想哭。 “楚怀夕”徐以安顿了顿,低垂下眼眸,小声的、试探地问,“你能不能抱一下我?” 楚怀夕手中的动作僵住,想到什么,“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事?” 徐以安摇头,“很累,想被你抱一下。” “如果觉得为难,你就当没听到吧…” 楚怀夕将手中的水杯“咚”地搁在沙袋上,喉咙哽咽的说不出来话,她也什么都不想说,张开双臂将徐以安抱进怀里。 她本就想抱她。 现在抱的理所应当。 徐以安鼻尖一酸,紧绷的脊背卸下力,脑袋重重地埋进楚怀夕肩窝。 “累就停下来休息。”楚怀夕的声音闷在徐以安潮湿的发顶,手指一下又一下按揉着她僵硬的后颈,“你又不是铁人,没人会怪你。” 这话像把锋利的手术刀,划开徐以安层层包裹的坚强,所有的疲惫与恐惧决堤而出。 楚怀夕感觉肩头的布料正在被泪水浸透,心里生出闷闷的疼。倏地,想起当年分手时,这人自始至终都没流下一滴泪,心底顿时生出一股想把这冷血的家伙狠狠推开的冲动。 但怀里的人此刻像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让她恨不得把所有的温柔都揉碎了捧给她。 楚怀夕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楚怀夕,你又要完蛋了。 心疼徐以安,倒霉八辈子!!! “对不起,”徐以安突然喃喃,滚烫的泪珠砸在楚怀夕后颈,“对不起,楚怀夕…” 早该道歉的。 偏偏拖了这么多年。 本就气不顺的楚怀夕顿时火冒三丈,想问她是在因为什么道歉,却将人搂得更紧,阖眸,喃喃,“怎么还是那么讨厌你说对不起呢!” 徐以安双手死死攥住楚怀夕的衣角,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楚怀夕,谢谢你。” 声音沙哑无比,也很疲惫。 谢谢你让我藏在心底的道歉有了落脚点,谢谢你还愿意抱着我,谢谢你的心疼和心软。 “我更讨厌你说谢谢!!” 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哑。 楚怀夕心口愈发肿胀酸涩,深吸一口气,还是止不住某种像缺氧的窒疼感包裹住整颗心脏。 鼻尖酸的要命,眼睛干涩的厉害,她仰起头将眼泪倒回眼眶,沉默地抱着徐以安,任由她在自己怀里释放所有情绪。 月光爬上两人交叠的身影,将破碎的影子重新拼凑完整,徐以安的呜咽声渐渐平息。 她从楚怀夕怀里退出来,白大褂口袋里摸出块一压缩饼干,掰下一半递过去,“垫垫吧。” 楚怀夕摇头,绷着脸,“我不饿!” “我刚听到你肚子叫了。”徐以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固执地把饼干塞进楚怀夕掌心。 楚怀夕:…… 人不争气就算了,肚子也不争气! 徐以安直勾勾地盯着楚怀夕的侧脸,嘴唇翕动,“楚怀夕,我有三个问题想问你。” 停了一下,补充道:“这三个问题是我答应做手术时,就想好要问你的。” 楚怀夕手指僵硬地蜷了蜷,害怕对方会问一些让她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想到自己的承诺,扭头冷冷扫了徐以安一眼,挑眉示意她问。 徐以安看出她不高兴,低头犹豫几秒,还是问出口,“你和那个受伤的女人什么关系?” 楚怀夕没想到她想问的是这个,暗暗松了口气,淡淡道,“同事。” “只是同事?”徐以安声音带着几缕疑惑。 “不然呢?” 徐以安笑了一下,唇角轻轻扯了扯,语气酸唧唧的,“可是你说她对你很重要,你甚至因为她跪着求我…” 楚怀夕愣了愣,想到什么,好笑地看着徐以安,“大姐!她比我大十岁,而且她有家庭。” 徐以安摇头,语气认真地反驳,“这并不能成为你们不去相爱的理由。而且,也不能排除你单方面暗恋人家的可能。” 楚怀夕闻言瞳孔微微放大,咋舌,“恪守成规的徐大医生,什么时候居然有了婚内出轨是自由相爱的道德观了!简直毁三观!” 徐以安脸往旁侧转了转,咬了下唇,坚持追问,“回答我,你是不是暗恋她?” 楚怀夕闻到空气里的酸味,侧眸,凝视了她几秒,唇角勾起几分戏谑的笑,反问,“我是不是暗恋她…关你什么事?” 徐以安一噎,眉眼一沉,语气严肃,“是你说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的。我想让你做的是,不参杂一丝谎言的回答这三个问题。” 楚怀夕无语,“我没暗恋她。” 见徐以安还是不信,楚怀夕眉眼半压,垂下长睫,轻描淡写地向徐以安描述她们的故事。 “我刚来这里时,没什么事干,机缘巧合下遇到了李姐。她带我做了战地记者,在一次暴乱中她舍命救了我,从那以后,我就把她当成了家人,所以她对我很重要。” 徐以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啊。那的确是挺重要的。” 楚怀夕没接话,黑眸里的情绪深不见底。 徐以安抿唇,“好,第二个问题。” “问!”楚怀夕攥紧饼干,语气很凶。 徐以安指尖蜷进手心,整个人看起来比做手术时紧张许多,“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楚怀夕下意识想摇头,转念想到自己答应这人不会撒谎,慢吞吞地嚼着饼干,“有。” 徐以安眸光一亮,垂下眼帘,屏住呼吸,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是我吗?” “你问的这都是些什么鬼问题!就不能问点有深度的问题吗?!” 楚怀夕瞪着徐以安,却在对方含笑的注视下渐渐没了底气,移开视线,“问完了吗?我要走了,李姐还需要人照顾,今天的稿子也没写…” 这人话突然变得很密,徐以安心底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笃定地语气,“看来是我。” “谁说的?!”楚怀夕又凶巴巴地瞪她。 月光照亮了花蝴蝶泛红的耳尖,徐以安眼睛愈发明亮,她将半个身子凑过去,温热的呼吸刻意扫过楚怀夕通红的脸颊,“当然是…你闪躲的眼睛,红透的脸颊还有紊乱的呼吸咯~” 楚怀夕咽了咽口水,双手捂住脸,白眼从指缝里露出来,“你怎么变得这么自恋了?!” “难道不是吗?”徐以安眯了眯眼睛,不疾不徐地提醒她,“不能参杂一丝谎言哦。” 楚怀夕用力磨了磨后槽牙,放下欲盖弥彰的双手,破罐子破摔地说:“是你!行了吧!” 她恼羞成怒的样子让她笑得更温柔。 远处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帐篷里偶尔传来病人家属的哭声。但这些声音好像都被自动屏蔽了一般,整个世界都被虚化,只剩下她们。 沉默半晌,徐以安看着楚怀夕,语气认真地说:“楚怀夕,我也还喜欢你。不对,我一直都在深爱着你,从始至终,日复一日的爱着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楚怀夕懵圈了,傻了足足一分钟,愕然,“你被炸弹炸坏脑子了?” 徐以安啧了一声,满脸嫌弃,“原来不解风情是这样的啊。”摇头,“是挺烦人的。” 楚怀夕:…… 徐以安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饼干渣,唇角弯了弯,“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楚怀夕一愣,困惑地眨眼,“怎么还有要求啊!你那三个问题,我不都如实回答了吗?” 徐以安点头嗯了一声,勾唇,人畜无害地笑了笑,“但我又没说我只有那一个要求啊。” 楚怀夕一噎,“你耍赖!” 徐以安扁了扁嘴,委屈反问:“你想耍赖?” “我不像你,我楚怀夕绝不食言!!”楚怀夕几乎咬着牙开口,“说吧,又要我干什么!“ 想起自己没能做到的承诺,徐以安心里顿时盈满愧疚。 愧疚归愧疚,日子还得过。 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和处境,她决定暂时放下心底的愧疚,以后再加倍补偿楚怀夕。 她语出惊人,“战争结束后,陪我一夜。” 话落,楚怀夕愣住了。 静默了许久,她滚了滚喉咙,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你…让我陪你一夜,是要做什么?” 徐以安勾起唇角,语气温柔,“别紧张。不是你想的那样。”顿了顿,拖着尾音,“当然,如果你很想的话,我也可以考虑。” “哈?!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楚怀夕脸红的像是熟透的番茄,在听到身侧传来的轻笑时,气的用力跺了跺右脚,“有的人心里装着一个大染缸,想什么都是带颜色的。” “去找护士给你处理一下伤口,留疤的话观感不好。”徐以安意有所指地补充,“嗯,手感应该也不太好。大概率会硌到细皮嫩肉的我。” 楚怀夕:??? “谁要跟你睡在一起啊!”楚怀夕冲着徐以安的背影怒吼,“明明就是你想,还诬陷我!” 徐以安背对着楚怀夕摆了摆手,心情颇好地快步走向休息室,打算争分夺秒的睡觉。 养足精神,才能撑到战争结束。 想到楚怀夕的表情,她抑制不住笑出声。 原来拿捏人是这种感觉。 别说,还挺爽的!! 战地的夜风裹着硝烟拂过她单薄的身躯,却吹*不散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 在这片被战火灼烧的土地上,她种下的不只是生命的希望,还有爱情破土而出的嫩芽。 楚怀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地看着连背影都透着得意的徐以安。 半晌,仰头长叹,“大爷的!我现在是该祈祷战争不要结束、还是祈祷徐以安失忆,还是让我原地爆炸呢!” 算了! 世界和平,坏女人喜乐,我独自毁灭。 许久后,楚怀夕挪动脚步,不情不愿地走向帐篷,一路上振振有词,“老娘这条美腿留疤的话有点可惜,不对,简直是暴殄天物!” 第90章 我一定要找到你 翌日清晨,帆布帐篷漏进几缕微光。 楚怀夕坐在折叠床上整理照片,膝头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发出轻微嗡鸣。突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是一声虚弱的呻吟。 “李姐!”楚怀夕放下电脑,扑到病床边。 李姐缓缓睁开眼睛。 楚怀夕嗓音发颤,你终于醒了…” 帐篷里原本忙碌的同事们瞬间围拢过来,神色凝重地看着病床上虚弱的队长。 视线落在队长空荡荡的左袖管处时,小王终究没忍住,小声啜泣起来,一旁的小张红着眼眶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楚怀夕眼眶蓄满泪水,“李姐…” “别哭了。”李姐右手费力地抬起,摸了摸楚怀夕的脸。简单的动作却让她脸色发白,额角沁出冷汗,“你看,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可是…你的胳膊…”楚怀夕垂下头,泪水砸在李姐的被子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要是当时我们能早点把你喊下来就好了…” “傻丫头。”李姐擦去她的眼泪,语气带着重病的虚弱,却依旧透着往日的淡然,“在战场上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老天爷开恩了。” 楚怀夕抿紧唇线,沉默不语。 李姐看向病床边满脸愁容的同事,压下心底的失落,努力牵起唇角,“都不许哭!” “少一条胳膊又不会怎么样。”她艰难地晃了晃扎着输液管的右手,“我这只手还能用呢,不会托你们后腿的。”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嗔怪道:“醒了您就好好休息,别乱说话消耗体力!” 小张突然走向桌边,拿起桌上的摄像机,低头假装调试镜头,嗓音闷闷的,“李队,无论发生什么,您永远都是我们最敬重的的队长!” 倏地,帐篷外传来零星枪响。 小张本能地举起摄像机对准声源,却被小王一把按住,“别装了,你镜头盖都没开!” 这句吐槽让压抑的气氛松快几分。 小王憋笑时发出的气音,混着李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帆布帐篷里荡开。 徐以安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眼眶也不禁发热。战地的残酷与温情在此刻交织,那些失去的、留下的,都会化作继续前行的力量。 半晌,她呼出一口浊气,踏入帐篷。 走到病床边时特意看了眼楚怀夕,对方慌忙抹了把脸,却把睫毛上未干的泪珠蹭得更乱。 徐以安眸底盈满心疼,抿了抿唇线,将嘴边的话压下去,俯身查看病人情况。 当她的指尖触到李姐腕间脉搏时,敏锐察觉到对方肌肉紧绷了一瞬。 徐以安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李姐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 半晌,李姐眸光一亮,“你不是” 楚怀夕见状呼吸一滞,上前一大步,慌乱地按住李姐的大腿,用眼神示意她别说了。 猝不及防的徐以安退到一边,视线径直落在楚怀夕手上,蜷起指尖,“怎么了?” 楚怀夕扭头看向徐以安,发现对方脸色不太好看,以为她在生气自己干扰了她的工作,急忙让开位置,眸光闪了闪,“没事,您继续…” 徐以安冷冷睨她一眼,随后一边给病人量血压,一边用余光观察着没有边界感的人。 发现对方双手局促地绞着冲锋衣的衣角,耳尖比昨晚还要红,脸色愈发地难看。 真的就只是同事和姐姐吗? 半晌,徐以安合起病历本,面色寡淡地看着眼前让楚怀夕脸红心跳的人,绷着声线,“术后体征监测正常,恢复的不错。” 李姐总感觉这人眼神冷飕飕的,茫然地看向站在徐以安对面的楚怀夕。但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楚怀夕始终低垂着头,给不了她答案。 倏地,想到什么,她好笑又无奈,硬着头皮冲徐以安礼貌一笑,“谢谢,麻烦您了。” 徐以安扯了扯唇角,“不客气。” 离开病房时,徐以安特意绕了一圈从楚怀夕身边路过,发现楚怀夕左腿新换的绷带雪白又紧实,心里的酸涩一瞬烟消云散。 无论如何,她喜欢的人都是我。 徐以安停下脚步,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怀夕的腿,啧了一声,“伤口包扎得不错。” 楚怀夕一愣,想到这人昨晚说的那番话,将左腿藏在右腿后面,没好气道:“看什么看?非礼勿视不知道吗!” 徐以安不为所动地盯着楚怀夕的腿,“我有点好奇,您怎么突然愿意处理伤口了?” “你管得着吗!”楚怀夕眼睛瞪得溜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没想管你。”徐以安饶有兴致地说,“我很荣幸您能采纳我的建议。” “你荣幸个屁!”楚怀夕不露声色地朝李姐挤了挤眼睛,随口胡诌,“是李姐说的,绷带渗血会影响伤口愈合,我这是这是职业素养!” 病床上的李姐视线在楚怀夕和徐以安之间来回穿梭,轻咳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楚怀夕:??? 徐以安眉梢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楚怀夕。 楚怀夕脸骤然涨红,手忙脚乱地拿起地上的水壶,“我…我去打热水!” 徐以安心情澎湃地望着落荒而逃的花蝴蝶。 她变了。 变得口嫌体正直了。 变得更可爱了。 李姐观察了徐以安好一会儿,轻声说,“小楚刚当战地记者那会儿,连止血带都系不紧。现在这绷带缠的比我见过的一些护士都专业。也不知道是为了谁,偷偷跑去进修了…” 徐以安嘴角不受控扬起。 她想问问对方有关楚怀夕的一些事,但想到还有很多病人需要救治,只好作罢。 徐以安看着病床上面带微笑的女人,语气比刚才温柔了许多,“您好好休息,如果有不舒服可以随时找我。” 成功化敌为友的李姐笑着应了一声。 徐以安前脚离开,后脚楚怀夕便抱着空水壶从帘子后面溜回来,站在床边控诉,“李姐!你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的暗示啊?” 李姐明知故问,“什么暗示?” 楚怀夕冷哼了一声,“你的戏很差!” 李姐笑的眼睛弯弯的,拍了拍床边,示意她坐下来,“我觉得她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楚怀夕傲娇地抬起下巴,语气里满是得意和炫耀,“那当然了,我的眼光能差吗!” 李姐嗔她一眼,皱了下眉,“不过我觉得她不像是你说的一点都不喜欢你啊。我发现她看着你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喜欢的很。而且她竟然能把我当做假想敌,可见多在意你。” 楚怀夕唇角溢出一丝笑,转瞬即逝,干巴巴地说,“谁知道她又抽什么风!我懒得理她!” 李姐拍了拍楚怀夕的手背,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教导她,“小楚,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谁也说不准。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去争取,知道吗?” 楚怀夕看着李姐空荡荡的袖管,鼻尖抑制不住地发酸,点头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半个月,炮火愈演愈烈。 坦尼亚的天空整日被硝烟染成灰黑色,爆炸声此起彼伏,仿佛永无休止。 本就没几个人的团队少了核心力量,压在每个人肩上的担子就愈发重。楚怀夕每天一边照顾李姐,一边外出拍摄记录战地实况,同时还要帮忙协调各种物资。 作为医生的徐以安就更忙了,每天只能在深夜下班的时候,站在门口,远远的看一会儿趴在病床边熟睡的楚怀夕了却相思。 在大家的细心的照料下,李姐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但楚怀夕依旧坚持晚上守在她床边。 李姐看着半夜三更还在赶稿的楚怀夕,既心疼又感动,清了清嗓子,“小楚啊,拍摄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楚怀夕瞥她一眼,“放心,我知道的。” 沉默几秒,李姐再度开口,“你啊,别一天总往我这儿跑,有空的话去和徐医生聊聊天。你也不小了,不能一直一个人飘着…” 楚怀夕头也没抬,“你就别操心我了。” 李姐轻轻叹了口气,“最近伤员这么多,徐医生她们一定也很忙。你抽空记得劝劝她,别太拼了,保存体力才能救更多的人。” “我不去!”楚怀夕敲键盘的手顿住,抬头看向李姐,眸中闪过一丝佯装的怒意,“您这么关心她,您怎么不自己去说?!” 李姐知道这人嘴硬心软爱面子,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想守活寡,姐也不拦着你。” 楚怀夕手指微微收紧,皱了皱鼻子,“行了行了,你别烦我了!有空我会去提醒她的。” 然而,残酷的战争容不得人有丝毫喘息。 接下来的日子,楚怀夕每天背着摄像机穿梭在废墟间,裤脚永远沾着干涸的泥浆。而徐以安则强撑着透支的身体,一台接一台地做手术。 两人在各自的战场上,为了不同却又同样的使命拼搏着,根本顾不上修复感情。 这天傍晚,暮色被炮火染成诡异的紫红色。 楚怀夕拍完最后一组伤员转移的镜头,背着相机就往医疗帐篷跑,她想趁这点时间去见徐以安一面,劝她保重身体。 手术室和配药室都没能找到人,楚怀夕问了护士后,一路小跑到休息室。 一推开门,就看到徐以安歪倒在床边,紧闭着眼睛,面色潮红,额前碎发被汗浸透。 “徐以安!”楚怀夕踉跄着扑过去,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指尖刚触到滚烫的额头,喉咙便被酸涩填满。 烧得意识模糊的人还在喃喃,“止血钳” “你疯了是不是!”楚怀夕气笑了,“真该给你颁个终身奉献奖!!” 她将徐以安抱到床上,跑去隔壁找护士要了退烧药,退烧药喂下去后,又端来一盆水,用温水一遍一遍擦拭徐以安滚烫的手心。 当徐以安在高热中呓语着“对不起”时,重逢以来一直就很委屈的楚怀夕终于绷不住了。 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砸在徐以安手背,“你个大傻叉!谁稀罕你不明不白的道歉!” 天快亮时,徐以安终于悠悠转醒。 朦胧的视线里,楚怀夕红着眼眶的脸忽远忽近,语气凶得能吃人,“醒了?知道自己烧到39度吗?想死滚回京北死去,这里没地方葬你!” 话落,她转身打算去倒冰掉的水,却被徐以安虚弱的手紧紧拽住衣角。 “别哭”徐以安艰难地吞咽,沙哑的声音混着咳嗽,“我不想看到你为我掉眼泪…” “我没哭!”楚怀夕背对着病床,肩膀不停颤抖,“你死在这儿,都跟我没关系!” 话落,徐以安猛烈的咳嗽起来。 楚怀夕急忙转身将水杯递过去,在看到徐以安艰难吞咽时,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勺,“以后要是再这么不要命,我就” “就怎么样?”徐以安勉强扯出个笑,烧得发颤的手指想去擦她的眼泪。 “别碰我!”楚怀夕一把拍开她的手。 胸腔染上无尽的难过,她鼻翼不停翕动,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徐以安,你明明答应过我,会过得幸福的你是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女,为什么要跑到这鬼地方受罪!” 徐以安笑笑,“因为这里是幸运之城。” “幸运在哪儿了!!”楚怀夕不明所以,一度怀疑这人脑子烧坏了。 “我在这里找到了你。” 楚怀夕语气很冲,“找我做什么!” 被凶的徐以安扁了扁嘴,坐起身,双手撑住发晕的脑袋,声音轻得如同呢喃,“楚怀夕,你不在的日子,我每天都很想你,想的都快要疯了。所以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你。” 楚怀夕心口发酸,“如果找不到呢?” “那我就一直找到我找不动为止。”徐以安眸中闪着泪花,暗哑的声音里带着倔强与偏执。 楚怀夕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明明当初是你不要我的,现在怎么搞得像是我始乱终弃,抛弃了你似的。 她咬了咬后槽牙,冷笑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蠢!” 徐以安酸涩地笑了笑,“现在发现也不迟。” 楚怀夕语结,闭了闭眼,“等战争结束,你给我立刻滚回京北去,听到了没有!” “我不。”徐以安想也不想地拒绝。 楚怀夕怔愣两秒,双手叉腰,“为什么?难不成你要一直做无国界医生?四处流浪?” 徐以安缓缓摇头,“我要跟着你。” 楚怀夕愕然,“跟着我干吗?” 沉默半晌,徐以安一字一顿地说:“从我决定离开父母,好好活着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想好了,这辈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楚怀夕:……【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91章 去跟上帝道歉 楚怀夕睫毛颤动两下,转身快步离开。 徐以安见状僵愣在原地,眼眸像被蒙上了一层灰雾,黯淡得让人心酸。 “楚怀夕…”她盯着空荡的门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连一句骂我的话都不愿说吗…” 徐以安蜷缩在床上,泪水混着未干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在枕巾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帐篷都跟着颤抖。片刻后,急促的脚步声和呼救声由远及近,“医生!医生!这里有人重伤!” 徐以安将茫然与悲伤抛诸脑后,掀开被子下床,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手扶住墙,一步一步朝门口挪,双腿仿佛灌了铅般沉重。 掀开帐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几名士兵抬着担架狂奔而来,担架上的伤员浑身是血,已经陷入昏迷。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看向身侧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护士,“止血钳、绷带、生理盐水…快!” 不一会儿,她戴上手套口罩站上手术台。她的脸色苍白,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消毒、清创、止血的每个动作都完成的精准而迅速。 许久后,楚怀夕赶到医疗点时,恰巧看到徐以安半跪在地上,为伤员进行心肺复苏。 她单薄的后背微微弓起,汗水湿透的手术服紧贴在身上,却始终保持着标准的抢救姿势。 “疯子!”楚怀夕低声骂,眼眶却不禁发热。 就在她黑着脸转身的瞬间,一声痛苦的呻吟刺进耳膜,徐以安调整输液管的模样,和记忆里无数个拼命救人的画面重叠。 战地记者的工作让她感同身受,在这里每一秒都关乎生死,可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却在叫嚣。 明明我已经很生气了… 在意一下我的情绪会死啊! 她提着纸袋在原地来回踱步,马丁靴碾过碎石发出烦躁的声响,最后狠狠踢了一脚沙袋。 她恨徐以安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可当伤员微弱的呼吸声透过帘幕传来时,她又不得不承认,那人在血泊中固执救人的身影,正是她最无法抗拒的模样。 “真是欠你的!”楚怀夕走去后勤帐篷,将装着面包和牛奶的纸袋重重拍在桌上,看向面前的护士,“待会儿记得提醒徐医生吃早餐!” 护士看着面前脸很臭的人,哦哦两声。 月光像一把把碎银,洒在战地医院的帆布帐篷上,徐以安终于结束了最后一台手术。 她摘下满是血渍的橡胶手套,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因长时间工作又止不住打起颤。 摘下口罩的瞬间,血腥味渗进鼻腔,让她本就发虚的胃里一阵翻涌。 徐以安大步走到水池边,冷水泼在脸上的瞬间,忽然想起楚怀夕早上匆匆离去的背影。 一天没见那人了,也不知道气消了没… 大概率是没有。 徐以安擦了把脸,面色凝重地走出帐篷,在脑海里思忖该怎么哄人。 路过医疗帐篷时,一个护士叫住她,“徐医生,这是你朋友早上给你的早餐。” 徐以安愣了愣,“我朋友?” “就那个很漂亮的记者啊。”护士挠了挠头,“她还特意让我叮嘱你吃早餐,但我看你一直在忙着做手术,就没拿给你…” 徐以安眸光一亮,接过,笑了笑,“没事。” 特意绕了好几顶帐篷,徐以安终于看到了独自坐在断墙边的楚怀夕,视如宝贝的摄像机被随意丢在脚边,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徐以安莫名心虚,放轻脚步挪到一边。只见楚怀夕捡起一块石子,用力丢向远处,却又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夜风卷起楚怀夕的发丝,她的声音混着呜咽飘进徐以安耳中,“徐以安,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面前…” 徐以安攥紧手中的纸袋,喉咙里一瞬堵着千言万语。她心疼又难过,想上前抱住她,却又害怕此刻的靠近会让对方再次逃跑。 两人之间不过几步距离,却仿佛隔着硝烟弥漫的战场。徐以安靠在帐篷支架上,静静陪着不远处哭泣的人,直到眼泪模糊了视线。 夜露渐重,睡不着的李姐裹着毛毯推开帐篷透气,一眼便望见墙角处纠缠的两抹身影。 她笑着在心中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 “徐医生。”李姐轻轻绕到徐以安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紧绷着的肩膀。 徐以安被吓得浑身一震,慌忙抬手抹去眼角的痕迹,转身时强扯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李姐没急着开口,待徐以安调整好情绪才缓缓开口,“小楚看着凶,其实比谁都心软。” 徐以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李姐盯着楚怀夕的背影轻叹,“上次战区有个孩子发烧,她愣是守了一整夜没合眼,第二天自己重感冒,还硬撑着去拍摄。但如果是我们在生病期间出现场,她就会跟我们置气。” 徐以安攥着纸袋的手指发颤,水汽再次氤氲了眼眶,“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我” 话没说完,就被李姐压抑的咳嗽声打断,她伸手拍了拍对方后背,“在手术室看着那些无助的伤员时,我什么都就顾不上了。” “我懂。”李姐拍了拍她的手背,空荡荡的左袖管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我们这种人,穿上这身衣服就把命拴在别人身上了。” “我知道,小楚心里一定是支持你的,她生你气是因为心疼你。” 徐以安闻言愣了几秒,猛地抬起头,喉咙像被绷带勒住般发紧,“只是心疼我吗?我还以为她不喜欢我做无国界医生呢。” 李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这就是你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啊…” 不远处的楚怀夕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匆匆抹了把脸站起身,却在转身时与徐以安自责与羞愧的目光相撞。 月光下,两人僵在原地。 半晌,楚怀夕率先别开眼,气呼呼地拎着摄像机快步走开。 李姐看着楚怀夕的背影,无奈一笑,“这家伙看着没心没肺的,其实心思很细腻。” “您很了解她。”徐以安抿了抿唇,嗓音闷闷的,“不像我,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李姐沉默看她半晌,摇了摇头,“你们都没有给彼此好好了解对方的机会。” 徐以安盯着手中已经凉透的牛奶盒,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纸盒棱角。 良久,掀起眼皮,艰涩开口,“你能给我讲讲你和楚怀夕是怎么认识的吗?” 微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眼底盛满渴望与不安,像迷途的幼兽在寻找归处。 李姐看着她无助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怎么,想走‘曲线救国’路线?” 见徐以安耳朵瞬间红透,她敛起笑意,认真地说,“我问你,如果你去采访当事人,是愿意听别人转述,还是想听对方亲口说?” 徐以安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 李姐温柔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城堡,有些门得用特定的钥匙开。别人嘴里的她,就像被打乱顺序的拼图,拼出来的永远不是完整的样子。” “你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做回记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变得不像从前的她,这些答案都不在我这里。” 李姐顿了顿,目光望向月光下的废墟,“就像我断了条胳膊,只有自己最清楚疼在哪里,别人再感同身受,也不是真正的‘感同身受’。” 徐以安蜷了蜷指尖,“可她不愿” “那是因为你没给她开口的理由。”李姐打断她,“你以为她躲着你是生气?错了,她是怕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那些藏起来的情绪。” 风打在帐篷上沙沙作响。 徐以安望着自己在月光下被拉长的影子,突然想起手术台上那些生死瞬间,最难的从来都不是止血缝合,而是剖开心防。 李姐看着徐以安一脸的迷茫样,涌出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心情,“伤人时心狠如刀,追人时就变成无头苍蝇了?” 徐以安耳根霎时通红,犹豫几秒,还是决定虚心请教,“您说我该从哪儿下刀?” 李姐被逗乐,咳嗽着笑弯了眼,“你给伤员缝合时,是不是得先清理伤口?” 徐以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 李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压的扁平的大白兔奶糖,剥开,放进嘴里,“愣着干吗?快去啊。” 徐以安想到疗伤就势必要挖开楚怀夕心底的伤痛,每天面对生死压力已经很大了,她不想让楚怀夕更累,“我还是等战争结束再” “打住!”李姐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当谈恋爱是写报告呢?还等结项?知道战场上最忌讳什么吗?等!敌人的子弹可不会挑良辰吉日。” 徐以安抿唇,一副犹犹豫豫的表情,“现在每天炮火连天,我哪有” “炮火连天怎么了?” 急性子的李姐忍无可忍地再次打断她,“你以为在和平年代表白就稳了?那你可想多了,机会可比战地的阿司匹林稀缺。你现在不抓住,等战争结束,黄花菜都凉成压缩饼干了!” 见徐以安还在发愣,李姐恨铁不成钢地长长叹了口气,“想想你看到伤员能等吗?不得立刻冲上去?追喜欢的人也是同样的道理,你得像抢手术刀似的,把主动权攥手里!” 她晃了晃手中的空糖纸,“就像这颗糖,我不先下嘴,待会儿就被小王抢走了!” 徐以安浅浅一笑,“我怕她还在生气” “生气多好!”李姐拍了下徐以安肩膀,“她冲你发火,说明心还在你这儿。要是哪天对你心平气和,那才该着急呢。你就趁现在,顶着炮火前进!战场上,怂包可拿不到军功章!” 言尽于此。 李姐华丽转身,临走前又不放心地提点了一句,“友情提示,有时候,行动大于言语。” 徐以安看着她的背影,“李姐,谢谢您!” 李姐举起右手,背对着徐以安挥了挥,一副深藏功与名的伟大模样。 徐以安思忖片刻,打开纸袋,迅速将爱心早餐吃得干干净净,在断墙外来回踱步六次,终于鼓起勇气走向坐在角落里的楚怀夕。 战地靴碾碎碎石的声响惊动了对方,楚怀夕迅速站起身,抓起摄像机就要走,却被她脱口而出的“对不起”钉在原地。 楚怀夕冷笑一声,故意把摄像机背带甩得哗哗响,“您还是抓紧时间把自己折腾进乱坟岗,然后去跟上帝道歉吧!” 徐以安一噎。 花蝴蝶的嘴怎么和淬了毒似的! 她深呼吸,走上前,“对不起,楚怀夕。我不该让你担心的,我错了。” “我不是上帝!”楚怀夕转身,月光照亮她泛红的眼眶,“徐医生日理万机,哪需要我这种闲人操心?您还是多关心关心伤员吧” 徐以安盯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又深呼吸两次,伸手抓住她冰凉的手腕,语气认真,“楚怀夕,在我心里,你比他们重要千倍万倍。” 楚怀夕嘁了一声,反手就要甩开,却被她攥得更紧,“你留给我的早餐我全部吃完了,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以后在救人的事上我会量力而行,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谁生你气了!“楚怀夕垂下眼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现在、未来,你的事都与我无关!” “楚怀夕,我”徐以安刚开口就被打断。 楚怀夕扫了一眼这人眼周难看的乌青,用力抽回手,“少在这儿烦我!有这功夫不如滚回去睡觉,省得下次直接栽倒在手术台上,害人害己!” 她丢下狠话,转身就走,马丁靴踩碎地上的声音里,混着刻意放大的哼气声。 没走出几步,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楚怀夕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想到不能轻易放过徐以安,又逼着自己拉下脸。可还没等她摆好冷脸,徐以安已经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 徐以安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疲惫,眼底却烧着团炽热的火,“楚怀夕,我爱你!” 话音落地的瞬间,徐以安转身就跑,同手同脚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滑稽。 猝不及防的楚怀夕张着嘴呆立原地。 “你有病啊!”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徐以安却头都没回,楚怀夕站在原地,一脚一脚踢着地上的碎石,嘟囔着,“神经病!谁要听你说莫名其妙的表白!” 路过一个小水坑时,她偷偷瞥了眼倒影里自己泛红的脸,猛地踢碎水面,嘀咕道,“跑得比兔子还快谁准你说了就跑的!蠢货!!” 她揉了把头发,“啊啊啊!烦死了!” “天杀的徐以安,我讨厌你!!” 楚怀夕还在对着空荡荡的拐角骂骂咧咧,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没等她反应过来,脸颊便被人轻轻一啄。 徐以安微凉的唇擦过她圆鼓鼓的腮帮子,带着松木香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晚安,祝你做个好梦。”徐以安的声音裹着滚烫的呼吸擦过耳畔,尾音里带着没藏住的紧张,“楚怀夕,我爱你,很爱很爱你!因为爱你,所以我会爱惜我自己。” 说完,她卯足劲,一口气跑进帐篷。 楚怀夕:??? 楚怀夕脸红心跳,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这一次骂骂咧咧的语气里盈满笑意。 “装货!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亲个脸蛋跑什么!老娘哪儿你没亲过,现在装什么纯情!” 第92章 我带你回家 战火之下,无辜的人受苦。 