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如果能重来
四月的风是把生锈的钝刀子,不紧不慢地剐蹭着冬天结痂的伤口。枝头的嫩芽像是醉汉随手弹落的烟头,星星点点烫在灰扑扑的枝桠间,将枯枝燎出一痕痕鲜活的红。
空气中浮动着发酵的酸气,像坛打翻的陈年腌菜。腐烂的枯叶在泥里闷出霉味,混着突然炸开的花香,还有新翻泥土里蚯蚓挣扎的腥气,浓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气味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呛得人眼眶发红。
乌云压得极低,低到能看清它褶皱里翻滚的暗潮。冷风趁机撒野,将晾衣绳上的衬衫抽打得噼啪作响,像是谁家没关紧的门在空屋里摇晃。
街边的桃花开得癫狂,粉得像是泼出去的胭脂,可凑近看,每片花瓣都爬满细小的虫眼。风一掠而过,花萼连着花瓣簌簌坠落,像是谁打了败仗,丢盔弃甲地撤退。
徐以安攥着门把手的手止不住的发抖,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门推开的刹那,一股混杂着咖啡味和烟蒂焦糊气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
她呆愣在门口,突然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楚怀夕在看到徐以安时,眸底星星点点的光转瞬便被慌乱替代,“老古板,你怎么回来了…”
徐以安抬眸看向光着脚跑来的女人,对方眼底压抑的恐慌与想念,像根刺扎进她的心脏。
一向注意形象的花蝴蝶此刻身上白衬衫的下摆沾着显眼的油渍,牛仔裤膝盖处鼓起小包。
她应该好几天没换衣服了。
徐以安压下心底的酸涩,视线缓缓上移,对方蓬乱的发丝上染着呛人的烟味,双眼皮褶皱深了几分,眼下青黑一片,鼻翼左侧长了一个很大的痘痘,毫无血色的嘴唇上有几道细小的血痂。
她应该也失眠很久了。
楚怀夕同样也在细细看着徐以安,这人身上的倦意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风衣皱得不成样子,长发罕见地没有束在脑后,鬓角的发丝黏在瘦了一圈的脸颊上。
她心脏猛地抽痛,向前半步却又停住。指尖残留的烟味,让她不敢触碰那写满疲惫的眉眼。
两人无言对视许久,楚怀夕努力牵起唇角笑了笑,娇声问,“你发什么愣啊~快进来。”
她伸手去拉徐以安的手腕,徐以安却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楚怀夕的手僵在半空,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她滚了滚喉咙,“你怎么了?”
徐以安摇了摇头,没有换拖鞋,向左迈出一步径直绕过楚怀夕,她的目光掠过餐桌上堆叠的外卖盒、泡面桶、走向客厅。
客厅的电视还开着,画面在无声跳动,映得徐以安的侧脸忽明忽暗。茶几上摆着烟灰缸,和空了的烟盒、散落着药片和皱巴巴的纸巾。
跟过来的楚怀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下一秒蹲在茶几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烟灰缸、扔烟盒。
徐以安盯着桌上的药,听着楚怀夕带起压抑的闷嗽声,喉咙发紧,“你生病了?”
“小感冒而已。”楚怀夕捏着药盒起身,走到徐以安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倒是你…医院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徐以安仓皇别开脸,不敢再去看面前这双盛满关切的眼睛。
父亲残忍的话,母亲苍白的脸,热搜词条下那些恶毒的诅咒。此刻都化作沉重的枷锁,将她困在道德与情感的夹缝里。
她很想抱一抱生病的楚怀夕,很想让她缩在自己怀里睡一觉,但她却累得抬不起胳膊。
以前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在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放弃自己的爱人,现在终于懂了。因为爱人需要能量,但人在累的时候,给不起爱。
她知道楚怀夕同样也很累,但她还是想贪心的向楚怀夕讨要一点点能量。
能让她撑到明天的能量。
楚怀夕困惑地看着她,“怎么又在发呆?”
徐以安浅浅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尾音在发颤,“楚怀夕,这才几天啊!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楚怀夕闻言扁了扁嘴,哑声控诉,“你不理我,我天天守活寡,可不就成这样了吗?”
“我哪有不理你?”徐以安垂下眼帘,“明明是你拉黑的我…”
楚怀夕眼睑红成一片,声音逐渐哽咽,“我拉黑你是让你重视我,不是让你趁机消失的!”
徐以安心口愈发肿胀酸涩,深吸一口气,还是止不住某种像缺氧的窒疼感包裹住整颗心脏。
她手指僵硬地蜷了又蜷,还是没有勇气抱住眼前的人,轻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楚怀夕怔怔地看着徐以安,倏地,眼眶中滚下一滴泪,她急忙仰起头,做深呼吸。可眼泪却像断了线似的,不停往下掉,止不住。
泪水彻底模糊视线,她放弃了逞强,吸了吸鼻子,哑声道:“你这些天对我不闻不问,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幸好你回来了。”
“别哭…”徐以安抬起指尖,轻轻擦掉楚怀夕眼角的泪,嗓音几乎颤抖着重复,“别哭,楚怀夕…别难过…”
“我没难过…”楚怀夕倏地紧握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腕处轻轻摩挲,“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一样,你看看这才多久啊,你怎么又瘦了一圈啊!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偷偷减肥啊!”
“没减肥,最近工作比较忙…”徐以安生怕再多说几句就会暴露自己的悲伤与无助,蹭的一下抽回手,“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煮碗粥。”
说完逃跑似的往厨房走。
楚怀夕愣了一下,想到徐以安值了一晚上夜班,忙不迭跟上去,“我们叫外卖吧。”
徐以安脚步一顿,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声音像浸在冷水里的抹布般发沉,“都生病了,还吃什么外卖!胃不想要了吗!”
楚怀夕被吓得定在原地,扁嘴嗫嚅,“外卖也有清淡健康的粥嘛…”
徐以安手指向沙发边的拖鞋,语气严肃,“别跟着我,去穿拖鞋!”
楚怀夕乖乖哦了一声。
橱柜里的米袋瘪得只剩个底,徐以安眉头紧锁地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想到她们同居的那段日子,家里的冰箱每天都会被填的满满当当,心间再度涌上强烈的酸涩。
徐以安咬着下唇,打开手机,迅速在超市下单了米、挂面、蔬菜、鸡蛋、牛奶还有各种各样的水果。付款时,她犹豫几秒,返回页面又给楚怀夕买了一堆零食和一箱红酒。
吃点零食,喝点酒心情应该会好吧。
将配送时间预约到明天早上十点半,徐以安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装进口袋里,这才听见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概是楚怀夕在整理客厅卫生,滚落的药瓶与纸巾摩擦的声响,压抑的咳嗽声、擤鼻涕的声音全部混在一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徐以安用力蜷了蜷指尖,将仅有的米全部倒入锅中,而后蹲下身清理垃圾桶边上的外卖盒。
腐坏的暗黄色汤汁渗进缝隙,腥气裹着酸腐味直往鼻腔里钻。她看着瓷砖缝隙里的污垢,想起上次大扫除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那天的花蝴蝶穿着卡通睡衣,坏笑着将泡沫抹在徐以安鼻尖,嘲笑她像只炸毛的笨猫。
调皮、生动又可爱。
而现在…
爱上不幸的人,就会变得不幸吧。
她抬头怔怔地望向窗外开的正好的海棠花。
春天来了。
春天终于来了。
如果她们没有提前在一起,如果她们按照最初的计划,等春天来临再相恋,就好了。
她不会向她表白,楚怀夕会被她拒绝。
她们没有在一起,就不用承受分手的痛苦。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在一起了…
可惜命运无常,人也总是后知后觉,她注定要带着楚怀夕在痛苦里走一遭。她无能为力,只求自己可以多承受几分疼痛,尽可能的让她心爱的花蝴蝶少受点伤,保全她继续爱人的能力。
楚怀夕,如果能重来,求你别再遇到我。
如果能重来,我还想像现在这样爱着你,以暗恋者的身份,一直一直爱着你。
徐以安用力把最后一袋垃圾系紧,掌心被勒出深红的印子。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似的,缓缓扶着橱柜站起身,双手撑在冰凉的灶台边上。
白粥在灶上咕嘟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她突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
如果眼镜上的雾气再多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像眼泪一样顺着脸颊滑下来了,那我是不是就不像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了。
不是木偶,是不是就不用离开她了。
半晌,徐以安自嘲地笑了笑,她悲哀的发现自己跟牌桌上无注可跟的赌徒一样,都在抱着无畏的幻想拖沓不前。
逃避现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她敛起思绪,压下脑海中不该有的幻想,拿起抹布,心无旁骛地打扫厨房和餐厅卫生。
收拾好客厅卫生的楚怀夕懒洋洋地抱臂倚在厨房门框上,衬衫扣子歪歪扭扭地扣着,头发被她胡乱扎成个揪。
她盯着徐以安忙碌的背影,喉咙里溢出沙哑的笑,“洁癖怪,你把厨房擦得能照出人影了。”
背对着她的徐以安用力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话音平稳,“工作再忙,心情再烦也要记得按时打扫卫生,知道吗?垃圾一定要勤扔,放在家里会滋生出很多细菌的,你身体不好,细菌倾入就会生病。还有…感冒了就不要抽烟了,烟雾会刺激呼吸道,然后你的嗓子就会更疼…如果心情不好,你可以出去逛逛街,或者跑跑步…”
四面楚歌的楚怀夕从徐以安的絮叨声里,找回了久违的幸福感和安全感。
她想,“就算所有人骂我又如何,只要她还在我身边,我就永远有去战斗的底*气和动力!”
楚怀夕颤了颤眼睫,夸张的啊了一声,又捂住胸口,“徐医生,你好狠的心呐!你可怜的女朋友都病成林黛玉了,你还让她打扫卫生?”
徐以安一噎,柔声解释道:“我没有让你现在打扫卫生,我是说让你没有生病的时候…”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楚怀夕悄悄挪到水池边,手指沾了点冷水,偷偷弹在徐以安低垂着的后颈处。
冷水顺着脊椎滑进衣领,惊得徐以安颤栗了一下,抄起锅铲作势要打楚怀夕,“楚怀夕!”
“哎呀!救命啊!有人要谋杀亲妻啦!”楚怀夕边躲边笑,不小心撞翻了案板上的消毒水。
白色的瓶子骨碌碌滚到徐以安脚边,她弯腰去捡的瞬间,楚怀夕突然从背后紧紧环住她,下巴压在她发顶轻轻蹭,拖着尾音,“其实…比起吃早饭,我更想吃你。”
徐以安愣了一下,旋即被热气蒸红的脸颊更烫了,反手用锅铲拍在她手背,“你想得美!”
楚怀夕嘶了一声,松开她,“怎么了嘛~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做了~难道你不想吗?”
徐以安摇头,“不想。”
“鬼才信你!”楚怀夕笑意盈盈地去抓徐以安手腕,指甲不小心刮到徐以安手背。
她突然安静下来,捧起徐以安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吹气,“疼不疼啊?我看看破皮了没…”
温热的呼吸扫过皮肤,徐以安胸腔里死寂的心脏突然复活,心跳快得想是要冲出胸腔。
“别闹了,一边站着去!粥要溢出来了!”徐以安慌乱抽回手,转身拿起汤勺。
楚怀夕忍俊不禁,从身后圈住徐以安,头埋在她脖间用力嗅了嗅,带着烟味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徐医生身上好香,是粥的味道…还是…”
“你能不能正经点!”
徐以安突然转身,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楚怀夕盯着面前这张思念已久的脸,舍不得移开一分一秒。她好想亲她,从她一进门就想。
厨房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楚怀夕眼底跳跃的笑意渐渐被某种灼热的情绪取代。
徐以安的目光定在楚怀夕的黑眼圈上,在心底叹了口气,伸手抚平她鬓角翘起的碎发,“你先去洗澡吧,洗完吃完早饭,我们补会儿觉。”
“不解风情!!”楚怀夕捉住徐以安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衬衫下的心跳震得徐以安指尖发麻。
闷骚,你肯定也想亲我!!
她勾唇一笑,侧头在徐以安耳尖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只是补觉吗?徐医生~”
对方意有所指地话让徐以安的耳尖一瞬红成秋天的螃蟹,她挣扎着抽回手,“楚怀夕!”
“在呢,”楚怀夕笑得眉眼弯弯,将脸埋进徐以安颈窝,熟悉又久违的消毒水味倾入鼻腔,胸腔里的想念再也压不下去,喃喃,“徐以安,我好想你啊。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这两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巨石砸进徐以安千疮百孔的心里,掀起温柔又悲伤的巨浪。
徐以安低垂下眼睫,唇瓣的软肉似乎被咬出血,嘴里难掩咸涩,她抬手环住楚怀夕的腰,轻轻叹了口气,“听话,乖乖去洗澡,好不好?”