坦尼亚的冲突持续胶着,年轻士兵前赴后继的冲上前线送死,百姓民不聊生。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子弹究竟还要飞多久的时候,来自世界各地的战地记者冒着生命危险拍摄的战地影像,成为撕开战争迷雾的一缕曙光。 她们将摄像机面向在炮火中顽强求生的普通人。蜷缩在防空洞角落的孕妇、抱着玩偶不肯松手的孤儿、用颤抖的双手掩埋亲人的老人… 这些真实到刺痛人心的画面,通过国际媒体平台迅速传播,在全球范围内引发强烈震动。 而楚怀夕所在的团队拍摄的“战地产房”视频在社交媒体播放量突破千万。 视频中,一名医生在不断摇晃的地下室里接生,灰尘簌簌掉落在她灰扑扑的白大褂上,而新生儿的啼哭却穿透了爆炸声的阴霾。 这段生命力与绝望感交织的视频,被多家媒体报道,评论区的人们纷纷呼吁“停火,为了这些无辜的生命”。 楚怀夕连夜发布这名医生的采访。 视频里的女医生用最平静的语气,最残酷的事实,最朴素的良知说着:“在战争爆发前,我是一名儿科医生,我的患者都是调皮又爱哭的孩童。而现在,这些孩子中的大部分人身体被炸得支离破碎,永远不可能再做出捣乱的行为。而幸存下来的孩子在就医时,也没有再哭闹。她们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问我,她们的爸爸、妈妈、姐姐去了哪里,或是问我她们做错了什么。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们。借此机会,我希望镜头前的你们可以告诉我这两个问题的答案。谢谢!” 紧接着,各国记者相继发出关于平民人道主义危机的系列报道,这些报道如同重锤,一次次叩击着国际社会的良知。 随着舆论的持续发酵,以及各地爆发的大规模抗议游行,与坦尼亚有合作往来的国家不得不出面。战争本就是一场肮脏的交易,他们以加征关税、出进口等方面不断向当地政府施压,冲突双方考虑到自身的利益,终于同意重启和谈。 随着和解协议的签署,长达四个月的战火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也慢慢淡去,曾经满目疮痍的焦土上,开始有了一丝生机的迹象。 临时医疗点的工作节奏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紧迫,伤员开始逐渐减少,徐以安终于能喘口气。 这天午后,她坐在小马扎上,翻看着这段时间记录的病历,眸中透着一丝疲惫后的放松。 不久后,楚怀夕拎着摄像机走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时,脚步不自觉放轻。她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专注又疲惫的人,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这段时间,她见证了无尽的伤痛与失去,也见证了徐以安的执着与坚守。 生气之余,更多的是敬佩。 她很早就知道,徐医生很牛的! 楚怀夕抑制不住勾起唇角,将摄像机轻轻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见这人还没注意到自己,又唰地一下放平唇角,冷着脸开口,“在看什么?” 徐以安抬眸,目光落在楚怀夕脸上,*牵起一抹温柔的笑,“在整理这些天的病历。” 顿了顿,“你呢,今天去拍了什么?” 楚怀夕斜她一眼,拉过一个马扎在她身边坐下,“拍了些当地居民重建家园的画面。” 她掏出手机,翻看着当地的最新新闻,皱着眉盯着屏幕里西装革履笑着握手的两个男人。 政客握手言和,商人满载而归的背后是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无数忠骨融入大地。 楚怀夕长叹口气,“他们就轻飘飘地一句日后和平共处,可那些逝去的生命算什么…” 数千万平民养育多年的孩子的命,换来了谈判桌上政客们不到10秒钟的握手。可是如果不谈合,牺牲的战士和失去孩子的母亲会越来越多。 这就是战争。 和书本上完全不同的战争。 “别难过了。”徐以安语气坚定,“和平来之不易,我相信大家会更珍惜以后的生活。” 倏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平静。 一名当地的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喊道,“医生,有人晕倒了!” 徐以安和楚怀夕对视一眼,立刻站起身。 徐以安迅速拿起急救箱,楚怀夕则顺手抓起摄像机,跟在她身后往外跑。两人一路小跑,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了小男孩所说的地方。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地上,周围围满了焦急的村民。徐以安蹲下身,迅速开始检查老人的生命体征,楚怀夕则在一旁用摄像机记录下这一幕,同时安抚着周围紧张的村民。 经过检查,徐以安发现老人是因为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导致的昏迷,好在并无生命危险。 她松了口气,开始给老人治疗。 楚怀夕直勾勾看着徐以安。 怎么办? 还是好喜欢穿白大褂的徐以安啊~ 安置好老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徐以安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医疗点走。这时,跟在她身边的楚怀夕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徐以安疑惑地看向她。 楚怀夕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徐以安,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你选择做无国界医生,是因为你心底那份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爱。所以,如果未来你没有其他规划,就继续做无国界医生吧。” 徐以安愣了愣,冷不丁问,“那你呢?你会一直做战地记者吗?” 楚怀夕思考片刻,摇头,“应该不会。出来两年多了,说实话,有点累,我想回家了…” 徐以安心口一酸,眸底染上自责,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顶,“好,我带你回家。” 楚怀夕眨巴眨巴眼,“你不救死扶伤了?” “谁说的?”徐以安眉梢一挑,一脸傲娇地模样,“我在哪儿都可以救死扶伤。” “嘚瑟不死你!”楚怀夕垂下头,嗫嚅,“可是,国内的医院环境会让你不快乐。” 徐以安沉默几秒,轻声说:“做无国界医生以来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幸好我是一名医生。所以,今后不论在哪儿,我都会记得这份感触。” “徐以安…” “嗯?” 楚怀夕抿了抿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徐以安点头,“你说。” 楚怀夕垂着眼眸,“你当无国界医生,有没有一点点原因是因为我?” 徐以安点头,实话实说,“有。我想一边找自己,一边找回你。” 楚怀夕鼻尖一酸,嗫嚅,“找我做什么。你不是都有顾远之了吗?” 徐以安一愣,“跟他有什么关系?” 心里一股闷气直往上顶,楚怀夕和她拉开一段距离,胸口沉伏几次,“你觉得呢?” 徐以安唇边的弧度掉失殆尽,话语里满是震惊,“季瑾溪不是给你发邮件了吗?你没收到?” 顿了顿,追问:“你怎么才问我这件事?” 楚怀夕反应过来,“什么邮件?” 倏地,想到什么,她眸光闪了闪,“我出国没多久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收不到验证码,又想不起邮箱密码,所以没登过邮箱…” 徐以安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 一无所知还对我这么仁慈。 我的花蝴蝶真的很善良。 她往楚怀夕身边挪了挪,眉眼含笑,“没什么。就是季瑾溪发邮件给你说,我和顾远之什么关系都没有,然后替我转告你,我还爱着你。” 其实,后来冷静下来的楚怀夕猜到了这人和顾远之什么都没有,就像她和颜叙一样。 她猜到她也是为了保护她。 她猜到她也有很多难言之隐。 但她没能猜到她为什么要和自己分手。 楚怀夕哦了一声,“你爱着我,和你伤害我是两回事。别以为三言两语我就可以原谅你。” “我没想用三言两语换取你的原谅。”徐以安强行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暗波汹涌,指尖被她攥的泛了白,“我原本打算用一晚上时间和你促膝长谈,亲自向你解释所有事情。但你想歪了,一直躲着我,不愿意给我道歉的机会。” “我想歪什么了!”楚怀夕顿感心虚,目光往别处瞥了眼,微微低头,“等我忙完手头的新闻就来找你。我倒要看看你能谈出什么花来。” “你说话可要算数。” “当然。”楚怀夕眼眸沉沉地瞥着她。 徐以安想牵她的手,又不敢,克制的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楚怀夕的余光将她蜷指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底刚压下去的火蹭地一下又冒了出来! 亲都亲了! 牵个手怎么了! 真不明白你到底在装什么! 赏了她一个白眼,气呼呼地往前走。 徐以安不明所以,忙不迭跟上去。 远处不时传来稚嫩孩童的笑声,两人并肩往回走,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和平的气息在这片曾经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上,一点点蔓延开来。 徐以安忍不住勾唇一笑。 我的爱情也即将要有新的开始了。 真好啊。 金色的阳光为临时搭建的慈善安置点镀上一层暖光,在跨国慈善机构负责人与当地官员的寒暄声中,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驼色风衣,弯着腰在分发物资的高挑身影突然闯入眼帘。 楚怀夕握着摄像机的手倏地僵住。 那人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与温柔,与记忆里举着枪,抵在她太阳穴的狠厉判若两人。 恐惧再次袭来,密密麻麻犹如蚂蚁啃噬。 “怎么了?”李姐顺着她发直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一群工作人员在整理儿童衣物,“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中暑了?” 楚怀夕压下心底的恐惧,急匆匆地拉着李姐走躲到远处的角落里,压低帽檐,看向左边,低声说,“李姐,我找到她了。” 李姐愣了几秒,循着楚怀夕的视线看去。 下一秒,愕然瞪大眼睛。那个女人分明就是两年前在小城绑架楚怀夕的蛇蝎女人。 她急忙掏出手机,“我这就报警!” “不能打草惊蛇。”楚怀夕迅速调整焦距,拍下那人胸口的机构名牌——国际救助联盟总监。 她藏在镜头后的目光犀利,微颤的语气不容置喙,“以她现在的身份,我们贸然报警只会被当成污蔑。而且现在局势动荡不定,我不太相信警察,我先跟着她,看能不能找出她的破绽…” 李姐认同点头,眉头紧皱,“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看来这个组织有问题!” “我也是这样想的。” 说话间,取景框里的女人突然蹲在地上贴心地为一个小女孩系散开的鞋带。 这个画面与记忆中她用烟头烫自己后背的场景不断重叠,楚怀夕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红着眼眶,“李姐,这一次,我绝不会放过她!” 李姐拍了拍她的背,“别怕,我陪你一起。” 接下来的一周,楚怀夕和李队全副武装,像影子般跟着慈善团队。但那个女人自从在捐赠仪式上慷慨陈词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天,徐以安在为孤儿们接种疫苗时,发现几个孩子身上有奇怪的淤青。当她试图询问她们时,慈善机构的负责人突然出现,以“避免孩子情绪波动、为由带走了他们。 晚上吃饭时,不解的徐以安将这件事说给了楚怀夕,楚怀夕听完放下盒饭,跑回工作室。 “那些孩子可能随时有危险。”楚怀夕将白天的录像片段翻出来,放大,指着一辆车,“我发现这辆黑色面包车总在半夜出入营地。” 李姐眉头紧皱,“你想怎么做?” 楚怀夕偏头看向她,“我想扮成工作人员混进去,看能不能找到她们的犯罪证据。” “不行!”李姐想也不想拒绝,站起身,“林薇认得你,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楚怀夕跟着她站起身,“那不然怎么办?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杀害更多无辜的人?还是要我看着她继续逍遥法外!!” 李姐沉默几秒,“我让小张或者小王…” “不行,她们资历太浅,不适合。”楚怀夕语气缓和下来,清眸里写满倔强,“李姐,你不用担心。我联系过维和警察了,但我手里没有任何证据,他们调查需要时间。现在对方已经开始对孩子下手了,时间不等人!就这么定了,我先打入内部,拍到证据后你就立即联系警方。” 李姐沉吟片刻,“或许还有更稳妥的办法。” “什么?”楚怀夕紧盯着她。 李姐移开视线,“我发现她们在紧急组建医疗团队,说是要给这里的孩子们进行义诊…” 楚怀夕一怔,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瞳孔不自觉放大,“你的意思是…” 李姐点头,“徐医生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不同意!”楚怀夕神色紧绷。 李姐猜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冷静客观的给她分析,“徐医生优秀、正义、稳重,而且无国界医生的身份是最不容易引起对方怀疑的。” 一瞬间,四周所有的声音消失。 楚怀夕攥紧掌心,嗓音染着薄怒,“你比谁都清楚那群疯子有多变态,你怎么可以让徐以安去冒险!”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是你不行?还是她不行?” 楚怀夕无力地张了张嘴,想说“我舍不得她以身犯险”,又想说,“她没有这方面经验。” 李姐轻轻叹了口气,“小楚,你不能每次遇到麻烦就第一时间抛弃你的伴侣,然后以保护她的方式,将她阻隔在你的世界之外。” “反正我觉得她一定可以完成任务。至于你为什么觉得她不可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门被人轻轻关上。楚怀夕从背包里翻出半包烟,走到窗边,取出一根,点燃。 烟燃了一半。 她垂着眸,把烟掐了,疾步走向医疗点。 第93章 彼此各有难处 楚怀夕深吸一口气,推开休息室的门。 徐以安正坐在床边整理衣物,听到动静抬起头,眉眼含笑,“你怎么来了?” 楚怀夕凝视着她眸底的亮光,喉间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徐以安,战争结束了。” 徐以安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将叠好的衣服放在一旁,拍了拍床边的位置,“过来坐。” 楚怀夕应了一声,缓缓坐下。 两人膝盖紧挨着,各自沉默。 良久,徐以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当年我提出分手,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父母…” 楚怀夕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我妈在网上看到了那段接吻视频,一时气火攻心突发心脏病,下了病危…我爸为了我妈的身体,为了保住我们那个看似幸福的家,让我和你分手,并承诺会出面解决网暴的事。”徐以安嗓音发颤,指甲深掐进掌心,“那一刻我才知道你因为我承受了多少…我舍不得你因为我失去酒吧,失去自我,失去一切,所以我同意了。” 楚怀夕表情一滞。 这些年,她想过很多她被分手的理由,唯独没有想过,徐以安抛弃她是因为爱她。 记忆如潮水翻涌。 她突然想起分手那天徐以安冷漠的神情,想起自己哭着恳求时,她死寂的沉默。原来那些决绝,都是她用利刃剜着心刻出来的保护色。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楚怀夕眸底的水气里荡着一抹无力的愤怒,“我知道你认为推开我是在保护我。可是徐以安,你知道吗,因为你编造的理由,我不敢再去爱人。我一直以为是我有问题,是我不值得被爱…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善意的保护,我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 “我知道,我都知道。” 徐以安撩起发烫的眼皮,看向楚怀夕,“后来从季瑾溪口中得知你命悬一线的时候,我才明白,我的离开是压倒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怀夕没说话,眼睫轻轻颤了下。 忽地,她垂下头,埋进膝盖,肩膀微不可察地颤动,不言不语掉眼泪。 许久后,她擦干眼泪,晦涩不明的眸子盯着徐以安,“你跟我分手还有其他原因,对吗?”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声如蚊呐,“安安出事的那天晚上,兰姐给我打了许多通电话,但当时我的手机关机了…所以我将安安去世的原因归结于自己的失职,甚至有好几个瞬间我想怪你。我忍不住地想,如果那天你没提出要逃离地球,没将我的手机关机,安安是不是就不会死…” 楚怀夕闻言僵愣在原地,神色怔忡,像一座石化的雕塑,僵硬地立在那一动不动。 徐以安脖颈垂的更低,双手攥紧膝盖,“因为这些卑劣的想法,导致我在得知你因为保护我而经历了重大网暴,而你逃离地球是为了缓口气时,我羞愧难当。我接受不了自己是这么自私的人,我没有脸面面对你…” 楚怀夕脸上是化不开的苦涩,嗓音带着破碎的哽咽,“你不要这么说自己!当时的情况,你怪我是应该的,都是因为我,安安才…” “不是的。”徐以安打断她,拽过她的骨节发白的手,攥紧自己手心,“那件事只是意外,跟你、跟我都没有直接关系。因为根据安安当时的情况,我去的早与晚,结果都是一样的。” 楚怀夕脑子里嗡嗡作响,心口揪成一团。自责、悔恨、心疼在胸腔里搅来搅去。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她抽出手,紧紧抱住徐以安,肩膀耸动的厉害,“徐以安,当时你一定很无助吧。你亲眼看着安安离开…” “再次看着妹妹离开,你很难过,对不对?” “对不起,对不起,徐以安。那个时候我没能注意到你的情绪”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我不该怀疑你对安安的感情,不该相信你说的那些理由。我应该厚着脸皮陪着你的,你一个人怎么办啊…” 徐以安嘴一瘪,将头埋在楚怀夕肩上,“楚怀夕,当时我真的很难过,很无助。我救了那么多人,但我却救不了安安,救不了我自己。” “对不起,徐以安…” 半晌,徐以安咽了口气,口气,抬起头,牵住楚怀夕冰冷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好了好了没事了,这些都过去了。” “后来呢?”楚怀夕哑声问。 “后来我拿不起手术刀了…”徐以安自嘲地笑了笑,“很可笑吧?一个医生拿不起手术刀。” 楚怀夕鼻尖愈发酸涩,蓦地抽出手,却不是推开她,而是轻轻覆上徐以安的眼睛。 指腹触到一片湿润,她的心再一次被揪紧。 “楚怀夕…”徐以安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脸埋进她掌心,“我真的很享受站在手术台上,和死神抢人的感觉。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我才是有价值的,可当时我连唯一的价值都没有了。我这人骄傲又自负,为了不被大家同情、议论,我每天在医院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拼命工作。可每当夜深人静时,我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手只有惶恐,我惶恐到吃不下去东西,睡不着觉。” “自暴自弃了一阵子,我决定自救。我不想在我们医院就诊,于是找到了我的学长,也就是顾远之,请他帮我做康复训练。但我没想到,我父亲会找人跟踪、偷拍我们,并将那些照片发在网上,蓄意捏造成我在和他恋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楚怀夕皱起眉头,眸底闪过一丝厌恶,“为了他的脸面?” 徐以安点头,苦笑出声,“你知道的,他们向来把脸面和虚名看得比我这个女儿重要。” “然后你就辞职当了无国界医生?”楚怀夕摇了摇头,“不对啊。你爸妈那么强势,怎么可能会同意你辞职?她们怎么会给你自由?”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嘴角不由得绷紧。 徐以安似乎是斟酌良久,“因为当时我的精神状况出了点问题,所以他们就不管着我了。” 楚怀夕愣了两秒,拔高声音,“你别轻描淡写的!说清楚些,一个细节都不许隐瞒!” 徐以安抿了抿唇,“我抑郁复发,自杀过两次。我父亲没有办法便找到了季瑾溪,在季瑾溪的坚持下,她们最终同意给我自由。之后我住院系统治疗了半年,康复后做了无国界医生。” 听到这儿,楚怀夕整个人完全呆住了。 大脑被惊惶与后怕的洪流淹没,思维仿若陷入浓稠的泥沼,迟缓且混乱。 她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徐以安,眸中满是难以置信,苍白的唇剧烈抖动,想说些什么,却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声音。 半晌,楚怀夕垂下眼睫,语调不自觉慌乱了几分,“怎么…怎么会?你为什么要自杀…” 徐以安闭了闭眼睛,嘴唇翕动,“因为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 “不是还有我吗!”楚怀夕几乎暴吼。 徐以安侧眸瞥她一眼,轻声说,“当时我以为你和颜叙在一起了…” 楚怀夕慢半拍明白了她的想法,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声音低哑得不行,“所以你是因为我发的那条微博才不想活了,对不对?” 徐以安用指腹抹去楚怀夕脸上的泪痕,浅浅一笑,如实答,“是,但不全是。主要还是因为短时间经历了太多的变故,不堪重压…” 楚怀夕倏地想到什么,抬起手,颤抖着指尖解开徐以安腕间自己送的那块百达翡丽手表。 看到横亘在她腕间的细长疤痕时,勾起一抹自嘲地笑,喃喃,“我说你怎么突然戴表了…原来是这样,我早该猜到的…” 她双手捂住脸,断了线的眼泪和嘶哑的声音从指缝里溢出来,“对不起…我没想到我那样做会把你逼向绝路,我以为你会因此幸福的…” 怎么办啊,徐以安。 我到底要说多少句对不起,才能弥补当时的粗心,和你因为爱我所承受的伤痛呢。 徐以安抱着楚怀夕,轻轻拍着她的背,“傻瓜,不要自责,好不好?当年的事,我们有各自的考量,也都有彼此的难处。但不论怎样,从始至终我都深爱着你,我知道,你也是。” 楚怀夕靠在她怀里,抽抽搭搭的表白,“徐以安,我一直都爱着你,从未变过。” 徐以安缓和气氛,“我知道,你缺心眼嘛。” 许久后,楚怀夕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徐以安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犹豫几秒,还是问出口,“那你呢?你怎么会成为战地医生?” 楚怀夕闻言神色骤然一变。 呆滞许久,她猛地站起身,脱掉上衣,猝不及防的徐以安愣在原地,想移开视线,但眼神还是不受控的径直看向对方肋骨处。 她果然没有洗掉纹身… 不等她欣喜开口,面前的人突然转身,将整个后背袒露在她面前。 下一秒,徐以安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道凸起的刀疤如蛇一般攀附在她肩胛骨上,左右两边的烟疤像一朵朵焦黑的花,在楚怀夕原本光洁的肌肤上狰狞绽放。 头顶的营地灯突然闪了一下,随后发出更亮的光,刺得徐以安眼眶生疼,想问的问题有太多太多,可喉咙却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 楚怀夕抿了抿唇,背对着徐以安坐下。 徐以安缓缓抬起手指,指尖悬在面前交错的疤痕前方,却迟迟不敢落下。 “这是怎么受的伤?”徐以安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沙哑得可怕。 楚怀夕转过身,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平静得骇人,“我刚到这里就被一群贩卖器官的人贩子盯上了。后来,我去附近的一个偏远城镇散心时,便被她们绑架了。” 停了一下,声音轻得像风,“他们把我关在地下室,不听话就用烟头烫…肩胛骨上的疤是我第一次逃跑失败,被他们教训时留下的。” 话落,徐以安胃里忽地一阵翻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维持清醒。 想起分手那天楚怀夕通红的眼睛,想起后来新闻里偶尔闪过的人口失踪报道,原来那些空白的日子里,她的蝴蝶正困在地狱里挣扎。 楚怀夕喉头滚动,“你别难过。因为他们想要我的器官,所以没做太多伤害我的事。” 顿了顿,她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看,我现在也和你一样,身上有爱的勋章了。” 徐以安再也忍不住,猛地将人搂进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楚怀夕后背在微微发抖,那些凸起的疤痕硌得她心口生疼,她哽咽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呢?”楚怀夕嗫嚅,“你都已经不要我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更可怜。” 徐以安双手捧起楚怀夕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我从来没有不要你!我” 话没说完,泪水已经砸在楚怀夕脸上。她想起季瑾溪说过的那些事,想起自己曾在深夜里对着楚怀夕的照片无声流泪,原来她们都在用最笨拙的方式,互相伤害又互相保护。 “后来呢?”徐以安的拇指轻轻擦过楚怀夕眼下的泪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有一个和我一起被拐的女孩,”楚怀夕吸了吸鼻子,眼神突然空洞起来,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她藏了一把剪刀,趁他们喝醉了不注意我们一起拼了命才逃出来。可是她没能活下来,倒在了半路上。” 顿了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我成功逃出来了,但我没有身份证和护照也没有钱,那帮人一直在到处找我,四处躲藏时,我遇到了李姐。后来,我便跟着她做了战地记者。” 徐以安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几乎快要窒息。她终于明白落拓不羁的楚怀夕为什么变得这么沉默,为什么面对危险时永远冲在最前面。因为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正在用血肉之躯填补心里的窟窿。 “对不起,”徐以安抱住楚怀夕,一遍又一遍地说,嘴唇贴着她的额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分手的…是我错了。” 楚怀夕扁了扁嘴,回抱住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徐以安,我好害怕。”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在对方面前卸下所有防备。滚烫的泪水浸湿徐以安衣襟。 “我经常会做噩梦,梦见他们追了上来,梦见自己又被绑回去了” “别怕,”徐以安轻轻拍着她的背,沙哑的嗓子里盈满坚定,“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泪水模糊了眼睛,她闭上眼睛,低头亲吻楚怀夕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像在吻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和你分开。” “现在还不是时候。”楚怀夕深吸一口气,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调整好情绪,语气严肃,“徐以安,我需要你的帮助。” 徐以安闻言愣住。 这好像还是楚怀夕第一次主动求助。 她注意到对方攥得发白的指尖,还有藏在眸底的恐惧,呼吸一滞,“什么事?” 楚怀夕迅速穿好衣服,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出慈善捐赠的照片,“这个救助联盟有问题。” 徐以安看着照片,不解,“哪里有问题?” 楚怀夕挪动指尖,指着照片上拿着话筒致辞的女人,肩膀突然不受控地颤抖,“她就是当年绑架我的人。” 徐以安愣了一下,一眨不眨地盯着照片上笑容温柔地女人。想起孩子们身上的淤青,眼前闪过负责人躲闪又狠戾的眼神,后背顿时发凉,心乱作一团,脑子也丧失思考能力。 半晌,她挤出一句,“你想揭发她们?” 楚怀夕点了点头,“我联系了维和警察,但需要证据。”说话间,低垂下眼帘,“她们正在招公益医生,所以我想…” 沉默像团粘稠的雾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 徐以安读懂了她心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心疼、害怕、更是深深的自责。 徐以安抬手摸了一下楚怀夕的后脑勺,语气温柔,“谢谢你愿意找我帮忙。谢谢你没有像当年背着我处理网暴一样,让我一无所知。” “可是”楚怀夕红着眼眶看着徐以安,声音突然哽咽,“你不知道,那帮人很凶残的…她们是会杀人的,我怎么可以让你” “徐以安,我真的很害怕再次失去你,可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徐以安突然上前抱住她。 带着消毒水的怀抱温暖又坚实,楚怀夕死死攥住徐以安的衣襟,“徐以安,我是不是很自私啊!我怎么可以把你推进火坑呢…” “别瞎想。”徐以安轻轻掰开楚怀夕攥得变形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楚怀夕,谢谢你给我与你并肩作战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楚怀夕抬起头,看见徐以安眼底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终于点头,反扣住她的手,“但你要答应我,每半小时发一次定位,遇到危险立刻” “立刻联系我的私人保镖。”徐以安浅笑着打断她,指尖擦去她眼角的泪滴,“好了,不许再哭了。等我把坏人交给警察,我就带你回家。” 楚怀夕嗯了一声。 徐以安倏地想到什么,深吸一口气,直勾勾地看着楚怀夕,“我认真的向你道了歉,也解释了所有事情,你愿意…” “徐以安…”楚怀夕打断她,给她腰上拴上一根安全绳,“等你回来,我告诉你答案。” 徐以安笑了,“好,一言为定。” 新的战斗即将打响,而这一次,她们不再是彼此的退路,而是共同冲锋的铠甲。 楚怀夕突然又抱住徐以安,“徐以安…” “嗯?” “我爱你。” 徐以安回抱住她,勾起唇角,一字一顿地说,“楚怀夕,谢谢你还爱着我,我也爱你。” 第94章 金钱可以延续生命 良久,楚怀夕松开环在徐以安腰间的手,从工装裤口袋掏出一个黑色的丝绒小盒。 半晌,她指尖轻颤着掀开盒盖,里面躺着的珠耳钉在暖黄色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个送给你。”楚怀夕捏起一只耳钉,“这颗珍珠里面藏着一个窃.听器,只要你靠近那帮人,所有对话都能清晰记录下来。” 徐以安看着睫毛轻抖的楚怀夕,开玩笑缓解气氛,“你这是上哪儿弄的黑科技啊?” 楚怀夕眉梢一挑,“山人自有妙计。” 徐以安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您这么厉害,怎么就没发现那个手环有问题呢?” 楚怀夕愣了一下,“什么手环?”倏地想到什么,追问,“手环有什么问题?” 徐以安咬了下唇,坦白,“和你分手前,我特意找人调了手环的参数。所以哪怕当时我的心都快要碎了,心率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楚怀夕一愣,扶额嘲讽出声,“您为了和我分手还真是不择手段!“ “彼此彼此!”徐以安推了下眼镜,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比您稍逊色几分。毕竟您为了让我死心,可是把九个前妻姐请出来当演员了。” 楚怀夕愣了一下,磨了磨后槽牙,“季瑾溪这个狗东西,果然把我卖了个彻底。” 徐以安忍俊不禁,眸光一转,“哎,季瑾溪要是知道她日思夜想的发小是这么称呼她的,应该会很伤心吧。” 楚怀夕闻言瞬间蔫了,像只被踩了尾巴又不得不服软的猫,威胁,“你不许告状!” 徐以安微侧过头,抬手将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你帮我戴耳钉,我就替你保密。” 楚怀夕愕然,“徐以安,你变坏了!” 徐以安摇头,语气轻快,“是我变好了。” 楚怀夕斜她一眼,抿紧唇,小心翼翼地将耳钉穿过面前小小的耳洞。珍珠垂落的瞬间,她的拇指无意识摩挲过徐以安的耳垂,“徐以安…” 徐以安瞥了一眼这人通红的脸颊,低头,将下巴抵在她肩头,“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 楚怀夕深吸一口气,汲取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松木香,“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能冒险。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放弃任务,安全回来,证据可以再想办法,但你只有一个…” 徐以安点头,“我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 楚怀夕伸手摸了摸徐以安耳上的耳钉,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些,强挤出一抹笑容,“好了,时间紧迫,我们快调试耳钉吧。” 徐以安应了一声,拿出手机开始调试。 楚怀夕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确认窃听器正常工作,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信号很稳定。”徐以安收起手机,走到床边,将衣服放进衣柜,随后铺开被子,看向面前的楚怀夕,“躺会儿?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呢。” 楚怀夕眼睛盯着徐以安身侧的空床位,手指在大腿上无意识地抠来抠去,心里天人交战。 一起睡会不会显得太心急? 可是不睡的话,机会错过万一没了呢! 纠结得她后槽牙都快磨出火星子了,结*果憋半天就挤出一句,“这床看着还挺舒服的…” 徐以安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坐到床上,“想睡就睡,不用想那么多借口。” “谁想睡了!”楚怀夕耳尖泛红,别过脸轻咳一声,“我是怕你这个胆小鬼临阵脱逃,所以想着要不要留下来盯着你…” 这么蹩脚的借口,连她自己都不信。 徐以安笑意更浓,往床里挪了挪,温柔的声音裹着一丝困意,“那今晚要辛苦您监工咯。” 楚怀夕耳朵都快要烧着了,表面还在强装镇定,“行吧,但我丑话说前头,你不可以动手动脚,否则你就滚出去睡!” 徐以安垂下眼帘,喃喃,“以前你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我可没把你赶出去。” 楚怀夕好笑,“你声音可以再大一些。” 徐以安不装可怜了,拍了拍床,“好了,快上来吧,我不动手动脚。” 楚怀夕磨磨唧唧的脱掉鞋平躺在床上,挪了挪身子,艰难地与徐以安保持出一拳的距离,结果下一秒便被徐以安一把拽进怀里。 楚怀夕浑身霎时紧绷,拔高声音,“你放开我,我不是说了不可以动手动脚嘛!” 徐以安收紧手臂,倏地亲了一下这人通红的耳垂,“但你又没说不许抱你、亲你。” 楚怀夕:…… “你现在怎么变成无赖了?!” “你不喜欢吗?”徐以安弯着眼睛笑。 楚怀夕本能地想说“你什么样我都喜欢”,翻了个白眼,“喜欢你个头!” 徐以安的手在楚怀夕后背轻轻拍了拍,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滚烫的耳垂,“睡吧,晚安。” 楚怀夕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斑,感觉徐以安的体温正隔着单薄的衬衫不断渗过来。 犹豫几秒,她还是搂住了那道纤细的腰,鼻尖埋进熟悉的发间,“以后不许再推开我。” “知道了。”徐以安轻轻笑了一声,“等抓住那帮人,我们去海边看日出好不好?” 楚怀夕嗯了一声,缓缓阖眸。 徐以安背着急救箱踏入慈善医疗站时,清晨的阳光正斜照在墙上的红色横幅上。 一群流离失所的孩子正排队量体温,护士们蹲在地上轻声安抚哭闹的孩子,一切都像官方宣传片里呈现的那样温馨祥和。 一个年轻女人踩着细高跟走过来,朝徐以安伸出手,“你好,我是赵思甜,林总的助理。” “你好。赵特助。”握手时,徐以安注意到她无名指内侧有道小小的抓痕,眸光一沉。 果然眼前的祥和全是假象。 赵思甜不露声色地观察了徐以安一会儿,勾起唇角,妆容精致的脸上笑意不达眼底,“徐医生,疫苗接种前辛苦您先给孩子们做个体检。” 徐以安颔首,“好的。” 赵思甜带着徐以安来到二楼休息室,不一会儿,所有孩子都走了进来。 检查时,徐以安发现其中一个孩子的瞳孔对光反射异常,很可能被注射了镇静类药物。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的几十名孩童,器官移植的本质就是富人的特权穷人的灾难,而器官移植最后的结局不是维护生命,而是祸害生命。 徐以安闭了闭眼。得尽快找到证据,带这些可怜的孩子离开这里。 倏地,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啜泣声。 徐以安眉头一皱,让护士们将孩子们带去休息,自己则假装找厕所靠近那扇铁门。 门缝里飘出淡淡的乙.醚气味,透过缝隙,她看见一个昏迷的小男孩躺在地上,角落里还有一个哭泣的小女孩。 “徐医生,需要帮忙吗?”赵思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徐以安太阳穴突突直跳,转身,“没事。”揉了揉眉心,“小孩有点吵,我出来透口气。” 赵思甜沉默地盯着徐以安看了半天,轻轻叹了口气,“她们才刚失去父母,哭闹也是人之常情。您要是累了,我带您去休息室休息。” 徐以安暗暗呼出一口浊气,嗯了一声,跟着赵思甜前往三楼的休息室。 赵思甜安顿好徐以安,暗中打开休息室的监控,随后将孩子的身份和血液信息交给手下,对方第一时间将其标好价格,而后发在暗网上。 接下来的一周,徐以安和其他医生一起配合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建立儿童健康档案。 这些天通过体检,她发现所有十岁以上的孩子都存在着异常低血压,而档案库里却标注着健康,显然档案被人动了手脚。 趁着没人注意,她偷偷将档案拍下来,躲进洗手间全部发给楚怀夕,而后迅速删除照片。 另一边,李姐查到该机构注册在瑞国,两周前刚收到来自欧盟两百万欧元援助,能洗白成跨国慈善组织,背后必然有庞大的利益网络。 翌日,李姐以媒体采访为由接触当地的一位官员,在三杯咖啡和一顿恭维里,套出该慈善机构的医疗物资运输路线与官方备案完全不符。 深夜的会议室,楚怀夕将几十张照片、和徐以安拍下的伪造体检报告拍在会议桌上,“我查清楚了,慈善募捐只是个幌子,等募捐直播一结束,这些孩子就会被当作医疗物资运往境外。” 小张义愤填膺,“这帮人简直丧尽天良,我们赶快把这些交给警方,通知警方抓人吧。” 李姐摇了摇头,“这些证据还不够定罪,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楚怀夕嗯了一声,抿了抿唇,“徐医生正在搜集证据,我们再等等。” 这天午休,徐以安偷听到赵特助和一个男人在打电话,对方提到了一个罐头厂的名字。 徐以安立即将这件事告诉楚怀夕,楚怀夕和李队摸排之后,发现二十公里外的镇子上果然有一个废弃的罐头厂。 楚怀夕立即武装成村民,蹲守了三天,发现每天半夜都会有一辆重型车辆进出,她将车牌和开车的人拍下来,发给负责案件调查的警察。 而徐以安每日重复着接种疫苗、处理擦伤和安抚孩子的常规工作。 有一天傍晚,她在值班日志里记录下一名男孩异常的血红蛋白数值,转身时瞥见玻璃窗上转瞬即逝的倒影。 黑色风衣的轮廓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只留下高跟鞋叩击瓷砖的脆响。 从那天之后,徐以安发现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像是被无形的目光审视着,和楚怀夕商量了一番后,她决定将计就计,主动跳进前面的陷阱。 当徐以安第三次在儿童体检表上标记出可疑的肾脏指标时,那人终于沉不住气了。 “徐医生,林总请您去会议室。”听筒里传来赵思甜冰冷的声音。 徐以安勾起唇角,她来这里已经快大半个月了,这还是林薇第一次露面。 蓦地,想到那人曾伤害过楚怀夕,她顿时恨的牙痒痒,紧绷着下颌,快步走向会议室。 片刻后,徐以安站在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愤怒,面无表情地敲门。 赵思甜拉开门,“徐医生,快进来。” 林薇坐在老板椅上,转动着红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徐医生,久仰!我听说你似乎对我这里的数据很有兴趣?” 徐以安看向面前笑容温和的蛇蝎女人,面色平静,“医生如果对医疗数据不感兴趣,恐怕就不能称作医生了。” 林薇扬着声调哦了一声,明知故问,“那您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呢?” 徐以安清楚这人是在试探自己。 余光瞥见角落里站着的两个黑衣保镖,后腰别着的枪若隐若现,她点头,如实答,“我发现档案上的数值与实际数值存在很大的出入。” “徐医生对数据的敏感度令人赞叹。”林薇眉头一皱,“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徐以安嘲讽出声,“您很清楚,不是吗?” 林薇闻言眸光黯了一下。 跟据助理的暗中观察,她们一致怀疑徐医生有问题,本想直接除掉对方,但看完徐医生的履历,她改变了想法。她们团队里有不少医生,但有能力完成心脏移植的医生并不多。 林薇放下酒杯,起身走到徐以安面前,“我看过你的履历,三甲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像你这样的人才,窝在破旧的帐篷里太可惜了。” 徐以安愣了一下,生怕这人会查到自己和楚怀夕的关系,咬了下舌尖,不紧不慢地说,“在哪儿工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救人。” “徐医生真是医者仁心。”林薇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眸,“可惜你的病人并不领情,不然您也不可能在国内呆不下去,跑到这里救死扶伤。” 幸好… 徐以安暗暗松了口气,佯装出不悦,沉下声音,“您找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去休息了。” 一直沉默的赵思甜突然冷笑出声,“您该不会以为在战场拼命救人就能重返医院吧?那您可有点太天真了,再优秀的医生,沾上医疗事故这种污点也很难翻身的。” 徐以安倏地想到一个办法,淡漠道,“我只想救人,金钱地位对我而言早已不重要。” “是吗?”赵思甜看向徐以安腕间昂贵的手表和她耳垂上成色极好的珍珠,“国际器官移植协会理事的头衔也不会让你动心?你想想,年薪千万…你可以买你喜欢的任何奢侈品。” 徐以安犹豫几秒,摇头,语气严肃,“据我所知,器官移植并不合法。” “不合法?”林薇轻笑出声,指甲划过徐以安的白大褂领口,“徐医生,您该不会不知道大部分移植的器官都来自于黑市吧?不然你以为那些政客的器官是从哪里来的?无所不能的金钱是可以延续生命的。” 徐以安抿了抿唇,“可他们还是孩子。” “孩子怎么了?一群没人要的垃圾罢了。”林薇拿起红酒,抿了一口,“与其救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不如让这些器官发挥真正价值,也实现自己的价值,你觉得呢?徐医生。” 徐以安不为所动,“抱歉,我不感兴趣。” 意料之中的林薇并没有生气,偏头和赵思甜对视一眼,提议,“要不要看看有挑战的病例?” 徐以安沉默了大半晌,点头,“好。” 地下室简陋的手术室里,一盏无影灯将手术台上的金属器械照得泛着冷光。 徐以安盯着手术台上昏迷的女孩,珍珠耳环里的□□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她的心脏被一位中东富商买下了,但那位富商担心手术会有风险,要求由专业的心脏科医生主刀,他看中了你的履历…”赵思甜拿起消毒纸巾,一下一下擦拭着手术刀,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毒的蛇,“徐医生,您应该还没做过心脏移植手术吧,要不要试试?在这里,即使手术失败,也不会有人追责,她们就是你的试验品。” 徐以安抿了抿唇,“可是…” 林薇睨她一眼,“她成年了。” 徐以安眸光一亮,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台上昏睡的女孩,状作动心,“我需要时间考虑。” 林薇满意地笑了,“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翌日一大早,徐以安便找到赵特助,提出愿意加入团队,但条件是必须要等到小女孩的身体状况和情绪稳定后,才能进行器官移植手术。 面对质疑,她给出的理由是不想因为供体自身的问题,影响她的医学研究。 赵思甜迅速将情况汇报给林薇,林薇爽快答应。毕竟尸体上的器官不能用于移植,不用徐以安强调,她们也会尽力保证每个器官的健康。 接下来的日子,徐以安开始一点点接触到真正的核心业务,在伪造捐献证书的间隙,她将关键数据记在药盒内侧。赵思甜带她参观金库,成捆的现金与人体器官捐赠证书并排放置时,她藏在耳坠里的微型窃.听器正无声运转。 蛰伏了一个多月,徐以安终于拿到了一个关键证据。 她在赵思甜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个视频,才知道他们深夜将孩子们带到罐头厂,是通过直播的形式,将孩子们明码标价拍卖给买家。 视频里孩子们无助的哭泣声让徐以安眼睛不由泛起红,她深呼吸两下,迅速将视频拷贝到U盘上,旋即疾步走向地下室,准备带上关在手术室的小女孩一起跑,却在转角处被赵思甜拦住。 “徐医生,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徐以安呼吸一滞,咬了咬后槽牙,抬眸冲赵思甜浅浅一笑,“睡不着,我去看看供体。” 赵思甜倏地打开手机,屏幕上播放着徐以安偷藏数据的画面,“双面间谍的游戏好玩吗?” 徐以安愣了愣,攥紧掌心,故作镇定,“赵特助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赵思甜扯出一抹阴森的笑,掏出手枪抵在徐以安腰侧,“那我们换个地方聊。” 战地记者临时办公处。 楚怀夕将偷拍到的画面投在墙上,晃动的光影里,几个蒙着眼睛的孩童被一个壮汉抱上冷藏货车,“她们应该要开始转移货物了。” 小张擦了擦沾灰的眼镜,“我下午混进司机休息室,听到他们说明天早上有特级运输。” “明天早上?”小王看了眼时间,距离不到清晨八个小时,“李队,我们得抓紧行动。” 李姐面色凝重地看着桌上的资料,“现在贸然行动,既不能保证能将犯罪团伙一网打尽,也无法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那怎么办?”小王和小张异口同声。 楚怀夕想到徐以安的那通加密的短信,眸光坚定,“再等等,马上就有证据了。” 第95章 地狱的引路人 徐以安用力推开工作室的门,脚步急促地走过去,将拍到的疫苗批号和U盘“咚”地一声放在桌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我拿到证据了。 众人纷纷转过头,眼神里满是不解和疑惑地看向徐以安。 她扶着桌沿,微微喘着气,定了定神才开口解释,“这些根本不是儿童疫苗,全是抑制生长发育的激素!”顿了顿,继续说,“他们用延缓发育的办法保持器官活性,这就是黑市常用的贩卖手段。而这个U盘里,详细记录着器官拍卖,还有政府官员受贿的全过程。” 李姐立刻拨通警队电话,楚怀夕则快步走到徐以安身边,一把将她拉到旁边,目光上下仔细打量着,语气里满是担忧,“你没事吧?” 徐以安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楚怀夕唇角刚扬起,又迅速压了下去,眉头微皱,“那些视频你是怎么拿到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 徐以安抿唇,“是赵特助给我的。” “赵思甜?”楚怀夕眉头不由皱得更紧,满脸疑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以安腿还有些发软,虚靠在墙上,看向楚怀夕的目光里满是欣慰。 时间倒回三个小时前。 赵思甜举着枪,一路押着徐以安回到自己办公室,反锁上门,阴冷的嗓音贴着徐以安耳畔。 “说吧,谁派你来的?” 枪管抵在后脑勺的寒意让徐以安浑身血液凝固。铁门发出的“咔嗒”声,像极了死神扣动扳机的前奏。她指尖颤了颤,抿紧嘴,一声不吭。 赵思甜将枪拍在桌上,走到电脑前,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蓝光映在她阴沉的脸上,“那些孩子的器官马上会被送往全球最顶级的医疗机构。而你作为主刀医生,既能名利双收,又能积累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临床经验。我不明白,你明明可以风光地站在国际医学峰会的讲台上,为什么非要冒险做这种事?” 徐以安偏头看向窗外,月色正慢慢从黑暗中漫出来。或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月亮了。 如果…也不知道楚怀夕会怎么样… 她抬手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那里还放着一个小孩给她的千纸鹤。 不论如何,她得为孩子们争取一线生机。 徐以安回眸看向赵思甜,语气坚定,“因为生命从不是明码标价的商品。赵特助,你见过凌晨三点的医疗站吗?那些孩子疼得整晚掉眼泪,却还会用脏兮兮的小手给医生叠千纸鹤。” 赵思甜敲击键盘的手突然僵住了,怔怔地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交易记录。 徐以安犹豫几秒,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盯着赵思甜,压低的嗓音里带着质问,“他们会乖乖排队打针,退烧后会奶声奶气说谢谢,伤口结痂了会骄傲地展示给所有人看。这些鲜活又顽强的生命,怎么能被你们当成冰冷的器官容器?” “现实就是弱肉强食。”赵思甜冷笑一声,手指又开始在键盘上飞快移动,语气不屑,“谁让他们是被世界抛弃的垃圾呢!” “这不能成为你们剥夺他们生命的理由!”徐以安感觉有团火在胸腔里炸开,拔高声音,“前天被你们带走的男孩,肾脏指标异常却还惦记着给妹妹留半块面包。你告诉我,这样的生命和你口中的垃圾有什么关系?” 话落,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电脑风扇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 赵思甜眸光闪了闪,下颌绷得紧紧的。 徐以安没错过她神情里的微妙变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放缓语气,“赵特助,其实你心里清楚,这些孩子值得更好的未来,对吗?林薇承诺给你的不过是沾满血的美元,但你真的愿意自己的灵魂被鲜血彻底吞噬吗?” 赵思甜抬起头,看向徐以安,唇角漾起阴森的笑,“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想活着走出这里了?” 徐以安闻言僵愣了一下,面色平静,可颤抖的尾音却泄露了她强压下的恐惧,“我愿意成为他们最后的希望,哪怕是徒劳。”说完,默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等待命运的裁决。 “楚怀夕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赵思甜冷笑一声,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她还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啊!” 徐以安瞳孔猛地一缩,“你们认识?” “不认识。”赵思甜摇头,垂下眼帘,“但她救过我妹妹的命。所以如果你愿意把U盘和照片交出来,离开这里,我可以饶你一命。”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徐以安攥紧口袋里的千纸鹤,指尖被褶皱硌得生疼。 静默半晌,她挺直脊背,“我不会用孩子们的命换自己的生路。赵特助,我想你妹妹应该也不希望你成为别人生命的终结者!” 这句话像把利刃,狠狠刺进赵思甜心底。 “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思甜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枪快走到徐以安面前,举起枪对准她的额头。 当视线对上面前这双平静的眸子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眼前的这双黑眸,和当年报道妹妹案件时的楚怀夕一模一样,满是坚韧和不悔。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但想到孩子们天真的笑脸,徐以安反而平静了。 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 徐以安不露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倏地,伸出手像个赌徒似的,用力将冰冷的枪管按在自己脑门上,猜测出来的每句话都像在悬崖边跳舞。 “赵特助,如果林薇知道你给她的资料里刻意隐藏了我和楚怀夕的关系,如果她知道是你在诱导我接近真相,如果她知道当年是你故意放走的楚怀夕,如果她知道我手里的指证视频是你故意泄露给我的,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吗?” 冷汗顺着赵思甜的脖颈缓缓往下流,她这才惊觉,面前的女人早已看透了一切。 “为什么?”赵思甜收回枪,砰的一声将抢扔在办公桌上,“只要你点点头,就能活下去,为什么非要找死?” 徐以安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半寸,“因为曾经有个小女孩说过,等她病好了要成为像我这样的好医生,我不想让她失望。” 提及安安,徐以安不免有些哽咽,滚了滚喉咙,涩声道,”如果连医生都放弃守护生命,那谁还能相信这个世界?” 赵思甜愣在原地,倏地想起,当年她匿名发邮件问楚怀夕为什么要替妹妹发声,对方那句简短又让她热泪盈眶的回答。“如果连记者都选择了沉默,那谁来为冤屈者呐喊?” 死寂中,赵思甜忽地弯下腰,狂笑起来。 这个世界明明已经烂透了,但还是有人愿意做那只飞蛾,向着灼人的火光扑去。 靠!一群傻子!! 徐以安沉默地看着她,等她平静下来,问出心中的不解,“你为什么会加入贩卖组织?” 赵思甜愣了愣,后退一步靠在办公桌上,指甲掐着红木桌沿,她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情。脑海里不断闪过妹妹的笑脸,那些和妹妹在孤儿院相互依偎的日子,是她生命里仅存的温暖。 “我和妹妹是在孤儿院认识的,我们从小相依为命。我不喜欢学习,但我妹妹很好学,所以高中毕业后我就四处打工,供她上大学。我妹妹很争气,在校期间一直拿奖学金,用攒下的钱给我买衣服,手套。大学毕业后,她进入了五百强公司。每次她给我打电话都是在憧憬未来,说她会赚很多钱,这样我就不用在国外打工了。她勤奋又聪明,我相信我们真的会过上日子。” 停了几秒,她的声音染上一丝哽咽,“可现实总是残酷,我们的希望被无情的碾碎了。在我妹妹转正那天的聚会上…那个畜生偷偷在我妹妹的酒里下了药…” 徐以安怔愣在原地,眸底闪过一丝不忍。 赵思甜缓缓闭上眼睛,眼前却不断闪过妹妹发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姐姐,我好累。我没办法实现承诺给你的未来了,对不起。” 泪水悄无声息地砸在地上。 她多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和妹妹在孤儿院的日子,哪怕生活艰苦,但至少彼此都平安。 “明明证据确凿,但狼狈为奸的警方却以证据不足拒绝了妹妹的报警。于是我妹妹选择了实名举报,不料对方却买通了无良媒体,媒体造谣我妹妹是为了转正蓄意勾引上司…” 赵思甜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浓浓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对方在京北有钱有势,走投无路的妹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到了楚怀夕所在的报社,当时所有人都对我妹妹避之不及,只有楚怀夕那个傻子愿意接下这个新闻,她承诺会替我妹妹查明真相,还她清白。” “楚怀夕的调查引得对方狗急跳墙,那人买通了大量记者,他们大肆宣扬我妹妹勾引上司的事,把我妹妹营造成一个贪得无厌的拜金女。而那些该死的网民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攻击我妹妹,说什么的都有。在铺天盖地的恶意里,我妹妹最终从28楼跳了下来” 每说一个字,都是在让还没有痊愈的伤口变得愈发鲜血淋漓。她仿佛又看到了妹妹坠落的身影,那一幕,成了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赵思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泣不成声。 这些年,她在黑暗中挣扎,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此刻,所有的痛苦都重新涌上心头。 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这个世界的不公,更恨那些毁掉妹妹的人。 赵思甜的崩溃让徐以安眼眶不由发酸。听着这些血泪交织的往事,她才明白,她之所以愿意帮她们,是因为她也是困在命运牢笼里的人。 那些压抑在心底的痛苦、愤怒和自责,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当时我在国外打工,对妹妹经历的事一无所知,接到警方的电话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火速回国安葬好妹妹,决定替妹妹讨回公道,但我没钱找最好的律师,当朋友说这里有高薪工作时,我便来了这里。” “但我怎么也都没想到,那个朋友是诈骗集团的一员。如果不是我命好遇到了林总,恐怕现在的我早已被人贩子掏空,变成水泥砖了…” 顿了顿,赵思甜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笑声混着哭声在空荡的办公室回荡。 “徐医生,现在你还觉得这个世界不是弱肉强食吗?你说,他们是不是都该死!你说,我们只是想努力的活着,有什么错!!” 徐以安盯着她通红的眼眶,既为对方的遭遇痛心,又为那些无辜的孩子们不平。 她用力蜷了蜷指尖,平静开口,“对于你和你妹妹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相比之下,你是受害者的你变成了加害者,这更令人唏嘘…” 这人平静的眼神像面镜子,照出她这些年藏在昂贵西装下的溃烂伤口。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深夜噩梦突然翻涌,无数双猩红的眼睛从黑暗中浮现,和妹妹死不瞑目的眼睛重叠。 赵思甜倏地解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刀疤,眸底带着痛苦的挣扎,“这些年,我每天晚上都能看见那些眼睛但我没有办法,林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也不敢背叛她。” 她知道,自己的辩解多么苍白无力。但她不愿也不敢承认,自己参与的一场场残忍罪行,和当年那些人残忍对待妹妹是一样的。 徐以安眉头紧皱,叹息道:“林薇是你的救命恩人没错,但她也是地狱的引路人。” 她的话让赵思甜内心的挣扎愈发强烈。她何尝不知道生命的可贵,可在林薇的掌控下,她早已没有回头路。 她终于发现,妹妹的悲剧,似乎也在她身上重演,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除了怨命运不公,她不知道该怪谁。 赵思甜移开视线,自顾自地说,“楚怀夕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当时她不眠不休地帮我妹妹搜集证据,却被那群畜牲栽赃陷害失去工作,我知道这些事后,对着妹妹的墓碑发过誓,我一定会替妹妹报答她。所以当年我认出她的时候,便想办法救了她,我以为我们之间两清了。我以为死里逃生后她会隐姓埋名,但我没想到,她会盯上这次的募捐,逼的我又得铤而走险还债!” 停了几秒,她眸底闪过一丝不解,“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还敢在暗中跟踪林总,难道她就不怕被林总抓回来千刀万剐吗?” 徐以安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她当然也会害怕,但她不会因为恐惧就放弃追查真相。否则她就不会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帮你妹妹。其实我们都清楚,如果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她,她也会赌上自己的性命,救出那些无辜的孩子,因为她是一个真正的记者,她是个好人。” 话落,办公室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赵思甜倏地想起妹妹曾经无数次感慨,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可妹妹的悲惨遭遇,让她对这句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因此她在复仇与生存的夹缝中,迷失了自己。 直到现在,看着徐以安坚定的眼神,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为妹妹奔走呼号的楚怀夕。 希望这个世界好人一定要比坏人多。 赵思甜冷不丁说:“你和楚怀夕很般配。” 徐以安愣了愣,干巴巴道:“谢谢。” “靠!真羡慕你们可以相爱相守!”赵思甜突然踢了一下桌子,语气里带着愤懑与渴望。 徐以安怔愣在原地,茫然地眨了眨眼。 羡慕我和楚怀夕? 难道…她和她妹妹… 赵思甜系好衬衫纽扣,擦干眼泪,缓缓坐回电脑前,一瞬间又变成冷漠无情的模样,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徐以安更懵了。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我是劝说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思忖片刻,她决定继续赌对方未泯的那一丝良知,“赵特助,我知道林薇给你的权限,足够调出所有犯罪证据,他们不久后就会把那些和你妹妹一样可怜的孤儿运往境外,你有能力阻止这一切,你可以弥补之前的过错。时间紧迫,我没太多时间开解你。我希望你可以帮帮我们,帮帮那些和你妹妹一样无辜的生命。 赵思甜瞥她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迅速将刚才整理好的文件拖进U盘,随后将U盘扔向徐以安,“所有的交易记录、成员名单,官员名单,都在这里了!你把它们交给楚怀夕吧。” 徐以安捡起U盘,“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不了…”赵思甜关闭电脑,苦涩一笑,“这些年我手上沾了太多血,赎罪的唯一方式,就是让他们全部落网,然后以命抵命。” 徐以安抿了下唇,“自首可以减刑。” 赵思甜摇头,眼里倏地又闪起泪光,“徐医生,我想恳请您帮我个忙。” 徐以安点头,“你说。” “每年妹妹忌日时帮我去看看她,拜托了。” “我会的。”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思甜一把抓起手枪,用力将徐以安推向办公室侧面的暗道,“从通风管道走,后门有一辆车…转告楚怀夕,我妹妹欠她的人情还清了。” 徐以安将U盘揣进裤兜,语气焦急,“赵思甜,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干预你的决定,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去自首,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近乎恳求地劝说,但她心里很清楚,有些罪孽感一旦种下,就会像毒瘤一样啃噬灵魂。 “谢谢,快走吧。” 赵思甜关上暗道的门,用力将钥匙掰断,随后给枪上膛,泛红的眼睛里盈满解脱的渴望,这是她能为自己选择的,最后的救赎。 第96章 趁现在相爱吧 听完徐以安的叙述,楚怀夕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赵思甜是个坏人,可哪有人天生就是坏人呢。如果没有经历那些悲惨的遭遇,或许她也是一个积极生活的好人。 楚怀夕同情她的同时又清楚的知道,不论因为什么,都不能成为她犯罪的理由。 因为法永远都不能向不法让步。 她垂着眼帘,想起多年前调查性侵案时,女孩带着哭腔说的那句“姐姐,我相信你”,想起自己被诬陷时,匿名邮件里那句“加油”。 喉间像上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楚怀夕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沙哑,“她们本可以好好活着的…如果当年我能再快一点,如果舆论没有那么恶毒,如果田恬还活着…” 后半句被淹没在颤抖的呼吸里,她猛地伸手推开窗户,却吹不散胸腔里翻涌的无力。 徐以安从身后轻轻环住她,掌心贴着她剧烈起伏的后背,在心底叹了口气。 “别自责了,”徐以安轻拍着楚怀夕的背,嗓音里带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是这个世界对她们太残忍了。” 楚怀夕颤了颤眼睫,转过身,红着眼眶紧紧抱住徐以安,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每一个字都透着恐惧,“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勇敢,我其实特别害怕,怕被林薇发现,怕被他们抓回去,怕你遇到危险,怕那些孩子没被救出来,怕自己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但你做到了,不是吗?”徐以安指尖拂去她眼角的湿意,“李姐已经把证据交给警方,警方马上就会行动。孩子们会被送到安全的地方,林薇会受到法律的严惩,而赵思甜…也是因为你的善意,她才选择用自己的方式阻止悲剧重演。” “可是…”楚怀夕突然说不下去了,将头埋进徐以安颈窝,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这是现在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存在。 徐以安心疼地揉了揉楚怀夕的后脑勺,轻声安抚,“别难过了,好不好?不怪你的。” “徐以安,”楚怀夕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徐以安,“我想去劝劝赵思甜…” “好,我陪你去。”徐以安没有丝毫犹豫。 凌晨五点的坦尼亚,夜色尚未褪尽,天边只泛起一丝鱼肚白。 楚怀夕和徐以安坐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室,穿着防弹背心的李姐递给她们两件防弹衣,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唇角抑制不住地扬了下。 真好,不用再担心她孤独终老了。 她敛起笑意,看向愁眉不展的楚怀夕,“根据赵思甜提供的线索,警方顺利在救助站抓捕了大部分犯罪分子,但林薇和她的几个得力手下不见所踪,警方猜测他们应该是躲在罐头厂。我刚才跟孟队交涉过了,她同意我们一同前往,但前提是我们要保证自身安全,拍摄的同时不能影响警方的行动,你能做到吗?” “放心吧,李姐。”楚怀夕郑重点头,接过防弹衣,迅速穿上防弹衣。 徐以安站在她身边,动作同样利落,只是扣上最后一个卡扣时,指尖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别怕,”楚怀夕低声安抚,伸手捏了一下徐以安微凉的指尖,“有我呢。” 徐以安轻点头,“嗯,我会保护你。” “嘁,谁需要你保护!”楚怀夕斜她一眼,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勾起。 倏地,军用越野车的轰鸣声划破了寂静,两人一前一后跟着李队坐进车厢。 车内灯光昏暗,四名带着蓝色头盔的突击队员们低头检查着武器装备,金属摩擦声和低声交流声交织在一起,烘托的气氛紧张而肃穆。 徐以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断墙,脑海里倏地闪过赵思甜决绝的眼神,以及那句“我妹妹的人情还清了”。 她不知道楚怀夕是否还有机会留住她。 “注意!还有五分钟到达目标区域。”孟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李队心跳不由加快,站起身,拍了拍楚怀夕紧绷的肩膀,“小楚啊,待会儿完成本职工作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交给警方。” 楚怀夕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郑重点头,“李姐,你放心!虽然我恨透了林薇,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但我不会真的对林薇动手。” 徐以安眸光黯了几分,攥紧掌心 不远处的罐头厂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透着诡异的寂静。 越野车刹停,车门轰然打开,突击队员呈战斗队形散开,举着盾牌和枪走向仓库。 楚怀夕、徐以安和李队留在车上待命,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注意,前方右侧仓库有灯光,” 车上的对讲机里传来侦察员的声音。 下一秒,警戒线如蛛网般铺开,数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察迅速将罐头厂主楼围得水泄不通。 孟队靠在墙边,透过破损的窗户望去,仓库内杂物堆积,几个的模糊人影正围着一个冷藏货车忙碌,库房里隐约传来孩子压抑的哭声。 “准备突入!”孟队做了个手势。 下一秒,防爆盾牌撞开锈蚀的铁门,高压电.击枪的弧光摧毁罪恶,“警察!都不许动!” 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在仓库内回荡,混乱的响声里混着林薇尖利的嘶吼,“你敢背叛我!” 孟队的声音响起,“我再说一次,放下枪!” 喊话声与刺耳的叫骂声交织在一起,徐以安担忧的看向身侧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楚怀夕。 砰—— “放下枪!!” 砰砰——— “嫌犯拒捕,已被击伤!” 一阵混乱的枪响声后,耳机里传来孟队铿锵有力的声音,“行动结束,立刻解救人质!” “孟队,在地下室发现手术台和麻醉剂!已成功解救出27名孩子,正在核对身份!” 副队长——周枝看着面前一张张茫然又惶恐的脸庞,拿起对讲机,为了不吓到孩子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徐医生,麻烦您来地下室,协助医护组接孩子。” 徐以安拿着医药箱迅速跳下车,楚怀夕背上摄像机紧跟其后。 两人走进主楼的时候,正好看到被两名警察反剪着双手押出走廊的林薇。 她脸上溅着血点,左侧胳膊中弹,昂贵的丝绸衬衫撕裂了几道口子,整个人狼狈又可怜。 林薇一眼便认出了楚怀夕,“是你?” 楚怀夕看了一眼徐以安,走到林薇面前,咬牙切齿地说,“我说过的,我绝不会放过你!” 林薇偏头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徐以安,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你们是一伙的?” “不然呢?”楚怀夕眉梢一挑,嘲讽,“你真是蠢的可怜,现在才发现自己身边全是间谍。” 林薇挣扎了两下,恶狠狠地瞪着楚怀夕,脖颈处的青筋暴起,“当年我真该直接宰了你!” 徐以安眉头一皱,砰地一声将急救箱扔在地上,快步上前,抬手狠狠给了林薇一巴掌。猝不及防的两位警察被吓了一跳,“徐医生…” “抱歉,她有点欠揍。”徐以安浅笑着向警察道歉,随后盯着林薇,嗓音冰冷,“如果杀人不犯法,我会在见到你第一面就杀了你!!” 林薇闻言愣了一下。 在她的印象里,眼前的这个女人就像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头。看到大把钞票时很淡漠,面对她的恐吓时很淡定,看到躺在手术台上的孩子时也很冷淡。