楚怀夕在她肩头蹭了蹭,“我可以听话,但能不能先赏个亲亲吗?奖励我乖乖洗澡~”
徐以安抬眸撞进她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她下颚线崩得很紧,低头在楚怀夕唇上飞快啄了一下,“好了,快去洗澡吧。”
“得嘞!”楚怀夕欢天喜地地跑开,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给徐以安抛个飞吻,“等我回来哦。”
晨光透过窗户,给屋内镀上虚假的温馨。
徐以安靠在厨房玻璃门上,双手无力垂在身侧,心脏插着一把匕首,痛得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无声回应她,“楚怀夕,我也好想你啊。”
而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有多想她。
永远不会知道了。
许久后,徐以安调整好繁杂的情绪,而后像充满电的机器人似的,一秒不停歇地给全屋来了个大扫除加深度消毒。
做完一切,她走进卧室,打开衣柜,快速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装进一个手提袋,又轻手轻脚的将手提袋放到玄关柜上。
她看着眼前的纸袋,侥幸地想,“幸好行李不多…不然搬家的时候…应该会很难过吧。”
徐以安抬手搓了搓脸,将楚怀夕换下来的脏衣服拿进客用洗手间,蹲在地上,将油点仔细用手搓干净后,轻轻放进洗衣机。
随后来到客厅,给阳台上的盆栽浇水,想到已经很久没有给楚怀夕买花了,突然有点后悔今天来的时候没有带束花的。
算了,没带花也挺好的。
她喜欢浪漫的人,而幸好你不是浪漫的人。
餐厅。
徐以安将装着浓稠白粥的碗轻轻推到楚怀夕面前,随后坐在她对面,小口抿着清汤。
楚怀夕舀起一勺粥,故意拖长尾音,“这碗粥可是价值连城哦,毕竟是徐医生亲自下厨~”
徐以安抬眸嗔她一眼,将裹着金黄蛋黄的煎蛋夹进她碗里,“少贫嘴,多吃饭,早日康复。”
楚怀夕噘起嘴嘁了一声,嗓音哑的像破音箱似的,“看到你的一瞬间,我的病就全好了。徐医生,你就是我的良药啊。”
徐以安慌乱地避开对方灼灼的目光,垂眸不停搅动着碗里的清粥。
热气氤氲间,她仿佛又看见热搜词条里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
明明那么难过,为什么还要笑呢?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在承受着什么呢?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徐以安,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能保护她吗?”
楚怀夕突然凑过来,伸手托住她下巴,拇指擦过她紧绷的下颌线,蹙了下眉,“老古板,你今天怎么一直在发呆啊!”
猝不及防的徐以安还没藏起眸底的悲伤,垂着眼眸,淡淡说了句,“坐好,好好喝粥。”
楚怀夕扁了扁嘴,鼻音浓重,“你好凶哦!”
她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哭了。
徐以安神色一紧,抬眸看了她一眼,原来是因为感冒,不是哭了。但她也清楚的看到了她眸底的失落与渴望,可她却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
徐以安神色很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整个人充满无法看透的沉默,楚怀夕不由警惕,狐疑地看着她,“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奇怪呢。”
徐以安心脏停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坦荡直视着她,“哪儿奇怪了?”
楚怀夕沉默地观察了徐以安许久,想到可能是最近的自己太过敏感了,笑着摇了摇头,眼孔空茫,“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徐以安暗暗松了松肩膀,“嗯,快吃吧。”
两人相顾无言地吃完早餐,徐以安拿起碗筷要去洗,却被楚怀夕按住手腕,柔声细语,“你去洗澡吧,我来洗碗。”
“我来吧,你先去睡觉。”
“哎呀,我感冒真的已经好了。”楚怀夕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洗碗,你洗澡,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躺到床上睡觉啦~”
徐以安没再争,抿了抿唇,“辛苦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楚怀夕翻了个白眼,轻捶她肩膀,“你这个人真是讨厌死了!”
徐以安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般,眼尾勾起一抹自嘲,掐了下食指,“嗯,我是很讨厌!”
楚怀夕没能扑捉到她情绪的变化,又笑嘻嘻地哄人,“谁说的,我女朋友才不讨厌呢。”
徐以安抿了抿唇,“那我去洗澡了?”
楚怀夕笑着嗯了一声,眯了眯眼,“洗白白等我来宠幸你哦~”
徐以安嗔她一眼,转身快步走向浴室。
徐以安站在浴室门口,侧耳听着厨房里传来楚怀夕哼歌的声音,不成章法的调子,伴随着时不时的咳嗽,像一把把利刃重重刺向她的心间。
平复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淡下去的情绪再度涌起,倾巢而出。她握着门把的指尖微紧,眼里没有一点光,喉咙哽塞着,心底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有血在从里面往外涌。
还没分开,她已经难过到无以复加。
徐以安关上门,拧开水龙头,心如死灰般的仰起头,让冷水狠狠砸在自己滚烫的眼皮上。
顿了许久。
内心剧烈撕扯了几番,她执拗地从唇齿间溢出一句嘶哑的,“楚怀夕,希望你永远快乐。”
卧室厚重的奶茶色窗帘被徐以安拉的只留下一条细缝,昏暗的光线里,楚怀夕裹着睡袍笑着扑到床上,带起一阵清新的玫瑰香。
徐以安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楚怀夕见状眸光一沉,伸手勾住徐以安的手腕往怀里拽,发丝微乱地散在她胳膊上,“徐医生,你困了吗?要不要来点助眠活动啊~”说话间,指尖已经灵活的探进徐以安睡衣下摆。
徐以安身子猛地一僵,本能地想抬手去抓对方作乱的手,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闭上眼睛,嗓音疲倦到了极点,“楚怀夕,别闹了!”
话落,楚怀夕手上的动作骤然顿住,内心狠狠震了震,一种浓烈的不安感突然遍布全身。
她撑起手肘看向身侧的人,借着窗外漏进来的那一缕微光,她避无可避地看到了徐以安眼下深深的青黑,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
可能是太累了,所以才没有力气亲热吧。
楚怀夕,你别草木皆兵!!
周遭一片静谧,楚怀夕缓缓收回手,喉咙滚动着咽下没说完的情话,还有无处宣泄的不安。
她抿了抿唇,伸长手臂,将徐以安的头压在自己胳膊上,“好了,我不闹了,你睡吧。”
徐以安阖眸低声应了一声,缩进她怀里,双手紧紧抓住对方身后的被角,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她们正在倒数的幸福。
楚怀夕侧着身,另一只手臂环过徐以安纤细的腰,掌心贴着她的后背轻轻摩挲,像哄小孩般一下又一下拍着。
“辛苦了,我的徐医生。”
“我爱你,徐以安。”
黑暗中,徐以安感到一片温热覆上额头,可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她心里酸涩的像是吞了一百颗柠檬。
她真的好想暂停倒计时。
可她不能,她的世界,早已没了退路。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推开她。
让她自由,让她幸福。
徐以安鼻腔又开始发酸,眼睛红了一圈,将脸埋进楚怀夕心口,闻着她身上沐浴露混着淡淡柑橘香的气息。在心底说了一万句,“对不起…”
可她知道,对不起没有任何用。
她知道,这是她们最后一次相拥而眠。
她也知道,明天开始,她就彻底失去她了。
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她的人。
最爱她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楚怀夕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呼吸渐渐平缓,抱着徐以安沉沉睡去。
第72章 拜托你替我自由
徐以安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放大,像两汪永远填不满的深潭。她用目光缱绻亲吻着楚怀夕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床头时钟的分针每跳动一格,徐以安的心口便会烙下一条伤痕。
十一点,十二,一点…
她默数着时光的残骸,默数着分别。
楚怀夕似乎是陷入了梦魇,往徐以安心口蹭了蹭,手臂收紧将她圈得更紧,嘴里含糊不清地一直喊着,“徐以安,别走…”
徐以安嘴角向下弯成绝望的弧度,手指僵硬地蜷了蜷,轻轻拍她后背,艰涩道:“我在呢…”
“徐以安…”
她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徐以安发现她的眼睛一直在紧闭着,眉头越拢越紧,还困在噩梦里。
徐以安抿了抿唇,不停地在她耳边说:“我在呢,别怕…”
失眠多日的楚怀夕这一觉睡了很久,再睁眼已是暮色四合,她翻了个身,又陷入昏睡。
昼夜交替如走马灯,在噩梦中悄然轮转。
窗外的天色从墨色转为藏青,徐以安知道黎明将至。她轻轻的亲吻楚怀夕的额头、眼睑、鼻尖,最后停在唇上。这个吻绵长而绝望,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睡梦中的楚怀夕无意识回应起来,徐以安猛然回神,微用力推开她,掀开被子下床换衣服。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的响动,她听见楚怀夕带着睡意的惊问,“怎么了?几点了?”
“五点半。”
楚怀夕揉了揉眼睛,音调懒洋洋地,“才五点半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没有合过眼的徐以安闭了下眼,系好衬衫第一颗纽扣,“睡够了,得去上班了。”
楚怀夕虽然有些疑惑这人为什么要这么早去上班,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我去给你做早餐。”
“不用了,我去食堂吃。”徐以安背对着她用力抿了抿唇,犹豫几秒,还是开了口,“我去洗漱,你再睡会儿。等你睡醒我要跟你说个事…”
楚怀夕愣了一下,目光紧盯着徐以安挺直的后背,轻声问:“什么事啊?”
“我想待会儿再说。”徐以安拿着睡衣,看都没看她,转身钻进洗手间。
楚怀夕茫然地盯着洗手间的方向,想到徐以安严肃的语气,没敢再睡懒觉,迅速跳下床。
片刻后,楚怀夕看向杵在沙发边发愣的徐以安面前,眨巴眨巴眼睛,“你要跟我说什么?
徐以安侧头看向她,“楚怀夕…我们…”
“嗯?”楚怀夕有预感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徐以安顿了几秒,垂下眼睫,像是犹豫了许久才下决心开口,她想保持坦然,嗓音却沙哑得不像样子,“楚怀夕,我们…分手吧。”
话落,空气一瞬凝固。
楚怀夕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徐以安重重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直视那双即将碎裂的眼睛,面色无波无澜,语气淡的像是在说今晚不吃饭一样,“我说我们分手吧。”
“你在抽什么疯啊?”楚怀夕抬手想摸徐以安额头,却被对方避开,嘴角一撇,语气止不住发颤,“你脑子烧坏了?好端端的吓人干嘛!”
“我没有发烧,我现在神智很清楚,”徐以安摇头,重复,“楚怀夕,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楚怀夕眼角蓦地泛起一抹红。
“没有为什么…”徐以安冲她浅浅一笑,“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不喜欢你了。”
楚怀夕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
半晌,她冷不丁咯咯咯笑,笑声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涩,“老古板,今天已经三号了,愚人节早就过了,你不用特意给我补过节日的哦。”
徐以安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
楚怀夕咬了下舌尖,试图用撒娇缓和僵持的气氛,“虽然我喜欢浪漫,在意仪式感,但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无聊的愚人节~”
徐以安依旧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楚怀夕嗓子干哑得能冒火,哽了哽喉咙,说得很慢很难,“徐以安,你刚刚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记住了吗?”
徐以安在心底叹了口气,神色平淡,“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在跟你说分手。”
“徐以安…”
她嗓音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手。”
“我知道。”徐以安抿了抿唇,轻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永远不分开。你看,我们终究是要分道扬镳的。”
“我不想听。”楚怀夕拉住徐以安胳膊,发现她腕间带着自己送的智能手环,眸光一亮,盯着手环上的心率数值,“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徐以安清楚她在想什么,很庆幸自己来之前特意找人调了手环,嗯了一声,“不喜欢了。”
“不喜欢了。”这句话在耳畔炸开时,楚怀夕感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她不死心的将希望寄托在没有一丝灵魂的智能手环上。
然而,平稳的心率数值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楚怀夕脸上,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她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颤动唇角,“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我了呢?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就不喜欢我了呢?”
明明她什么错都没有。徐以安心如刀绞,轻轻皱了下眉,像是有些动容,又像是不耐烦。
半晌,她抽回手,推了下眼镜,语气很软很诚恳,但也冷漠到不留情面,“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发现自己不喜欢你了。”
楚怀夕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在过往里刻舟求了剑了许久,使劲摇了摇头,睫毛随着沉重的呼吸颤动着,“我不信!徐以安,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你别想骗我。你对我那么好,对我那么温柔宠溺,你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我,怎么可能不爱我…”
徐以安抬起双手,用力将楚怀夕捂在耳朵上的手拉下来,紧紧攥进手心。
这个熟悉的温度让楚怀夕心脏骤停,刚要感慨徐以安明明是爱她的,却听见对方嗓音里带着残忍的温柔,“楚怀夕,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楚怀夕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我不要!你明明答应过我,会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你不能不守信用!你可是一板一眼的老古板,你说过的,你说你说出口的话就一定要做到的…”
徐以安勾起唇角笑了笑,笑容比四月的风更冰冷,“傻瓜,承诺是会过期的。当时许诺是真的,现在不做数了也是真的。爱情本来就是一种感觉,而感觉是会变化的,我也没有办法的啊。”
楚怀夕感觉呼吸被去全部抽走,扬起脖颈将眼泪逼回眼眶,却听见自己颤抖着说,“我不同意分手。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没有做…我们没有去春游,我们没有去捞我爸鱼塘里的鱼,我们没有登记结婚,我们还没有给安安过生日…”
徐以安猜到她可能会提这些,所以提前想好了对策,平静地打断她,“安安去世了…”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倏地想到最近被兰姐一直拒绝的视频通话,只觉得眼前发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许久后,她哑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徐以安轻柔的掰开楚怀夕颤抖的手指,实话实说,“我们去西华镇的那天晚上。”
楚怀夕眼前倏地闪过纸条上潦草的字迹,原来命运的齿轮早在那时候就开始转动了,而她只顾着处理自己的琐事,到现在都一无所知。
楚怀夕哭的很安静,敛着眼皮,无声蓄着眼泪,“所以那晚你提前离开,是因为安安?”
徐以安点了点头,“是。”
楚怀夕咬住下唇,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为什么不叫醒我一起去?”
徐以安看着楚怀夕通红的眼眶,指甲同样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血痕在苍白皮肤上蔓延。
她强迫自己回想安安去世时头顶那盏惨白的吊灯,强迫自己想兰静那句质问,强迫自己回想那句“你妈要是再受刺激,就真的没救了”,强迫自己回想网上那些刺向楚怀夕的恶言恶语。
唯有将这些刺痛反复咀嚼,她才能维持住冷漠。
唯有冷漠,楚怀夕才会死心。
徐以安睨了楚怀夕一眼,含笑反问:“情况紧急,而且你又不是医生,我叫你去做什么?再说你去了,安安就不会死了吗?”