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人寡淡的脸上看到表情,在她毫无波澜的眼神里看到恨意。 她不解眨眼,“为什么?你跟我有仇?” 徐以安眉头拢成一个山包,拔高声音,“因为楚怀夕是我的爱人!” 林薇一怔,想到什么,勾唇一笑,“那你应该谢谢我啊,如果不是我一时心软,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她东一块西一块的尸骨。” “你再说一遍!”徐以安眸光一沉,咬紧牙关想压下心底的愤怒,但没有一丝效果。 林薇活动了一下被打的发烫的腮帮子,“抓到她的那天,我本来打算挖走她的心脏,但我见她有几分姿色,所以打算将她送给那个老头,结果没成想,她居然跑了。” 徐以安沉默几秒,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所有力气又给了林薇一巴掌,一字一顿地说,“林薇!你会在地狱里过完你的人生。” 被打偏头的林薇吐出一口血沫,继续往徐以安心口扎刀,“你有看到她身上的烟疤吗?你知道吗?当时我烫她的时候,她居然一声不吭。这么硬的贱骨头,你也稀罕啃?” 楚怀夕看见徐以安又攥紧了拳头,急忙伸手拉住徐以安,安抚,“好了好了,别再打了。你手不疼啊!我们不要搭理这个疯子,她现在插翅难逃,法官会审判她的,我们去救孩子吧。” 徐以安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一手捡起地上的急救箱,一只紧紧牵住楚怀夕。 林薇见两人要离开,疯了一般开始挣扎,歇斯底里地吼,“你们抓住我又能怎么样?这个世界上贩卖人口的又不止我一个人。” 楚怀夕顿住脚步,看向垂死挣扎的林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楚怀夕和徐以安。” 说完挺直脊背,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林薇被押上警车时,还在疯狂嘶吼,楚怀夕和徐以安沉默着一路来到地下室。 倏地,徐以安顿住脚步,眸光颤了颤。 只见赵思甜睁着眼睛倒在地下室门口,胸口的血迹正迅速浸染灰扑扑的水泥地,右手还保持着持枪的姿势。 徐以安移开视线,攥紧楚怀夕的手,发现对方指尖冰凉,“楚怀夕…” “我没事。”楚怀夕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医护人员赶了过来。赵思甜冰冷的身体被一块白布覆盖,抬上担架床时,衣角露出一截染红的米色西服,像一面破碎的风筝。 “她解脱了…”楚怀夕咽了口气,声音染着哽咽着,“赵思甜,谢谢你救我,一路走好。” 徐以安看着周围忙碌的警察和重获新生的孩子们,叹息道,“希望她和妹妹下辈子可以幸福安稳的过完一生。” 楚怀夕胸腔里翻涌着的惋惜被小孩子的哭闹声冲散,她敛起情绪,“好了,我们干正事吧。” 徐以安走进地下室的一间房子,目光一一扫过里面被救出来的孩子,突然发现那名被富商看中心脏的女孩不见踪影。 她眉头一皱,“不对,少了一个孩子。” 楚怀夕愣了一下,“你确定?” 徐以安点头,夺门而出,目光急切的在四处搜寻,“她是这次转移的重要人物,赵思甜答应过我,会把她带到这里,交给警方。” “可能是被藏起来了,我们再找找。” 徐以安点头应了一声,倏地眸光一亮,快步朝着角落里的冷藏车走去。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一名武装人员突然举起枪,对准正走向冷藏车的徐以安。 楚怀夕转头的瞬间,敏锐捕捉到了徐以安后脑勺上的红点,瞳孔骤然收缩两下,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将徐以安紧紧护在身下。 “砰!”子弹打在铁架上,溅起火花。 负责警戒的突击队员果断开枪,成功击穿武装人员的手臂,“警察!放下武器!” 楚怀夕顾不上手臂被碎石划伤的疼痛,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拉起徐以安,“你没事吧。” “没事。”徐以安咳嗽两声,“孩子在车上。” 赶过来的警察闻言立即打开车门。 车门被打开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只见一个胸前贴着号码牌的女孩蜷缩在车厢角落,惊恐地看着突然闯入的人群。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徐以安脱下外套裹住孩子,握住她颤抖的小手,看到胳膊上细密的针孔时,心脏像被狠狠攥住,揪着疼。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徐以安,眼里的恐惧渐渐被茫然取代,“阿姨,你是好人吗?” “嗯,阿姨是医生。”徐以安鼻尖泛酸,轻拍着孩子后背,一遍遍重复,“没事了,别害怕…” 晨光渐渐染亮天空,给云层镀上金边。 怀里抱着小女孩的徐以安,和拿着奶瓶的楚怀夕并肩站在救护车对面,一眨不眨地看着医护人员将其他孩子带上车。 片刻后,李队走过来,脸上带着疲惫却欣慰的笑容,“林薇团伙全部抓获,孩子们安全了。” 李队说完好消息便去找孟队了,楚怀夕看向东边的方向,轻声说:“徐以安,太阳出来了。” 徐以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晨曦中的红日将她心中堵了许久的巨石彻底吞噬,她勾起唇角,“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赵思甜其实也有机会看到日出的…”楚怀夕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惋惜。 徐以安抿了抿唇,语气认真,“虽然她再也看不到日出,但她为很多人守住了黎明。” 在这场与黑暗的搏斗里,有人倒下,有人站起,但所幸,黎明终究还是来了。 “徐以安…” “等结案后,我们再回家。”徐以安轻声答。 不用说,徐以安也懂楚怀夕的欲言又止。 赵思甜是个孤儿又是境外犯罪分子,所以大概率不会有人来这里认领她的尸首,而她的花蝴蝶是个善良的人、加上赵思甜曾救过她。所以她知道楚怀夕会留下来认领赵思甜的骨灰,她也知道,楚怀夕会将赵思甜和她妹妹葬在一起,她还知道,楚怀夕会在每年的忌日去看望她们。 楚怀夕眯了眯眸,“你现在很懂我嘛~” 徐以安眉眼含笑,嗓音温柔,“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愿意懂你。” 停了一下,她语气认真地问,“楚怀夕,我认为我们现在相爱刚刚好,你觉得呢?” 楚怀夕心念一动,笑着撞了撞她的肩膀,娇嗔道,“有孩子在呢,能不能别这么肉麻!” 被拒绝的徐以安扁了扁嘴,“她才三岁。而且我说的是中国话,她个外国佬能听懂什么。” 楚怀夕一噎,眉眼弯弯的,“行行行,你说的都对。那就相爱吧,趁现在,相爱吧。” 徐以安眸光一亮,“真的?你同意了?” “你猜?”楚怀夕蹭的一下跳上一旁的警车。 徐以安懵了,皱着眉傻站在原地。 半晌,她嘿嘿傻笑两声,冲着警车喊,“我猜到了,你愿意做我女朋友了!” 李队听到动静,走过来,揶揄,“谁答应要做你的女朋友了?小楚知道这事吗?” 徐以安后知后觉的想起周围还有很多人,耳尖一烫,小声说,“她知道,她就是我女朋友。” “恭喜啊。” “谢谢。” 清楚两人过往的李姐打心眼里替两人开心,语气温柔地说,“将来你们结婚的时候记得邀请我,我可是你女朋友的救命恩人呢。” 徐以安点头,“会的,到时候您坐主桌。” 李队眸光一转,“小徐啊,我不太懂你们这种关系。所以我很好奇,你俩是谁娶谁嫁啊?” 徐以安思忖片刻,“我娶她嫁。” “为什么?” “这个嘛…就…”徐以安难为情地咬住唇。 躲在车门后面偷听的楚怀夕脸颊染上一层绯红,压下快翘上天的嘴角,摆出一副臭脸,“徐以安,你给老娘滚上来!” 徐以安哦哦两声,“来了来了。” 李队看着徐以安的背影,忍俊不禁,“看来是我们小楚娶媳妇咯。” 警车驶离时,楚怀夕回头望去,紧闭的铁门在晨光中依旧闪着冷光,而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此刻正依偎在医护人员怀里,露出安心的睡颜。 徐以安盯着楚怀夕的侧脸看了许久,没有安慰她,只是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楚怀夕收回目光,靠在徐以安肩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第97章 夏天的海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 身穿一袭黑衣的徐以安和楚怀夕并肩站在两座相邻的墓碑前。 崭新的墓碑上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刻,只简单刻着“赵思甜”之墓,而旁边另一座稍显陈旧的墓碑上,“田恬”两个字在晨光中静默着。 楚怀夕目光复杂地盯着墓碑上模糊的照片。 那是她从赵思甜的遗物里找到的一张姐妹俩青年时期的合影,彼时的赵思甜眉眼间还带着未被生活磨蚀的青涩与笑意。 而如今… 楚怀夕敛起思绪,蹲下身,将一束白色的小雏菊放在赵思甜的墓前,“赵思甜,谢谢你在最后选择站在光的这边,谢谢你当年救了我。” 顿了顿,她牵起一抹苦笑,“我们把你和你妹妹葬在一起,你应该很开心吧。” 站在楚怀夕身后的徐以安微抿着唇线,静默地看着她。她知道,楚怀夕对赵思甜的情感远比同情更复杂,那是一种对被命运捉弄的遗憾,也是对人性在黑暗中挣扎后最终选择良善的唏嘘。 良久,楚怀夕撑着膝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的墓碑。随后蹲在地上,从包里拿出另一束黄色的向日葵,小心翼翼地摆好。 楚怀夕看着墓碑上田恬干净的笑脸,想起她最后留给世界的那个绝望的眼神,喉咙倏地哽的发硬,滚了滚喉咙,“对不起,田恬。我不仅没能帮你讨回公道,也没能帮你留住姐姐…”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无声的叹息。 “我知道,这句对不起太轻了,轻得没有办法弥补任何伤害。”楚怀夕颤了颤眼睫,抬手擦去墓碑上的灰尘,“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的让‘田恬’少一点。” 徐以安走过去,嗓音温柔而坚定,“她不会怪你的。楚怀夕,没有人可以怪你。” 楚怀夕扭头看着徐以安,扁了扁嘴。 徐以安蹲在楚怀夕身边,柔声说,“我相信她会在另一个世界拥有公平的对待,她会清白自在的活着。别难过,也别自责了,好不好?” “你说得对!”楚怀夕吸了吸鼻子,侧头看着徐以安,眸底仍有雾气,却多了几分释然,“田恬的悲剧会成为我心中永远的警铃,提醒着我在追寻正义的路上不能停歇。” 徐以安抬起手,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我的楚怀夕真棒啊!” 两人在墓园里待了很久,直到刺眼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墓碑上,将冰冷的石头照得发烫。 离开时,楚怀夕回头望了一眼。两座墓碑在向日葵和小雏菊的映衬下,显得没那么孤寂。 她如释重负地长舒出一口气,握紧徐以安的手,语气轻快,“徐以安,我们回京北吧。” 徐以安摇头,“回去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楚怀夕一愣,“去哪儿?” 徐以安眯了眯眸,学楚怀夕,“你猜~”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手暗暗使劲,生怕徐以安会像自己一样跑掉,“我猜你个头!” 海城的夏天带着灼人的热气,阳光在海面碎成万千金箔,随着波浪起伏闪烁。 楚怀夕靠在轮渡的金属栏杆上,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拂过,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 她歪着头,直勾勾盯着徐以安的背影。 那人正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白色的连衣裙在风中扬起,像一只即将展翅的蝶。 这是她第二次见徐以安穿裙子。 她的心跳还是像第一次一样没出息。 “喂,徐以安!”楚怀夕扬声喊,指尖敲了敲栏杆,“你为什么要把我骗上轮渡?” 徐以安转回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底映着碧海蓝天。她走近几步,将一瓶冰镇橙汁塞进楚怀夕手里,瓶身的凉意瞬间驱散了些许暑气。 “上次你请我看冬天的海,这次我带你看夏天的。”徐以安指了指远处跃出水面的海豚,“你没有发现,夏天的轮渡上有不同的风景嘛。” 楚怀夕嗯了一声,拧开瓶盖喝了口橙汁,视线追着海豚的身影,唇角不自觉上扬,“两年没见你的变化真的好大。你居然主动穿裙子,而且还让我喝冰镇饮料。” 徐以安想也不想地接话,“我说过,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楚怀夕眉梢一挑,“是吗?” 徐以安怔了下,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我的这个观点不够严谨。经过实践,我发现,我喜欢你这件事是一成不变的。” “咦!好油腻~”楚怀夕垂眸盯着徐以安被海风撩起的裙摆,笑意从眼角跑出来,“不过我喜欢你穿裙子的样子,以后可以经常穿哦。” 徐以安唇角的弧度愈发深,轻声喃喃,“好像我三次穿裙子,都是因为你…” 楚怀夕愣了愣,“三次?不是两次吗?” 徐以安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但她并不想再打着为楚怀夕好的名义,隐瞒她任何事情。 因为在彻底失去楚怀夕之后,她才明白,爱不是善意的谎言,不是护她周全,而是敞开,互相敞开心魂,不留余地的敞开。 她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手指蜷了蜷,“决定离开的那天晚上,我穿上了那件黑裙子…” 楚怀夕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徐以安,想起她绝望自杀的事,心口蓦地肿胀酸涩。 她们在爱里把彼此推成了孤岛,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爱应该是披荆斩棘地成为对方的灯塔。 她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止不住某种像缺氧的窒疼感包裹住整颗心脏。 时至今日,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徐以安自杀的事实,没有办法原谅自以为是的自己。 她带给她的伤害,就像她腕间的那道疤,永远都不会彻底消失。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那道疤不要再被撕裂,不要再隐隐作痛。 沉默了好一会儿,楚怀夕嘴唇翕动,“徐以安,等下船了,我给你买条新裙子吧。” “好啊。”徐以安侧头冲楚怀夕笑了笑,突然拽起楚怀夕的手,快步往甲板内侧走。 “你走那么快干嘛!”楚怀夕小口喘着气,语气和脑洞一样浮夸,“你该不会是要跳下船买裙子吧?一条裙子而已,咱不至于哈。” 徐以安无奈摇头,没理会楚怀夕,拽着她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 那里摆着两张藤编躺椅,旁边的桌上放着两杯加了冰块的莫吉托,薄荷叶在杯口轻轻晃动。 “哇哦,徐医生什么时候爱上喝酒了?”楚怀夕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瘫进躺椅里,阳光透过遮阳棚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当然是跟某人学的。”徐以安在楚怀夕身边坐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俏皮,“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楚怀夕者,爱喝酒。” 楚怀夕噗嗤一声笑出声,“说实话,你这么说话,我挺不习惯的…有一种很割裂的感觉。” 徐以安一噎,翻了个白眼。 这人瞪人的神情,温温柔柔的,没有半分的威慑力,倒像是在撒娇。 楚怀夕心口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笑嘻嘻地凑过去哄人,“哎呀,怎么还会瞪人了~” 徐以安斜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 “小心眼~”楚怀夕思忖几秒,换了个方法哄人,“徐以安,谢谢你带我来看海,我很开心。” “呵,不客气。” 徐以安想起那年冬天,楚怀夕用十几万一瓶的红酒,和漫天星辰给她编织的那个关于自由的梦,心念一动,一字一顿地说:“楚怀夕,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你。” 楚怀夕忍不住又想欺负她,皱眉道,“我人生中最不幸的事,就是遇见你。” 徐以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语气平淡,“这样啊~那我只能对你说声sorry。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注定的,幸与不幸都是注定的。” 楚怀夕没绷住破功,嘁了一声,“没劲,还以为你会哭唧唧呢。” 徐以安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喜欢哭。” 楚怀夕翻着白眼又嘁了一声,“装货!你在我面前都哭了多少次了!你明明是个爱哭鬼!” 徐以安顿时语塞,端起桌上的酒杯,递给楚怀夕,“快喝吧!再废话冰块要融化了。” “你看,每次说不过我的时候,你就开始转移话题了…”楚怀夕接过酒杯,悠哉悠哉地晃着脚丫子,小口抿着酒。 谈笑间,轮渡缓缓驶离港口,城市的轮廓逐渐模糊,最终被无垠的蓝色吞噬。 夏日的海面格外平静,只有轮渡切开浪花的哗哗声,和远处海鸟的鸣叫。 楚怀夕侧过头,看着徐以安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忽然觉得时光在此刻静止也无妨。 “在想什么?”徐以安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问。 “在想,”楚怀夕拖长了音调,伸手轻轻捏了捏徐以安的脸颊,“你是不是偷偷给海鸥说了情话,所以它们才格外活跃~” 她指着不远处一群盘旋的海鸟,其中几只胆大的甚至落在了栏杆上,歪着头打量她们。 徐以安轻轻拍开她的手,弯着眼眸,“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楚怀夕坐直身子,假装严肃地说,“你看,夏天的海比冬天的更蓝,浪花比冬天的更温柔,连海风都带着甜味。” “不过,”她眸光一转,挪了挪椅子,凑到徐以安耳边,“还是你身上的味道更好闻。” 淡淡的酒香裹着薄荷的清凉钻进耳蜗,徐以安脸唰地一下红透,“热死了,离我远点!”嗔怪地瞪了楚怀夕一眼,却藏不住眼底的笑意。 “我想离你近点嘛~”楚怀夕撒娇。 徐以安盯着楚怀夕泛着盈润水光的红唇,喉咙莫名有些干,咽了咽口水,倏地将楚怀夕拽进怀里,“不嫌热,那我们就抱着晒太阳吧。” 楚怀夕瞥了一眼四周的游客,耳尖一热,扭捏地扭动腰肢,“松开我!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就看呗。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徐以安紧了紧手臂,低头在她脖颈处嗅了嗅,“你身上的味道也好闻。” 楚怀夕抑制不住地缩了缩脖子,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徐以安。 那年冬天,这人还会因为自己的调侃手足无措,如今却能坦然地面对周围人打量的目光。 她莫名对她们的感情多了点信心。 她开始相信,她们不会再分开了。 “对了,”楚怀夕像是想起了什么,蹭的一下从徐以安怀里挣脱出来,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送你的。” 徐以安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银色的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巧的蝴蝶造型,尾巴处镶嵌着一颗粉色宝石,像她的花蝴蝶。 “好漂亮…”她忍不住伸手触摸。 “这是那年七夕情人节,我没来得及送给你的礼物,现在补给你。”楚怀夕拿起项链,帮徐以安戴上,指尖划过她后颈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徐以安,祝你像蝴蝶一样自由。” 徐以安低头看着胸前的吊坠,蝴蝶的身体恰好贴着心口的位置,仿佛能感受到那里的心跳。 她想起楚怀夕在流星下许的愿望。希望她能找回自己,拥有想要的权利、底气和尊重。 而现在,她确实做到了。她不仅有了重新站在手术台上的能力,还能像此刻这样,毫无顾忌地和心爱的人一起看海,谈笑。 “楚怀夕,”徐以安低着头喊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谢谢…” 楚怀夕心念一皱,余光扫向周围的人,抿唇克制住想拥抱徐以安的冲动。 她微勾起唇角,笑得天真又妩媚,“谢我什么?这次是你带我跑逃离地球,我白吃、白喝又白嫖,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谢谢你此刻坐在这里。”徐以安抬起头,泛红的目光与楚怀夕交汇,认真道,“也谢谢你让我相信,我可以同时拥有自由和爱。” 海风变大了些,卷起楚怀夕的发丝,她伸手将其别到耳后,随后曲起指节敲了敲徐以安的额头,“说了八百遍了,不许对我说谢谢!!” 徐以安嘶了一声,挎着脸揉额头,可怜巴巴的表情演绎得无比灵动,“怎么还家暴啊!” 楚怀夕心一紧,急忙凑上前查看,眸底盈满懊恼和心疼,“弄疼你了吗?对不起啊…” “废话…”徐以安冷不丁轻笑出声,在她耳边呵气,“笨蛋,我骗你的~” “无聊!”楚怀夕抽了抽嘴角,语气染上一丝惋惜,“你可是天之骄女———徐以安啊,怎么也变得这么不着调了!” 徐以安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谁规定我必须得刻板无趣的活着?” 楚怀夕啧啧两声,揶揄,“你妈要是见到现在的你,肯定会用檀木量角器敲碎我的脑袋!” 第98章 最好的夏天 不知不觉,暮色渐沉。 夏日的晚风吹拂着两人的发梢,带着海水的气息和起伏的心跳。 徐以安缓缓起身,“去吃饭吧。” 楚怀夕点头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走向轮渡二楼的餐厅。 餐厅里,暖黄的灯光映着木质餐桌,楚怀夕低头翻看菜单,余光瞥向对面的徐以安时,握着菜单的手顿住。 她记得以前和徐以安吃饭时,对方会用消毒湿巾一遍遍擦拭餐具,夸张到连触碰公共物品后都会立刻去洗手,那种近乎偏执的洁净习惯,曾让她一度头疼不已。 可此刻,这人不仅没像往常那样掏出小瓶装的酒精到处喷,甚至随意地摆弄桌上的摆件。 倏地,想到徐以安作为无国界医生,常年在资源匮乏、环境恶劣的地方生活,那里的消毒条件远不如日常,或许正是那些在泥泞与血污中挣扎的日子,磨平了她对洁净的过度执念吧。 楚怀夕莫名有点鼻酸,如果不是自己,或许徐以安还是那个烦人的洁癖怪。 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酸涩,将菜单推向徐以安,“看看想吃什么?” 徐以安闻言放下帆船摆件,接过菜单,翻了两页,看向楚怀夕,“你想吃什么?” “都行,你看着点吧。”楚怀夕垂眸抿茶。 刚上桌的麻辣小龙虾红彤彤一片,油亮的汤汁裹着花椒辣椒,热气腾腾地散发着浓烈香气。 楚怀夕眸底的黯然顿时一扫而空,对着小龙虾两眼放光,“你点了麻辣小龙虾?!” 徐以安瞥她一眼,戴上手套,拿起一只小龙虾,指尖捏起龙虾尾部轻轻一拧,熟练地剥开烫手的虾壳,堆进楚怀夕面前的盘子里,“吃吧。” 楚怀夕怔愣在原地。 以前的徐以安连沙拉酱都嫌腻,现在却对着重油重盐的小龙虾毫无顾忌,甚至指尖沾了辣油也只是随意用纸巾擦*了擦。 “徐以安…” “嗯?” 楚怀夕沉默几秒,垂眸盯着自己盘子里越堆越高的虾肉,换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怎么不劝我清淡饮食了?不怕我生病了?” 徐以安指尖捏着一只刚剥好的虾,辣油在灯光下泛着光,眸底漾着温柔的笑,“以后只要你吃得开心,想吃什么都可以。” 顿了顿,她将虾肉放进楚怀夕碗里,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天气,“再说,生病也没关系啊。我是医生,还能治不好我的家人?” 麻辣的香气呛得楚怀夕眼眶有点发热,她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虾肉,忽然觉得这重油重盐的滋味里,混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味。 徐以安又剥开一只虾,顺带将手边的袋装冰镇鲜啤拧开递过去,“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楚怀夕低着头嗯了一声,嗓音有点哑,“别光顾着给我剥了,你也快吃吧。一盘龙虾都快被我一个人吃光了…” 徐以安笑了笑,“我吃菜心就行。” 楚怀夕抬头,眨巴眨巴眼,“为什么?” “我怕生病。”徐以安夹起一筷子菜心,不紧不慢地咀嚼着,“毕竟你不是医生。” 楚怀夕:…… 夜风带着咸湿的暖意,拂动着白色纱帘,楚怀夕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调试相机,徐以安则趴在栏杆上,看着眼前深邃的海。 “徐以安,你说明天会有日出吗?”楚怀夕语气里带着失落,“我查了天气预报,明天多云。” 徐以安闻声转回头,发现楚怀夕微皱着眉头望着海面,虔诚的眼神似曾相识。 她怔怔地看着楚怀夕,想起当年这人为了让自己看到海上日出,硬是在风雪里冻了半个多钟头,睫毛上凝满了冰晶却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徐以安快步走到楚怀夕身边,随后蹲在她脚边,语气温柔地说,“会的,一定会有的。” 楚怀夕闻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徐以安拿着她放在腿上的相机起身,将相机放在边几上,“时候不早了,去洗澡吧。” 楚怀夕点了点头,想到什么,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你不和我一起洗吗?” 徐以安知道这人又想欺负自己,摸着下巴佯装思考几秒,郑重道:“如果你想的话,可以。” 楚怀夕一噎,“你想得美!”豁然起身,抱着睡衣走向浴室,关门前又瞪了徐以安一眼,而后毫不留情地反锁上门。 徐以安站在原地,笑着摇了摇头。 一个小时后,楚怀夕从浴室走了出来,及肩的头发还滴着水。发现坐在沙发上的徐以安已经洗完澡,换好了家居服。 大海,大床房,大美人… 思想逐渐跑偏的楚怀夕耳尖发热,抬起手捋了捋刘海,靠在墙上凹了个性感的造型,见徐以安好像没发现美人出浴,又清了清嗓子。 然而,徐以安依旧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翻看着手里的相机,神情专注得像是在研究病历似的。 楚怀夕心里窜起一股邪火,直起身,将湿漉漉的毛巾往椅子上一甩,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洗完了?”徐以安头也没抬,淡淡道:“快把头发擦干,小心着凉了。” “呵!”楚怀夕一把掀开被子钻进去。 徐以安愣了一下,放下相机,两步并一步走到床边,“怎么了?” “困了!”楚怀夕紧闭着眼睛。 徐以安瞥了一眼时间,的确很晚了,柔声细语地哄,“湿着头发睡觉明天会头痛的。你坚持一下,吹干头发再睡,好不好?” “不用你管!”楚怀夕气呼呼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徐以安躺成一条直线,“虚伪!!” 被凶的徐以安一头雾水,走到浴室拿来吃风机,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楚怀夕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风拂过发梢,可楚怀夕的心却越来越凉。 重逢以来,徐以安总是这样体贴周到,却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克制谨慎得让她浑身不自在。 许久后,刺耳的声响终于停了,徐以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的另一侧躺下。 楚怀夕能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鼻尖飘来淡淡的松木香。 明明近在咫尺,可这个天杀的蠢木头偏偏连一根汗毛都没她自己。 “睡吧。”徐以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温柔得像羽毛,“晚安,楚怀夕。” 楚怀夕心里的失落却像潮水般涌上来。 她猛地转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到身侧平躺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腹部,活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的死木头。 “徐以安!”她突然开口,嗓音盈满委屈。 “嗯?”身边的人立刻侧过身,语气和神情都带着关切,“怎么了?胃不舒服吗?”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睡?”楚怀夕越想越气,干脆坐起来,脸黑的像活阎王似的,“不想睡你就再去开间房,别委屈了自己!!” 徐以安呼吸一滞,迅速起身,伸手开灯,却被楚怀夕一把按住,“别开!” 她气鼓鼓地补充道,“我不想看见你!” 黑暗中,徐以安的眸光顿了顿,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楚怀夕揽进怀里。 楚怀夕身体僵了一瞬,很快便像只炸毛的猫一样挣扎起来,“滚开!你别碰我!” “别动。”徐以安手臂不停收紧,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我以为你是真的困了。” 楚怀夕冷哼一声,将头埋在她怀里,闷闷地控诉,“我洗了那么久的澡,你居然都没有问我一声,你就不怕我晕倒在里面吗!!” “啊?你不是一直在哼歌嘛。”徐以安说完就后悔了,急忙解释,“我洗完澡出来,就一直守在浴室门口,听到水声停了才坐回沙发的…” 楚怀夕嗤了一声,“鬼才信你。” “真的,不信的话你可以看我的腿。”徐以安难为情地咬了下唇,嗫嚅,“刚躲的太急,腿不小心撞在了电视柜上…” 楚怀夕迅速打开灯,拉起徐以安的睡裤。 看到她白皙的腿上那一小块淤青时,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心底的火气和委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掀起眼皮,声音软了下来,“笨蛋…躲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徐以安抿了抿唇,嘴唇翕动,“我怕你看到我眼巴巴的守在门口,以为我对你图谋不轨。” “难道你没有吗?” 徐以安点了点头,如实答,“有!”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那不就得了。” 徐以安没有说话,又将她抱进怀里。 楚怀夕闭着眼睛,听着这人胸口如鼓点的心跳声,小声嘟囔,“在战火纷飞的地方,你都敢亲我,现在却玩起相敬如宾的把戏了。” 徐以安眸光颤了颤,“你不是困了吗?” “我困了屁!”楚怀夕气又涌了上来,“久别重逢、破镜重圆、和前妻姐独处一室,这种情况下我还犯困,那我是得有多缺心眼啊!” 徐以安松开手臂,抿了抿唇,轻声说,“楚怀夕,有个事…我想告诉你。” 楚怀夕听出她嗓音里的忐忑,呼吸一滞,坐直身子,目光紧盯着她,“什么事?” 卧室里只余窗外海浪的轻响,徐以安垂眸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掀起自己的睡衣下摆,露出左侧肋骨处的皮肤。 昏黄的床头灯下,一道蜿蜒的疤痕盘踞在那里,被人用纹身颜料勾勒成了一只振翅的蝴蝶墨色的纹路沿着疤痕走势延伸,翅膀边缘晕染着暗红,像凝固的血滴,尾翼轻颤似要破空而去。 “这是…”楚怀夕声音陡然发颤,指尖悬在疤痕上方,却迟迟不敢触碰。 她知道这种蝴蝶的寓意。 向死而生,至死不渝。 “在战地医院被流弹击中时留下的。”徐以安的指尖抚摸着蝴蝶的翅膀,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昏迷前我在想,以前拼命追逐死亡的时候,几次三番的活了下来,现在想好好活着,却要死了。当时我真的好不甘心,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你…” 停了几秒,她抬眸看向楚怀夕,眸底映着灯光的碎芒,“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想要找到你的执念,所以我又活了下来。” “传闻中血漪蛱蝶一生都在追逐死亡,直到遇到命中注定的爱人,才会停止这种追逐…出院后,我便纹了这个纹身。” 听到这些,楚怀夕的视线模糊起来。 她从未想过徐以安身上还有道疤,更不知道这道疤背后汹涌着的思念。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徐以安腿上,她用颤抖的指尖轻轻覆上那只血漪蛱蝶,感受着皮肤下凹凸的肌理,“纹这个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不疼。” “我不信!你在骗我!!” 徐以安伸手擦掉楚怀夕的眼泪,“你不是也纹过吗?你觉得疼吗?”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莫名生出一种她和徐以安是一对苦命鸳鸯的感觉。 越想越心酸,越想越命苦。 她呜泱泱一声,头重重砸在徐以安心口,抽噎出声,“疼!当然疼!简直疼死了!我当时疼得哭了好几鼻子呢!” 徐以安轻拍着楚怀夕起伏的背,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可我真的不觉得疼啊。也可能是比起找不到你的心痛,这点疼实在太微不足道…” 话落,楚怀夕哭得更凶了。 徐以安听着耳边撕心裂肺的痛哭声,鼻腔也不由泛起酸涩,她仰起头,双手揽紧楚怀夕,任由她将鼻涕眼泪糊在自己心口。 许久后,楚怀夕的哭声渐渐止住。 她用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徐以安,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徐以安,除了我知道的地方,你还有哪里受过伤?”顿了顿,“不许瞒我!!” 徐以安沉默片刻,轻抬起右腿,让楚怀夕看清脚踝内侧的淡色疤痕,“有次转移药品时不小心踩空了,摔在碎石堆里了…” 楚怀夕指尖抚摸着徐以安的脚踝,凸起的肌理像是一根尖针,扎得她心口愈发的疼。 她吸了吸鼻子,“你怎么不跟我说这些…” “这不是没来得及嘛。”徐以安笑了笑,“楚怀夕,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在战地医院救过一个酒店大厨,他为了感谢我,把他的独家秘方送给了我,以后我可以给你做美食了。” 楚怀夕扁了扁嘴,“谁稀罕你做饭啊!” “我想给你做饭嘛。”徐以安语气认真,“这次我一定不会再炸厨房了。” 楚怀夕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徐以安温柔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艰难的过往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徐以安,你想听我的故事吗?”她轻声问。 徐以安点头,将她抱进怀里。 “有一次为了拍一组战乱地区的照片,我差点被流弹打中,躲在废墟里饿了三天三夜…” 徐以安垂下眼帘,嗓音带着自责,“对不起啊!那时候我没能在你身边。” 楚怀夕摇了摇头,“没事,都过去了。其实让我难过的不是这些危险,而是看到那些无辜的平民,尤其是孩子,他们眼里的恐惧和绝望,让我觉得特别无力。” 顿了顿,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有一次我在街头采访时,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的父母和妹妹都在轰炸中去世了,她坐在废墟上哭,眼睛里却没有一滴眼泪。我把身上所有的食物都给了她,答应她忙完就会去看她,可是,后来我再去那个地方,发现她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被人带走了,还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喉咙里。 徐以安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楚怀夕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还有一次我为了拍一组关于难民营里儿童教育的照片,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学校里待了一个月。那里的条件非常艰苦,没有课桌,孩子们就坐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土上写字。有个小男孩很喜欢拍照,每次我举起相机,他都会对着镜头笑。可是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就不来了,我问了老师才知道,他得了严重的病,因为没有药,没能挺过去…” 说到这里,楚怀夕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徐以安,你知道吗?我拍了那么多照片,记录了那么多的苦难,可是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有时候我忍不住开始思考,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为了所谓的真相,一次次残忍地揭开别人的伤口。” 徐以安擦去她的眼泪,语气坚定,“不,你不是残忍,你是勇敢!你用你的镜头让更多人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苦难,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就像我在医院,虽然不能拯救所有人,但至少能为受伤的人减轻一点痛苦,给他们一点希望。” 她捧起楚怀夕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这个不完美的世界,虽然过程很难,但只要我们坚持,就有希望。”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眸中的坚定和温柔,点了点下巴,“嗯,只要我们还在坚持,就有希望。” 沉默大半晌,徐以安倏地收紧环在楚怀夕腰间的手臂,声音低得几乎要被海浪声吞没,“楚怀夕,这些年,你…恨过我吗?” 楚怀夕闻言身体微微一僵。 她不由想起胃疼到昏厥的夜晚,想到在异国他乡独自舔舐伤口的日子,想起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被林薇用枪抵着太阳穴的画面,想起一次又一次与死亡擦肩的瞬间,想起那些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的绝望。 但当她对上徐以安盈满不安的眸子时,那些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了一声轻叹。 “不恨。”她摇摇头,“我从没有恨过你。” 徐以安抿了抿唇,“真的没有吗?” 楚怀夕抬手,轻轻握住徐以安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心口,“徐以安,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哪怕你的幸福里没有我,只要知道你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平安健康,我就…” “没有你,我怎么会幸福呢?”徐以安哑声打断她,低头,鼻尖轻蹭着楚怀夕的额头,“在疗养院的时候,我对着你的照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们都说我疯了,可只有我知道,照片里的你,比任何药都能治愈我的创伤。” 楚怀夕心里发酸,轻锤了下她心口,“你这个蠢货!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去寻找真正的幸福,结果却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可怜!” 叹了口气,“这样的你,让我怎么恨嘛…” 徐以安苦笑出声,“那些只是托词。当时我十分清楚,离开你,我就再也不可能幸福了。” 楚怀夕抿了抿唇,“刚分开的时候,我经常梦到你。梦到你在哭,梦到你躺在病床上,所以我总觉得你过得不幸福。因此,我根本顾不上恨你,满心只想着为你祈福,希望你平安顺遂。” 徐以安愣了一下,突然觉得那些梦都是她们一起做的,抿了抿唇,“我也经常梦到你。好几次我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梦到了你。梦到你哭着让我好好活着,梦到你说如果我死了,你就会彻底遗忘我…” 楚怀夕闻言瞪圆眼睛,语气激动,“靠!神了!我还真在梦里给你说过这些话!!我当初给你说有些东西很邪性的,你还死活不信!非说自己是什么唯物主义!!” 徐以安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说,“自从妹妹去世之后,我就不信神明了。但是和你分手之后,我又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神明身上。这两年,每去一个地方,我都会抽空去求神拜佛,祈求她们让我找到你,祈求你平安健康。” 楚怀夕满心感动,眯了眯眸,“那应该是神明被你打动了,所以大发慈悲让你找到了我。” 徐以安郑重点头,“但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欠你的太多。” 楚怀夕呼出一口气,“那这样吧,你说你爱我,我就既往不咎。” 徐以安坐直身子,一字一顿地说,“楚怀夕,我爱你。往后余生,我会尽我所能的对你好,爱你,尊重你,陪伴你。” 楚怀夕笑了一下,“好,我原谅你了。你也要原谅你自己。知道吗?” 徐以安点头,“谢谢你,楚怀夕。” “不客气。”楚怀夕倾身抱了抱她,柔声说;“辛苦了,我的徐医生。” 她们在春天分别,又在夏天相爱。 这将是最好的夏天。 “徐以安…”楚怀夕忽然哑声开口,“这一次重逢,我一直觉得,我们就像是两只受过伤的刺猬,好不容易找到彼此,却又怕刺伤对方。” 徐以安沉默半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眼神坚定,“那我们就拔掉最锋利的刺,用最柔软的地方拥抱彼此,好不好?” 楚怀夕点头,眼角泛着泪光,“好。” 于是,她们勇敢的把褶皱的自己摊开,各自诉说,各自理解,各自释怀。然后心疼对方,含着眼泪拥抱对方,亲吻对方,承诺会更爱对方。 徐以安听着楚怀夕讲述在异国他乡的惊险与孤独,楚怀夕听着徐以安说起住在疗养院时的绝望与无助。 她们从凌晨一点聊到凌晨四点,聊到身上那些尖锐的刺都变成了柔软的呼吸。 七月的海上,两具身子紧紧缠绕在一起,在撩人月色中,毫不保留地交出彼此的船,窗外的海浪声成了最浪漫的背景音。 楚怀夕起伏了三次后,徐以安的指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忽地,想到什么,她侧身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送给你。” 楚怀夕套上睡衣,费力的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竟然躺着一枚铂金戒指,上面刻着细小的纹路,像是窗外翻涌着的海浪。 她难以置信地捂住嘴,“这是…” 第99章 从过去到未来 “去找你之前定制的。”徐以安指尖摩挲着丝绒盒子的边缘,“本来想一找到你就送给你,可是却一直没什么机会拿出来…” 楚怀夕心跳早已失序,目光下意识扫过身下的床垫。如果下跪,她膝盖的淤青会不会疼呢。 徐以安发现楚怀夕居然在发呆,唇角牵起一抹无奈的笑,清了清嗓子,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但声线还是在夜色里微微发颤。 “楚怀夕,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预想中的求婚场景轰然碎裂,楚怀夕怔愣在原地,眸底漾开细碎的失落。可看到徐以安眸中的深情与不安时,所有的失落都化作了心疼。 只是表白又如何呢? 爱是循序渐进的潮汐,她甘愿等待浪潮漫过堤岸的时刻。 她一点都不急。 因为她一定会等到的。 “我愿意。”楚怀夕缓缓伸出左手,嗓音里藏着狡黠的雀跃,“但这是告白戒指,以后求婚的时候,你还得给我送戒指。” 徐以安舒了口气,屏息将戒指缓缓套上楚怀夕的中指,笑意清浅地看着她,“没问题。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送一枚戒指。” 冰凉的金属滑入中指,却烫得楚怀夕眼眶发热。戒指上的海浪纹路细腻如真,仿佛将整片海洋都圈在了她的指间。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戒指,唇角快要咧到了耳根,“那倒不用,我只有十个指头,戴不过来。” “你可以戴脚趾头上。”徐以安促狭眨眼,指尖轻轻刮过她掌心,“你的脚也很好看。” “啊?那会硌的慌吧…”楚怀夕猛地扑进徐以安怀里,“徐以安,你终于又成我女朋友了~” 徐以安笑,“恭喜你啊,我的女朋友。” 两人如同连体婴儿似的躺进被窝,无声地享受着失而复得的幸福。 楚怀夕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脑袋在徐以安胸口蹭了蹭,“徐以安,我们好像聊了一整夜。” 徐以安看了一眼窗外,“眯会儿吧,还有很多个夜晚,我们可以慢慢聊。” “对哦。”楚怀夕笑了笑,“我们还有很多个夜晚…”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和心跳。 凌晨五点的甲板还浸在墨蓝色的梦里,闹钟还未响起,楚怀夕便被徐以安轻轻摇醒。 两人裹着薄外套来到甲板上,楚怀夕睡眼惺忪地将自己的保温杯塞进徐以安怀里,随后架起三脚架,将镜头对准海天交界处。 “你说,我们会看到日出吗?”楚怀夕调着焦距,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上次的日出红得像打翻的橘子汽水,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看到” 徐以安蹲下身,替她系紧鞋带,海风掀起她的发梢,显得格外温柔,“待会儿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楚怀夕瞪眼眼睛,指尖戳了戳徐以安的手臂,“你快看!那边好像发白了!” 徐以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墨蓝的天际线边缘,鱼肚白正一点点晕染开来,如同被谁用鹅毛蘸了清水,轻轻在黑丝绒上化开。 她弯着眼眸点头,“你大概率会看到日出。” 时间在海浪的伴奏里缓缓流淌,鱼肚白逐渐被染成淡金,又慢慢晕开成橘红。 云层似乎比预报的稀薄了许多,几缕霞光穿透云隙,在海面上铺出一条碎金般的路。 楚怀夕右手不停按动快门,海风把她的发丝吹得凌乱,却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徐以安则安静地站在她身侧,目光始终胶着在那被霞光勾勒的侧脸上。 比起跃出海面的朝阳,眼前人的笑靥才是真正甜过橘子汽水的存在。 “出来了!” 随着一声轻呼,海平面上的红日终于挣脱云层的束缚,像一颗滚烫的蛋黄,瞬间将整片海染成耀眼的金。 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几只海鸟鸣叫着掠过镜头,翅膀上裹着流动的光。 楚怀夕放下相机,转身抱住徐以安,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徐以安,你看,太阳出来了。” 徐以安紧紧回抱住楚怀夕,偏头望着眼前壮丽的日出,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楚怀夕,我发现和你在一起,冬天的雪会变成春天的花,迷路的帆船会找到归航的灯塔。无论是想看日出的心愿,还是想找到自由的奢望,都会成真。” 楚怀夕心神荡漾,傲娇地抬起下巴,“那是自然,我可是你的幸运女神。” “那我的幸运女神,”徐以安倏地松开她,眼神温柔得让人心颤,“准备好许愿了吗?” 楚怀夕愣了一下,单边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你不是说从不信这些吗?” “嗯,以前是不信。”徐以安浅浅一笑,“但现在我信了,因为这片海上的日出真的很灵。” 楚怀夕嘁了一声,“灵在哪儿?” 徐以安将目光投向远方燃烧的海平面,声音轻得像叹息,“在去找你之前,我来过这里,但可能是因为你不在身边,所以我没那么幸运。那次我没遇到流星,但我看到了日出。于是,我对着日出许愿,但没想到,它真的成真了。” 楚怀夕一愣,“你许了什么心愿?” 徐以安直勾勾地盯着楚怀夕,眸底的光比朝阳更炽热,“我希望能够早点找到你,希望你能重新爱上我。” 楚怀夕闻言呼吸一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上的海浪纹路。 “真巧”她垂下眼帘,长睫在眼睑下投下颤动的影,“我离开京北前也来过这里,还看到了流星。我许了一个愿望,但它没实现…” 徐以安忙不迭追问,“你许的什么心愿?” 楚怀夕垂下眼帘,嗓音闷闷的,“我希望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遇到你。” 徐以安:…… 徐以安心刺痛了一瞬,但经过彻夜长谈,她很快便安慰好自己,老神在在地说,“看来流星不如日出灵验,我们重新许愿吧。” 经历了断崖式分手的楚怀夕一度很绝望,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因为她知道,徐以安的选择肯定是对的。那么,她的美梦破碎,一定是她的梦想太蠢,是她太贪心。 而和徐以安重逢之后,她又发现,她的梦想是对的,百分之百正确的。错的是生活,错的是现实,错的是人们的偏见与傲慢。 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想再将爱情的锚,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上。 现在的她,只相信事在人为。 楚怀夕敛起思绪,别过脸,望着渐渐升高的太阳,“我没什么心愿,你许吧。” 徐以安推了下眼镜,“真不许?” 楚怀夕点头,担心这人拉着自己许愿,将双手抄进口袋,“我不相信这些了。“ 徐以安抿了抿唇,“那把你的愿望借给我?” “随便你。”楚怀夕看向相机,一副全然不感兴趣的模样。 徐以安静默几秒,闭上眼睛,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虔诚的对着日出许愿。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目光牢牢锁住身侧的楚怀夕,“想知道我许了什么吗?” “不想。”楚怀夕嘴硬摇头。 “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徐以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能穿透海风的力量,“我希望爱有来生,我希望我们一生一世,三生三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胸腔忽然涌上酸涩,楚怀夕想起那两年漫长的等待,眼眶瞬间红了。 “这么贪心!就不怕愿望不会成真嘛”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 “贪心吗?”徐以安轻轻握住楚怀夕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戒指上的海浪,声音很轻,但又震耳发聩,“我的愿望,不过是一个你而已。” 楚怀夕嘴角一撇,“你要早这样多好…” 徐以安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耷拉着的唇角,“现在也不晚啊,我们有很多个明天呢。” “也是哈~”楚怀夕眼睛一瞬弯成月牙,“这次我们真的会有无数个明天。” 轮渡的汽笛声穿透晨雾,身后的大海依旧翻涌,晨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延伸到没有尽头的未来。 楚怀夕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戒指上的海浪在阳光下闪烁。她忽然觉得,比起流星划过天际的刹那璀璨,比如壮丽的日出,眼前这片见证了她们失而复得的大海,才是最浪漫的许愿池。 她闭了下眼,在心底许下心愿,“如果真的有神明,就让徐以安的愿望全部成真吧。” 正午的阳光把石板路烤得发烫,楚怀夕拽着徐以安的手腕着急忙慌地跳下车。 “慢点跑!”徐以安被她拉得踉跄,白色连衣裙的裙摆扬起又落下,像只想要展翅的蝴蝶。 她看着楚怀夕,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我的花蝴蝶真的飞回庭院了。 “快点快点!”楚怀夕回头冲徐以安笑,阳光在她眸底碎成金箔,“我知道附近有家超好看的裙子店,上次路过时就想带你来了!” 海城的商业街带着浓郁的海滨气息,两旁的建筑刷着明快的鹅黄与浅蓝,粉色、紫色的百日红开得正盛,引得行人驻足拍照留念。 楚怀夕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铺着彩色地砖的小巷,巷子尽头果然藏着一家精致的店铺。 木质招牌上挂着“海风来信”四个手写体,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几条轻盈的裙子,裙摆上还沾着假的贝壳与海星装饰。 楚怀夕推开门,风铃发出一串清响。 店内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暖黄色的太阳洒进来,把每一条裙子都照得像浸在蜂蜜里。 徐以安跟在她身后,手指无意识绞着包带。 “这件怎么样?”楚怀夕从衣架上取下一条淡紫色的连衣裙,布料是轻薄的雪纺,上面绣着细密的白色浪花。 她举着裙子在徐以安身前比量,眼睛亮得像发现宝藏的孩子,“哇,这个颜色很衬你欸~而且上面也有海浪耶!” 徐以安看着穿衣镜中被裙子衬得肤色更白的自己,耳根悄然泛红,“这会不会太花哨了?” “不会不会!”楚怀夕将裙子塞进她怀里,推着她往试衣间走,“快去试试,我觉得你穿肯定非常好看!” 试衣间的门帘是淡蓝色的纱帘,徐以安换好衣服出来时,楚怀夕正坐在沙发上晃着腿,手里翻着一本旅游杂志。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瞬间被定住。 淡紫色的裙摆刚好落在徐以安膝盖上方,衬得她小腿线条格外纤细。领口是温柔的方领,露出笔直的锁骨,绣着浪花的布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起伏,像真的有海浪在她身上流淌。 阳光透过橱窗洒在她身上,给她的发梢和裙摆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连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此刻也被染上了几分柔和的光晕。 徐以安有些不自在地拽了拽裙摆,看着楚怀夕,小声问,“好看吗?” 楚怀夕猛然回神,扔下杂志,站起身,走到徐以安面前转了一圈,摸着下巴感叹,“比我想象中还好看。徐以安,你穿裙子的时候,像是把整个夏天都穿在了身上。” 徐以安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楚怀夕从钱包里掏出卡,不由分说地递给店员,“先把这件包起来!再帮我看看有没有其他适合我女朋友的款式。” 她轻飘飘的一句“我女朋友”,瞬间让徐以安所有的局促烟消云散。 店员看了徐以安一眼,笑着接过卡,又推荐了几条不同风格的裙子。 楚怀夕像个挑剔的造型师,让徐以安试了条鹅黄色的碎花裙,又试了条红色连衣裙,每一次徐以安从试衣间出来,她都会眼睛发亮地夸个不停,直到徐以安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好了好了,别买了!”徐以安拉住楚怀夕要去拿另一条裙子的手,“衣柜都要放不下了。” “怎么会放不下呢?”楚怀夕露齿一笑,“你的衣柜不就是我的衣柜吗?大不了我把我的衣服腾出来给你放。” 徐以安无奈地笑,任由她去付了款。 半晌,*店员把七八条裙子装进纸袋,递给楚怀夕时还附赠了两支栀子花。 “刚摘的,很香。”店员笑眯眯地说。 楚怀夕道了谢,将其中一支栀子花别在徐以安耳后,粲然一笑,“栀子花和我女朋友很配。” 徐以安红着耳尖,抬手摸了摸耳边的花,鼻尖萦绕着清甜的香气,心里也像是被这香气填满了,软软糯糯的。 有女朋友的生活真幸福啊~ 两人拎着裙子走出店铺,正午的阳光将街道烤得发烫,徐以安牵着楚怀夕径直走进一家火锅店,空调冷气混着牛油锅底的香气扑面而来。 店内的装修带着复古的市井气,砖墙挂着老照片,木质桌椅被磨得发亮,角落的绿植垂落着藤蔓,倒像是把夏天的燥热都隔在了门外。 “居然真有人大夏天吃火锅?”楚怀夕看着菜单上的麻辣锅底,挑眉看向对面的徐以安,“徐医生不怕中暑吗?”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指尖划过菜单上的“嫩牛肉”,“这家店的酸梅汤很解暑。而且…” 她顿了顿,轻声说,“上次我答应你冬天会带你吃火锅,结果没等到冬天我们就…” 楚怀夕闻言心猛地一揪,刚想开口安慰,便被徐以安递来的酸梅汤堵住了话头。 深紫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晃荡,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她吸了一大口,酸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涩意。 锅底很快沸腾,红汤上漂浮的花椒与辣椒随着热浪翻滚,像极了两人此刻复杂的心情。 徐以安拿着公筷涮毛肚,七上八下的动作带着医者特有的精准,楚怀夕盯着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疤痕,筷子夹着的虾滑差点掉进锅里。 “看什么呢?”徐以安将涮好的毛肚放进楚怀夕碗里,“再发呆虾滑可就晒干了。” “没什么。”楚怀夕低头戳着碗里的香油,忽然瞥见墙上的留言板。 那是块贴满便签的软木板,密密麻麻的字迹里藏着过往食客的心事。 “欸~他们家还能留言?”她眸光一亮,起身凑过去,“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留言…” 徐以安涮牛肉的动作顿了顿,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恢复自然,“快回来好好吃饭,那都是些游客写的,没什么意思…“ 楚怀夕没在意她的不解风情,指尖在花花绿绿的便签间游走。 有的写着“海城太美了”,有的画着可爱的笑脸,直到她在角落发现一张泛黄的蓝色便签,字迹娟秀却带着用力的痕迹,像是要戳穿纸背。 “2023年7月7日,晴,我独自一人来到这家火锅店,锅里的热气很烫,可我却感觉好冷。 我好想你。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落款没有名字,却让人莫名鼻酸。 楚怀夕眼睑红成一片,摘下便签,纸张边缘因为时间久远而微微卷起,上面的“我好想你”四个字被水迹晕染过,留下冲刷不去的印记。 “徐以安…”楚怀夕转过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这个是你写的吗?” 徐以安轻轻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与怅然。 她没有否认,轻轻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徐以安脸上,显得她的神色愈发落寞,语气还带着点负罪感,“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也不知道想念该说给谁听,就只能将它留在这里。我…我想着万一哪天你看到了,就肯回来了呢…” 楚怀夕闻言僵愣在原地。 其实人本质还是自私的,都习惯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视角里,无法当下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因此发现不了对方眸底藏着的悲伤。 她走到徐以安对面坐下,将便签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包里,眼圈依然红着,声音轻哀的像羽毛落地,“徐以安,以后不用再写在纸上,想我了就直接告诉我,我会在下一秒就给你回应。” 徐以安凝视着着楚怀夕泛红的眼眶,笑了笑,笑容里有释然,也有心酸,“好。” 锅里的红汤还在沸腾,楚怀夕夹起一片刚涮好的牛肉,放进嘴里时却尝到了一丝咸味,她一时竟分不清是盐的味道,还是眼泪的味道。 时间的微妙从来不在于它的流逝,而且它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回卷成涨潮时的浪。 痛苦在眸底倒影,像远处不停歇的海浪,在两人心底深处一次又一次泛起。 楚怀夕抬眸看向对面垂着眼帘的徐以安,她觉得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没写地址的邮封。 她突然觉得徐以安好可怜。 比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还要可怜。 喉咙哽塞着,楚怀夕只觉得这一刻,难过到无以复加,徐以安怎么可以被人可怜呢?!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希望自己回到徐以安身边以后,她再也不用被任何人可怜。 楚怀夕眨了眨眼,眼眶里的湿意弥漫,挡了些视线,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吧台,跟服务员要了只便签笔,随后一言不发地拉着徐以安走到留言板前。 她将蓝色便签重新贴回墙上,又在旁边的位置贴上一张崭新的粉色便签,一笔一划地写下: “2025年7月23日晴 现在我在你身边。 徐以安,我也很想你,从过去到未来。” 时隔多日,这张满载悲伤的便签纸,此刻在满是烟火气的火锅店角落,成了独属于她的、最温暖的时光胶囊。 徐以安朦胧的视线在两张便签纸之间来回飘动,倏地笑了一声,笑着笑着泪就落了下来。 我不幸的人生,因为你,又开始幸福了。 她将脸往旁侧转了转,哭的很安静,敛着眼皮,无声蓄着眼泪。 楚怀夕心口愈发肿胀酸涩,蜷了蜷指尖。 徐以安,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流泪,不会让你不安,不会再让你的想念无处安放。 许久后,两人从火锅店出来,楚怀夕提议去吃冰淇淋,徐以安没有扫兴拒绝,两人牵着手拐进一家挂着彩色遮阳伞的甜品店。 “你要什么口味?”楚怀夕弯着腰,盯着冰柜里琳琅满目的冰淇淋问。 “草莓吧。”徐以安想了几秒。 楚怀夕闻言愕然地扭头看着她。 徐以安知道她在震惊什么,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怎么了,有问题吗?“ 楚怀夕木讷摇头,“没什么…草莓味的冰淇淋很好吃。” 是真的。 徐以安真的做回自己了。 “我也要草莓的。”说着,她让店员挖了两大球冰淇淋,又加了好多彩色的糖珠。 两人并排坐在门口露天的座位上,海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正好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楚怀夕小口吃着冰淇淋,眸光一转,忽然伸出勺子,把自己勺里的草莓冰淇淋递到徐以安嘴边,“尝尝我的,超甜!” “嗯?我们不都是草莓味的吗?”徐以安虽然下意识反问,却还是张口尝了一口。冰凉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带着楚怀夕唇膏淡淡的巧克力。 “确实很甜。”她眯着眼笑,随后挖了一勺自己的冰淇淋递给楚怀夕,“你也尝尝我的。” “嗯?我们不都是草莓味的吗?”楚怀夕戏谑地扬了扬眉,启唇一口吞掉冰淇淋,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嗯~好吃!果然比我的更甜!” 两人互相投喂冰淇淋,语气夸张的吹捧对方的冰淇淋更甜,阳光在她们身上跳跃,将眼前的冰淇淋和彼此的笑脸都染得甜甜的。 吃完冰淇淋,楚怀夕拉着徐以安去逛了卖饰品的小店,给她买了精致的珍珠耳环、袖扣,脚链,又买了一对情侣手链。 从饰品店出来,两人跑去海边的礁石上捡了好多小贝壳,打算带回去做和好纪念品。 不知不觉,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红色。 楚怀夕和徐以安十指相扣漫步在沙滩上,海浪轻轻拍打着她们的脚踝,留下一串串浅浅的脚印,又很快被潮水抹去。 “今天玩得开心吗?”徐以安侧头问,夕阳的余晖将她的侧脸照得格外柔和。 楚怀夕看着她,眼里映着落日的光芒,用力点了点头,“很开心,你呢?” “我也很开心~”徐以安点头,眉眼含笑,语气认真地说,“楚怀夕,以后我会平衡好工作和生活,会尽可能的多陪你逛街,陪你散步,陪你追剧,陪你吃火锅,吃薯条,吃冰淇淋,陪你做很多无聊又浪漫的事。” “真的?这可是你说的哦。”楚怀夕晃了晃两人紧扣的手,“我很期待和你一起虚度时光。” 海风轻轻吹过,带着她们的笑声飘向远方。 徐以安耳后的栀子花还散发着淡淡香气,手腕上戴着和楚怀夕同款的贝壳手链,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幸福的回响。 楚怀夕看着身边的爱人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发丝,看着她脸上温柔的笑,轻声感慨,“所谓的幸福,应该就是此时此刻吧~和心爱的人牵着手在海边散步,聊着不着边际的天…” 徐以安低下头抿了抿唇,强行抑制住自己内心那股子暗波汹涌,叹息道:“楚怀夕,我好像比以前更爱你了…我是不是完蛋了?” 楚怀夕闻言愣了一瞬,她简直爱死了徐以安这张会说话的嘴,眼神变了,“徐以安…” “嗯?” 楚怀夕舔了下干涩的唇,跟她咬耳朵,“我不想吃晚饭了…我想直接回酒店,你呢?” 徐以安秒懂她的潜台词,滚了滚喉咙,“我迫不及待的想回酒店。” 楚怀夕提起裙摆,“那我们跑回去吧。” “好啊~”徐以安跟着她提起裙摆。 第100章 我需要你 暮色像胭脂化了水,洇在纱帘上。夕阳溜进房间,在她们身上镀上一层暧昧的柔光,将彼此眸中的炽热映得愈发清晰。 楚怀夕学偶像剧里总裁壁咚那一套,将徐以安抵在门板上,指尖沿着她的下颌缓缓上移,嗓音带着几分蛊惑,“徐医生,我突然好饿啊~” 徐以安看着面前红润如浆果般的唇,喉头上下一滚,“想吃什么?” 楚怀夕膝盖挤进她腿间,“你知道的。” 徐以安瞳仁微颤,将唇轻覆上去。楚怀夕反客为主,扣住徐以安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带着绵长的情意与浓烈的占有欲,与她辗转厮磨。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愈发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唇才缓缓分开。 “馋猫。”徐以安凑过去,咬了咬楚怀夕的下唇,嗓音有点哑,“现在还饿吗?” “更饿了。”楚怀夕手顺着她的脊背下滑,舌尖轻扫过她颈间,“饿得命都快没了~” 徐以安瑟抖了一下,“你啊…”双手在楚怀夕腰间轻轻一揽,将她抱起。 楚怀夕下意识环住徐以安的脖颈,双腿缠上她的腰肢,闭上眼睛又吻了过去。 两人跌跌撞撞地朝着床边走去,沿途撞倒了垃圾桶,却谁也无心顾及。 徐以安将楚怀夕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自己也跟着覆了上去。她的吻从楚怀夕的唇,一路蜿蜒至耳畔,轻轻咬住她通红的耳垂,“花蝴蝶,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饿的时候怎么解决的?” 楚怀夕夹着嗓子嗲声嗲气,“当然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咯~” 徐以安用唇舌描绘楚怀夕的耳部轮廓,刻意压低声线,“望的哪个梅?画的又是什么饼?” “你猜呢?”楚怀夕抑制不住地仰起下巴,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 “我不猜!我要你说出来。”徐以安坏心眼的往她耳蜗里吹气,“一字不差地描述给我听。” “我不~”楚怀夕双腿缠住徐以安的腰,“老古板,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变态的癖好了?!” “嗯,你最好永远别说!”徐以安唇舌游过楚怀夕的锁骨,手滑进楚怀夕的裙摆,轻抚着她细腻的肌肤,一路向上,点燃她每一寸神经。 楚怀夕轻哼出声,眸中满是情欲与依赖。 白色纱帘被海风吹得轻颤,楚怀夕眼眸的碎光轻轻摇晃,像是夏日里最柔软的梦。 徐以安倏地停了下来,支起身,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楚怀夕肋骨处的篆体小字。 不上不下的楚怀夕睁开用迷离的眼睛看向面色凝重的徐以安,呼吸一滞,“怎么了?” 徐以安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还没告诉我,望的是哪个梅呢?” 楚怀夕整个人傻了,嘴唇止不住地哆嗦,恼怒喊道,“徐以安!!!”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徐以安咬唇憋笑俯身下去,像个专业的妇产科医生似的,掰开楚怀夕紧绷着的双腿,“放松,我给你检查一下。” 楚怀夕一时失神,平躺着任由这人摆布。 渐渐地,她的眼睛聚起光,越瞪越圆,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人乌黑的发顶。 她这是整上cosplay了? “这里?还是”徐以安的指尖顺着楚怀夕起伏的小腹缓缓下滑,在最柔软的地方停住,“这位女士,您应该是这里不舒服,对吗?” 楚怀夕羞耻地咬住下唇,但心底又生出一种别样的刺激感,用雾蒙蒙的瞪着徐以安,咬牙切齿,“徐以安,你最好别让我起来!!” “这位患者,您怎么能威胁医生呢?”徐以安抿着唇,眉眼耷拉,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为了避免医患纠纷,今天的诊断就到这里吧。” 楚怀夕气结,“你!” “嗯?我怎么了?”徐以安可怜兮兮地回视着她看过来的视线,“我总不能拿命看病吧?我女朋友告诉我,医生的命也是命。” 楚怀夕没绷住笑出声,抬起右脚,踹了一下徐以安肩膀,“徐以安,你快点的!” “这里只有徐医生。” 徐以安指腹不轻不重地按揉了一下蝴蝶的命脉,嘴角淡然一扬,让那张清冷的脸上,凭空添了几分邪气,“想治病,先缴费。” 楚怀夕被她这般模样震慑的怔愣几秒,眸光一转,“你就这么想知道?” 徐以安点头,“嗯,很想。” “好。”楚怀夕支起身子,靠在床头上,慵懒的眯起眸,伸出手给自己止渴,还配着悠扬婉转的音乐,“每次我就看着你的照片,然后…” “可以了!”徐以安哑声打断她。 楚怀夕没理会她,继续手下的动作,“徐医生,你可以走了,我现在不需要你了~” 徐以安早已脸红耳赤,她浪不过这人,只好将楚怀夕的手压在头顶,一本正经地说,“医者不自医,还是我来给你治疗吧。” 求之不得的楚怀夕调整了下坐姿,“这次你再失职的话,我可是会更换主治医生的哦。” 徐以安低头含住眼前和这人嘴一样硬挺的顶端,从齿缝溢出一句威胁,“楚怀夕,过去和未来你只能是我的病人。” 房间里的温度不断攀升,暧昧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蝴蝶褪去的茧衣,与滑落在地的碎花裙一同堆成一汪褪色月光。 徐以安的吻带着薄荷糖的凉,却将楚怀夕的全身的肌肤灼得通红。 那些辗转反侧的深夜,那些写满心事的草稿箱,此刻都化作皮肤上细密的颤栗。 徐以安不知疲倦的亲吻着她的花蝴蝶,在她的潮湿里,溺毙成永恒。 月光悄悄爬上窗棂,温柔地洒进房间,却也羞红了脸,懂事的躲进云层。 平复许久的楚怀夕从床上翻起来,坐在徐以安跨上,湿漉漉的睫毛还在抖动,“徐医生,刚才表现的很不错,我要给你回礼~” 徐以安抿唇笑,“医生不能收红包。” “我知道啊。”楚怀夕锁骨处的汗珠与徐以安身上的薄汗绞成一团,“所以我把自己送给你。” “这份回礼我收了。” 徐以安冲身边的位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躺下,楚怀夕摇了摇头,趴在她耳边,“你觉得下午吃的冰淇淋甜吗?” 徐以安嗯了一声。 楚怀夕眯了眯眼,拖着尾音,“所以啊,要一起舔,才能品尝到更多的甜哦。” 徐以安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她的意思,难为情地抿了抿唇,“那你是不是应该调整方向?” “徐以安,你现在真的很懂我欸~”楚怀夕动了动身子,“掉头之前,我们先磨合一下。” 床上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在爱与欲的交织中一起沉沦,将彼此的身心彻底交付给对方,用最炽热的方式,填满心底的空缺。 舷窗凝结的水雾模糊了机翼轮廓,楚怀夕凝望着云层下渐次展开的城市轮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安全带扣。 好久不见,这座城的天际线似乎更高了,可纵横交错的街道脉络,仍像盘踞在记忆深处的血管,每一次脉动都带着熟悉的刺痛。 徐以安瞥了一眼楚怀夕,摘下降噪耳机,将拧开的小保温杯塞进她掌心,“红枣姜茶。” 萦绕在鼻尖的味道将心底的近乡情更怯压下去一点点,楚怀夕低头抿了一小口,眉头皱成小山丘,“还是这么难喝…” “这位患者,良药苦口利于病哦。”徐以安弹出指尖戳了戳楚怀夕鼓鼓的腮帮子,像逗弄闹脾气的小猫,“你以前不是说姜茶很好喝?” “那还不是为了追你!” “现在追到手了,就不装了?” “谁不装了?” 楚怀夕不满扭头,却径直撞进徐以安含笑的眼眸里。那双眼睛像浸在温水里的琥珀,明明藏着同样的忐忑,却固执地亮着安抚的光。 