楚怀夕闻言愣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她。
她发现眼前人的冷漠,比网上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伤人。昨天温柔亲吻她唇角的薄唇,此刻正将她的心脏一寸寸碾碎。
她满心怒火,控制不住的拔高声音,“你怎么可以把这件事情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你凭什么剥夺我见安安最后一面的权利?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又自私啊!”
徐以安哦了一声,声息甚微,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抱歉。”
楚怀夕听着她毫无诚意的道歉,瞬间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可怜鬼。
忽地,理智回笼,她吸了吸鼻子,语气柔和下来,“你是不是因为安安去世受刺激了?”
“楚怀夕,我是一名合格的医生。”徐以安好笑地看着楚怀夕,“你知道吗?前天晚上我出急诊一共抢救了九位患者,其中有三位患者死在抢救台上,还有两位放弃治疗,大概过不了多久也会死。而作为一个长期与死神对抗的医生,接受患者死亡在我这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和吃饭睡觉一样的平常。”
话落,一室寂静。
很久很久后,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了水滴的声音,似眼泪坠落,于空寂中幽响。
楚怀夕情绪终于爆发,眼珠啪哒掉落,发出失望的怒吼,“可她是安安!很爱我们的安安!”
徐以安脸往旁侧转了转,深呼吸一次,点下巴,“嗯,她是安安没错,但她也是我众多病人里的其中之一。”
徐以安的平静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的温度隔绝在外。楚怀夕无计可施,只能继续发出失望的质问,想要逼她露出马脚。
“徐以安,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冷漠吗?还好吧…”徐以安眉梢一挑,不紧不慢地说:“总不能死一位病人,我就抱头痛哭一次吧,共情能力太强,我就没法做医生了。”
眼对眼,她冷漠,她茫然。
楚怀夕错愕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努力在脑海里回想两人相处的点滴。她不相信徐以安真会这么冷漠,她不相信徐以安真的不爱她。
半晌,她用手背抹去眼泪,轻声说:“徐以安!你别想骗我!你才不是这样的人呢!你明明是一个温柔又善良的好医生,如果你是因为最近太累了,不想耗费精力在恋爱上,我们也可以暂时不见面,我们可以像之前一样不联系,但我绝对不会同意和你分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
徐以安满心酸涩,快要维持不住冷漠,挪动发麻的双腿,坐在沙发上,这个曾被她们依偎过无数次的地方,此刻硬得硌人。
她绷紧脊背,唇角漾起淡淡的弧度,平淡陈述,“楚怀夕,提分手之前其实我仔细复盘过我们的感情了。我发现我对你态度的转变是从你接近安安开始。你也知道,我一直把安安当做我妹妹的替身,可能是你对安安无微不至的好,让我错把感动当成了爱情。但是那天晚上安安突然离开,我发现自己一点都不难过,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妹妹离世带给我的伤痛就全部痊愈了。然后我发现我不想见你,不想关心你,不想再从你这里获取安全感,我发现我不再需要这份感情了,我也不想再耽误你。”
楚怀夕闻言僵愣在原地。
良久,她缓缓蹲下身,身体软塌塌地靠在徐以安腿上,仰头看着她,哑声问:“你对我真的就只是感动吗?那你说的每一句爱我,每一次吻我难道都只是因为感动吗?”
那些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些温柔的承诺,此刻都成了灼烧彼此心脏的火焰。
徐以安抬手推了下眼镜,将快要溢出来的悲伤与不舍,藏在一闪而过的动作里。
此时此刻,她突然庆幸自己从七岁就开始扮演妹妹,庆幸她戏演的不错,庆幸她的瞳孔没有再放大0.3mm,才没让楚怀夕看出端疑。
徐以安手托着下巴,状作思考状,而后深吸了口气,扯出一个无奈的笑,“不全是。应该还有一部分愧疚。因为误解你愧疚,因为你因为我而纹身愧疚,因为利用你的关爱,走出创伤愧疚,因为现在无法回应你的感情而愧疚…”
“可你明明说过无数次你爱我…”楚怀夕打断她,想说的太多却哽咽地说不下去。
沉默半晌,清了清嗓子,轻声细语,“徐以安,我们不要在疲劳时,审视自己的感情好不好?你是因为最近太累了,等你休息好了,你再一想…你一定会…会发现你还是爱着我的。”
面前的人无动于衷地垂着头。
楚怀夕执拗盯着徐以安腕间的智能手环,嘶哑着喃喃,“日子还长,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一定会发现你是爱着我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楚怀夕的哭声像钝刀在刮擦耳膜。
徐以安想起无数个清晨和深夜,她们在沙发上嬉闹,那时的她觉得,楚怀夕的笑声简直比银铃动听千倍万倍。而现在因为自己,动听的嗓音变成了最锋利的刑具。
她爱她,很爱她,她的爱是平稳的脉搏,是镜片后隐晦的眼神,是每呼吸一次就会痛一次的心口,是她不能再说出口的“我爱你”。
两眼茫茫,情话难讲。
徐以安感觉心脏一抽一抽地犯着疼,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像具提线木偶似的,机械地重复着伤人的话语,“抱歉啊,可能是因为我没得到过多少爱,所以不太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混淆了对你的感情,对不起。”
楚怀夕摇头,“我不要你的道歉。”
徐以安弯下后颈,柔声说:“楚怀夕,我真诚的感谢你给予过我的幸福,真诚的感谢你曾参与过我的人生,真诚的感谢你陪伴了我一段快乐且短暂的时光,真诚的感谢你赋予我生命中一段美好的记忆,但人生南北多歧路,我们也是时候说再见了。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希望以后你可以继续在繁花盛开里做精彩的自己,我祝福你成为你生命中你需要的那种人。”
楚怀夕努力地在每一个字里寻找落脚点,却发现每一个字都会让她失去徐以安。
她想砸东西发泄无处宣泄的烦躁,想指着徐以安鼻子臭骂她一顿,甚至想恶言诅咒她,可对方的温柔、真诚,让她只能安静地哭。
越哭越无助。
越哭越舍不得。
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滑落。
人不懂时间的重量,总想着来日方长,所以当离别真正到来的时候只能傻傻愣在原地。
许久后,楚怀夕抽噎着说:“徐以安,我不在乎你到底是因为感动还是愧疚,或者其他,我也不要繁花似锦的人生,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徐以安,我们不能分手,不能结束。因为我还深深的爱着你,我没有办法接受失去你!”
沙发上端坐的女人,外表镇静的形体下,血液和泪水正在一同流淌。原来,遇见一个人的意义,就是为了和她告别。
徐以安抬起指尖,缓缓向前探去。
当指尖触到滚烫的眼泪时,胃部突然剧烈抽搐。心被挤压得粉碎,神情有点恍惚,眼皮又沉又烫,却还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徐以安咬牙强压下想呕吐的冲动,温柔地给楚怀夕擦了擦眼泪,强迫自己说出决绝的话,肢解着自己最后一片魂魄。
“楚怀夕,我不会继续和你在一起了。人生很短,我想再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真正的爱。”
她的温柔,让她越发绝望。
她明白她是真的不要她了。
楚怀夕抬头凝望着徐以安,对方戴着眼镜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冷得让她想起医院走廊里永远不熄的白炽灯。冰冷、锋利、残酷。
她突然想起无数个等待的夜晚,自己蜷缩在沙发上看着手机,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原来所有的期待,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你说你要去找真正的爱”楚怀夕抬手捂住眼睛,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每说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味的苦涩,“那我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呢?我那么爱你,爱到奋不顾身,爱到都快要疯了,真的不能让你感受到被爱吗?真的会有人比我更爱你吗?你真的爱的上别人吗?”
顿了顿,她指着自己,像个笨拙的销售努力向没有购买意愿的顾客推销自己,“徐以安,我年轻、漂亮、多金、勇敢、有趣、真诚,最关键的是我对你一心一意,死心塌地,我敢说我会是你今后所遇的天花板了。我相信,失去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徐以安看着她,想说自己已经后悔了。她知道,这辈子她不会爱上其他任何人。
因为她只想爱她,只愿意爱她。
她早已决定用一辈子爱她。
她努力将心底翻涌的心疼碾碎,一遍遍默念着一切都是为了楚怀夕好,可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愈发浓烈。
心好痛,痛到麻木。
徐以安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哽咽,声音轻哀的像羽毛落地,“楚怀夕,或许我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或许没有人比你爱我,或许我到最后也没办法真正爱上任何人,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你那么聪明,肯定明白爱是双向的…一厢情愿的感情,注定没有结果的。”
“不是的!我一点都不聪明!”楚怀夕发现徐以安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了一丝温度,却依旧努力争取,“都怪我,我最近太忙了,忽略了你没让你感受到被爱,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能不能再等等,我会努力让你幸福的。”
等我处理好麻烦,我会努力给你更多的爱。
我会让你相信,我们会幸福的。
面对楚怀夕的每一秒都是在透支徐以安最后的力气,她只想扮演好刽子手的角色,尽快将最爱的人推离自己黑暗的世界。
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
“楚怀夕,天下万物的到来和离去,都有它的时间,而且,优柔寡断是最耗费心神且徒劳无益的,所以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吗?”
徐以安抬手想扶起腿上的楚怀夕,却在触碰到对方手臂的瞬间被狠狠甩开。
她心头一颤,她知道楚怀夕真的受伤了,她差点就反悔了,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的每一分心软,都是对所有人的残忍。
她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楚怀夕,虽然我们之间结束了,但我相信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不要太难过了,我不值得你哭这么久。”
“放屁!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屁话!”
楚怀夕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瘫倒在地,很快又爬起来,跪在徐以安脚边,死死揪着*她的裤脚,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徐以安,我求你了,你别不要我。求求你别离开我,没有你,我会死的…”
她哭着求她。自尊不要了,面子不要了,她知道自己这样很狼狈。
她知道没有人的爱情是祈求来的。
但她没有办法了,她不能失去徐以安。
如果失去徐以安,她怕饱受摧残、四面楚歌的自己真的就彻底坍塌了。
她倒了,谁来守护徐以安的声誉。
徐以安皱起眉头,眸底闪过一丝厌恶,这份厌恶不是针对楚怀夕,而是痛恨自己的软弱。
自尊心这么强的人,现在为了她,姿态放得那么低,可无能的她还是只能用推开她保全她。
腐朽的肉.体困住了奔向自由的灵魂,身处牢笼的徐以安一瞬不瞬地看着笼外的花蝴蝶,看着过完今天,便可以重新自在飞翔的花蝴蝶。
她希望她记得她,永远记得。
她也希望她快乐,永远快乐。
楚怀夕,拜托你,替我自由吧。
时间越倒数,她越舍不得。
沉默了足足两分钟,徐以安狠下心,沉下眸光,声线坚定,几乎听不出任何温度,一字一顿地问她:“楚怀夕,你也要束缚我吗?”
楚怀夕不明所以地看着徐以安,倏地想到自己总说要徐以安勇敢的做自己,想到自己承诺过对方,永远不会以爱之名束缚她。
此刻这些话,却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自己的自以为是,笑自己的痴傻,更笑这份爱原来是一场独角戏。她的笑声凄厉如杜鹃泣血。
许久后,楚怀夕缓缓松开手,看着徐以安的裤脚从指缝间滑落,像是放走生命里最后一缕光。
她闭了下眼,字句里满是凉薄,“好,我同意分手,祝你早日找到真爱。”
徐以安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她从来没在她眼里看到过这种情绪。
平静到绝望,写满了颓败。
徐以安不忍再看,站起身,转身藏起那些快要溢出的无法言表,礼貌又疏离地说,“谢谢。”
还未走出半步,裤脚又被人拽住。
楚怀夕用尽所有力气,死死拽着徐以安的裤脚,眼底红得像是染了血色,狠戾的话语里带着祝福,“徐以安,你一定要过得幸福。只有你过得幸福,我才能恨你!如果…如果你要过得不好,我不知道是该抱住你…还是该继续恨你…”
徐以安鼻尖一酸,恨是爱的产物,她希望她不要恨她,点了点下巴,“嗯,我会幸福的。”
第73章 她生不如死
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徐以安摸出手机。虚倚在冰冷的楼道墙壁上,抿着唇,眉眼耷拉,打下一行字,“请您尽快处理网络舆论。”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电波永远消逝在茫茫信号中。
掌心的手机很快震动起来,徐父的回复简短如刀,“安安真乖,放心,爸爸说到做到。”
楼道感应灯熄灭,黑暗中的徐以安苦涩地笑了一下,将手机调成静音,摸索着缓缓下楼。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楚怀夕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可悲又可怜的期待着徐以安会突然推开门,笑着抱住她说,“愚人节快乐。”
可现实向一把锋利的刀,不留情面的将她最后一丝幻想切割得粉碎。
楚怀夕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哭声撕心裂肺,哭到太阳穴阵阵发痛,甚至连心脏都开始抽搐,喘不过气。
徐以安提着手提袋,快步走出小区,环顾四周后靠在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上。
胃部的抽搐和心口的刺痛让她无法站立,她将手提袋扔在地上,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气,试图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眼前交替闪现着楚怀夕哭红的眼睛,灿烂的笑容,她终究亲手将一切都毁了。
担心楚怀夕会追出来,徐以安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走到附近的公园,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远处传来早市的喧闹声,对面街上的早餐摊飘来豆浆油条的香气,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悲伤到绝望的女人。
徐以安双手抱膝,将头深埋进膝盖间,任由疲惫和悲伤侵蚀自己。
病人也好,母亲也罢,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只想让自己放肆的难过一天。
就只颓废一天,明天我还是冷静的徐以安。
明天我就又变成徐以安了…
楚怀夕不知道在地板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失去知觉,她才艰难地爬起来。
她一步一步挪到卧室,瘫倒在床上,蜷缩在徐以安睡过的位置,贪婪地呼吸着残留的气息。
直到泪水浸湿了枕巾,她也没想明白徐以安怎么就突然就不爱她了,甚至是从来没爱过她。
半晌,楚怀夕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将徐以安的枕头狠狠扔在地上,对着空气怒骂出声,“徐以安,你大爷的!不爱就不爱,又不是没人爱我了。靠!老娘再也不会为你掉一滴泪了。”
“我再为你难过,我就是狗!最蠢的狗!”