她垂了垂眼睛,嗫嚅,“谁装了…” 徐以安倏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楚怀夕泛红的耳垂,故意呵出的热气弄得她脖颈发痒。 楚怀夕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故作嫌弃地推开她,“是你说的,只要我开心,做什么都行。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以后我不想喝姜茶了。” 徐以安低头看着怀里没有骨头的小猫,喉间溢出轻笑,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好,那以后我们喝枸杞红枣茶。” “为什么?”楚怀夕不解眨眼,更像猫了。 徐以安眉梢一抬,逗猫,“你觉得呢?” 楚怀夕怔了一下,脸一沉,气呼呼的,“我身体好得很,不需要补。” “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养颜。”徐以安手指将她的发抚到耳后,挑剔的语气里藏着掖不住的心疼,“你在战火纷飞的地方呆了两年,皮肤变糙了一点,需要好好保养。” “好你个徐以安!你居然嫌弃我!”楚怀夕脸色更得更黑,一把拍给开她的手,“落地你自己回去,我要去美容院。” 徐以安看向楚怀夕眼下淡淡的青影,“今天我们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我陪你去,好吗?” 楚怀夕冷哼一声,“用不着!” “我要陪你去!”徐以安双眼写满倔强。 楚怀夕妥协,“随便你…” 电梯门打开,楚怀夕的双脚像灌了铅,怎么都迈不出去。徐以安站在门口,深呼吸,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清脆得像是敲在她心上。 门打开的瞬间,头顶的感应灯发出暖黄色的光,将两人的之间的缝隙拉得老长老长。 楚怀夕不喜欢和徐以安之间有缝隙,抿唇走过去,刚踏进玄关,便看见两双拖鞋并排躺着。 她的粉色兔子拖鞋干净得甚至能看见绒毛竖起的小尖,而徐以安的蓝色小熊拖鞋摆在旁边。 和她们没有分开之前一模一样。 眼前倏地像放电影似的出现她们最后一次一同出现在这间房子的场景,楚怀夕心口好像被一双手攥着,又痛又闷,是要窒息的那种。 她伸出手,将徐以安的手紧紧握进手心,浓烈的不安感遍布全身,只有牵到她,碰到她,才能有点安全感。 徐以安心间一皱,轻轻拍了拍楚怀夕紧绷着的后背,“别害怕,我在你身边呢。” 楚怀夕没接话,蹲下来抚摸着两双拖鞋。 徐以安弯下腰,“拖鞋很脏的…” 瓷砖缝里连一粒灰尘都没有,反光里映着徐以安的笑颜,比客厅的灯还亮堂。 楚怀夕盯着她的倒影看了许久,情绪渐渐缓和下来,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徐以安,“为什么你的拖鞋会在这里?” 停了一下,震惊道,“你住在这里?” “真聪明。”徐以安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补充道,“除了在国外的时候,我都住在这里。”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她没想过徐以安会住到这里,毕竟当时她走的那么决绝。 而现在,她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决绝。 早知道,就回来看看了。 “你从哪儿找的保洁阿姨,地板干净得能当镜子照。”楚怀夕站起身,蹭着拖鞋往前走,故意用嫌弃的语气说,“都能看见我头发油了。” 徐以安将楚怀夕换下来的鞋摆放整齐,换上拖鞋跟在她身后,揶揄,“如果季阿姨知道你夸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楚怀夕脚步一顿,“季瑾溪?” “不然呢?”徐以安弯着眼眸笑,“我还能未经你同意,让其他人来你家啊?” “你家”这两个字莫名的刺耳,楚怀夕双手环胸,没好气道,“你不就未经我同意来了!” 今非昔比,徐以安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哪句话惹女朋友生气了,讨好地拽了拽她的胳膊,“我不一样,我是来给我们守家的。” 楚怀夕气消了大半,嘲讽出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言善辩!” 徐以安笑笑,“正所谓,爱让寡言者善言。” 楚怀夕鼻子又酸又涨,无法说出话来。走到客厅,她的眼睛顿时便被墙上的相框勾住了。 那是她们第一次去海城时拍的照片。 当时她举着自由万岁的旗帜要吻徐以安,徐以安歪头躲开的样子被永远留在了相框里。 相框边绕着一圈小彩灯,一闪一闪的,像是星星掉进了客厅,她忍不住伸手去摸,“这也是季阿姨的手笔?” “不是,这是徐阿姨的手笔。”徐以安收紧指尖,嗓音很轻,“这是我从你微博翻出来的。” 顿了顿,“唯一一张能证明我来过的照片。” 这张相片其实被摔下来过好几次。 直到那天晚上,徐以安情绪再次失控,她将相框又一次砸在地上,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 她蹲在地上捡碎片时,手指被划出了血,看着地上的血迹,她突然开始思考,如果楚怀夕回来了,现在的自己会不会伤害到她。 于是,她住进了疗养院。 倏地,墙角的零食架撞进楚怀夕的视线。 好家伙,比超市货架还整齐,每一层都贴着标签,“辣得过瘾区”,“甜得发腻区”。 她喜欢吃的薯片堆成了一座小山,早就停产的陈皮糖整盒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最下面有包红色包装的辣条的上贴着便利贴,徐以安的字依旧娟秀,“吃完记得喝水,不然会喉咙痛”。 这些零食都是徐以安攒下来的。 在失去楚怀夕的日子里,每次路过超市,她都会进去转转,看到楚怀夕喜欢的,就买回家。 大多数零食的保质期都很短,还没等到品尝它的人,便过期了。但即使过期了徐以安也没扔掉它们,就原封不动的摆在架子上,好像只要它们还在,楚怀夕就会回来似的。 楚怀夕捏起一包薯片,“你这是要开零食铺啊?”包装袋发出的响声遮住她喉间的哽咽。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将拥堵在喉中的话艰涩说出,“孤独的时候,我就会去逛逛超市,一来二去,就攒了好多零食。” 楚怀夕背对着徐以安,眼睛抑制不住发酸。 两年前这人走的时候,就提了个小袋子,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就只有一本翻烂的书。 现在倒好,这个家到处都是她的痕迹,连空气里都飘着让人贪恋的松木香。 如果… 我要怎么适应呢。 徐以安察觉到楚怀夕在难过,但不知道她在因为什么难过,从后面环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像只撒娇的猫,“怎么了?” 楚怀夕觉得自己快要难过死了。 她没有说话,低垂着脑袋,任由心底的酸涩不管不顾随着眼泪发泄出来。 徐以安没有再问,紧了紧手臂。 半晌,楚怀夕缓缓转过身,泪眼婆娑地望着徐以安眼镜片后的眼睛,濡湿的眼睫还在颤着。 徐以安心疼地看着她,轻声细语,“能告诉我,你在难过什么吗?” 楚怀夕悄悄吸了一下鼻子,喉头却不自觉上下滚动溢出一声哽咽,“徐以安,以后不许只拎个破袋子就跑!!” 徐以安笑了,笑声震得她耳朵发痒,“跑不动了,第一次来这里时,我的心就生根了,现在早已长成了绊脚的藤蔓。” 楚怀夕将脸埋进徐以安怀里,听着徐以安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和自己的贴在了一起,长长舒了一口气,“反正,你不能离开我…” 徐以安轻拍着楚怀夕的后背,视线落在那张相片上,接着,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楚怀夕,过去的我是一个胆小鬼,想说的话总是不敢说,而鼓足勇气说出来的话,又总是词不达意,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停了一下,松开她,与她对视,还是叹息似的语调,“虽然现在的我不再是胆小鬼了,但我还是没有多勇敢,所以我需要你,楚怀夕。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 因为需要你,所以我不会走。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伸出小拇指,“如果你能乖乖待在这里,我可以免你一辈子的房租。” “成交。”徐以安郑重其事地与她盖章。【你现在阅读的是 】 完结&番外 第101章 你是我的牵挂 叮咚——— 门铃突兀地刺破室内的温情,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似的发出尖锐的叫声。 楚怀夕指尖倏地攥紧徐以安衣角,徐以安望着她绷紧的下颌,喉间不禁泛起酸涩。 这座城市承载了太多伤痕,此刻正将不安重新注入楚怀夕的血脉。 她决定用漫长岁月抚平她的不安。 她要带着这样的决心,很好很好的爱她。 “我猜是季瑾溪。”徐以安刻意放软的声音里藏着安抚,轻拍了下楚怀夕紧绷的手臂。 话落,楚怀夕攥着衣角的力气松了些,却仍揪着一些布料,紧跟着徐以安往门口走。 猫眼外,熟悉的卷发随着拍门声剧烈晃动。 季瑾溪的怒吼声穿透门板,“楚怀夕!快给老娘开门!!” 楚怀夕不由瑟缩了一下,黑眸湿漉漉地转向徐以安,“待会儿记得救我。” “放心。”徐以安拉开门。 “老徐…”季瑾溪冲徐以安点了点头,身后跟着的叶南枝温柔地冲徐以安颔首示意, 季瑾溪一把将藏在徐以安身后的楚怀夕拽出来,随后阴沉着脸一路拽着她走到客厅中间。 她叉着腰的姿态像座蓄势待发的火山,楚怀夕垂下头,手并在裤线处,像个犯错的小孩。 季瑾溪眸底闪过一丝心疼,想压制住心底翻涌着的情绪,但怒气还是裹着想念窜了出来。 “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出去这么久连个电话都不打,你什么意思啊?!” 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哑。 楚怀夕张张口,最后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徐以安静静站在一边,叶南枝倚着墙壁,两人交换了个无奈又心疼的眼神。 “你知道我托了多少人找你吗?每次在新闻上看到在国外遇害的人…” 季瑾溪突然哽咽的说不下去。 叶南枝上前半步,却被季瑾溪抬手制止,用手背胡乱擦了把眼泪,“楚怀夕,我告诉你,你要是死外面了,我绝对不可能去给你收尸!!” 楚怀夕眼眶渐渐湿润,目光慢慢聚焦在季瑾溪下巴处的泪痕上,“对不起,我错了。” “一句错了就完事儿?”季瑾溪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楚怀夕背上,却在触及她单薄的脊背时骤然变作颤抖的抚摸。 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 “你怎么瘦成这样啊?”顿了顿,季瑾溪细细打量着楚怀夕,“头发怎么剪得这么丑啊…” 叶南枝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纸巾,无声询问需不需要帮忙安抚,徐以安笑着摇头。 “很丑吗?我觉得还可以啊…”楚怀夕转头时发梢轻扫过季瑾溪颤抖的指尖。 “可以个屁!”季瑾溪嗓音突然拔高,眼眶里蓄满的泪珠子又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 “国外是连个像样的理发店都没有吗?还是你穷困潦倒到没有钱去理发店?混成这样,为什么不知道早点滚回来啊!还有你脸上的晒斑是什么鬼?你是想演丑女无敌吗…” “季瑾溪,说我丑,我生气了哦~”楚怀夕伸出手去擦她的眼泪,指尖却被季瑾溪狠狠咬住。 “疼!”她夸张地嘶了一声,不料换来季瑾溪更用力的一口,“还知道疼?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跨国的陌生电话,我的心跳都会停一拍…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犯心脏病了!!” 叶南枝看着眼睛哭得通红的季瑾溪,轻叹了口气,适时出声,清冷的声音带着调侃,“别咬坏了,回头你还得给她处理伤口。” 季瑾溪吸吸鼻子,“我才不管她呢!” 徐以安上前按住楚怀夕起伏的肩膀,看向季瑾溪,“好了好了,稍微批评一下就可以了。” 季瑾溪瞪了一眼徐以安,“就你会护妻!” 徐以安一噎,“是你老婆先护的。” “别凶我女朋友~”楚怀夕抿了抿唇,哑着声线撒娇,“季瑾溪,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叶南枝,我真的好生气啊~”季瑾溪钻进叶南枝怀里,泣不成声,“叶南枝,她为什么会搞成这幅鬼样子啊!” 叶南枝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抚她。 沉默了好一会,季瑾溪手指向厨房,“去给我倒杯水!渴死我了!” 徐以安闻言刚要转身,楚怀夕忙不迭伸手拉住她,争取立功的机会,“好好好,我这就去给您倒水,您先坐着消消气哈。” 楚怀夕离开后,季瑾溪捏着纸巾团走到徐以安身边,压低声音问,“那件事你跟她说了没?” 徐以安摇头,小声说,“我想给她个惊喜。” 季瑾溪皱了*下眉,“小心变成惊吓…” “不会的。”徐以安看向厨房的方向,眸光坚定地说,“一定会是惊喜的。” 不一会儿,楚怀夕端着两杯水回来,将其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季瑾溪和叶南枝。 季瑾溪接过,捧着杯子吹气,“我们昨晚加班加点给你们打扫爱巢,可你俩倒好,给我们连口水都不给,哪有你们这样待客的?” 楚怀夕坐在季瑾溪旁边,柔声辩解,“你一进门就凶我,我哪有时间给你们倒水。” “凶你怎么了?没揍你已经很客气了!”季瑾溪喝了一大口水,喉咙依旧哽的要命,“这两年我和叶南枝所有的假期都贡献给了坦尼亚,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远的地方。” 她的控诉让楚怀夕的眼眶再次发烫,轻轻抱住她,声音很低,带着哽咽,“季瑾溪,我也很想你。在外面看到好看的风景,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拍给你看…每次吃到稀奇奇怪的食物,就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你也尝尝呢。我的相机里存着上千张照片,全都是想和你分享的瞬间…” 两人彼此抱着,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讲话。 季瑾溪越想越难过,重重拍了一下楚怀夕瘦削的后背,哽咽着骂,“楚怀夕,你没有心!” “是是是,我没有心。”楚怀夕点头如捣蒜。 季瑾溪肩膀抽搐,声线被眼泪浸润得带上湿意,紧抓着楚怀夕的衣服,“楚怀夕,你混蛋!” 楚怀夕掉了眼泪,“是是是,我混蛋。” “楚怀夕,我要和你绝交!” “是是是,立马绝交。” 季瑾溪愣了几秒,打了个哭嗝,“好!现在就绝交,谁不绝交谁是狗!” “我听错了,我怎么可能和你绝交呢。”楚怀夕泪眼婆娑的转头看向徐以安,“徐以安,我刚才有说要绝交吗?” 徐以安还未开口,叶南枝先轻笑出声,“季瑾溪,再闹下去,大家就不用吃晚饭了。” 季瑾溪看了眼时间,这才感觉到饿,手摸着肚子,傲娇地语气,“楚怀夕,你请我吃饭,我就不和你绝交了!” “真的吗?”楚怀夕蹭地一下站起身,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姐姐这就带你去吃山珍海味。” 季瑾溪扫了一眼电视柜旁边的行李箱,拿出手机,垂着眼眸,“我累了,不想出去吃。我叫外送,你报销。” “没问题。” “你快去洗澡,脏兮兮的影响老娘食欲。” “得嘞。”楚怀夕拉着徐以安开溜。 许久后,四人在餐厅入座,热气腾腾的火锅在餐桌上咕嘟作响。 季瑾溪眼睛还瞪着楚怀夕,“说,这两年你是不是天天都在和金发美女厮混?” 楚怀夕往徐以安碗里涮了片牛肉,勾起一抹混不吝的笑,“何止金发,还有银发混血的。” 徐以安唇边微翘,眉头一挑,“是吗?” “当然不是,我骗季瑾溪的。”楚怀夕笑嘻嘻地安抚醋坛子,“你不要我了,我难过的快要死了,那还有心情和其他美女厮混呢?” 季瑾溪嗤笑出声,“妻管严!” 楚怀夕哑声呛她,“你不也是!” 噗嗤一声,徐以安和叶南枝轻笑出声。 嬉闹的笑意褪去后,楚怀夕转动着杯中的红酒,看酒液在杯壁划出暗红色的泪痕,“其实我见得最多的是抱着玩具不肯松手的小孩,还有永远合不上眼睛的老人。” 叶南枝将纸巾塞进季瑾溪手心,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老婆,再哭的话,明天眼睛要肿了。” 季瑾溪吸了吸鼻子,豁然起身,给每个人斟满酒,“大好日子,不聊生离死别了!来,敬我们荣归故里的南丁格尔,还有战地玫瑰!” 酒杯相碰的脆响里,楚怀夕看向徐以安,徐以安恰好也在注视着这人。两人无声对视,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温柔。 季瑾溪看着含情脉脉的两人,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感慨出声,“没想到你们最终都选择了战场,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楚怀夕抽回手,咬了口毛肚,“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在战场上重逢…” “那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还走吗?” 楚怀夕想到这两年的经历,想到林薇最后带着杀气的眼睛,摇头,“不走了。” “楚怀夕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徐以安立马接话,没有犹豫,声音沉稳而平静。 叶南枝放下筷子,给季瑾溪擦了擦溅在嘴角的红油,浅浅一笑,“不走了就好。老徐,你不知道,自从你当了无国界医生以后,季瑾溪天天守着新闻,还非要给我教战地急救。” “你们两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季瑾溪伸长筷子,往楚怀夕碗里夹了个虾滑,“要不你继续开酒吧?反正你的酒吧还在呢。” 楚怀夕愣了一下,不解皱眉,“还在?我不是让你转让出去吗?” “是转出去了。”季瑾溪坐直身子,手指向徐以安,清了清嗓子,“楚怀夕,我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买下你酒吧的富婆。” 楚怀夕又懵了,愕然地看着徐以安,语气染上焦急,“你要开酒吧?你不当医生了?” “我不开酒吧。”徐以安眼里有着黯然,声音很淡,“当时的我什么都帮不到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你守住你精心经营的酒吧。” 季瑾溪插了一句,“老徐为了你,可是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了,你可得好好肉偿哦。” 楚怀夕眸光复杂地看着她,“徐以安…” 徐以安抬起手,含笑揉了下她的头发,语调平平,眉目笼着一层浅黄灯影,“楚怀夕,我买下酒吧并不是想用它栓住你,或者以此向你索求什么。未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楚怀夕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很开心的那种笑,“谢谢。” 看到两人如今的转变,季瑾溪发自内心的替她们开心,幸好她们做到了。 想到什么,她看向徐以安,“老徐,你手完全好了吗?医院最近在招聘,你要不要考虑…” 徐以安转了转手腕,轻声说,“特别累的时候还是会抖,但能控制住,不影响做手术。但要不要继续回医院上班,我还没想好。” 楚怀夕闻言倏地想到徐以安独自面对的那些压力,想到她腕间的那道疤,笑意僵在嘴边,心里的各种复杂情绪翻涌着,像有无数根的针扎了下去,密不透风的疼。 她仰起头,闷了半杯酒。 季瑾溪见状拿筷子敲了敲楚怀夕的碗,插科打诨地转移她的注意力。“楚怀夕,下次再敢玩失踪,我就把你的黑历史全告诉老徐!” 楚怀夕眉头一皱,“你敢?” 季瑾溪挺了挺胸,“你试试我敢不敢!” 徐以安低低一笑,打断两人之间噼里啪啦作响的火花,“听说你拒绝了医院的公派?” 季瑾溪手撑起下巴,看向正专注给她剥虾的叶南枝,“嗯,想留在京北,这里有我的牵挂。” 楚怀夕一瞬不眨地看着季瑾溪。 徐以安突然握住楚怀夕的手,在桌下轻轻捏了捏,无声地告诉她,“不用羡慕别人,你也是我的牵挂。” 楚怀夕心底一颤,给徐以安抛去一个媚眼。 季瑾溪假装没看见,悄悄往楚怀夕的红酒杯里多倒了些,“行了行了,吃饱喝足了赶紧给我们表演个重逢吻,我录下来给你们当纪念!” 楚怀夕心底翩翩然,恨不得现在就亲,但面上还是得一本正经,毕竟她的女朋友脸皮薄。 “你想得美!” 季瑾溪勾起一抹坏笑,挑衅道,“怎么?你变丑了,老徐不给你亲了?” “说谁丑呢!怕是叶南枝不让你亲,你才跑来围观我们热恋中的小情侣的腻歪生活。” “笑话!我老婆怎么可能不给我亲?” 楚怀夕挑眉,“那你亲一个给我看看!” “你想得美!”季瑾溪不上套。 叶南枝和徐以安相视一眼,都有点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找这么幼稚的女朋友。 “叶南枝,她欺负我!” “徐以安,她欺负我!” 异口同声的告状声,换来满堂哄笑。 窗外夜色温柔,屋内暖意融融,眼泪、牵挂与伤痛,都化作了此刻的幸好。 第102章 我会带你回家 火锅散场已是深夜,楚怀夕突然扯住季瑾溪的衣角,“季瑾溪,今晚你陪我睡,好不好?” 话音未落,两声闷响同时炸开。 叶南枝手里的车钥匙“当啷”砸在地上,徐以安将擦手的毛巾“咚”地一声扔在餐桌上。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又互相对视一眼,叶南枝的眉梢挑得老高,徐以安抿着唇的弧度透着倔强,眼底都写满警惕。 季瑾溪和楚怀夕转头看向两人,四道目光在空中交汇,迸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楚怀夕冲徐以安眨眼睛,“我都两年没见季瑾溪了,想抱着她,和她说说悄悄话嘛。” 季瑾溪心顿时软成一片,刚要点头。不料徐以安一把将楚怀夕捞到身后,语气酸得能滴出柠檬汁,“你身上全是火锅味,会熏到季瑾溪的。” 楚怀夕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认真道,“我待会儿再去冲个澡,保证让自己身上香香的。” 她偷瞄着徐以安皱起的眉头,心里直乐。 这人吃起醋来,连头发丝都写着不满。 真可爱~ 季瑾溪瞥了眼徐以安紧绷的下颌线,轻轻按住叶南枝的手,嘴角挂着狡黠的笑,“老婆,今晚你陪老徐睡,我陪楚怀夕睡,可以吗?” 叶南枝还没开口,楚怀夕已经欢天喜地抱住季瑾溪,“我就知道我的溪溪宝贝最爱我啦!” 徐以安闻言脸更黑了,斜了一眼尾巴快翘到天上的季瑾溪,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向次卧。 主卧的门被反锁得严严实实,各怀心事的徐以安和叶南枝躺在次卧床上,大眼瞪小眼。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楚怀夕望着头顶天花板上的光影,哑声开口,“季瑾溪,我爸妈这两年怎么样?” 季瑾溪愣了一下,“你回来没联系她们吗?” “我哪儿敢啊。”楚怀夕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我消失了这么久,她们一定很生气,我怕她们不理我…” 季瑾溪闻言喉间发涩,伸手轻轻拍了拍楚怀夕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像哄小孩,“哪有父母会真的不理自己的孩子?” 她想起这两年楚妈妈欲言又止的电话,想起楚爸爸醉后红着眼眶抚摸全家福的样子,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叔叔阿姨挺好的。这两年,阿姨总给我打电话,虽然没提你,但我知道她是想听你的消息。还有,去年过年,叔叔喝多了酒,抱着全家福念叨,说你最爱吃他做的火锅了,等你回来,他要给你天天做…” 楚怀夕转身看向季瑾溪,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棉花堵住,眼眶渐渐泛起水光。 季瑾溪看见她泛红的鼻尖,叹息道,“抽空回去看看吧,叔叔阿姨真的很想你。” “我也很想她们。”楚怀夕手指揪着季瑾溪的睡衣下摆,“可是万一他们还在生我的气” “不会的。”季瑾溪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就你现在这狗啃刘海、面黄肌瘦的样子,叔叔阿姨见了肯定心疼得直掉眼泪。” “说谁丑呢!”楚怀夕佯怒地瞪她一眼。 “别担心,我觉得你爸妈最多就像我一样臭骂你一顿。”季瑾溪眨眨眼,眸光狡黠,“或者你带老徐回去,冤有头债有主,让你爸妈骂她。” “那怎么可以!”楚怀夕急得坐起身,“徐以安也不是故意的,她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徐以安独自挣扎的那些日子,语气软下来,“她受的苦不比我少。” “你这个恋爱脑!”季瑾溪笑着摇摇头,“你想想,你爸妈看到宝贝女儿带着女朋友回来,注意力肯定全在徐以安身上,哪还有功夫骂你?” 楚怀夕眸光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你说的有道理可是” “别可是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季瑾溪伸手抚平她乱糟糟的头发,“这样吧,下周我和叶南枝休个假,我们陪你一起回去。” 思念与愧疚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潮水,她扑进季瑾溪怀里,抽抽搭搭的撒娇,“季瑾溪,你怎么这么好啊~呜呜呜~” “我对你这么好,你两年不联系我,你说你是不是挺不是东西的?”季瑾溪故意板着脸,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就是,我真不是东西!”楚怀夕破涕为笑。 季瑾溪轻拍着楚怀夕的背,“睡觉吧,一切都结束了,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楚怀夕长舒口气,“晚安。” 翌日,厨房飘来香气,徐以安和叶南枝顶着同款熊猫眼从客房走出来,缓缓挪向厨房。 系着围裙的季瑾溪一回头,看到揉着的脖颈的徐以安和头发炸成鸟窝的叶南枝,差点没拿稳锅铲,“什么情况?你俩这是遭贼了?” 徐以安斜睨叶南枝,笑着哼了声,“还不是因为你老婆昨晚在梦里一直找老婆。” 叶南枝耳尖一热,“彼此彼此!某人半夜突然坐起来,对着墙喊‘楚怀夕危险’,太吓人!” 这时,楚怀夕打着哈欠从主卧晃出来,发梢翘着几根不听话的呆毛,“你俩大清早吵什么?” 徐以安闻声快步上前,眸光盈满期待,“昨晚睡的好吗?” 楚怀夕实话实说,“很好啊。” 徐以安不开心地哦了一声。 楚怀夕愣了一下,语气夸张,“没有你抱着睡,我睡得一点都不好,腰酸背痛脖子疼…” 徐以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演技太浮夸。” 季瑾溪忍俊不禁,将早餐一一端上桌,“行了行了,醋坛子,快过来吃饭。老娘赶时间出门诊呢,哪有功夫看你们打情骂俏。” 许久后,送走季瑾溪和叶南枝,楚怀夕扫了一眼洗碗的徐以安,对上她委屈的眼神,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踩着轻快的步子往卧室晃。 拉开衣柜的瞬间,楚怀夕僵愣在原地。 只见一排白色衬衫和深色西服外套与她五颜六色的裙子交叠悬挂在上层,下层衣架上,叠得整齐的西裤旁边摆着她的卡通睡衣,羊绒围巾和真丝睡袍在最左边的架子上轻轻碰撞。 整个空间都浮动着雪松混着柑橘的香气。 楚怀夕手指抚过徐以安常穿的那件衬衫,指尖触到袖口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温牛奶里。在她黯然神伤的时候,徐以安的衣物已经占据了衣柜的半壁江山。 楚怀夕低低笑了一声,弯腰翻找打底衫,忽然在衣柜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款式老旧的洋娃娃。 她愣了一下,蹲下身,将洋娃娃拿出来,轻轻擦掉娃娃脸上的灰渍, 身后倏地传来轻响,楚怀夕缓缓回头,看见徐以安正面色凝重地倚在门框上,看向洋娃娃的眼神,像是坠进了深不见底的湖。 “这是我妹妹的。”徐以安慢慢挪过来,在楚怀夕身边蹲下,“五岁生日时,我送她的。她很喜欢,抱着不撒手,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 楚怀夕感觉到身侧的人呼吸变得沉重,想到什么,嘴唇张合几次,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空白的大脑却无法组织出语言。 她知道妹妹的离世就像潮湿的棉被,这些年一直盖在徐以安身上,晒不干,脱不掉。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出现妹妹的身影,徐以安指甲深掐进掌心,“因为被迫扮演妹妹,加上她临终前拜托我替她照顾父母,导致我对妹妹的感情一直很复杂。我一边觉得她是剥夺我人生的始作俑者,一边又很羞愧这样想她。于是我将这个娃娃摆在床边,但我从来没有抱过它一次。” 窗外突然起了风,室内却静得只剩呼吸声。 徐以安凝望着洋娃娃的塑料眼珠,倏地轻笑一声,笑音却碎成了玻璃渣,“我想,她肯定知道我在怨恨她,所以离开以后,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可在我最煎熬的那段日子,我却总会梦见她。梦里的她心口敞着一个血窟窿,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觉得她肯定是在骂我没出息,怪我没有做到承诺她的事情,所以又将这个娃娃翻了出来…” 停了一下,徐以安伸出手,手指在娃娃褶皱的裙摆间摸索,当她从娃娃衣服内衬夹层抽出那张泛黄的字条时,楚怀夕看见她眸底漾起水光。 “这是我把娃娃摔在地上时掉落出来的…” 楚怀夕僵愣在原地,怔怔地看向眼前边角被岁月啃出细碎毛边的字条。稚嫩的笔迹在泛黄的纸面上显得格外鲜活,“姐姐,要替我好好爱自己哦,下辈子我还会做你的妹妹”。 冷空气吸到肺里,像薄而锋利的刀片,剜着五脏六腑,楚怀夕唇抿成一条直线,颤动眼睫。 徐以安紧咬唇,不愿发出一点声响,可颤抖的肩和起伏的胸口完整暴露出她压抑的情绪。 过了大概五六秒,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变了调,“这些年,每次看到这个娃娃,我就会想起爸妈说你是姐姐,要让着点妹妹,想起那件被迫穿上后,就再也脱不下来的白衬衫…” 顿了顿,“我一直以为她不喜欢我,甚至觉得她讨厌健康的我。可我从没有想过,她爱我这个自私的姐姐,而且还愿意再跟我做姐妹。” “徐以乐,你妹妹很爱你。、楚怀夕指着字条上的“爱”字,声音轻柔,“你看,这个字写错了一笔,肯定是她当时急着写给你。” 徐以安将字条贴在心口,眼神空洞,声线黯然下去,“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是她偷走了我的人生,直到看到字条的时候我才明白,是我丢掉了自己的人生,丢掉了爱着我的妹妹…” 楚怀夕咬了下唇,捡起地上的洋娃娃如是珍宝似的放在床上,而后将徐以安揽进怀里,任凭她的眼泪落满肩膀,“徐以安,别自责,她不会怪你的…而且你也没有弄丢她啊,她就是你,你就是她,你们一直都存在在彼此的生命里。” 徐以安声音闷在她肩窝,“我知道她肯定希望我好好活着,不想我被往事和愧疚绊住脚。所以我要好好活着,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活着。” 楚怀夕点头,“嗯,这样想就对了嘛。” “楚怀夕,我好想她。” 楚怀夕仰起头,将眼泪倒回眼眶,将躺在床上的洋娃娃拿起来,牵着娃娃的胳膊抚摸着徐以安的头发,“你看,你妹妹现在就在你身边啊。” 徐以安愣了一下,将娃娃紧紧抱进怀里,泣不成声。楚怀夕摸着她的头发,“别把妹妹藏在衣柜里了,让她和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徐以安抽噎着点头,挤出一句,“谢谢…” 许久后,察觉到徐以安情绪稳定下来,楚怀夕滚了滚喉咙,决定问出心底那个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那你爸妈呢?她们真的不会再逼你扮演妹妹了吗?” 徐以安已经不再哽咽,低着头,声线平淡得仿佛没有一丝情绪,“季瑾溪将我从家里解救出来没几天,我爸妈便找了过来。我妈一次次哭闹着要带我回家,每一次都被季瑾溪劝走了。但他们的出现,还是让我的状态越来越糟糕,我住进疗养院之后,我父母来过一次,正好看到发病时崩溃的我,自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出现。” 徐以安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医生问她,“愿不愿意再给父母一次机会”,她摇头拒绝,“不愿意,给过很多次机会了。现在的我,没有一丝力气再给她们机会”时,父母眼中的悲痛与愧疚。 “一直到我出院后联系她们,我才知道我父亲提前退休,带着我母亲去周游世界了。可能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们也决定解救自己吧。现在她们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给我寄一张明信片,上面会写上几句简单的祝福和关心,而我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他们发一条问候的短信。” 楚怀夕感觉心像是被桶成了马蜂窝,到处都是洞,沉默半晌,抿了抿唇,“那你…” 徐以安知道她想问什么,用轻而浅的声音截断她的话,“楚怀夕,我没那么大度。” 停了几秒,低低叹了口气,“虽然她们现在不再干预我的人生,虽然我完全接受了她们不爱我的事实。但我还是做不到像没事人一样和她们继续一起生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尽到子女该尽的义务,在他们老的走不动的时候,悉心照顾他们,最后给他们送终…” 楚怀夕收紧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拥抱着这个孤独又善良的灵魂,嗓音温柔,“徐以安,这样就足够了,她们那样对待你,你不怨恨她们真的很难得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在千千万万的选择里,走向了自己,我发自内心的替你开心。” 徐以安就知道楚怀夕懂她。 她的前三十年背负着妹妹的生命,背负着父母的期待,活的痛苦又茫然,如果她再将自己的后半辈子用于记恨父母,或者报复父母。那她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她决定将自己变成一个没有亲人的人,重新过自己独立的人生。 她鼻尖一酸,在楚怀夕胸膛低声喃喃,“楚怀夕,我只有你了。” 滚烫的泪落在楚怀夕手背上,如同砸到她心间,用力而深刻。外面的世界冷酷又无情,但你别害怕,因为我会带你回家。 楚怀夕深呼吸,轻声问:“徐以安,你介意你的生命里多两个爱你的家人吗?” 徐以安闻言倏地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仍紧紧缠绕在一起,徐以安眼眶又红了,唇角却不由自主弯起,“我不介意…” 楚怀夕郑重其事地说,“那我们下周回家!” 徐以安愣了一下,想到什么,小声问,“能不能再等几天。”顿了顿,补充,“最多五天。” 楚怀夕皱眉,“为什么?” 徐以安眸光闪了闪,垂下眼眸,“去见你父母,我总得做做准备吧…” 楚怀夕摸摸她的脑袋,轻笑了下,“好,我等你做准备,多久都行。” 第103章 爱人的眼睛会说话 八月像一块被烈日炙烤得发软的柏油,黏糊糊地铺展在日子里。蝉鸣是滚烫的铁钎,一下一下戳进人的耳膜,连风都带着焦糊味,把柏油路蒸腾起的热气又吹回脸上。 全副武装的楚怀夕站在爵色酒吧门口,当年被砸得稀烂的霓虹灯牌早已不见踪迹,但粘在门锁上的那一小坨红色油漆,还是让她想起了热搜词条下那些密密麻麻的诅咒。 太阳穴突突直跳,谩骂声、酒瓶碎裂声、还有客人摔门而去时的失望,混着评论区“杀人犯滚出商圈”的嘶吼,在脑海里炸开。 楚怀夕重重揉了揉太阳穴,伸出手推门。 铰链发出的吱呀声,仿佛有个憋了两年的怨鬼,终于把积攒的晦气全吐了出来。 霉味裹着陈酒的酸腐气扑面而来,楚怀夕五官皱作一团,抬手掩住鼻子缓缓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旧伤疤上。 吧台后的橡木酒架蔫头耷脑地立着,蒙灰的威士忌酒瓶像是排着队等死的酒鬼,高脚杯垂在杯架上,像极了殡仪馆里褪色的灯笼。 楚怀夕用新做的美甲抠进台面上一处凸起的酒渍硬块,自言自语,“你这该死的印记竟然比人还长情!在这潮湿的黑暗里,您老人家居然硬挺挺熬了七百多个日夜。”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灌进来的风裹着烧烤摊的焦糊味,却盖不住酒吧里腐烂的气息。 那些熬夜写活动策划的深夜,和客人扯皮的骂战,醉倒在卡座里的狼狈,此刻都变成了指尖的灰,轻轻一吹,就散进了这发霉的空气里。 她拍掉手上的灰,走到墙边,打开灯。 开灯的瞬间,舞台上的聚光灯闪了一下。 恍惚间,楚怀夕好像又看见自己拿着话筒在上面高喊‘做不被定义的自己’。 她摘下墨镜,转身快步走上舞台,随后站在聚光灯下,看向空无一人的舞池。 没人知道,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她最怀念的是她自己。 “在想什么?”徐以安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冒出来,吓得楚怀夕转身时撞翻了话筒架。 徐以安弯腰扶起话筒架,而后将其立稳。 金属底座磕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闷响,像给过去两年的沉默敲了一记丧钟。 徐以安盯着面前在晃神的楚怀夕,眸底和语气同时染上担忧,“怎么了?” 楚怀夕摇了摇头,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笑意盈盈地问,“你怎么来了?面试怎么样?” “面试过了。”徐以安从公文包里掏出聘用通知,递给楚怀夕,“下周回心外科接着做手术。” 楚怀夕闻言眼睛“唰”地亮起来,接过聘用通知径直翻到最后面,看到“徐以安”三个字时,抑制不住地扬起唇角,“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聚光灯滋滋作响,明暗交错的光影里,徐以安担忧的眸光被楚怀夕的兴奋烘得发烫。 她眉梢一挑,“就这么想让我去上班啊?” 当楚怀夕得知徐以安曾经一度不能站上手术台上时,愧疚的简直快要死了。现在徐以安终于又做回那个人人景仰的徐医生了,她心底的愧疚与担忧也就淡去了很多。 她用力点头,语气轻松,“那当然了,我可不想你失业在家。” 徐以安哦了一声,皱着眉,故作叹息,“原来我失业你就不要我了。那你还骗我说会管我一辈子呢~坏女人的嘴啊~” 楚怀夕眯着眼睛笑,“我什么时候说你失业就不要你了?而且没记错的的话,我说的是免你一辈子的房租,可没说管你吃吃喝喝哦。” 徐以安跟着楚怀夕笑,眼睛弯成月牙,“别笑了,再笑就要长眼角纹了~” 楚怀夕将聘用通知装进徐以安包里,双手揽住她的腰,仰着头,笑嘻嘻地,“一想到那个在手术台上冷静得像座冰山的徐医生又回来了,我就好开心好开心啊!” 徐以安揉了揉她的发顶,坦白道,“其实今天去医院我还挺紧张的。我很害怕她们会问我这两年去了哪里?或者关心我手的状况?亦或者是过问我得抑郁症的事情,但幸好她们没有,只是说很开心我能回来。从医院出来我就在想,好像面对过去,面对同事们,也没那么难…” “你的同事们都是很好的人。”楚怀夕倏地鼓了鼓腮帮子,语气不满,“至于某个说你手抖得像筛子的人,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你的手可是老天爷摸过的,天生就该握着手术刀!” 徐以安睨她一眼,一本正经地提议道,“要不你现在打个电话,批评教育一下他。” 楚怀夕摇头,“算了,我不跟你爹计较。” “走!”楚怀夕牵着徐以安走下舞台,从吧台摸出半瓶落灰的威士忌,“今天我们必须好好庆祝一下!就用这瓶存了两年的‘苦尽甘来’,敬我们浴火重生的徐大医生!” 窗外的蝉鸣突然又躁起来,楚怀夕仰头灌下半杯酒,呛得眼眶发红,却还咧着嘴笑,“以后谁再敢说你不行,我就把他的嘴缝成拉链!我老婆是最好的医生,她是能在心脏上绣花的人!” “老婆”两个字落入耳中,徐以安忍不住轻笑出声,“嗯~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我,我立马给你打电话告状,你就赶来把他们的嘴全缝上!” 楚怀夕端起酒杯缓慢轻晃,“小徐同志现在的觉悟很高啊,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哈。” 良久,徐以安看向盯着墙角那张褪色海报发呆的楚怀夕,“想好装修风格了吗?” 楚怀夕捏着酒杯的手一紧,垂下眼帘,“你看看我这破酒吧…老顾客早散干净了,音响设备烂得都能当废铁卖…” 当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很害怕爵色酒吧复活显现后,那群人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涌上来,将她和徐以安啃食的不留骨头。 思及此,她跷着二郎腿往椅背靠,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不想开了。重新开张也不过是给这堆破烂办场体面的葬礼,没意思。” 徐以安敏锐看出她眸底的不舍与惶恐,心脏仿佛被重物砸了一下。 她伸手擦掉楚怀夕嘴角的酒渍,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把钝刀,慢慢剜开结痂的伤口,“怎么会这样想呢?我认识的楚怀夕,放荡不羁,有着一腔孤勇的热情,她决不会因为将来的难测,而停滞不前。” 停了一下,换上自卖自夸的语气,“最重要的是,现在你有我这个生死可依的好战友,你应该比过去更勇敢才对啊。” 记忆突然翻涌,楚怀夕想到她们在炮火里互相包扎伤口,在摇晃的帐篷里分吃最后一块压缩饼干,一起为了孩子们与黑恶势力斗争…那些时刻突然比眼前的酒吧更鲜活。 楚怀夕顺口问了句,“徐以安,我现在不是你最初认识的我了,你为什么还会喜欢我呢?” “如果我因为你漂亮、鲜活、勇敢、可爱而喜欢你,那不一定是爱情。”徐以安顿了顿,嗓音愈发温柔,“但现在,我发现了你的怯懦、任性、敏感,仍然喜欢着你,甚至愿意不顾一切的喜欢你,这一定是爱情。” 楚怀夕扁了扁嘴,“可是…” “楚怀夕,我希望酒吧重新开业,和你希望让我再次站上手术台的心情是一样的。”徐以安看着她,耐心哄,“我会陪你看装修,下班后来帮你调酒。嗯…你就当…你带着我疯一次。” 楚怀夕垂了垂眼,单手撑着太阳穴,“可是如果开业后没有客人呢?如果创业失败了呢…” 徐以安心疼又自责,如果不是因为她,楚怀夕不会遭*遇那些变故,更不会丢失了勇气。 她抿了抿唇,强压下心底的愧疚,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给楚怀夕添满酒,“失败了我们就再逃去下一个战场呗,战场多的是。” 这一刻,蒙灰的酒架、褪色的海报,都不再是困住过去的牢笼,倒像是等待被点燃的引线。 楚怀夕沉默半晌,仰头灌下一满杯酒,冰凉的液体烧得喉咙发痛,她清了清嗓子,“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敢爽约,我就扛着音响去你手术室门口放摇滚。” “没问题,这次我绝不爽约。”徐以安拿起一个空酒杯,和她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模样恣意,“你负责守住这破酒吧,我负责守住那些破心脏。要是守不住,我们就一起当逃离地球。” 楚怀夕被她眸底的光感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要是累了,我们就互相拯救。” 徐以安笑了,拿走她手里的酒杯,将她的链条包背在自己背上,伸出手,“走吧。” 楚怀夕一愣,“去哪儿?” 徐以安将她的手紧攥进自己手心,牵着她往门口走,“来之前我已经约好了设计师,我们现在去找她聊聊,挑一个你喜欢的,符合你当下心境的装修风格,明天就让酒吧重新呼吸。” 楚怀夕愣了几秒,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的侧脸,腹诽,“原来有战友是这种感觉啊…” 她揶揄出声,“你就这么想让我当牛马啊?” 徐以安点头,乌黑的睫毛下,眼睛里的浅笑亮亮的,“我很穷,没有钱养你的。”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开心,“这么穷,还好意思告诉李姐你要娶我?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入赘吧。” “好啊。”徐以安想也不想地同意。 楚怀夕愣了愣,“徐以安,你的傲骨呢?” 徐以安倏地松开楚怀夕的手,手心落空的楚怀夕僵在原地,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她生气了,刚要道歉,便看到这人从包里掏出一把新的门锁。 徐以安锁好门,将粘着油漆的旧门锁砰的一声扔进路边的垃圾桶,牵起楚怀夕的手,薄唇勾出不屑一顾的笑,“傲骨能让我娶到老婆吗?” 注意力还在新门锁上的楚怀夕讷讷摇头。 徐以安紧了紧手心,语气轻飘飘的,“所以对我而言,它是没用的骨头,不要也罢。” 楚怀夕鼻尖一酸,眼眶湿润,“真是物是人非啊!不过我还是喜欢物是人非里的你。” 徐以安低笑了一声,“虽然物是人非,但现在的我们都是更好的自己,不是吗?” 楚怀夕心跳莫名有些快,老古板自信的样子是另一种魅力。笑着应了一声,忽然问,“你准备好了吗?什么时候陪我回家啊?” 徐以安侧目,语调淡淡,漫不经心,不知怎的手心出了薄汗,“我买了后天中午的机票。” 楚怀夕啊了一声,“你怎么不告诉我?” “面试通过后临时决定的。”想到什么,徐以安轻声解释,“别担心,票是我和季瑾溪商量着一起买的,后天咱们一起出发。” 楚怀夕松了口气,“那就好。” 楚怀夕犹豫几秒,垂眸叮嘱,“徐以安,后天我爸妈要是骂我,或者对你不热情,你千万别生气,也别觉得她们不喜欢你。你想想啊,我这么久没回去,她们的心情肯定不怎么好,万一情绪一时失控,肯定会迁怒于你…” “我不会生气。”徐以安顿住脚步,一字一句地说,“楚怀夕,我爱你,非常爱你。所以我会爱你的家人、朋友,爱与你有关的一切。” 她说话的语速是一贯的不疾不徐,像是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话语,楚怀夕心里却猛地一颤。 她抬眼看向徐以安,发现她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正沉沉凝着她。 原来,爱人的眼睛真的会说话。 楚怀夕心跳怦然,冷不丁问,“徐以安,你开车来的,对吧?” 徐以安点头,“怎么了?” “车呢?” “在停车场。” 楚怀夕拽着她,步履匆匆,“走快点!” 第104章 成为你的楚太太 太阳像个被摔扁的蛋黄,颤颤巍巍地从楼群缝隙里挤出来。蝉还没醒透,偶尔有一两只扯着嗓子试音,声音干巴巴的,风倒是勤快,卷着楼下早餐铺子蒸笼的热气往楼上跑,混着葱花和油条的香味,在空气里拧成一股黏糊糊的甜。 叮——— 手机响了一声。 徐以安起身迅速套上衬衫,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打字,眼角眉梢都溢着藏不住的笑意。 楚怀夕眯着眼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声音裹着浓重的困意,“起这么早” 徐以安攥着手机,弯腰亲了一下楚怀夕的额头,柔声说,“再睡会儿,我去买早餐。”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等我带蛋糕回来。”话音未落就被打断,徐以安已经抓起车钥匙冲到玄关。 防盗门合上的瞬间,整个屋子突然安静得可怕。楚怀夕哼唧着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闻着身侧残留的松木香又陷入梦乡。 楚怀夕是被肚子里的咕咕声叫醒的。 阳光已经把窗帘染成浑浊的金色,空调外机的嗡鸣混着楼下汽车的喇叭声,像无数根细针在耳膜上乱戳。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来,看了眼时间,皱眉喃喃,“八点半了,这人怎么还没回来…” 床头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设计师发来的消息。她揉着眼睛解锁手机,却在看到“设计图发您邮箱了”这几个字时顿住。 重逢时,徐以安那句“季瑾溪发过邮件”在脑海里炸响,她急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从书房拿来笔记本,靠坐在床头上。 输入密码时,指尖莫名有些颤。 第一次密码错误,第二次又是错误,楚怀夕深吸一口气,输入最后一个有可能的密码,按下回车,加载界面的圆圈转得比心跳还慢,每转一圈都像是要把她的五脏六腑绞碎。 登录成功的瞬间,数十封未读邮件弹出来。 最顶端那封来自设计师,其余的全部来自于季瑾溪。楚怀夕抿了抿唇,略过置顶邮件,从最后一封未读邮件开始看。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情绪倾泻而出。 季瑾溪写道,“楚怀夕,我把老徐给你带回来了。她和你分手是被父母逼的,她很爱你。最近一周,我发现她常常对着空荡的房间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夜。她会反复检查门窗是否锁好,即便确认过十几次,仍会在凌晨三点从床上惊醒,赤着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楚怀夕,老徐现在状态不太好,她需要你,收到请速回!” 随着页面滑动,一行加粗的字刺得楚怀夕呼吸一滞,“老徐确诊重度抑郁症伴焦虑症”。 再往下,季瑾溪描述着那段黑暗的日子。 徐以安把自己关进楚怀夕家里,窗帘永远紧闭,冰箱里塞满了腐坏的水果,药瓶在床头柜堆成小山,后来,她又将自己关进疗养院。 最虐心的是一段时长二十分钟的视频。 画面里徐以安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披头散发地倒在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地抽搐颤抖。她大口喘息着,脖颈青筋暴起,仿佛溺水者般抓挠胸口,泪水混着鼻涕在瘦到脱相的脸上肆意横流。 视线渐渐模糊,楚怀夕死死咬住下唇。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徐以安用拳头不停捶打着第七颈椎,看着她撕扯早已变形的领口,看着她用光秃秃的指甲在脖颈间抓出一道道血痕,看着她像个神经病一样嘶吼、咆哮,看着她像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狼狈,可怜。 早已没了初见时的端庄模样。 突然,她看到徐以安抓起桌上的相框,疯狂亲吻照片里自己的脸,却又突然歇斯底里地把相框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臂。 隔着视频,她都能清楚的看到那人从对爱人的强烈思念,瞬间跌入自我厌恶的深渊。 季瑾溪的文字里满是痛心,“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老徐又发病了,她把自己锁在洗手间,用刀在掌心刻你的名字,我和医生破门而入时,她正对着满手的血笑,说这样就感觉你还在身边。她很可怜,是不是?” “昨晚,老徐在暴雨夜冲出病房,对着漆黑的马路嘶吼你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最后晕倒在路上。被送回医院醒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拔掉输液管,哭着对我说,“怎么办,季瑾溪,我梦到她不要我了,我现在要去找她,她不能不要我…”,楚怀夕,你丫的到底在哪儿啊!你是真的不要老徐了吗?你不要她,能不能来亲口告诉她!别再让她像个疯子似的折磨自己了!!” “折腾了一个月,老徐说她不想看病了,说她很累,说她想死…楚怀夕,你知道的,最好的心理医生,也没有办法治愈一个没有丁点求生欲望的人。老徐拒绝治疗,拒绝吃药,拒绝任何沟通。她把自己关在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够触碰到她。我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今天颜叙来了,给了徐以安一个音频,里面是你喝醉酒,哭着说你想老徐…谢天谢地,老徐终于愿意配合治疗了,以后我就不给你发邮件了。老徐拿着那段音频,去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封闭治疗了,虽然我不了解具体的治疗方案。但我相信她会好的,因为她想见你。” 笔记本“啪嗒”一声掉在床上,楚怀夕双手死死捂住嘴,呜咽声不停从指缝间溢出。 明明当年的事她们都各有难处,明明当时的她们都做了唯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明明她们只是希望对方幸福、自由。可为什么她们都万劫不复,甚至是惨不忍睹。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一对有情人?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的徐以安… 究竟是为什么… 她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走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徐以安拎着装满早餐和水果的纸袋推门而入,看到楚怀夕蜷缩在床角,眼眶通红地盯着她。 纸袋“哗啦”散落一地,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捧起楚怀夕的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怀夕擦掉眼泪,跪在床上双手紧紧抱住徐以安的腰,“徐以安,你怎么才回来啊!” “对不起,楚怀夕…”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不停道歉,眸光闪了闪,“真的对不起,我想给你买你喜欢吃的那家蛋糕,但生意太火爆了…” 爱反思是很好的,因为反思能让人改变和学会珍惜。但是不可以因为反思,而丢失当下。 楚怀夕吸了吸鼻子,嗓音暗哑,“好吧,罚你抱我去浴室洗漱。” 徐以安抱起楚怀夕,垂了垂眼睛,语气盈满心疼,“这么大个子,怎么能瘦成这样。从今天起我要亲自下厨!我要把你掉的肉全补回来。” 刚忍住的眼泪又要卷土重来,楚怀夕擦掉眼泪,“徐以安,我要和你一起做饭。我不要你一个人待在厨房,不要你一个人去买早餐,不要你一个人做任何事情,我要一直陪着你。” 停了一下,她低下头,抿了抿发颤的唇,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又抬眸看着她,“徐以安,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你要记住,永远记住!” 她的爱人有一双好看的眼。 很多时候,这双眼里都装着心疼和内疚。 徐以安笑着,眼里有泪花闪过,“好,我记住了,楚怀夕永远不会不要徐以安。” 楚怀夕突然问,“你说,爱是什么?” 徐以安看着她,没有回答,摸了摸衣兜。 两人是中午一点的飞机去吉安。 楚怀夕在玄关处抱着徐以安死活不撒手,两人亲了又亲,亲了又亲。 徐以安脚边立着两个同款行李箱,简单的白衬衫,藏青色西裤配黑色小羊皮平底鞋,乌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金丝眼镜擦的能反光。 一如当初干净干练的模样,身上斜跨着楚怀夕的最新款LV包,“再亲就赶不上飞机了…” 楚怀夕挂在她身上,呜呜泱泱一嗓子,“我怕回家被打断腿,再也亲不到你了。” 徐以安好笑,“我可以蹲下来给你亲。” “你怎么这么好心!!”楚怀夕又勾着她脖子凑上去,“宝贝,再亲一会儿。” 徐以安心软的稀巴烂,顺从地低下头。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房间,细小的金色尘埃在丁达尔效应中飞舞翻滚。 伴随着墙上时钟的滴答声,楚怀夕一只手将徐以安白衬衫的胸口处揉出褶皱,另一只手扶着她的细腰,像八辈子没亲过女人似的,把她压在墙上又亲了大半天。 亲得两人气喘吁吁,徐以安停下来,眼神里雾气迷蒙,哑着嗓子道,“可以了,真得走了。” 楚怀夕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要不我们明天再回?” 徐以安想到早上收到的那些短信,用指腹擦去她唇周的水渍,提醒道,“如果明天再回,你腿断的几率大概率会提高哦。” 楚怀夕一怔,拉起行李箱,“快走快走。” 飞机在云层里跌跌撞撞,就像楚怀夕这两年跌跌撞撞的日子。 “徐医生,这破飞机颠簸得好厉害。”楚怀夕歪着头把整只手塞进徐以安掌心,“你摸摸,人家的手都吓凉了。” 徐以安将楚怀夕的手包在掌心揉搓,另一只手抽出毛毯盖住她膝盖,“乖,还有半小时就降落了。” 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她俯身将吻落在对方发顶,“别紧张,有我呢。” 楚怀夕扁了扁嘴,“有你有什么用!一不能替我挨揍,二不能替我断腿,三还没钱娶我!” 徐以安哭笑不得,“我可以给你治病。” 楚怀夕抬头,像只猫似的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徐以安,“要是我爸妈不让咱们进门怎么办?” “不会的。”徐以安浅浅一笑,“你爸妈一定会摆好饭菜,等我们回家的。” “你怎么知道?” 徐以安朝右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据我所知,季瑾溪已经提前给你爸妈报过菜单了。” 楚怀夕瞥了一眼靠在叶南枝怀里撒娇的季瑾溪,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她们不理我,我就厚颜无耻的跟着她们的干女儿蹭饭。” “小醋坛子!”徐以安用食指刮了刮她泛红的鼻尖,顺势将人搂进怀里,语气温柔,“别想有的没的,我保证她们不会不理你,不会打断你的腿,毕竟你可是你爸妈的心肝宝贝。” 楚怀夕眉梢一挑,“不是你的吗?” “当然…也是我的。”徐以安从楚怀夕的包里摸出块草莓软糖,塞进她嘴里,淡笑道,“我跟医院请了两周假,酒吧那边有黎落盯着,这次回来,我们好好陪陪你爸妈。” 楚怀夕愣了几秒,担忧道:“你才刚工作就请这么久的假,你们领导不会有意见吗?” 徐以安轻掀眼皮,不紧不慢地说,“我说我有人生大事要办,领导就批了。” “陪我回家挨骂也算人生大事?”楚怀夕想到什么,看着舷窗之外,很轻地出声,“我爸妈肯定看了当年的新闻,要是他们不同意咱两” 话音未落,便被徐以安轻轻捂住嘴,“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掌心的温度透过嘴唇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楚怀夕将她的手扣在掌心,勾唇笑,带着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加油,女朋友。祝你早日搞定丈母娘和老丈人,迎娶白富美。” 徐以安摸摸她的脑袋,轻笑了下,“好,我会早日完成入赘大计,成为你的楚太太。” 楚怀夕笑出声,喃喃,“楚太太…” 飞机稳稳落地,楚怀夕攥着徐以安的手却越发用力,指节都因过度紧张而泛白。 徐以安轻轻抱了抱楚怀夕,带着雪松气息的体温瞬间驱散了她的不安,“走,我们回家。” 穿过熙熙攘攘的接机人群,楚怀夕远远望见自家黑色保姆车停在贵宾通道外。眸光一亮,却在看见方向盘上的白手套时眸光黯了下来。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从车上走了下来,笑着看了眼徐以安,冲楚怀夕打招呼,“小姐…” 楚怀夕点了点下巴,“丁叔。” 季瑾溪和叶南枝也走了过来,“丁叔,我干爹的火锅做好了吗?” 老丁笑了笑,上前拉起楚怀夕和徐以安的行李箱,“我出门前,董事长已经炖好肉汤了。” “发什么呆呢?上车啊!”季瑾溪瞥了眼楚怀夕紧绷的脸,“你爹早上说他要熬牛骨汤。” 楚怀夕闻言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季瑾溪这个事精不喜欢牛肉汤,喜欢喝鸡汤。 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怀夕的徐以安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勾起唇角,“上车吧。” 楚怀夕点头嗯了一声。 车子驶入熟悉的林荫道,楚怀夕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梧桐树,记忆突然翻涌。 当年父母送她离开这里时,叮嘱她照顾好自己的同时,让她下次把徐以安带回来。 她看向车窗上徐以安的侧脸。虽然她两年没回家,没照顾好自己,但她把徐以安带回来了。 也算是将功抵过了吧。 虽然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当别墅大门缓缓开启的瞬间,楚怀夕的呼吸几乎停滞。 司机将车停在门口,一行人下车。 季瑾溪和叶南枝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楚怀夕看着面色平静的徐以安,“你不紧张吗?” 徐以安语气不太走心,“紧张什么?” 楚怀夕顿住脚步,看着这人手里的小小的手提袋,“你第一次上门,就带盒糕点?” 徐以安头也没回,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回自己家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楚怀夕:??? 滴——— 人脸识别成功,入户门缓缓打开。 楚怀夕见状僵愣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 徐以安就这么施施然地走进去了? 她怎么进去的? 难道是接吻多了,我俩长得很像?还是人脸识别系统傻了,认错人了? 跟上来的季瑾溪抬起手,拍了一下楚怀夕的后脑勺,“走啊,磨蹭什么呢?” 楚怀夕转头,见鬼似的看着季瑾溪,手指着不远处的密码锁,“徐以安进去了!!!” 季瑾溪哦了一声,牵着叶南枝踏上台阶,留下一句,“徐以安最喜欢你爹熬的牛骨汤。” 楚怀夕又傻了。 她啥时候喝过我爹熬的牛骨汤? 想到什么,楚怀夕难以置信地捂住嘴,下一秒,拔腿急匆匆地往门里冲。 她撞开玄关门,下一秒,呆立在门槛处,不远处系着碎花围裙的妈妈正往徐以安手里塞温热的姜茶,氤氲热气模糊了徐以安耳尖的红晕。 而她那胖乎乎的爹正举着手机站在一旁,镜头正对准徐以安手中的糕点盒,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小徐啊,叔叔就馋这一口。” “爸,妈…” 楚怀夕沙哑的声音只换来父母匆匆略过的目光,很快她们的目光又聚焦在徐以安身上。 楚妈用围裙擦着手,嗔怪道,“小徐,路上累坏了吧?快坐快坐,你叔叔炖了一下午的牛骨汤,就等着给你补身子呢!” 徐以安偷偷瞥了眼石化的楚怀夕,接过楚妈递来的羊毛拖鞋,弯腰穿上。 楚怀夕看着妈妈给自己买的限量款拖鞋此刻套在徐以安脚上,表情简直像见了鬼。 叶南枝倚在门框上憋笑,季瑾溪打开手机录像,镜头精准捕捉到楚怀夕扭曲的表情。 楚父将盛好的汤碗推到徐以安面前,“小徐啊,快尝尝,看叔叔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楚怀夕太阳穴突突直跳,最过分的是,徐以安居然像个乖巧的小媳妇般低头道谢。 “徐以安!”楚怀夕忍无可忍,扑过去抱住徐以安的胳膊,目光警惕地在父母和徐以安之间来回扫视,“你什么时候和我爸妈勾搭上的?” 季瑾溪憋笑憋得脸色通红。 楚父斜了她一眼,“咦?这是谁啊?”说话间看向身侧的老婆,“老婆,你认识她吗?” 楚妈摇头,“不认识。” 楚父皱起眉头,“看来咱们得换锁了,不然小猫小狗随随便便就跑进来了。” 楚妈点头,“是啊,咱家可不能变成旅店。” 楚怀夕愧疚地低下头,“爸妈,对不起。我不该这么久不回家,不该不联系你们,不该让你们操心。” 楚父心疼地看着消瘦的女儿,低沉的嗓音有点哑,“老婆,咱们有这么丑的女儿吗?” 楚妈眼眶有点红,“没有,咱们的三个女儿都在这儿,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楚怀夕闻言呜呜一声,“爸妈!你们不能因为我变丑了就不要我!你们可是在我出生时就发誓要一辈子爱我、疼我的。” 徐以安拍了拍楚怀夕的背,“别哭。” 楚妈放弃演戏了,走上前,慈爱地拍了拍楚怀夕的头,嗓音哽咽,“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忘了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向爸爸妈妈保证过,不论发生什么,都会告诉爸爸妈妈的。那为什么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们却一无所知呢?” 楚父清了清嗓子,语气严肃,“楚怀夕,受委屈了为什么不回家?!你没有爸爸妈妈吗?” 楚怀夕哭着摇头,“我不想让你们担心,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嘛。” 楚妈将女儿抱进怀里,“傻孩子,我们作为你的爸爸妈妈操心是应该的啊。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做好了被麻烦的准备。我们最怕的是你不麻烦我们,那就证明我们很失职。” “不是的不是的。”楚怀夕泣不成声,“你们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 楚父摘下眼镜,擦了下眼泪,走过去伸出大手将妻子和女儿抱在怀里,“宝贝不哭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爸爸妈妈真的很想你。” 徐以安看着她们一家三口,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家人是这样的。 原来父母会爱她们的孩子啊。 季瑾溪红着眼眶,抱住叶南枝,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老婆,我爸妈在家等我们,吃完饭我们就回家。” 叶南枝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有你和咱爸妈,我一点都不羡慕别人的家庭和父母。” 楚怀夕想到什么,将鼻涕和眼泪蹭在她爹昂贵的真丝衬衫上,从父母怀里挣脱出来。 她走过去,抱住徐以安,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看向父母,“你们还没告诉我呢?你们是怎么勾搭上我女朋友的?” 楚妈靠在丈夫怀里,难过的情绪还没平复下来,断断续续地说,“这两年,要不是小徐一直来陪我们,我和你爸怕就孤独死了…” 楚怀夕侧眸,正对上徐以安温柔的目光。 这些天,两人聊了很多分开的生活。楚怀夕发现徐以安除了参加医疗救援和找自己,每年都会回国待三个月。她追问,这人也只是用一句“回国休养生息”搪塞过去。而此刻,三个月的空白都化作了徐以安嘴角淡淡的笑意。 “你以为我休养生息就是在家睡大觉?”徐以安凑近她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让楚怀夕红了耳根,“我早就把自己变成楚太太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想给你一个惊喜。”徐以安轻声问,“是惊喜吧?” “嗯嗯,很惊喜。”楚怀夕颤了颤下巴,“谢谢你,徐以安,真的谢谢你。” “不用谢。”徐以安摇头,“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和父母这么久才见,我是在戴罪立功。” 楚怀夕使劲摇头,“不怪你的。是我自己执意要出国,是我没良心,是我不孝顺。” “不要这样说自己。”徐以安给她擦眼泪,语气温柔,“你会生气我瞒着你,接近你爸妈吗?” 楚怀夕摇头,“说实话,刚才看到我爸妈对你比对我还好,我有一点点吃醋,但更多的是开心。徐以安,我希望我的家人和朋友都爱你。” 徐以安轻轻抱了下她,“谢谢。” 季瑾溪受不了这煽情画面,语气夸张,“我要饿死了,我们能不能边吃边聊啊!” 楚父和楚母相视一笑,叹息道,“哎,年轻人谈个恋爱真是黏黏糊糊的…” 季瑾溪笑着拉开凳子,“干爹干妈,你们知道我过得多煎熬了吧,她们天天虐狗。” 楚怀夕恶狠狠瞪她一眼,呛她,“当初你和你老婆虐我的时候,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哦!那狗粮我现在想起来还想吐。” 季瑾溪挥了挥手,“那你快去吐,吐完肯定没胃口干饭,正好不用和我抢螃蟹了!” 楚怀夕眉头一皱,“季瑾溪!!” 季瑾溪扭了扭腰肢,语气很欠,“怎么?想打我啊?干爹不会同意的哦!” 楚怀夕似笑非笑地盯着季瑾溪,“那是我亲爹,他肯定会同意的!” 季瑾溪嘁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你丑的你爹都不想认你了,还亲爹?” 楚怀夕拍了下桌子,咆哮,“季瑾溪!!” 季瑾溪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语气明显中气不足,“嗓门大了不起啊!嗓门大你也丑。” 楚怀夕眯着眼睛,一副下一秒就会生扑上去撕咬的样子,“季瑾溪,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徐以安和叶南枝适时出声,“好了好了,都闭嘴吃饭。” “不要!闭嘴怎么吃饭!”楚怀夕和季瑾溪异口同声。 徐以安和叶南枝:…… 再次感叹对方怎么找了这么幼稚的女朋友。 餐桌上,火锅的香气与谈笑声交织。 楚怀夕吸溜着徐以安夹的螃蟹腿,看着父母眼底的欣慰,看着她最爱的人光明正大地坐在她身旁,她决定原谅所有的苦难和扯淡的宿命。 倏地想到什么,她皱起眉头。这人明明和我爸妈都这么熟了,为什么还说要准备好才回家? 呵!她在撒谎!!! 第105章 胆小鬼的回响 徐以安余光瞥见楚怀夕死死盯着自己,那眼神仿佛要把人瞪穿。 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怎么啦?” 楚怀夕冷笑一声,扭过头去不搭理她。 热气腾腾的火锅咕嘟作响,红汤翻滚着花椒与辣椒,却暖不了她此刻冰冷的神色。 徐以安拧紧眉头,像复盘手术流程般回忆着用餐的每一个细节。 这时,季瑾溪突然咳嗽两声,朝她竖起无名指晃了晃,徐以安一愣,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片刻后,楚怀夕啃完了最后一根蟹腿,擦了擦嘴,突然站起身,扯住徐以安的手腕,嗓音冰冷,“徐医生,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徐以安被拽得踉跄,支支吾吾道,“这、我饭还没吃完呢…” “你吃得够饱了!!”楚怀夕沉着脸,拽着人往二楼卧室走。 木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吱呀声,季瑾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歌声从楼梯口飘上来,“啊~祝你平安,祝你平安~” 卧室门“砰”地关上。 楚怀夕抱臂堵在门口,盯着徐以安闪躲的眼神,“解释解释?说好的‘没准备好见家长’?我妈连你喜欢喝姜茶都知道,你跟我说你没准备?” 徐以安手指在衣角来回揉搓,大脑飞速运转找借口,“我…我是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楚怀夕逼近半步,身上的柑橘香混着质问的气息扑面而来,“惊喜难道不是早点带我回家?而且这个惊喜需要花一个多月准备?徐医生,你不觉得你这借口漏洞百出吗?” “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嘛…”徐以安心脏咚咚乱跳着,往后退,后腰抵上梳妆台,瞥见梳妆镜里自己通红的脸,更慌了,“其实我是…” 咚咚咚——— 敲门声适时响起,楚妈端着果盘探进头,一眼就瞧见像犯错学生般缩着肩膀的徐以安,眼角带笑,“楚怀夕,别欺负小徐。” 楚怀夕翻白眼,“我哪欺负她了!” 楚妈将果盘放在床头柜,拉过徐以安的手轻轻拍了拍,混淆视听,“小徐这孩子胆小,你是不知道,她第一次说‘阿姨,我是楚怀夕的…好朋友’时,紧张得两条腿都在抖。” 徐以安想到当时尴尬的场景,耳尖几乎要烧起来,想抽回手却被楚妈握得更紧。 “你这死丫头,突然消失两年。”楚妈转头嗔怪女儿,“这两年多亏小徐陪着我们,她比亲闺女还贴心。你要是欺负她,妈妈可不答应。” 楚怀夕一愣,想起视频里崩溃的徐以安,再看眼前局促不安的人,眼眶微微发涩,突然喉咙发紧,那些质问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伸出手,轻轻拽了下徐以安的衣角,声音软下来,“原谅你可以,但下次不许再骗我…” “下次不会了。”徐以安点头,在心底默默补上一句,“明天的算这次。” 完成使命的楚妈松了口气,临走前不忘笑着调侃,“小徐啊,可别再被楚怀夕欺负了!胆子放大点,天塌了有阿姨给你撑腰!” 楚怀夕啧啧两声,吃味道,“您干脆让她改名叫楚以安算了。” “小徐愿意的话,妈妈没意见~” 门重新关上,房间陷入寂静。 楚怀夕倏地扑进徐以安怀里,撒娇道,“老古板,我爸妈这么喜欢你,人脸识别都给你录上了,你是不是该入赘了?” 徐以安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渐渐平稳,“好,回头我去问问。” 楼下突然传来季瑾溪的哀嚎,“楚怀夕!你的虾滑被你爹抢光了!” 楚怀夕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走!报仇去!” “走!报仇去!”楚怀夕眼睛一亮,拉着徐以安就往楼下跑。徐以安望着她的背影,心跳突然快得离谱,紧张的腿有些发软。 一个小时后,餐桌上的热闹渐渐平息。 徐以安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碗筷,楚怀夕刚要起身帮忙,便被楚妈按住肩膀,“让小徐和小溪收拾,咱娘俩好久没聊天了。”说着,端起果盘,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女儿往花园走。 夏日的晚风裹着茉莉花香,藤蔓缠绕的秋千架下,楚*怀夕咬了口清甜的西瓜,望着远处厨房透出的暖光,徐以安的身影在玻璃窗上晃动。 她抑制不住弯起唇角。 生活怎么可以这么美好啊~ “小徐这孩子,真不错。”楚妈递来纸巾,眼里满是赞许,“这两年,她一休假就来家里。陪我做插花,给我买换季衣服,给我按摩洗脚,听你爸讲创业的故事,陪你爸钓鱼,还跟着保姆学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不论多忙,她都会来陪我们过中秋,过年…” 楚怀夕手一抖,西瓜籽掉在裙摆上。 