“你要是后悔,你也是狗!不知好歹的狗!”
“大爷的,大家都是狗!”
情绪激动的楚怀夕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弯下腰用力咳嗽几声,站在床上,继续对着空气破口大骂,“徐以安,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你要是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我就单身一辈子!!”
顿了几秒,她觉得这话有些问题,呸呸呸三声,“凭什么是我单身一辈子啊!你单身一辈子才对!我要找一大堆女人,我一天换一个,天天领不同的女人去医院,让你羡慕死!”
“徐以安,你这个女人真的没有心!!”
叩叩叩———
敲门声拆穿誓言,楚怀夕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膝盖撞在床头柜角也浑然不觉,光着脚扑向玄关,冰凉的门把手在掌心攥出温热的汗。
开门前,她牵起唇角理着凌乱的头发,在脑海里想出一堆挖苦嘲讽的话。
而后,屏住呼吸,轻轻拉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清晨的风灌进来,吹散了眸底的期待。
外卖员抱着堆叠如山的塑料袋,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红肿着眼睛,唇色苍白的女人,“楚女士吗?这是您订的生鲜订单。”
楚怀夕身体僵硬几秒,视线掠过最上面的蓝莓,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与难过卷土重来。
那是她最爱吃的水果,每次徐以安去超市都会买两盒,一盒现吃,一盒让她做成蓝莓酱。
“楚女士?”外卖员疑惑喊人。
楚怀夕回神,敛起思绪,签收订单,沉甸甸的袋子勒得手腕生疼。
门再度被人紧紧关上。
楚怀夕站在玄关处,闷闷垂下脑袋,盯着徐以安下单时的备注,眼眶一下子又红了。
“米要真空包装的,挂面和牛奶的生产日期要最近的,香蕉要青一些的,苹果要红富士,红酒箱里记得放冰袋”
客厅的时钟显示10:03,正是往常楚怀夕起床吃早餐的时间,也是徐以安最忙碌的时间。
视线一片模糊,眼泪不听话,狠狠往下砸。
楚怀夕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擦着被眼泪弄湿的配送单,这是徐以安给她最后的温柔。
许久后,她将所有袋子倾倒在餐桌上,苹果滚落在地,碰撞出空洞的声响。
楚怀夕盯着以往追剧时自己总吵着要吃的焦糖饼干,不解风情的徐以安之前总说“吃多了会长蛀牙”,却在分别时,给她买了好几袋。
她扁了扁嘴,双手用力撕扯包装袋。包装袋被撕开的刹那间,甜腻的香气涌出来,明明是最喜欢的味道,却让她泛起一阵又一阵恶心。
泪水砸在饼干上,咸味与甜味混在一起。
餐桌上的蔬菜还带着清晨的露水,牛奶冷冰冰的躺在塑料袋里,曾经那个会贴心为她热好牛奶的人,已经彻底走出了她的生活。
楚怀夕打开红酒,抱着酒瓶滑坐在地,大口吞咽着酸涩的红酒,喉咙被酒精灼烧得发疼,却比不上心口密密麻麻的撕裂感。
不爱,为什么要贴心的准备这些…
徐以安,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该恨你,还是该继续爱你啊!
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恨她还是爱她啊!
说好再也不哭的人,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楚怀夕红透了的眸底死一般的沉寂,嘴里苦涩味弥漫,她突然很想吐。她没想到,游戏人间的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觉得酒这么这么的难喝。
徐以安,你买酒给我是想让我吐吗?
你果然是个坏女人!
楚怀夕歪斜着靠在餐桌边缘上,酒瓶在指间不停打转,瓶中猩红的液体晃出破碎的光影,倒映着惨白的面容。
周围散落的零食包装袋、滚落的苹果和翻倒的蔬菜,将这方天地堆砌成荒诞的废墟。
“徐以安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她含混不清地呢喃,声音里浸满醉意与委屈。指尖划过冰凉的地板,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过往的甜蜜疯了似的在脑海翻涌,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清晨温柔的早安吻、厨房里共同烹饪时的嬉闹,一下又一下剜着她血肉模糊的心脏。
酒瓶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砰”的一声在地上滚出老远,残酒泼洒,在地板上蜿蜒成血河,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想到这是徐以安才拖干净的地,楚怀夕踉跄着想要起身,不料双腿发软,重重跌回地面。
她挫败的用力捶自己的腿,而后蜷缩在满地狼藉中,头枕着冰凉的地板上,盯着天花板的吊灯,眼泪不停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夜渐渐深了,寒意从地板渗入骨髓。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沉浮,楚怀夕仿佛看见徐以安站在玄关,笑着向她张开双臂。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道虚幻的身影,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别走”楚怀夕呓语着,声音越来越微弱。
“老古板,我好想你啊…”
凌晨两点的钟声响起,楚怀夕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泪痕未干的脸上带着未消散的悲伤,发丝凌乱地散在地上,像被人遗弃的玩偶似的。
醉酒的楚怀夕是被噩梦惊醒的,她从地上爬起来,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梦里徐以安的身影越来越远,无论她怎么呼喊、怎么追赶,都无法触及。
不都说梦是反的吗?
那为什么在梦里,你也要狠心的离开我。
楚怀夕颤抖着打开灯,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扭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
她抓起手机,看着屏幕上徐以安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不愿按下。
算了,别再束缚她了。
徐以安在公园长椅上度过了漫长的一夜。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突然想起往日这个时候,总会接到楚怀夕的电话,那人会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娇滴滴的说“徐医生,今天也要想我哦”。
而此刻手机安静得像坏了一样,只有备忘录里躺着没发出去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在道歉,却没有一个字能被原谅。
心脏一阵抽痛,像被碾碎的痛,她手捂着心口缓缓站起身,眼神空洞又迷茫,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医院。
徐以安颤抖着指尖换上白大褂,站在办公桌前,盯着楚怀夕送她的多肉,喉咙一阵发紧。
以前楚怀夕常会跑来给它们浇水,笑着说看着它们茁壮成长就像看着她们的爱情一样。
多肉依旧翠绿,可她们的爱情却凋零了。
徐以安跑进洗手间,反锁上门,将冷水泼在脸上,刺痛却没能驱散眼底的血丝,镜中人机械地扣着白大褂纽扣,却在系到第二颗纽扣时突然顿住。
她看着白衬衫上系到顶端的纽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她解开这颗纽扣。
康复许久的第七劲椎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身体里的每一处好像都被灼烧着,胃开始抽搐,徐以安狼狈的趴在洗水台前,不停干呕。
再难过,生活也得继续。
无影灯亮起的瞬间,徐以安瞳孔猛地收缩。
手术器械盘上的不锈钢镊子突然折射出一道冷光,像极了楚怀夕最后望向她时苍白的嘴唇。
麻醉师报出“生命体征平稳”的声音里,她的食指和中指开始不受控地轻颤起来,医用橡胶手套下渗出的冷汗,让刀柄在掌心打滑。
“开始切皮。”主刀医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柳叶刀在接触患者皮肤的刹那,划出一道歪斜的裂口。
鲜红的血珠渗出来,在雪白的纱布上晕开刺目的花。器械护士递来纱布的手顿在半空,整个手术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徐以安盯着患者暴露的胸骨,眼前倏地浮现出安安躺在抢救床上苍白的脸,下一秒,母亲插着呼吸机的模样闯入眼帘。
消毒水味突然化作太平间的冷冽气息。
她整个手腕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手术刀在肋骨间摇晃,几乎要划破跳动的心脏。
“停下!”主刀医生的呵斥像一计重锤砸在她耳膜上,“徐医生,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在做手术时走神!”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手术服,徐以安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她想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指尖,却吸入一口带着血腥气的空气,胃部一阵抽搐,险些在手术台上干呕出来。
“换人!”主刀医生的怒吼声撕破寂静。
徐以安被护士架着推出无菌区时,听见身后传来患者血压骤降的警报声,后知后觉自己竟在手术台前僵立了整整两分钟。
走廊的应急灯在视野里扭曲成一团猩红,她撞开消防通道的铁门,在楼梯间剧烈干呕,胃酸混着血腥味灼烧着喉咙。
她差一点又害死了一个病人。
她神色恹恹地叩问自己,“徐以安,你对得起身上的白大褂吗?”
窗外飘进小贩叫卖豆浆的吆喝,恍惚间又回到和楚怀夕分手那天的清晨。
昨天违心说出口的每句狠话,此刻都化作反噬的利箭,扎得她心脏千疮百孔,生不如死。
第74章 身不由己的人生
楚怀夕整日将自己困在家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翻看着和徐以安的聊天记录。
不多不少的聊天记录,她却魔怔般地一遍一遍,来来回回翻看,泪水一次又一次打湿手机屏幕。每擦干一次,她便多恨自己一分,多恨徐以安一分。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无法让徐以安感受到被爱,更恨徐以安轻而易举放弃了她。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翻涌,徐以安伫立在ICU病房外,手扶着玻璃窗,望着昏迷的母亲。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母亲苍白的面容被呼吸面罩覆盖,指尖连接着各种监测仪器,像极了那天她差点失手毁掉的那个患者。
半晌,徐以安干裂的嘴唇翕动,“妈,我都做回徐以安了,您为什么还不愿意醒来?”
“徐医生,主任叫您去会议室。”小护士的声音让徐以安浑身一颤。
徐以安愣了愣,失落落在自己在剧烈发抖的手,咬了咬舌尖,轻声说:“好的,我知道了。”
走廊尽头传来推车的轱辘声,恍惚间又变成楚怀夕拽着她裤脚崩溃哭喊的声响。徐以安抬起手状作整理鬓发,指尖不露声色地堵住耳蜗。
叩叩叩———
徐以安敲门走进会议室,医院大大小小的领导神色凝重地坐在会议桌前,投影仪发出的白光刺得她眯着下眼。
她瞥了一眼坐在正中间的父亲,而后迅速走到角落里的位置入座。
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手术的监控画面,当镜头定格在徐以安颤抖的手腕时,全场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医生的手怎么可以抖成这样…”
“手术时走神,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误了!”
“按理来说徐医生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也不知道是她是太累了,还是因为手的问题…”
“不管是因为什么走神,作为医生,明知道自己状态有问题,还要逞能站上手术台,就是对患者不负责,对生命没有敬畏心。”
纷杂又气愤的议论声在头顶盘旋,徐以安却像个旁观者似的,面色寡淡地盯着前方的虚无。
负责当天手术的主刀医生看了一眼身侧淡然的徐以安,想到对方母亲还躺在ICU里,她最近压力一定很大,轻叹了口气,看向院长,“患者家属现在要求追责,医院得给家属一个交代…”
徐父偏眸狠狠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女儿,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口吻,“按流程处理吧,家属那边院方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
院长办公室。
父亲重重敲着桌子的声音混着耳鸣,“徐以安,你到底在搞什么!你可是心外科最有潜力的医生,现在却差点造成重大医疗事故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是不是不想做医生了?嗯?”
徐以安垂着眼帘,抿唇不语。
徐父看着无动于衷的女儿顿时怒火中烧,拍了一下桌子,“哑巴了吗?说话!”
徐以安抬眸看向父亲,嗓音淡淡的,“我说不想做医生,就可以不做医生了吗?”
几秒的沉寂,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我的人生什么时候轮到我做主了…”
徐父一噎,眸底风暴聚集,沉沉地压向徐以安,“徐以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徐以安轻声回。
李主任在心底叹了口气,将文件推到徐以安面前,嗓音染上心疼与失望,“小徐,签字吧。”
徐以安盯着面前的《医疗事故处理条例》和盖着医院行政章的处分文件,视线落在“暂停主刀资格”几个大字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弯下腰,拿起桌上的钢笔,签名时右手还在止不住的打着颤,黑色墨迹在“徐以安”三个字上扭曲成痛苦的形状。
不一会儿,徐以安拿着处分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翻出一卷绷带,紧紧缠住手腕,用力捆住那些随时可能失控的颤抖。
“哈哈哈———”
深夜的办公室突兀的传出笑声,徐以安趴在桌上,直勾勾盯着视频里翩跹起舞的花蝴蝶。
倏地,屏幕里爱人的面容逐渐扭曲,含笑的眸子里染上浓浓的血色,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徐以安呼吸一滞,将手机倒扣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许久后,她拿起红笔,颤抖着指尖在病历本上反复写下,“对不起,对不起…”
字迹层层叠叠,变成一团无法辨认的血红。
晨曦透过百叶窗照进来,走廊里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徐以安才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发现自己竟然攥着笔睡着了,她苦涩地笑了笑,勉强也算是睡了一觉。
徐以安双手撑着桌沿,缓缓坐直身子,摘下眼镜,重重揉着眉心。
倏地,被红色占满的病历本映入眼帘,眼前又浮现出楚怀夕猩红的眼睛,胃酸反流,她不顾形象地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到昏天黑地。
时间缓缓流逝,徐以安和楚怀夕各自在深渊中苦苦挣扎,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无法站上手术台的徐以安四处找活干,出门诊,抢着值夜班,帮护士给医生配药,给听诊器消毒,给实习医生讲病历,给病人量血压…
她像个陀螺似的不停歇转动,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可每当夜深人静,思念、内疚和自我否定边会像潮水一般涌来,将摇摇欲坠的她淹没。
一件坏事接着一件坏事压过来,徐以安的睡眠彻底崩坏,每天晚上她都会蜷缩在值班室的沙发上,身体会不停抽搐,像一条搁浅的鱼。惊醒时总保持着胎儿的姿势,脖颈僵硬得无法转动。
楚怀夕则在不见光亮的卧室里日渐憔悴,曾经光彩照人的花蝴蝶,如今双眼布满血丝,面容苍白消瘦,像被定在白纸上的蝴蝶标本似的。
她拒绝见任何人,拒绝社交,硬生生将自己困在牢笼里,惩罚着自己,妄想惩罚徐以安。
无意间得知两人分手的季瑾溪满头雾水,虽然不清楚两人因为什么分手,但她还是希望她们能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因为她清楚楚怀夕有多爱徐以安,也知道现在的徐以安非常需要楚怀夕。
但她实在搞不定拒绝沟通的徐以安,权衡一番,还是决定从藏不住事的楚怀夕身上下手。
这几天,季瑾溪三番五次往楚怀夕家跑,却始终没能见到对方一面。电话打不通,微信消息也石沉大海,担心对方万一想不开,她顾不上法律法规,买了一套开锁工具冲到楚怀夕家。
就在季瑾溪戴好手套,准备撬锁的时候,收到楚怀夕的信息,“老娘在旅游,你别烦我!”