她从没想过,徐以安会为自己的父母做到这种地步。感动之余更多的是心疼,那个敏感又善良的闷葫芦,独自承受着多少自责与愧疚? “妈,”楚怀夕心中蔓延开酸涩,靠在母亲肩头,小声问,“我是不是特别不懂事啊?” 楚妈抬手轻拍着女儿的背,“傻孩子,这和你懂不懂事没关系啊。小徐都告诉我们了。说是她让你伤透了心,你才不愿意在京北呆着。” 停了一下,叹了口气,补充道,“那天晚上小徐跪在地上给我们道歉,虽然我很难过,很震惊。但我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和你分开是她能做的最好的决定了。所以我们告诉她,我们不会责怪她,也希望她不要怪自己。” 当时徐以安将整个过程全盘托出,面对徐以安不完美甚至病态的原生家庭,楚父楚母没有表达出任何憎恶,反而是第一时间心疼她的遭遇。 在提及楚怀夕的时候,她们会反复肯定徐以安对自己女儿的爱,并告诉她每一种爱情都值得尊重,如果没有,是社会的问题,不是爱情的问题。之后的相处中,她们以身作则的告诉她,每个孩子都值得拥有父母的爱,如果没有,那也是父母的失职,不是孩子的问题。 于是,这里便成为了徐以安的家。 楚怀夕眼泪突然决堤,“妈,不怪她,真的不怪她…她很爱我的。” “妈妈知道。”楚母捏了捏女儿的脸,“不过现在好了,你们回来了,你们的心也回来了。” 楚怀夕下巴颤动两下,嗓音闷闷的,“我是不是很自私、很差劲啊?害得徐以安和你们等了那么久,让你们因为我伤心…” 楚妈闻言心间一皱,扯了张纸巾给女儿擦眼泪,“宝贝,你很好,一直都很好,这并不是妈妈偏心,是所有人都觉得你很好。你要记住,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和你爸、还有小徐都会在你身边。你一定要时刻谨记,我们都很爱你。” 楚怀夕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妈妈,破涕为笑,“妈,我为什么可以这么幸福啊…” 楚妈柔婉一笑,轻声反问,“傻孩子,你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幸福?” 这时,厨房那盏暖黄色的灯灭了。 徐以安擦着手从门里走出来,楚怀夕忙不迭跑过去,红着眼眶,娇声道,“奖励勤快的小朋友吃最甜的西瓜。” 徐以安盯着她的眼睛,“怎么哭了?” “别担心。”楚怀夕凑近跟她咬耳朵,“我在用眼泪,博取我老妈的同情。” 徐以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接过西瓜塞进嘴里,眯了眯眼,“嗯,很甜。” 楚妈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我去书房找你爸下棋,你们年轻人聊。” 等楚妈走远,楚怀夕牵着徐以安在秋千上坐下,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柠檬洗洁精味道。 花园里,秋千吱呀作响。 “楚怀夕…”徐以安轻轻拉住她的手指,勾住一点点,耳根泛红,“明天我们去爬山吧。” 楚怀夕愣了几秒,旋即笑得前仰后合,“徐医生,爬个山而已,你脸红什么?” 徐以安蜷了蜷指尖,掌心的潮湿不知是没擦干的水渍还是什么,“我听说绾心岭很灵,只要情侣一起爬上山顶,就会长长久久。” 楚怀夕晃动着双腿,揶揄,“我说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要不要这么迷信啊?” “我想跟你长长久久。”徐以安侧头,目光温柔又坚定,“你陪我去爬山嘛,好不好?” 楚怀夕拖着尾音,“好~陪你去爬山。” 翌日清晨,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徐以安便轻手轻脚地起床。她换上笔挺的米色西装,望着熟睡的楚怀夕,从口袋里掏出深蓝色戒指盒。 晨光中,她高举起戒指盒,蹑手蹑脚地和床上的睡美人拍了张合影。 浴室,徐以安对着镜子反复整理衣领,明明扣好的纽扣,又解开重新系上。 这时,楚怀夕顶着鸡窝头晃进来,从背后抱住她,“徐医生怎么又起这么早?” “早安。”徐以安心跳漏了一拍。 楚怀夕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愣了一下,瞪眼眼睛,“爬山你穿西服做什么?” 徐以安抿了抿唇:“习惯了……” “老古板!”楚怀夕无奈扶额,“哪有人爬山穿西装皮鞋的!快去换衣服!” 徐以安却嗖地一下从她身边挤出去,一溜烟跑了,“来不及了,我去做早餐!” 楚怀夕:…… 算了,随她去吧。 要让女朋友实现穿衣自由嘛。 朝阳才刚爬上屋檐,两辆越野车便载着欢声笑语驶向绾心岭。 山路蜿蜒,季瑾溪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对着群山狼嚎,被司机叶南枝笑着捂住嘴,后座的楚怀夕懒洋洋地趴在车窗边,数眼前的野花,而她身侧的徐以安则闭着眼睛,在心底念念有词。 阳光为石阶镀上一层金边,远处的绾心岭被晨雾轻柔地缠绕,宛如披着薄纱的少女。 巨大的古木参天而立,枝叶在山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欢迎每一位攀登者。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与野草混合的独特气息,偶尔还夹杂着不知名野花的淡淡芬芳。 众人在山脚下汇合,拍照留念后,楚爸楚妈拄着登山杖,搀扶着走在最前面,季瑾溪举着自拍杆蹦跶,镜头里全是叶南枝无奈又宠溺的笑。 楚怀夕蹦蹦跳跳地去看石碑,徐以安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可每一次呼吸却都带着灼热的紧张。 “紧张成这样!”季瑾溪凑过来,勾起一抹戏谑地笑,“待会儿你不会要哭鼻子吧?” 徐以安嗔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 季瑾溪一噎,鼓了鼓腮帮子,“真是近朱者赤啊!你已经被楚怀夕带坏了,天天挖苦我!” 楚怀夕走了过来,“聊什么呢?” 季瑾溪和徐以安摇头,“没什么…” 楚怀夕愣了一下,半眯起眸,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满脸心虚的季瑾溪。 倏地,眸光一亮,馋上徐以安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嫌弃,“季瑾溪,你要是爬不动去找你老婆背你,别想打我女朋友的主意。” 季瑾溪直翻白眼,“真是好心没好报!!” 徐以安暗搓搓松了口气,向季瑾溪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快走吧,都看不见叔叔阿姨了。” 刚踏上石阶,一级级向上延伸的路仿佛没有尽头。石阶表面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有的地方还残留着前夜的露水,稍不注意就会滑倒。 徐以安脚步从昨天晚上就有些虚浮,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楚怀夕伸手想牵她,她却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了半步,差点踩空。 “小心!”楚怀夕眼疾手快扶住她,疑惑地皱眉道,“徐以安,你今天怎么回事啊?” 徐以安眸光闪了闪,嗫嚅,“我…我太久没爬山,有点紧张。” 楚怀夕不解眨眼,“爬个山,紧张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很紧张啊…”徐以安不敢直视楚怀夕的眼睛,低头盯着脚下的石板,连说话时声音都在打颤。 楚怀夕实在想不通爬山有什么可紧张的,好笑又无奈,朝她伸出手,“来,我牵着你走。” 徐以安眸光颤了颤,不露声色地将手心的汗蹭在西裤上,缓缓握住楚怀夕的手。 行至半山腰,山路愈发陡峭,两侧的藤蔓和灌木也更加的繁茂。脚下的石阶变成了崎岖的土路,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块和凸起的树根。 楚怀夕看着她紧绷的侧脸,无奈道,“爬个山而已,你怎么搞得比做手术还紧张。” “这比做手术难多了。”徐以安咽了咽口水。 她知道又好像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完成这场“手术”,能否把最爱的人永远留在身边。 历时三个小时,两人终于来到同心藤林。 眼前的藤蔓交织成一道天然拱门,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徐以安摸出红绸带的手早已满是冷汗,小口喘着气,“听说…在这里系上心愿,藤蔓就会把两个人的名字永远缠在一起…” 楚怀夕看着她认真写下“岁岁年年”,自己补上“朝朝暮暮”,两串字迹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极了他们纠缠不清却又坚定不移的爱情。 临近山顶时,楚怀夕突然像个树懒似的挂在徐以安身上,“我走不动了,你要背我。” 徐以安宠溺一笑,“好,我背你。” 山风呼啸着掠过,吹得人站立不稳。徐以安暂且放下了心里的事,弯腰稳稳背起楚怀夕,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不敢有丝毫的晃神。 季瑾溪举着手机追上来,含笑道,“加油哦老徐!我给你们拍婚礼素材!” 话落,楚怀夕感觉徐以安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根弦,心跳声震得她耳膜生疼,“怎么?你不想和我结婚啊?紧张成这副怂样!” “没紧张,我是兴奋。”徐以安强装镇定。 “你的兴奋真特别。”楚怀夕伸手将徐以安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徐医生,你要是能把我背上去,今晚我就让我爸妈同意你入赘。” “好,一言为定。”徐以安咬了咬牙,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 许久后,终于登上山顶,眼前豁然开朗,云海在脚下翻涌,仿佛触手可及。远处连绵的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徐以安轻轻放下楚怀夕,看到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徐以安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深呼吸,却还是压不住狂跳的心。她颤抖着身子单膝跪地,打开戒指盒的手几乎握不住那枚钻戒。 楚怀夕愣在原地,心脏重重漏了一拍。 话还未出口,徐以安的声音已经哽咽,满心满脑只剩一个念头,“你千万要答应我。” “哇!老徐要求婚了!”季瑾溪的尖叫惊飞一群山鸟,“老婆,你快看你设计的钻戒多好看。” 叶南枝扶着腰,边喘气边说,“这枚钻戒是老徐亲手设计的,我只是帮忙改了下图纸。” 楚怀夕盯着眼前闪着光的大粉钻,终于明白这人在准备什么了,突然就抑制不住地想哭。 楚妈从登山包里掏出白色头纱,走过去,轻轻戴着女儿头上,而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依依不舍地退回到丈夫身边。 楚爸不停按下快门,笑得胡子都在颤。 山风掠过,绾心岭上的红绸带猎猎作响,将两个名字缠得更紧,众人屏息以待,准备见证这浪漫的一幕,但奇怪的是,徐以安却不说话了。 季瑾溪见状着急地喊,“老徐,快求啊!” 叶南枝理解徐以安的心情,柔声安抚,“老徐,别紧张,慢慢说。” 然而,徐以安却还是没有一丝反应。 楚怀夕顾不上感动了,皱起眉头,嗓音在打颤,“徐以安,你在想什么!你不会要反悔吧?” 楚妈突然叹了口气,“小徐,如果你还没想好就以后再说,我们之间的约定可以不做数…” 楚怀夕一愣,转头追问,“什么约定?” 楚父揉了揉眉心,他虽存有私心,但也不愿意勉强对方为了责任和愧疚迎娶自己的女儿。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徐以安,声音沉沉,“小徐答应过我和你妈,说把你找回来,等你们的生活恢复正常之后就会和你结婚,她向我们承诺会对你今后的人生负责。” 楚怀夕愣了愣,转回头看向徐以安,语气里染上心疼和委屈,“徐以安,你不用…” “爱情很麻烦的,对吧?” 徐以安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些。 “不对,爱情不仅麻烦,它还很差劲。”徐以安怔怔地盯着楚怀夕的脚尖,目光里有种沉渊般的深晦,“它会让无畏的人变得瞻前顾后,让怯懦的人更加胆小。它催生的占有欲的藤蔓,在心底疯狂生长,会让人变得患得患失。世人都在歌颂爱情的美好,可我却觉得它像一场暴风雨,淋湿的不只是衣服,还有人的骄傲与洒脱,它会将人淋得狼狈不堪,溃不成军。” 一旁的季瑾溪眼瞅着画风偏到了十万八千里的,忙不迭出声,“老徐,办正事啊!你搁这儿胡言乱语啥呢?” 楚怀夕面色一松,心底的委屈渐渐散去,颤了颤眼睫,“徐以安,你继续说。” 徐以安勾唇笑了一下,轻声说,“所以我一直不屑于拥有爱情。总觉得凭我徐以安拿奖拿到手软的本事,不该成为被感情困住的倒霉鬼。本来计划推进的好好的,直到你的出现…” 楚怀夕顿时滞住呼吸,心跳如雷。 徐以安的耳朵和脸颊都变红了,嗓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楚怀夕,你太鲜明了,以至于如此优秀的我也会疯了般着迷。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这辈子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可你的好就像温柔的陷阱,我越沉溺越不安,总觉得你喜欢我这件事,像场随时会醒的美梦。所以胆小的我总想逃,可陷在沼泽里的人,哪能那么容易脱身?无法挣脱的我安慰自己,或许爱情没我想的那么可怕。不幸的是,爱情的苦我尝了个遍,但幸运的是,有你这个倒霉鬼和我一起。” 顿了顿,她缓缓抬起头,用盈满泪的眼睛凝望着楚怀夕沾着眼泪的眼睫,“都说弱者不擅长爱,但不知是因为我们一样的惨不忍睹,所以我这个胆小鬼才有了勇气,还是因为我有了勇气,才遇到了如此美好的你。现在的我坚信,再可怕的爱情,只要有你在身边,我都能扛过去。楚怀夕,我不再需要勇气了,我需要一个老婆…” “徐以安…”楚怀夕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打断她,“你是因为需要老婆,才想和我结婚?” 徐以安摇头,语气认真地解释,“是因为我太爱你,爱到害怕失去你,爱到害怕有一天你不再爱我,所以我才需要你成为我的老婆。” 见楚怀夕没有松开眉头,也没有说话,她语气染上一丝焦急,“昨天你问我爱是什么,我没回答。因为答案就藏在我每次看你的眼神里,藏在和你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里。你知道答案,所以才没有继续追问,对不对?” “嗯,我知道你爱我。你简直爱惨了我!”楚怀夕眉目舒展,眼底又盛满笑意。 “楚怀夕,我不知道这样的求婚,算不算得上浪漫。”徐以安浅浅笑了笑,挺直脊背,倏地竖起手指,声音带上从未有过的郑重,“山风见证,流云驻此,跪在神山之巅的我,向你和你的父母,以及你最好的朋友郑重起誓,我会用我的全部去爱你、疼你。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像此刻这般爱你。” 停了几秒,一字一顿,“楚怀夕,我恳请你嫁给我!恳求你成为我的家人!你愿意吗?” “我愿意…”楚怀夕红着眼眶,拼命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我愿意嫁给你。” 徐以安笑了,将手中的戒指缓缓套上楚怀夕的无名指,在戒指上落下一吻,站起身,“徐太太,谢谢你愿意将你的余生交给我,我爱你。” “我也爱你,楚太太。”楚怀夕将钻戒和中指上的铂金戒指举在阳光下欣赏,几秒后偏了偏头看她,心疼地嗔怪出声,“穷成这样,买这么大钻戒做什么!家里有矿啊!” 徐以安轻轻托举着她的手,望着她,眼里全是温柔,“我想给你最好的!我会给你最好的!” 楚妈缓缓走过来,弯下腰,温柔地拍掉徐以安膝盖上的尘土,嗓音温柔,“小徐,阿姨就一句话,像爱楚怀夕一样爱自己,能做到吗?” 徐以安嗯了一声,“我会的。” 楚父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双手递给徐以安,嗓音有点哑,“这是我那泼出去的宝贝女儿昨晚给你讨的娶媳妇钱,尽早入赘吧。” 徐以安早已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父母,没有客气,颔首接过,“谢谢叔叔。” 叶南枝轻轻抱了一下徐以安,“老徐,恭喜啊!以后你们要多沟通,多理解,携手共进。” “谢谢,我明白。”徐以安回抱了下她。 季瑾溪用力抱了抱楚怀夕,哽咽着,“楚怀夕,你和老徐一定要幸福啊!!呜呜呜~比我和叶南枝幸福一点点也没关系的。” 楚怀夕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含笑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们会比你们幸福一点点的。” 送完祝福,众人前往不远处的凉亭休息,将空间留给刚求婚成功的小情侣们。 徐以安揽着楚怀夕的肩,目光黏在她翘起的唇角上挪不开。原来命运最慷慨的馈赠,是将她的黄金时代,揉碎在八月滚烫的风里。 楚怀夕侧头撞进她眼底的痴傻,那些藏在心底的怯弱,突然在云层间炸开轰鸣。 原来胆小鬼的回响,也能震耳欲聋。 山风不停掠过,绾心岭的红绸翻涌如浪,热泪轻轻挤进相贴的唇间。 她们用最炽热的吻,将幸福的秘诀烙进彼此生命———勇敢的人一定会拥有幸福!” ——正文完—— 第106章 【番外】你值得被爱 日子像被阳光浸透的病历本,渐渐舒展开褶皱。徐以安为病人诊疗时,曾经在疗养院蜷缩颤抖的记忆,已经被此刻掌心真实的温度覆盖。 加入自媒体行业的楚怀夕发给林念一的新闻稿上,字句变得愈发犀利,就像徐以安给病人写药方时的果断,每一笔都透着对罪恶的谴责。 那些黑暗的过往,终究成了遥远的影子。 某个清晨,楚怀夕被喧闹的鸟鸣唤醒。她套上情侣睡衣,推开窗,海棠花像一群迫不及待的报喜者,粉白的花瓣欢快地扑进屋里。 楼下早餐铺子的蒸笼腾起层层热气,与海棠清甜的香气纠缠着,在晨光里跳起圆舞曲。 徐以安抱着新鲜出炉的早餐推门而入,白衬衫上沾着几片海棠花瓣,她笑着说整条街的花都开疯了,像是要把过去的遗憾都补上。 楚怀夕伸手拂去她肩头的花瓣,又捏了捏她脸颊上渐渐丰盈的肉,突然觉得这日子变得沉甸甸、热腾腾的。 属于她们的春天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来了,毫不吝啬地把生机塞进每个角落。 这天午后,楚怀夕摊开画夹,蜷在飘窗软垫里咬着彩铅,阳光透过纱帘斜斜切进来,在她扬起的嘴角上洇出层朦胧的金边。 “徐太太…”徐以安端着药碗缓缓走过来,氤氲的药香里藏着温柔的催促。“该喝药了。” “怎么还要喝药啊?我胃已经不疼了!!”楚怀夕皱着眉控诉,却在徐以安似笑非笑的注视下瞬间蔫了气。 “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徐以安挑眉轻笑,眼尾的弧度带着调侃。 楚怀夕嗫嚅,“你又不是肠胃科医生…” 徐以安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按照惯例,咱妈待会儿就会打来视频…” “我喝我喝。天天就会拿我拿偏心眼的亲妈压我!”楚怀夕盯着面前的一碗苦药,可怜兮兮地撇了撇嘴,“徐医生,喝完能不能给颗糖?” 徐以安倏地含下一口药,俯身吻住楚怀夕嘟起的唇,药汁的清苦混着体温漫进来。 楚怀夕喜上眉梢,顺势揽住她的脖颈,设计稿“哗啦”散了满地,她含糊不清地嘟囔,“我发现今天的药一点都不苦欸” “小色鬼。”徐以安轻笑出声,将药碗塞进楚怀夕掌心,“乖,剩下的自己喝。” 楚怀夕指尖捏住鼻子,一脸痛苦,“徐医生现在越来越有架子了,都不肯亲自喂药。” “我又没病,替你喝什么药。” 楚怀夕盯着她衬衫领口露出的红痕,眼神变了变,“对对对,我有病,我病入膏肓了。” 徐以安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眸中的渴求,无奈地笑了笑,“病入膏肓我也能把你救回来。” 手机在画案上震动着亮起,是黎落在酒吧群里发的视频。屏幕里,重新装修后的“归途”酒吧流光溢彩,新增的驻唱舞台上,歌手正抱着吉他浅吟低唱,吧台上调酒师甩出漂亮的火焰。 “老板!这个月流水又涨了两成!”黎落的语音裹着背景音的欢呼,“多亏徐医生当初坚持加了民谣歌手驻唱。” 楚怀夕将手机上的报表怼到徐以安面前,两眼放光,娇声娇气地说,“徐老板,你的商业头脑和医术一样厉害欸~” 收拾散落画稿的徐以安清了清嗓子,夹着嗓子嗲声嗲气地模仿她说话的腔调,“楚老板,你的画功和你的撒娇功底一样深厚欸~” “我就当你夸我了。” “我就是在夸你啊。”徐以安站起身,目光紧盯着她,“快点喝,药凉了更苦!” “哎呀妈!苦死老娘了!”楚怀夕将空碗扔在飘窗上,一把扯过徐以安的领口,吻了过去,唇齿间还残留着药汁的苦,却又回甘无穷。 不知不觉,日历被春风翻到了五月。海棠花期将尽,枝头零星挂着几瓣残花,却不妨碍满城新绿疯长。 楚怀夕盯着手机日历上圈出的小红圈,指甲在“徐以安生日”几个字上反复摩挲。 她脑筋转了转,想到了一个计划。 晨光透过纱帘洒进卧室时,徐以安已经穿戴整齐,她俯身亲吻楚怀夕发顶道别,却被突然缠住的手臂拽回床榻。 “老婆,今天能不能请假啊?”楚怀夕埋在她颈窝闷声问,“我今天不想让你去上班…” 徐以安咬了下嘴唇,“今天有手术…” 话音未落,就见楚怀夕翻身背对着自己,被子拱起的弧度像只炸毛的猫。 这反常的举动让她心头微动,伸手去扳楚怀夕肩膀,却不小心摸到她脖颈处的濡湿。 “怎么哭了?”徐以安声音陡然发紧,坐在床上将人整个圈进怀里,“跟我说说怎么了?” 楚怀夕揪紧她的衣角,哽咽的语调中声音变得更加柔软可怜,“你整天都忙着救人,就不能抽出一天陪陪我吗?” “对不起…”徐以安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一下接着一下,一声接着一声,极其耐心地安抚着她的情绪,“我最近太忙了没考虑你的情绪。我今天不加班了,一下班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楚怀夕眼皮耷拉着,“真的不加班吗?” 徐以安的掌心顺着楚怀夕的头发,摸了摸她的脑袋,脸颊蹭在她的头发上,“求婚之后,我有再骗过你吗?” 楚怀夕思考了一秒钟,从她怀里起来,随即摇了摇脑袋,“你没再以任何理由骗过我,而且你答应我的事,也全部都做到了。” 徐以安垂眸盯望着楚怀夕的眼睛,“所以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 楚怀夕蹭的一下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徐以安,一定要早点回来哦。” 徐以安点头,给她仔细掖好被子,嗓音温柔的叮嘱,“乖,再睡会儿。早餐在微波炉里,睡醒了记得热一下再吃,不然会胃疼的。中午不想做饭的话我给你点外卖,不许偷吃垃圾食品,更不许偷喝加冰饮料。等胃养好了,我带你去吃麻辣小龙虾,喝冰镇啤酒,知道吗?” 楚怀夕故作嫌弃地抽了抽嘴角,“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上班吧。” 徐以安扁了扁嘴,故作委屈,“刚才还舍不得我,现在就又烦我了…” “没烦你啊。”楚怀夕急忙解释,“我都三十岁了,你这么念叨显得我像个智障似的。” 徐以安俯身,亲了一下她的唇角,又亲了一下,“你八十岁也是我最爱的小宝宝。” 楚怀夕咦了一声,“好油腻啊~” “不解风情!” 直到徐以安的脚步声消失在玄关处,楚怀夕掀开被子,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购物车发呆。 奶油、低筋面粉、抹茶粉、吉利丁片…她反复核对清单,手指悬在“立即下单”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 自从那人妹妹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万一这么做,她会生气,或是伤心呢… 楚怀夕犹豫许久,还是按下了下单键。 她要让她的爱人彻底重生。 叮咚叮咚——— 门铃响起时,楚怀夕正趴在沙发上对着网上的教学视频咬指甲,长叹了口气,起身开门。 快递员将沉甸甸的纸箱交给楚怀夕。 楚怀夕道谢后将食材堆在流理台上,神色凝重地像在布置一场紧张的战役。 打发蛋清的电动打蛋器嗡嗡作响,飞溅的奶油沾在鼻尖,第一次做蛋糕的楚楚手忙脚乱地擦脸,结果在脸上上蹭出更大大片白印。 良久,烤箱终于亮起红光,楚怀夕蹲在地上翻看攻略。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徐以安发来的消息,“手术结束了,在查房,在想你。” 配图是洒在护士站的一缕阳光,莫名让人觉得一切都有希望。 楚怀夕弯着眉眼打字,“我也在想你,注意休息哦,我等你回家。” 第一炉蛋糕胚烤成了焦炭,焦糊味在屋子里乱窜。楚怀夕捏着鼻子开窗,午后的风卷着海棠残瓣扑进来,落在沾着面粉的流理台上。 她看着流理台,挫败的喃喃,“要不还是去店里买个蛋糕吧?” 下一秒,摇头,“亲手做的才有诚意!楚怀夕,你一定可以的!” 重拾信心的楚怀夕重新称量材料,这次她将烤箱温度调低二十度,随后一动不动地守在旁边像守护易碎的珍宝。 当草莓慕斯在模具里渐渐成型时,时针已然指向五点。楚怀夕盯着冰箱里的草莓蛋糕,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她的徐以安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日蛋糕。 倏地,玄关传来门锁启动的声音,楚怀夕手忙脚乱地将蛋糕藏进橱柜。 徐以安听到厨房里的动静,呼吸一紧,快步走进厨房,看到满地狼藉先是一愣,随即目光落在楚怀夕沾着奶油的脸上。 “你这是…” “做…做蛋糕…”楚怀夕紧张得结巴起来,磕磕绊绊把话说完,“下午我突然就想吃蛋糕,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亲手做了一个…” 徐以安松了口气,环顾四周,“蛋糕呢?” 楚怀夕随口胡诌,“吃了。” 徐以安扯了张纸巾,擦掉她脸上的奶油,捏捏她鼻尖,“你就没想着给我留一口啊。” “你想吃?”楚怀夕眸脸上瞬间流露出惊喜。 徐以安娇嗔她一眼,“不然呢?” 楚怀夕语气轻快,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那待会儿我们吃完饭,我给你也做一个。” “真乖~”徐以安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触碰,只一下便分开。 楚怀夕欲求不满地撅起嘴,“再亲一下~” “吃完饭再亲”徐以安系上楚怀夕买的超可爱的围裙,意有所指地说,“今晚时间很充足~” “闷骚!”楚怀夕咽了咽口水,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趁机在她脸颊偷亲一口,“今晚多做几个菜,我快饿疯了,感觉能吃一头牛呢!” 徐以安侧眸看向楚怀夕,尾音拉长,慵懒又宠溺,“好~你想吃多少我都给你做。” 案板上的番茄被菜刀剖出鲜艳的横截面,徐以安切葱花的手顿了顿。 快要饿死的人正哼着歌洗青菜,水珠溅在她卡通睡衣上也不在意,貌似心情很好的样子。 徐以安就这样定定看着她,心里是一股难言的酸涩,心疼和愧疚在无限交织。 她决定以后要尽可能的早点回家,让楚怀夕开心和安心是最重要的。 走神间,楚怀夕已经起锅烧油。 “小心!”徐以安眼疾手快按住楚怀夕要翻面的锅铲,语气焦急,“烫到没?” 楚怀夕后知后觉地缩了缩手,理直气壮地把锅铲塞回她掌心,“你来你来,我太笨了!” 厨房渐渐飘起糖醋排骨的甜香,楚怀夕倚在流理台边偷吃炸好的藕盒,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徐以安用筷子轻轻敲了敲她手背,换来一声闷哼,“就吃最后一个!我真的快饿死了!” 她突然想起早上楚怀夕红着眼眶的样子,心口微微发疼,伸手把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瓷娃娃。 餐桌上很快摆满七菜一汤,楚怀夕把最大的虾夹进徐以安碗里,自己啃着排骨偷偷观察。 “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舍得把最喜欢吃的虾让给我了?”徐以安舀起一勺排骨汤,热气氤氲中,她金丝眼镜蒙上一层白雾,“事出反常必有妖,说吧,想做什么?” 楚怀夕扒拉着米饭,喉咙发紧,“我就…就不能对你更好一些啊?”戳着碗里的青菜,声音越来越小,“徐以安,恭喜你,又老了一岁…” 筷子碰撞瓷碗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徐以安的手悬在半空。窗外的夕阳斜斜照进来,在她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 楚怀夕慌了神,连忙往她碗里添菜,“尝尝这个红烧鱼,我今天调的酱汁超棒!” 徐以安的表情划过一抹了然,原来这人早上不想让她上班是因为这个啊。 看着她忐忑的神情,她突然笑了,眼角弯成温柔的月牙,“老婆,你不打算给我吹蜡烛吗?” 楚怀夕愣了几秒,“吹什么蜡烛?” 徐以安唇角微勾,伸手擦掉楚怀夕嘴角的饭粒,“嗯?你不会只买了做生日蛋糕的材料,没买蜡烛和生日帽吧?啧,做事不周全啊。” “*怎么可能?!我当然都买了!”后知后觉的楚怀夕脸“腾”地红透,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餐桌上,“你怎么知道我买了做生日蛋糕的材料?” 徐以安被逗得轻笑两声,慵懒放松地往后一靠,眉弓轻挑望向她,“你是我老婆,我从你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你在想些什么。” 楚怀夕垂着眼眸,“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想给你过生日,但是我又怕你会难过…” 徐以安抿了抿唇,将拥堵在喉中多年的话轻声说出,“小时候,我总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妹妹不在了,我就不能过生日。那时候不懂事还哭闹过几回,但换来到都是面壁思过。后来我渐渐懂事了,也就不再纠结能否过生日这件事。因为我知道,我的出生是不值得庆祝的。” 她轻描淡写的讲述真的很像一把匕首插入心脏,楚怀夕痛得无法发出声音,唇抿得很紧。 沉默半晌,她哽了哽喉咙,“徐以安,我很感谢你来到这个世界,很感谢你坚强、勇敢的走到我面前,很感谢你让我的情感有了落脚点。” 顿了顿,湿漉漉的睫毛抖动地极快,“我真的特别特别想和你一起庆祝今天,因为你出生的这一天,是我幸福的起点。它对我很重要。” 楚怀夕泪眼汪汪地凝望着她,眼圈泛红,瘪着嘴,像是不能过生日的是她似的。 徐以安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柔声说,“楚怀夕,我们现在就过生日吧。” 楚怀夕眸光一亮,“真的吗?”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 楚怀夕抿了抿唇,清澈纯净的眼眸里散发着淡淡的忐忑,试探地问,“那我们要不要?” “好啊。”徐以安毫不犹豫地同意。 楚怀夕愣了几秒,倏地跑进卧室,将打理的干干净净的洋娃娃抱出来,随后将其轻轻放在徐以安身边的座位上,“嘿嘿,这样就完美了。” 徐以安望向身侧的洋娃娃,内心波涛翻涌,久久无法平息,不知不觉中,竟红了眼眶。 如果她的父母也能这样做… 她是不是就会成长的更好一些。 良久,徐以安颤了颤眼睫,这些一点都不重要了,因为有人会做。 她看向楚怀夕,“我们的生日蛋糕呢?” “对对对,差点忘了。”楚怀夕几乎是踉跄着跑到柜子前,小心翼翼捧出藏好的草莓蛋糕。 淡粉色奶油上点缀的草莓切片还挂着晶莹的糖霜,虽然边缘有些歪扭,蛋糕中间的“33”蜡烛也被晃动的有些歪了,但在夕阳的余晖里,却像是缀满星光的银河。 楚怀夕扶正蜡烛,“第一次做有点丑,下次我一定给你做个全世界最好看的蛋糕。” 徐以安视线再度泛起朦胧,“不,它就是最好看的蛋糕…” 楚怀夕心间酸涩,“好啦,大寿星,你可以闭上眼睛了!” 她用沾着奶油的指尖轻轻捂住徐以安滚烫的眼睛,另一只手慌乱地划开打火机。 火苗窜起的瞬间,烛光照亮了她亮晶晶的眼睛,“好啦,可以睁眼了!” 徐以安睫毛轻颤,映入眼帘的不仅是摇曳的烛光,还有楚怀夕手上两个可爱的生日帽。 帽檐上的绒球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活像两只撒娇的小猫。 楚怀夕动作轻柔地将手里的帽子分别戴在徐以安和洋娃娃的头上。“徐以安,徐以乐,祝你们生日快乐!” 徐以安抿了抿唇,代替妹妹说,“谢谢。” “不客气。”楚怀夕突然扯开嗓子唱起歌,现编的调子里满是真诚,“今天是你们三十三岁的第一天,我祝你们永远幸福,祝你们来生还是好姐妹,最后,祝我爱的徐以乐永远自由。” 厨房的吊灯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暖黄色,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徐以安望着蛋糕上自己和妹妹的名字,喉咙突然发紧。那些被泪水浸泡的,久远的生日记忆在烛光里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楚怀夕亮晶晶的眼睛,和她哼唱时不小心红了的眼眶。 徐以安仰着头,泪水顺着眼尾滑过太阳穴沉没进发间,刚准备阖眸许下心愿,便听到楚怀夕温柔的声音,“先别许愿,还有小惊喜哦!” 她掀开眼皮,怔怔地看向楚怀夕,只见那人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丝绒小盒子。 徐以安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楚怀夕单膝跪地时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却浑然不觉,仰头望着徐以安的眼神比蛋糕上的草莓还要明亮,“徐以安,你说医生救人,设计师造梦,现在请允许我这个不专业的设计师,送你一枚能锁住余生幸福的戒指。” 盒子打开的刹那,钻石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把满天星辰都揉进了这方寸之间。 楚怀夕鼻头止不住的泛酸,声音微颤,“徐以安,虽然你已经是我的老婆了,但我还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我保证,我每年都会给你过生日,会亲手给你做生日蛋糕,会一直牵着你的手,直到我们都老得走不动路…” 泪水突然砸在蛋糕上,晕开奶油的纹路,徐以安哽咽着说不出话。 她一把抱住楚怀夕,将她搂进了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剧烈的心跳几乎要震碎胸腔。 半晌,她涩声开口,“楚怀夕,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楚怀夕,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给我和妹妹过生日。谢谢你让我这么这么的幸福…” 楚怀夕满心酸涩,伸长手臂,轻轻抹掉徐以安断了线似的落下的眼泪,将戒指缓缓套上她指尖,仰头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徐以安,你值得被爱,你值得全世界最好的爱。” 徐以安低头在楚怀夕的唇上吻了一下,“楚怀夕,这是我收过最棒的生日礼物。” 楚怀夕扬唇笑了一下,“等着吧,明年你还会收到更棒的生日礼物。” 徐以安嗯了一声,“我会期待着。” 秋风卷着银杏叶掠过窗台,楚怀夕终于将最后一针珠片缝进婚纱裙摆。 蝴蝶的翅膀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每个纹路都藏着她们共同的记忆。 徐以安倚在门边,看着爱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婚纱转圈,眼镜后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徐以安,我们下周就出发吧。”楚怀夕突然转身,婚纱上的水晶流苏撞出细碎声响,“我们穿着它,让山海见证我们的爱情,好不好?” 徐以安点头,“好,我这就请年假。” 两人的旅行结婚像一场浪漫的逃亡。 洁白的雪山上,徐以安帮楚怀夕提起冻的发硬的裙摆,攥着她冰冷的指尖在留下甜蜜的合照,夕阳将她们身上的婚纱染成蜜色。 楚怀夕突然想起春天里徐以安说过的话,她们真的把过去的遗憾全部都补上。 这场没有鲜花、仪式与宾客的婚礼,才是她们对彼此、对生命最盛大的承诺。 海边,楚怀夕披着婚纱追着海鸥奔跑,徐以安一手提着裙摆,举着相机的另一只手始终稳稳对着她,快门声与浪涛声交织成曲。 直到抵达最后一站———冰岛。 极光在夜空中流转时,楚怀夕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林念一的短信简短而刺眼,“发现非法代孕团伙线索,疑似涉及医疗腐败。” 她盯着屏幕,指甲深掐进掌心。 “我要去。”楚怀夕转头看向徐以安,眸底燃烧着熟悉的倔强,“我向田恬发过誓的!我一定要把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罪恶全部都揪出来。” 徐以安没有阻拦,伸手握住她的手,“我说过的,我是你最好的战友和后盾。” 极光映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两套婚纱静静躺在行李箱,等待再次见证她们的荣耀时刻。 ——全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