她后怕的呼出一口浊气,散散心也好。急忙回复,“好,我不烦你。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翌日中午,季瑾溪路过茶水间,发现五楼的护士和医生围坐在茶水间,小声议论着什么。
她愣了愣,蹑手蹑脚上前,站在门口。
值夜班的护士率先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徐医生最近很奇怪?我发现她每天会在更衣室待很久,有次我还看见她在对着镜子练习微笑,虽然她已经将嘴角扯到最开的弧度了,但我还是感觉她很难过,因为她的动作像在撕扯伤口。”
职业敏感让季瑾溪的神经瞬间绷紧,练习微笑这个看似奇怪的行为,其实是一种典型的情绪代偿行为。通常情况下,个体在极度压抑的状态下,会试图通过模仿积极表情,唤醒神经反馈。
得知徐以安内心承受的痛苦,季瑾溪忍不住想将这件事告诉楚怀夕,转念想到那人不久前才警告自己别烦她,又强压下这个念头。
朱医生点了点下巴,“我也觉得。最近我撞见过好几次…我师父趴在洗手池上干呕…她的表情看着很痛苦。”
护士长叹了口气,“可不是嘛!那天我给徐医生发资料,发现她的手机居然是静音模式。她之前手机可是全天开机,睡觉都不静音的。所以我好奇的问她难道不怕错过重要消息吗?她居然说自己不想听见声音…”
另一名实习医生忽地一拍脑门,“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上次门诊一个患者家属娇滴滴的夸徐医生漂亮,徐医生握着听诊器的手突然痉挛了一下,然后她把金属头重重磕在患者胸口,惹的患者一阵惊呼。把我也吓了个半死。好像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开始随身带着耳塞了…”
朱医生低垂着眼睫,摩挲着咖啡杯,“我师傅一向很严谨,可最近她的病历书写上却出现了不少错漏。她把患者的心律写成一串日期,还在诊断栏画满扭曲的藤蔓图案。”
顿了顿,她抬眸看着众人,压低声音,“我发现后提醒她,你们猜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所有人异口同声。
朱医生五官皱作一团,话语里带着难以置信与担忧,“我师父指着藤蔓,轻笑着问我,“小朱,你看,它像不像蓝莓酱泼在纸上?”
话落,整个茶水间陷入死寂。
另一名小护士叹了口气,“徐医生最近真的非常反常。我发现她经常会靠在墙上,仿佛没有支撑就会坍塌似的。而且她走路的步幅变得越来越小,给人一种走廊地砖的接缝是难以跨越的沟壑,每次她要用鞋尖反复丈量才能挪动脚步。”
见其他人不信,她语气认真地补充道,“我认真的观察过,徐医生的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就昨天晚上,我们查完房下楼时,她险些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幸好我抓住了她。”
朱医生抿了口咖啡,叹息道:“最可怕的是我师父的震颤。起初还只是指尖,现在已经蔓延到整条手臂了!!早上我发现她写病程记录的手一直在抖,写的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护士长再度开口,“你们知道吗?昨天下午我给三床患者量血压,袖带充气的瞬间,徐医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蹲在了地上,蜷缩在墙角,用指甲在裤腿上划拉…”
季瑾溪闻言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这些细节印证了她最担忧的情况。
另一名医生哎了一声,“你们没发现吗?最近徐医生午饭和晚饭都只点一盘糖醋排骨,她也不吃米饭,就在那儿干嚼排骨…画面很诡异!”
季瑾溪静默的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垂在身侧的手蜷了又蜷。
忽地,小护士想起前一阵子在微博上沸沸扬扬的传言,以及已经很久没有露面的楚怀夕,压低声音,“你们说…徐医生最近这么反常到底是因为她妈妈生病了,还是因为夕姐…”
季瑾溪不想自己好友的感情成为谈资,敛起思绪,踢踏着高跟鞋走上前,嗓音严肃,“你们能不能别没事瞎猜了!徐医生的妈妈到现在还躺在ICU里,她状态不太好,岂不是很正常!”
身后冷不丁出现的声音让众人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扭头看向来人,当看到平日里笑嘻嘻的季医生此刻脸上写满了不悦,顿时后背发凉。一群人齐唰唰地拉开凳子站起身,干巴巴嗯嗯两声。
季瑾溪愁得头秃,没什么心情劝告她们不要八卦同事,抬起手臂,烦躁地挥了挥,“行了行了,都快回去午休吧,睡饱了好好工作!”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提醒出声,“徐医生平日里可待大家不薄啊!眼下她遇到事了,我们就尽量别给她添堵了,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认真点头,“是是是,季医生说得对!”
小护士扁了扁嘴,小声解释:“季医生,你千万别误会啊。我们并不是在八卦徐医生,我们只是担心她,我们大家都很心疼她…”
季医生努力牵起唇角笑了笑,“我知道,是我刚才语气不太好,你们别介意哈。”
护士长手用力拍了下胸脯,“季医生,我保证这些事情,我们不会给别的部门的人说,以后我们也不在背后议论徐医生了。”
其他人点头,“我们真的只是担心徐医生…”
“我替徐医生谢谢你们。”季瑾溪和几人寒暄几句,快步离开茶水间,直奔徐以安办公室。
第75章 拿什么去爱人
季瑾溪推门时,徐以安正对着电脑修改病程记录,右手握着鼠标轻轻晃动。
“大中午还在加班啊?”季瑾溪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美式,加了双份浓缩。”
徐以安头也不抬,“谢了,放桌上吧。”
头顶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声,混着打印机偶尔吐出纸张的沙沙声在办公室回荡。
季瑾溪拖过椅子坐下,盯着徐以安腕间渗血的绷带,拧眉,“听说你最近加了不少会诊?”
徐以安嗯了一声,“闲着也是闲着。”
说话间,她伸手去够一边的文件,腕间绷带滑落半寸,露出深红色的勒痕。
季瑾溪盯着勒痕,不安渐渐漫上心头,“昨天我去看阿姨,护士说她的情况稳定些了。”
话落,徐以安脊背一顿绷紧。
她在恐惧。
恐惧接下来的对话。
季瑾溪装作没察觉,噙着笑,语调散漫,将那几不可察的试探遮挡得严严实实,“老徐,你这黑眼圈重得都能挂两个水桶了。”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徐以安瞥了她一眼,握着鼠标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淡淡笑着,“最近有点失眠。”
“巧了,我最近也失眠。”季瑾溪从包里掏出一盒褪黑素,“这个效果不错,你试试。”
徐以安犹豫几秒,接过,“谢谢。”
打印机突然发出卡纸的提示音,徐以安起身时脚步踉跄,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
季瑾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小心!”触到的胳膊瘦得硌手,像是裹着层皮肉的枯枝。
“我没事。”徐以安挣开季瑾溪的手,弯腰处理打印机时,季瑾溪瞥见她后颈处密密麻麻的抓痕,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啃噬过。
季瑾溪浑身的血液停止流动,翻看再桌上的病历本,“对了,你该做例行心理评估了。”
徐以安闻言手倏地顿在半空,颤了颤,眼角挂着笑,“行,有空我去找你。”
“择日不如撞日,这会儿就去我办公室吧。”
“改天吧,我还有工作…”徐以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有点反胃,急忙冲向洗手间。
季瑾溪急忙追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干呕声,混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声。
等徐以安重新出现时,脸色惨白如纸,额角还沾着水珠。季瑾溪默默递上纸巾,在对方伸手时握住她冰冷的指尖,语重心长,“老徐,我们都不是第一次面对医疗事故,其实你不用”
徐以安一怔,抽回手,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抵在墙上,“我没事,你想多了。”
“徐以安!”季瑾溪嗓音发沉,“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手抖、失眠、幻听、自残这些症状你比谁都清楚意味着什么!”
徐以安不带任何情绪地重复,“我真没事。”
季瑾溪看着对方眼尾溢出的生理性泪水,突然想起茶水间里众人描述的画面。
徐以安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在病历本上画扭曲的藤蔓,对着一盘糖醋排骨发呆。那些碎片突然拼凑成尖锐的刀刃,狠狠扎进她心口。
“老徐,只要我们积极配合治疗,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季瑾溪压下心酸,好声好气哄。
“会好起来吗?”徐以安推了下眼镜,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安安因为我死了,我妈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现在又因为失职被停了主刀资格…”
话还没说完,又咳嗽起来,佝着腰,“季瑾溪,你回去休息吧,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我同情你大爷!”季瑾溪怒吼出声,“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徐以安鼻尖一酸,转过身,背对着她,睫毛随着沉重的呼吸颤动着,嗓音很轻很轻,“季瑾溪,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自己是徐以安…”
季瑾溪心疼又无力地盯着她瘦削的后背。
作为徐以安的好友兼心理医生,她对徐以安藏在完整皮囊下的伤痕了如指掌。
时隔多年,她依旧清楚的记得徐以安浑身颤抖着,向自己讲述那段窒息过往的画面。
徐以安七岁时妹妹意外离世,父母将对亡女的执念强行投射在她身上,强行将她异化为替代品的畸形养育模式。而徐以安为维系家庭表面的和谐,被迫内化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身份。
长期扮演他人的身份认知混乱,与抑郁症患者自我否定的核心认知形成的恶性循环,导致徐以安在青少年时期便患上了抑郁症和焦虑症。
中考前夕压力过大的徐以安晕倒在教室,父母接到老师电话后,迅速将她送到医院,做了全身体检,却没能查出原因。
就在徐父徐母一筹莫展时,同事提醒两人带孩子去看看心理医生。
徐父虽然不愿意相信女儿有精神疾病,但还是带徐以安去看了京北最好的心理医生。
当医生将抑郁症和焦虑症的诊断结果告知徐父徐母时,诊室瞬间弥漫起令人窒息的寒意。
“我们家安安那么阳光、优秀,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徐父将诊断书拍在桌上,金属眼镜框后的眼神冷得像冰锥,“肯定是你们误诊!她不过是最近学习压力大,休息几天就好了。”
徐母则紧紧攥着女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女儿皮肉,“安安,你快告诉医生你没事,你向来懂事听话,不会让爸爸妈妈操心的,对不对?”
徐母想到抑郁症可能带来的的后果,生怕女儿会消失,嗓音哽咽,“安安,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宝贝,你不可以生病的,知道吗?”
徐父沉声命令,“安安,别让妈妈担心。”
面对父母的回避与道德绑架,徐以安蜷缩在皮质诊椅上,将眼泪与惶恐生生逼回眼眶。
从那以后,任何试图表达痛苦的言语和表情都成了家里的禁忌。深夜被抑郁情绪吞噬,徐以安只能咬着被角压抑啜泣,第二天又强撑着笑脸扮演着父母想要的完美女儿。
自负又自私的徐父无意间发现女儿在网上咨询心理医生,立刻没收了她的零花钱,切断一切女儿给自己丢脸的可能,用一句“别胡思乱想”将女儿所有的求救信号扼杀在摇篮。
这种窒息般的压抑一直持续到大一。
终于摆脱父母监视的徐以安,在图书馆的心理健康科普书籍中找到了共鸣。她用攒下来的生活费偷偷挂了号。候诊时,她反复练习着如何描述自己的症状,生怕又被当作矫情或想太多。
第一次走进心理咨询室,徐以安像惊弓之鸟般紧绷着身体。咨询师拉起她的手,温柔地开导她,“小妹妹别害怕,每个人都有心事的,你愿意跟姐姐聊聊你的心事吗”。
积压多年的情绪突然终于,徐以安哭着向一个陌生人讲述被父母剥夺的人生,讲述扮演妹妹的疲惫与不甘,讲述独自对抗抑郁的绝望。
从那一天起,每周的咨询时间成了徐以安唯一的精神支柱。她小心翼翼藏好病历和药盒,每次服药都要确认门锁是否反锁,生怕被父母发现后再次剥夺她治愈的希望。
这段隐秘的抗争持续了整整三年。
直到大四那年,咨询师移民了,徐以安的心理咨询才被迫终止了。但她每天还是坚持着按时吃药,状态也时好时坏。
在学校组织的一次公益活动上,徐以安认识了在读心理学的学妹———季瑾溪。
自来熟的季瑾溪为人真诚,性格又好,而且还懂心理学,很快便成为了徐以安唯一的朋友。
在季瑾溪的帮助下,徐以安的病情控制的很稳定,后来遇到了有鲜活生命力楚怀夕,她慢慢学会了接纳真实的自己。
尽管病情仍会反复,尽管父母依然选择性失明,但她终于有了为自己而活的勇气。
可谁能想到,三个月前还一切向好的诊断报告,在遭遇患者死亡、母亲昏迷、医疗事故和感情破裂的连环打击后,彻底成了废纸。
回忆戛然而止。
看到徐以安和初遇时几乎一样的状态,季瑾溪忍不住拔高声音,质问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反抗你那自私的父母?为什么要一直妥协?!”
徐以安抿了抿唇,“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季瑾溪一噎,眉头皱的更紧。作为专业的心理医生,她其实知道徐以安是因为什么。
即使徐以安意识到了父母的情感忽视,但她潜意识里仍在不断寻求父母的认可。为了缓解父母不爱自己与父母是养育者的认知矛盾,她将父母的情感忽视美化为他们只是不懂表达爱。这种认知扭曲保护她免于直面被抛弃的创伤,却也使她持续困在自我欺骗的牢笼中。
而长期遭受父母的情感暴力与控制,使她形成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现状的认知定式。这种低自我效能感不仅削弱了她主动脱离家庭的能力,更导致她在面对新环境时产生泛化的无助。
即使成年后她具备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但她潜意识依旧默认反抗是没有用的,就像反复遭受电击的动物,会放弃逃生尝试一样。
再加上孝道伦理构建的社会规训体系对徐以安造成强大的行为约束。对她来说,脱离父母会面临不孝的道德审判,而长期被打压的人会格外在意外界对自己的评价,因此,这种社会评价风险加剧了她的行动阻力。
纵使原生家庭充满痛苦,但作为长期适应的生存环境,反而成为她潜意识里的安全区。这种行为惯性使她在面对改变时产生生理性抗拒,每一次想要挣脱,都像陷入更深的泥潭。
无法与原生家庭和解的小孩,是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大人。徐以安的抑郁是心理、情感、神经生理等多维度因素交织的结果。想要真正的走出来,光靠药物和心理疏导是远远不够的。
和抑郁抗争是一场重塑自我的漫长战役,季瑾溪想,楚怀夕应该能够帮徐以安走出来。
思及此,她滚了滚喉咙,“老徐,我知道你现在内心很煎熬,我也明白你没有勇气从原生家庭的牢笼里挣脱出来,但我觉得,你可以尝试着和楚怀夕搭建新的安全区”
徐以安闻言猛地转回身,眉目沉沉,“不可以,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话题被主动提起,季瑾溪趁机追问,“你明明很需要她,为什么还要和她分手呢?”
徐以安愣了半秒,垂眸,避而不答,“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救不了安安、治不了我妈的病、保不住自己的工作”
顿了顿,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挫败与悲伤,“季瑾溪,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这样的!你别这样否定自己。”季瑾溪上前一步,却被徐以安抬手制止。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徐以安后退半步,后背又贴上了冰冷的墙壁,深吸了口气,扯出个无奈的笑,“我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你来分析我的心理创伤。”
顿了顿,“你走吧,我会好起来的。”
季瑾溪攥紧指尖,她知道以徐以安目前的心理状况,任何专业的干预都可能被视作攻击。
“你别激动嘛,我只是想说”季瑾溪深吸一口气,“就算你们分手了也可以做朋友,楚怀夕也还是在帮你的。毕竟你们曾经那么相爱”
曾经那么相爱…
曾经…
徐以安喉咙里像是吃鱼的时候卡进去了一根鱼刺一样,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她摇头,“我们从来没有相爱过!”
季瑾溪一愣,眸底闪过一丝不悦,“什么叫你们从来没有相爱过?你不爱楚怀夕?难道不是你主动要和楚怀夕谈恋爱的吗?!”
徐以安抿了下唇,“是我主动开始的,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让她及时止损。”
“所以你真不爱楚怀夕?”季瑾溪不信。
徐以安嗯了一声,“不爱。”
季瑾溪凑近,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不可能,你明明对她很不一样。”
徐以安盯着自己被水打湿的鞋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话说的很慢很慢,“我对她好是因为我想利用她,想利用她找到自我价值,想利用她逃离原生家庭,可是后来,我发现她似乎也没什么用,更何况…现在我手抖得连手术刀都拿不稳,拿什么去爱人呢”
顿了顿,她抬眸看向季瑾溪,“我这样的人只会把身边的人拖进深渊。所以我想明白了,既然不爱她,就不要再自私的利用她了。”
真话和假话混在一起,季瑾溪也有点分不清这人到底爱不爱楚怀夕。
她看着徐以安眼底疯狂翻涌的自我厌弃,不忍心责怪她,往前迈了一步想抱抱徐以安,却在看到对方下意识瑟缩的动作时,生硬止住脚步。
“老徐,你不要这么悲观。你并不是在身边的人下水,你只是需要别人的帮助。”季瑾溪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就像当年你需要我一样。”
徐以安闻言睫毛剧烈颤抖,沉默许久,轻声说,“不一样的,季瑾溪!当年的我傻兮兮的相信,会有人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
顿了顿,她将自己颤抖的双手摊在季瑾溪面前,苦笑出声,“现在我才明白有些深渊,注定是要自己一个人往下坠的。”
季瑾溪怔怔地盯着眼前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指尖,哽咽了一下,“老徐…”
徐以安收回手,双手抄进白大褂口袋,“我希望楚怀夕对我的近况一无所知。”
季瑾溪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疼难忍,躁涩的情绪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吞咽了一下,“你为什么要瞒着她”
徐以安声音冷的没有一丝起伏,如霜般层层生起寒意,淡漠不掩警告,“季医生,患者的隐私是绝对保密的,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她猛地咳了两声,威胁,“季瑾溪,你要是敢告诉她一个字,我们就再也不是朋友!”
话落,季瑾溪大脑嗡的一声,《心理咨询伦理守则》条款那些用黑体加粗的保密协议,此刻成了架在她脖颈处的钝刀。
“好,我答应你不会告诉楚怀夕。”季瑾溪轻拍了一下徐以安的肩,暗哑的嗓音里染上一丝无力,“但你也要答应我,绝对不会做傻事。”
徐以安嗯了一声,淡淡道:“我不会。”
季瑾溪深深叹了口气,“老徐,等你准备好直面黑暗时,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徐以安轻轻应了一声。
门被人轻轻带上,徐以安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楚怀夕的照片刺痛了双眼。她猛地按下锁屏键,将所有的光锁进黑暗里。
第76章 都是假的
暮色将最后一缕天光蚕食殆尽。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在潮湿空气中晕开惨白的光晕,与窗外浓稠的夜色形成诡异的交界。消毒水的气味在夜间愈发浓重,裹挟着潮湿的寒意渗入骨髓。
“徐医生!”值夜班的小护士推门而入的力道带着几分急切,“你母亲醒了!”
徐以安愣了一下,睫毛剧烈颤动,起身前往重症监护室,边走边问,“她状态怎么样?”
护士小跑着跟在徐以安身后,“你母亲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不过她情绪有些激动,从醒来就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徐以安瞳孔骤然一缩,“知道了。”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窒息感扑面而来。
病床上的人半倚在枕头上,苍白的面容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在看见女儿的刹那,枯瘦的手突然痉挛般伸出,“安安…”
徐以安愣在原地,眸底闪出抗拒与厌恶。
“安安,快过来让妈妈看看。”徐母枯槁的手指还在虚空中抓握,像溺水者徒劳地捕捉浮木。
母亲焦急的呼唤将病房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徐以安盯着那双手,下意识后退半步。
徐母愣了几秒,哭腔道:“快过来啊!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被压抑的愤怒与委屈在胸腔里翻涌,却在接触到徐母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化作无声叹息。
徐以安缓缓迈开步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当她终于走到病床边,徐母像疯了一般猛地抓住她的手,枯瘦的手指带着病态的灼热。
“妈妈终于见到你了…”徐母的眼泪滴在女儿手背上,喃喃,“宝贝,妈妈好想你啊…”
徐以安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另一只手虚虚覆上徐母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您别激动,您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呢。”
徐母攥着女儿的手往胸口按,沙哑的控诉里裹着黏腻的哭腔,“安安,妈妈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安安,妈妈可不能没有你啊。”
滚烫的泪水顺着她凹陷的脸颊滑落,在徐以安手背上蜿蜒成灼热的溪涧,徐以安心底生出深深的无力与疲惫。
“怎么会呢?你别瞎想。”徐以安抽出一张纸巾,将纸巾轻轻按在母亲眼角,柔声细语,“您要是再哭,血压又该升上去了。”
徐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难掩难过与庆幸,“老婆,你终于醒了!!”
徐母闻声扭头看向徐父,“老徐…”
徐父快步上前,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将妻子散落在额前的白发别到耳后,“这些天你可把我和安安急坏了,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徐母才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汹涌,虚弱地缩在丈夫怀里,“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
“说什么对不起嘛!醒了就好,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徐父用指腹轻轻擦去妻子脸上的泪水,“想吃点什么?我让人去买。”
徐母哽咽着摇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就想看看你们。”
她的目光贪婪地在丈夫和女儿之间游移,像是要把昏迷时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徐父顺势将妻子的手包在掌心,拇指一下下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褶皱。
“来之前我问过主治医生了,她说你恢复得不错,再观察几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徐父嗓音放得很轻,带着难得的温柔,“等你出院,咱们去吃你最爱的苏帮菜,松鼠桂鱼管够。”
他说起这些时,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温和的弧度,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威严。
徐以安站在床尾,看着父母交握的手,喉咙像是被监护仪的电线缠住,呼吸不上来。
这个残忍撕碎她诊断书的男人,这个忽视她的感受逼她做徐以安,逼她分手的人,此刻正轻手轻脚地为母亲掖好被角,生怕弄疼她似的。
爱这个字,真是讽刺。
倏地,想到楚怀夕也经常用这种眼神看向自己,心脏猛地抽了一下,很痛,痛到想哭。
徐母颤抖着手,抚上丈夫的脸,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眼下青黑的眼圈和新添的皱纹,嗓音里满是心疼,“老徐,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是不是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啊?都怪我…”
徐父红着眼眶摇头。
徐母目光扫过丈夫泛白的鬓角和有些佝偻的脊背,泪水像断个线似的砸在被子上,“我昏迷的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徐父先是一怔,随后反手将妻子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说什么傻话呢,我是你丈夫,守着你不是应该的?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
徐以安面无表情地站在病床边,旁观着父母的温情,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原来她们不是不会爱人,只是不爱她。
她们不仅不爱她,还不允许楚怀夕爱她。
自私又可憎。
徐以安破天荒开始思考,在不影响别人,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怎样才能逃离牢笼。
想了半天,一无所获。
“安安也瘦了。”徐母突然转头看向女儿,目光带着病态的灼热,“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
徐以安攥紧指尖,强压下心底的烦躁,扯出一抹笑,轻声说:“我吃得很好,您别担心了。”
徐父拍了拍床边的空位,温柔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来坐这儿,陪你妈说说话。”
徐以安藏在白大褂下的手指无意识绞着绷带边缘,缓缓挪动脚步,在父亲让出的位置坐下。
“安安,这些天…是不是熬夜了?”徐母将女儿的手贴在脸颊上,粗糙的皮肤蹭过徐以安冰凉的指尖,“你的手怎么凉得像石头似的。”
徐以安咬紧牙关,强忍住指尖的颤抖。
徐母泛红的眼珠艰难转动,掠过女儿眼下青黑的阴影,“安安,你可别学你爸,把工作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徐以安哽了哽喉咙,侧眸盯着心电监护仪跳动的绿线,“最近科室不忙,您别操心。”
徐母语气温柔得近乎偏执,“小时候妈妈总嫌你要强,现在又怕你累坏身子…真是矛盾。”
“您好好养病,我会注意休息的。”徐以安抽出被攥得发疼的手,借着调整椅背藏起抑制不住在颤抖的双手,“妈,要不要喝点水?”
徐母却伸手再次将她的手拽进掌心,而后朝丈夫伸出手,三双手紧紧叠在一起,泪水再次打湿了脸庞,“咱们一家人,以后都要好好的。”
徐以安咬了下舌尖,笑着嗯了一声。
徐母渐渐止住眼泪,倏地想到什么,声音像砂纸摩擦,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安安,你和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妈妈看到了视频…”
话落,徐以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妈,你在说什么?”她强撑着笑,装傻。
徐母眼前不停闪过女儿和那个女人在桃树林接吻的画面,情绪倏地激动起来,“安安,你跟妈妈说实话!你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监护仪的警报声越来越急,徐父急忙按住妻子乱动的肩膀,轻声哄:“老婆,你别激动。这件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那段视频是营销号恶意剪辑用来攻击楚怀夕的,安安是被牵连的。”
“剪辑的?”徐母猛地甩开丈夫的手,输液架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发出刺耳响声,“你们当我老糊涂了?居然用这么荒唐的理由来骗我!”
徐父笑了一下,柔声哄,“我们没骗你。等你身体好点了,我给你仔细讲事情的原委。”
徐母紧盯着一言不发的女儿,浑浊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冷声逼问,“安安,你告诉妈妈,网上的那些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徐以安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徐母见状情绪愈发激动,用力捶着病床,嘶哑着声音质问,“安安!你怎么可以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呢!你怎么能…怎么能和一个女人光天化日之下接吻啊!你这是在要妈妈的命啊!”
徐父视线落在女儿不停发抖的指尖,在心底叹了口气,“安安!你明明是无辜的,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妈妈?你忘了妈妈情绪不能激动?”
徐以安双手背在身后,左手死死攥住不停颤抖的右手,嘴唇翕动,“嗯,都是假的…”
徐母心口痛,手紧紧捂住胸口,摇头,“不可能!我明明亲眼看到,我看到你在和她…”
“我发誓,我和她没关系。之前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现在…我们已经不来往了…”支撑不住的徐以安蹲在地上,将额头抵在母亲膝头,声音低得像呓语,“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您别再生气了,身体会受不了的…”
许久后,哭声渐渐转为抽噎,徐母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女儿的头发,“安安啊,”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却比怒骂更令人毛骨悚然,“爸爸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只要你和那个女人断绝来往,妈妈就踏实了…”
徐以安麻木地嗯了一声。
徐母想到那些泼在女儿身上的污言秽语,嗓音蓦地变得冰冷,咬牙切齿地说,“安安,你做的对!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我们就该离她远点,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话音未落,徐以安蹭的一下起身,一阵眩晕感袭来,她用力咬紧后槽牙,稳住身子,直视着母亲,嗓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妈,我希望您不要再去评价一个对我们都无关紧要的人。”
徐母一噎,脸色一沉,“你还在护着她?”
徐以安眸光闪了闪,“就事论事而已。”
徐母沉默看她几秒,皱起眉头,“安安,你真和她断绝关系了吗?视频真的是假的吗?你可别骗妈妈,妈妈不喜欢撒谎的孩子。”
徐以安感觉胸腔里有团火在烧,烧得眼眶发烫,烧得理智即将崩塌,推了下眼镜,“我都说了是假的是假的,您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是不是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您才肯信?!”
徐父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安安!注意你的态度!你妈妈刚醒,禁不起刺激!”
说话间,他伸手去按徐母起伏的胸口,却被对方一把甩开,徐母手颤巍巍指着女儿,“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凶我?”
徐以安冲母亲苦涩一笑,低垂下眼帘,嗓音里全是悲伤,“我才是那个外人…”
徐母一噎,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看到她瘦到脱相的脸,嗓音渐渐缓和下来,“安安,妈妈不是不信你,只是担心你还会被她蛊惑嘛。而且你可不是外人,你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宝贝。”
徐以安咬紧牙关,强压下胃里翻涌的酸涩。
徐父生怕身心俱疲的女儿会破罐子破摔,看向她的目光藏着警告与威胁,“安安,去给你妈倒杯水,顺便问问医生需不需要调整用药。”
徐以安应了一声,快步转身离开。胃部传来一阵刺痛,她踉跄着跑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不一会儿,干呕声混着干咳声,与水龙头的滴水声在狭小的空间回荡。
“徐医生?”门外传来护士的轻唤,“您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没事。谢谢!”徐以安将水龙头拧到最大,用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住干呕声。
徐以安,你不能崩溃,不能再背负上害死妈妈的骂名,也绝不能让父母看到你的悲伤。
她捧起冷水泼在脸上,镜中人的倒影碎成千万片,又在水波平息后重新拼凑出那张戴着乖女儿面具的脸。
半晌,徐以安整理好情绪,对着镜子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
推门时与门口担忧的护士撞了个正着,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像根刺,扎进心口。
她知道,在这个医院里没人不知道那段被疯传的视频,也没有人不知道她和楚怀夕的丑闻。
所以,她必须让自己若无其事。只有这样楚怀夕才不会再被议论,她才能真正的自由。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明明灭灭,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去。
第77章 你自由了吗?
嗡嗡嗡———
季瑾溪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夕夕宝贝”四个字。
季瑾溪眸光一亮,这是对方分手后第一次主动联系她,“大爷的,你终于想起联系我了!”
“季瑾溪,我好像撑不住了…”电话那头传来虚弱到几乎听不清的气音,“我胃好疼…喘不上气…”
听筒那头的女人尾音颤的不像样子,背景音里隐约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季瑾溪指尖瞬间冰凉,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
“楚怀夕,你在哪儿?”
半晌没人说话,季瑾溪心提到了嗓子眼,声线染上哭腔,“说话啊!你在哪!!”
意识疼得她视线渐渐模糊,楚怀夕艰难地撑起眼皮,吐出一个字,“家。”
“你不是去旅游了吗?!”季瑾溪很快想明白一切,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你坚持住,我马上叫救护车!”
胃里持续的绞痛,让楚怀夕整个人被冷汗浸没,疼得思绪都变得断断续续,但她依旧记得最重要的事,“季瑾溪,我不去你们医院…”
“大爷的!命都快没了,还挑什么!”季瑾溪转身便往电梯间跑,高跟鞋在走廊上敲出慌乱的声响,“千万别睡!大口呼吸,我马上到!”
嘟嘟嘟———
电话在忙音中挂断。
季瑾溪叫了市二院的救护车,慌张失措的她放弃开车,冲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车上,她反复拨打楚怀夕号码,却只得到机械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季瑾溪拍了拍主驾驶的椅背,“师父,麻烦您开快点!我有急事,拜托了!”
呵,早高峰,谁不急?!
司机懒散地抬眸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的催命鬼,撞进对方盛眼焦色的黑眸时,神色一紧,蹭的一下坐直身子,猛踩油门。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楚怀夕家小区门口。
季瑾溪果断脱下鞋,手提着细高跟,光着脚不顾形象地闷头就往楚怀夕家冲。
尽管来的路上她在脑海演练了无数种最坏的可能性,却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失语。
季瑾溪撞开虚掩的房门的瞬间,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餐桌上散落着发霉的水果和蔬菜,地上是打碎的鸡蛋,大大小小的发黄的纸团,碎裂的红酒瓶和酒杯,还有数不清的烟蒂…
季瑾溪迅速回神,边呼喊边跑,“楚怀夕!楚怀夕…”她用力用肩膀撞开卧室门,看到蜷缩在地上的人后,又怔愣住了。
曾经明艳动人的人此刻瘦得脱了形,苍白的脸颊凹陷下去,眼窝泛着青灰,唇被咬出了几道血痕,额间的刘海被汗打湿,紧紧捂着腹部。
泛着油光的头发,摔碎的水杯,还有散落一地的药瓶,都在无声诉说着这些天她的绝望。
楚怀夕听见动静艰难地抬起头,发青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季瑾溪冲过去,蹲在地上抱住她,摸到她后背嶙峋的骨头时,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你是疯了吗?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啊!”
她颤抖着摸出手机,“我现在就叫徐以安…”
“别…”楚怀夕虚虚攥住季瑾溪的手腕,用嘶哑的声线恳求,“别告诉她…”
季瑾溪掰开腕间发凉的指尖,红着眼眶怒吼道:“楚怀夕!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就失个恋而已吗!至于吗!世上的女人是死绝了吗!”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楚怀夕突然笑了一声,笑声破碎得像是玻璃碴,虚弱地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进凌乱的发丝,“可徐以安只有一个啊…”
“你简直无药可救!!”
“我…”话还没完,人便昏了过去。
季瑾溪呼吸一滞,弯腰抱着昏迷过去的好友急匆匆地冲出房门。
救护车呼啸着冲进医院,楚怀夕被迅速推进抢救室。季瑾溪守在门口,攥着沾满冷汗的缴费单,手机在掌心攥得发烫。
她几次点开徐以安的对话框,想到楚怀夕昏迷前那声虚弱的“别告诉她”,又颤抖着退出。
不一会儿,值班护士举着报告单跑来,“您朋友胃穿孔导致弥漫性腹膜炎,现在血压持续下降,必须立刻手术!”
季瑾溪闻言太阳穴突突直跳,楚怀夕最近绝食又酗酒,胃穿孔恐怕早已侵蚀了重要脏器。
她没有丝毫犹豫,“好,尽快手术吧。”
护士离开后,她拨通了叶南枝的电话,“叶南枝,你快点来医院!楚怀夕出事了!”
电话那头翻动的声音戛然而止,叶南枝站起身,语气严肃,“你别急,我马上到。”
二十分钟后,叶南枝踩着高跟鞋冲进走廊。
季瑾溪看见叶南枝,嘴一撇,哭唧唧地跑过去,“老婆,怎么办啊,楚怀夕要死了…”
叶南枝愣了愣,抱住她,“什么情况?”
“胃穿孔引发感染性休克,手术风险极高。”
这时,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跑过来,“哪位是楚怀夕的家属?需要签字。”
“我签!”季瑾溪一把接过笔,笔尖在纸上利落划过,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我是她姐,我来签。拜托你们一定要救她。”
手术灯亮起的刹那,季瑾溪突然抓住叶南枝的手腕,“怎么办啊叶南枝!如果手术…”
叶南枝抬手轻轻抹去爱人眼角的泪,嗓音温柔,“不会的,你别自己吓自己。楚怀夕生命力那么顽强,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真不该介绍她和徐以安认识!”季瑾溪哽咽的声音里满是自责,“她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叶南枝轻轻拍着她的背,涩声安抚,“人和人的相遇都是缘分,这不能怪你的。”
季瑾溪头埋进她的颈窝,抽抽搭搭的,“叶南枝,你说,老徐为什么不爱楚怀夕啊!!”
叶南枝并不了解两人之间的纠葛,叹了口气,“可能因为爱和不爱都没有理由吧。”
季瑾溪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齿,“我真的恨不得现在去把老徐绑到这里,让她看看楚怀夕因为她变成什么了鬼样子!让她不爱楚怀夕!”
叶南枝抚摸着她起伏的后背,笃定,“但你舍不得为难老徐。”
季瑾溪嗯了一声,闷闷道:“因为我比谁都清楚她过得有多辛苦,有点心酸…”
抢救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主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面向两人,“患者脏器衰竭严重,手术中可能会出现心跳骤停,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季瑾溪腿一软差点摔倒,叶南枝紧紧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别怕,她会没事的。”
而此时,一夜未眠的徐以安正在住院部的消毒间,半趴在桌*子上擦拭着手术器械。
鼻尖突兀地涌入一阵柑橘香,她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笑了笑,“我的蝴蝶,你自由了吗?”
柑橘香在鼻腔里肆意翻涌,徐以安坠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意识漂浮间,她看见自己站在医院长廊,远处一抹红裙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楚怀夕!”她想要跑向那抹亮色,但双腿却像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越走越远。
倏地,楚怀夕脸上的口罩突然变成了冰冷的呼吸面罩,一步一步往后退。
“楚怀夕,你要去哪儿…”徐以安的声音被走廊的穿堂风撕碎。楚怀夕的身影开始扭曲,化作无数只破碎的蝴蝶,翅膀上染着手术台的猩红。
她踉跄着去抓,指尖却只触到虚空。
下一秒,蝴蝶坠落,脚下燃起蓝色火焰。
不一会儿,蝴蝶就被烧成了灰烬。
场景骤然切换,她置身空荡荡的舞台,追光灯刺得睁不开眼。楚怀夕倚在吧台上,喝得醉醺醺的,“你为什么不要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徐以安使劲摇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华丽的舞裙突然化作绷带,缠住她的脖颈、手腕,将她拖向舞台中央的黑洞。
睡梦中的女人不停喃喃,“对不起…”
三个小时候后,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
季瑾溪扑到主刀医生面前,对方疲惫地摘下口罩,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笑了笑,“手术很成功,不过术后72小时依然是危险期。”
季瑾溪哭着向医护人员不停深鞠躬,“谢谢您,谢谢你们。谢谢…真的谢谢。”
叶南枝心疼的红了眼眶,搀扶起泣不成声的季瑾溪,“好了,乖。没事了,没事了…”
季瑾溪寸步不离地守在重症监护室,直到夜幕降临,她才被叶南枝硬拉着去吃了口饭。
两人吃完饭走到医院门口,季瑾溪掌心的手机倏地震动了起来。
护工语气激动,“季小姐!楚小姐醒了!”
两人一路狂奔回病房,隔着病房门便听见楚怀夕在咳嗽。
季瑾溪眉头一皱,红着眼眶冲进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嗓音颤抖得厉害,“楚怀夕!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刚才的手术有多危险?医生说…说你再晚送来半小时就没救了!”
楚怀夕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季瑾溪,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别…哭了…”
“我能不哭吗!”季瑾溪眼泪噼里啪啦砸在楚怀夕手背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绝食、酗酒,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你以为这样就能惩罚到徐以安吗?你惩罚的只有你自己!蠢货!”
楚怀夕愣了愣,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叶南枝按住季瑾溪剧烈颤抖的肩膀,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好了好了,少说两句。”
病房陷入死寂。
渐渐的,楚怀夕空洞的眸子盈满水意。
“季瑾溪,医生是不是没给我打麻药啊?我这里好痛…”她缓缓抬起手,指了指心口,随后缓缓挪动指尖,一下一下戳着肋骨,眼泪从眼尾无声落下,“还有这里,也好痛…”
明明刀口在腹部…
季瑾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楚怀夕,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就算徐以安不要你了,你还有我,还有叔叔阿姨,还有那么那么多爱你的人…”
“可我想要她…只想要她。”
“可人家不想要你了啊!”季瑾溪哭着怒吼了一声,“楚怀夕!你怎么这么贱啊!你能不能不要再想她了!你放过自己吧!我求你了!”
“我知道她不要我了…我也知道我贱!”楚怀夕湿润的黑眸渐渐黯淡下来,“但我做不动不想她。你知道吗?刚才我又梦见她了,梦见她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一丝不舍都没有地离开了…”
“季瑾溪,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真的好想她啊。”
“季瑾溪,你能让我忘掉徐以安吗?”
“季瑾溪,心怎样才能不疼啊?”
楚怀夕自言自语似的不停发问,一句比一句绝望。季瑾溪心疼的说不出安慰,也再也骂不下去了。
叶南枝同样也满心酸涩,走上前,弯腰温柔的拍了拍楚怀夕的手背,“楚怀夕,你别想这些了。先好好养病,好不好?”
楚怀夕不作声,唇线抿得紧紧的。
第78章 允许自己做自己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为楚怀夕苍白的脸镀上一层冷霜,她整个人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色里。
生气归生气,心疼也难掩。
季瑾溪倏地想到,狼狈趴在洗手池上,不停干呕的徐以安。心脏顿时酸涩的要死。
有时候,世界就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明明两人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她们都在努力做着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规划,但就因为那该死的、无法挣脱的宿命,一切突然就变得面目全非,曾经的美梦一夜间成了一道幻影。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半晌,季瑾溪擦去眼泪,随后缓缓坐到楚怀夕床边,牵起好友放在被子上的手。寒意顿时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她咬了咬口腔内的软肉,强迫自己直视楚怀夕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季瑾溪嗓音还带着几分哽咽,却已冷静了许多,“楚怀夕,这些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对我来说,它们一点都不重要。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你向自己发问。比如你停止自我批判吗?你能对自己好一些吗?你能好好爱自己吗?”
顿了顿,拍了拍楚怀夕的手背,“最重要的问题是,你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值得吗?”
眉眼耷拉的楚怀夕冷不丁点了点下巴。
季瑾溪:……
这顶级恋爱脑,我怎么开导啊?!
春天来了,可以送这货去挖野菜了!!!
她呼出一口浊气,捏着纸巾轻柔地拭去楚怀夕眼角的泪滴,“夕夕宝贝,没有人能让你不快乐,是你自己选择了让自己不快乐。就算再爱一个人,也不该因此迷失自我。你想想,曾经的你骄傲又耀眼,会穿着露背长裙夜夜笙歌,会为了追一则新闻拼尽全力。哪怕经历过至暗时刻,依然能把生活过得热气腾腾的。可现在呢?只是因为一段感情的终结,就半死不活的躺在这儿。”
楚怀夕闻言唇抿成直线,怔怔望着天花板。
眼前这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季瑾溪说的每一个字都被无情吞噬。
身处之外的季瑾溪知道,自己的安慰或许就是在隔靴搔痒,但除了继续咬牙说下去,她找不到任何能帮助好友的方式了。
她清了清嗓子,轻声说:“徐以安不是你的附庸品。她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也许她的离开太过残忍,但感情这事本就强求不来啊。只要是人,总有取舍,你取了你认为重要的东西,她舍了对她而已不重要的东西。没有谁对谁错,没有因果关系,只能说你们的目标不同。”
耳边残忍的声音忽远忽近,楚怀夕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光,思绪不由飘远。
分手那天对方疲惫的眼神和决绝的话语,依旧历历在目,当时的刺痛感依旧刻骨铭心。
“大概我就是她最不需要的东西吧。”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她的心口便泛起一阵剧痛。
季瑾溪想到什么,瞥了一眼杵在床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叶南枝,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当初我失恋消沉的时候吗?当时你告诉我,只要过程是美好的,哪怕最后形同陌路,再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好幸福好幸福。难道你和徐以安的这段感情,没有让你觉得很幸福的瞬间吗?你们一起看过的电影,一起品尝过的美食,牵手一起走过的路,难道不足以支撑你勇敢的走下去吗?”
楚怀夕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指尖不知不觉攥紧了被子。
季瑾溪见状心脏疼成一团,静了几秒,咬紧牙关,下颌线紧绷,“楚怀夕,你总是在我们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很强大的人,好像没有什么能打败你。但其实你脆弱的不堪一击。因为真正的强大不是对抗,而是允许。允许别人来,也允许别人走,允许遗憾、允许付出没有回报,允许别人做别人,允许自己做自己。即便你和老徐的结局不尽人意,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们都曾因为对方而感到过幸福。这就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楚怀夕,有时候,把别人还给别人,是一种慈悲,也是一种爱啊…”
楚怀夕眸光轻动,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沙哑着声音,“可我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她了,心就空落落的,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很疼。”
季瑾溪阖了下眼,在心底叹了口气,“心空一块很正常啊。毕竟她在你心里住了那么久。但你要相信,时间会慢慢填补这个空缺。你也要相信,世上没有真正的绝望,只有被思想困住的囚徒。生命很美好,不是只有爱情。你现在痛到站不起来的绝望,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道小坎。而你只要咬紧牙关,抬起脚,跨过这个小坎,就能看到前面的风景。”
楚怀夕闷闷垂下眼眸,“跨的过去吗?”
季瑾溪下意识要开口接话,叶南枝突然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叶南枝将手中的温水递到楚怀夕唇边,待她抿了两口后,才轻声开口:“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说自己喜欢上徐以安时的样子。那天晚上你的眼睛亮得像缀满星辰,提起她时,连声音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你说喜欢她的面冷心热,喜欢她的不解风情,更喜欢她冷静救人时的模样,你还说你心疼她,想对她好,即便没有结果,你也甘之如饴。那时的你,爱得纯粹又坦荡…”
楚怀夕睫毛颤动,却什么都没说。
叶南枝抿了抿唇,低低叹了声气,“可能爱一个人的旅程漫长而曲折,所以人很容易丢了自己的初心。最初你爱上她,是因为她身上那些闪闪发光的特质。可现在,你把自己困在痛苦的牢笼里,甚至妄想以此折磨对方,不仅弄丢了原本的自己,也背离了当初那份纯粹的爱意。”
她秀眉微蹙,半晌后,再度开口,“而且一段感情的结束,并不意味着爱要化作恨,或是自我惩罚。你也不要强迫自己去忘记她,你可以带着你们之间美好的回忆,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
顿了几秒,“当然,如果你真想尽快释怀的话,其实最核心的办法,就是完全接受结局。不要因为结局配不上过程而不甘心,也不要明知道答案还非要问个为什么。大方接受自己不被爱的事实,然后勇敢往前走。”
楚怀夕掐紧手心,声音很轻很慢,“我也想坦诚的面对她不爱我这个事实,我也不想一直思考她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不爱我的,或者她为什么从来都不曾爱过我。你们知道吗?我无数次告诉自己,‘楚怀夕,徐以安就是不爱你!你不要像个神经病似的一遍一遍翻聊天记录了,你也别再妄想揣摩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不爱你的。因为就算你揣摩明白了,她也不会再要你了!’”
这段时间,楚怀夕无数次劝自己,放手让徐以安去过她想要的生活。可每当回忆起徐以安偶尔的温柔和宠溺,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便瞬间分崩离析。
她像一艘被困在迷雾中的孤舟,在成全对方自由与舍不得失去之间,迷失了前行的方向,只能在矛盾与痛苦的漩涡中不断挣扎徘徊。
空气静默了足足一分钟。
她嗓音很哑,心底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有血在从里面往外涌,“我知道她不爱我,并不代表我不值得被爱。我知道就算她不要我,还有其他人要我。我也知道人要活在当下,当下她就是不爱我,我不能再自欺欺人。我更知道,我应该果断放弃她,然后去找新的人,过新的生活…”
停了半分钟,楚怀夕垂下眼睑,想藏起眸底翻涌的偏执,可阴沉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可我做不到不去纠结!我也做不到放过她!我想让她爱上我,我渴望她暴烈的爱我,我想让她像我一样,不顾一切、疯了一般爱着我!”
叶南枝愕然地看着她,眼睛不由发涩。
话落,病房静默了许久。
叶南枝颤了颤眼睫,郑重其实地说,“楚怀夕,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人的感情是会随着时间变化的。你只是现在放不下她,并不代表以后放不下。就像…徐以安只是现在不爱你,并不代表她以后也不会爱上你一样…”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
分手那天,徐以安也说过这句话。只不过她说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再需要她了。
楚怀夕喉咙滚动,强咽下满心的苦涩,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南枝,“她会爱上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个充满矛盾的悖论。
太阳穴的刺痛一阵一阵袭来,季瑾溪烦躁的用双手揉着额角,而后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叶南枝,渴望她能给出一个理想的答案。
“实话讲,我不知道…”叶南枝避开两人灼灼的目光,摇了摇头,“但我想,她会和你谈恋爱一定是被你身上蓬勃的生命力吸引的。所以…”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天灵盖。楚怀夕望着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药水,发现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连她自己都感到厌恶。
沉默良久,她缓缓抬双手,捂住眼睛,声音颤抖,“她不会喜欢现在的我。”
“所以你更要找回曾经的自己啊!只有当你重新焕发出吸引力,一切才皆有可能。”季瑾溪摸着楚怀夕的额头,嗓音含笑,眼角却又泛起泪花,“夕夕宝贝,你别害怕。我们大家都会陪着你,一点一点把那个敢爱敢恨的你找回来。”
楚怀夕嘴唇翕动,“我尽量…”
话落,季瑾溪和叶南枝沉沉舒出一口气。
“不要!”
徐以安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冷汗早已浸透了身上的白大褂,腕间的绷带也被汗水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痛苦像初潮的浪,在黑夜一次又一次泛起。
愧疚与思念如影随形,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都在心底反复叩问自己,“推开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究竟是对是错?”
但每一次都找不到答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着手机屏幕忏悔,“对不起,对不起…”
徐以安想拆下腕间湿透的绷带,却发现自己连最简单的抓握都做不到了。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涌入鼻腔,眼前交替闪现出安安和妹妹被白布覆盖的面容。她起身冲到洗手池前,剧烈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手机屏幕蓦地亮起,是科室最新的排班表。
本该由徐以安负责的手术全部被划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刺眼的“代班”字样。
徐以安直愣愣地盯着屏幕,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喘不过气。
手术台是她唯一能实现人生价值的地方,而现在的她,却连站在那里的资格都没有。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再一次痛恨自己的软弱与无能。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徐以安暗道。
人可能不会一直做出正确的选择,但偶尔要做出一些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这不叫自私,叫生存。
所以她决定拯救自己,像十四年前背着父母踏进心理诊所时那样,再救自己一次。
这不仅是为了找回自我价值,更是为了找回那个被楚怀夕唤醒的、明媚鲜活的徐以乐。
徐以安咽下口气,用力扯掉腕间的绷带,而后拨通了许久未联系的学长的电话。
第79章 手术刀下是责任
咖啡厅。
顾远之看向对面的徐以安,皱起眉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
徐以安藏在衣袖里的手腕还在不停发颤,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对上顾远之关心的目光,她放弃寒暄,从包里掏出一叠病历,起身放到顾远之面前,滚了滚喉咙,“学长,我想请你帮我做康复训练。”
顾远之一愣,“康复训练?”
徐以安垂下脖颈,嘴唇翕动,“我的手拿不起手术刀了。”
声音很小,几不可闻。
傍晚的咖啡店很安静,顾远之听清楚了。
顾远之难以置信地盯着徐以安。
对面周身萦绕着沮丧与无措的女人曾是众人眼中的大学霸,是医院的天才医生,而现在却变成一个自尊被撕碎的无助病人。
他不忍移开视线,认真翻看病历。
许久后,顾远之检查报告的动作停住,紧皱起眉头,“学妹,你这种程度的震颤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我以为”徐以安盯着面前的黑咖啡,话中充满苦涩和无奈,“我以为我能撑过去的,…”
这段日子,她时常躲在消毒室练习握刀,试图克服颤抖,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作为医生她知道自己需要进行专业的康复训练,但她不想面对同事们的同情、惋惜或者嘲笑。所以思来想去,选择舍近求远的来向昔日学长求助。
顾远之淡淡睨她一眼。他非常了解自己这个骄傲又敏感的学妹。明明有最好的资源,但她却始终选择单打独斗,也不知道是傻还是聪明。
但不论如何,这样的人都不该离开手术室。
顾远之缓缓合起病历,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皮质诊疗包,语气温和,“我先给你做个基础检查,你尽量让自己放轻松。”
徐以安嗯了一声,伸出右手。
顾远之愣了愣,视线紧盯着徐以安腕间结痂的勒痕上,咬住后槽牙克制住想追问她的冲动。
他不想为难一个不善长求助的人。
顾远之用叩诊锤轻敲徐以安的肘部,观察肌肉反应,“持续震颤时,有没有灼烧感?”
“嗯,坐诊断的时候最明显。”徐以安盯着自己不受控颤动的指尖,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握听诊器、手术刀还有听到一些声音也会让手”
话音戛然而止。
顾远之了然于胸。像这种程度的震颤,大部分原因来自于心理和精神层面。
他翻开徐以安掌心,指腹按过对方微微凸起的肌腱。当触到虎口处的震颤点时,徐以安条件反射地抽手,却被他稳稳握住。
“放松!心理压力会加重生理性震颤…”他打开手机秒表,“保持这个姿势,尽量别动。”
徐以安咬着下唇,试图控制手臂。
十秒后,指尖开始高频抖动。
三十秒,整个手腕都在震颤。
一分钟后,她的胳膊已经酸麻得失去知觉。
秒表的滴答声与邻桌客人的低语交织,在她耳中逐渐扭曲成手术室监护仪的警报,她蓦地感到一阵绝望与无力。
“停!”顾远之按住她颤抖的手,将一张便签纸和笔一起推过来,“用这只手写自己的名字。”
徐以安点了点下巴,坐直身,像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小孩似的,一笔一划书写自己的名字,但钢笔尖还是在“以”字洇开一条曲线。
徐以安眸光黯然地盯着被自己毁掉的签名。
“你的肌肉记忆在对抗震颤。”顾远之面色平淡地将便签纸对折收好,“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来我的工作室做康复训练。治疗的同时,要正视自己的心理问题。只有找到让你无法释怀的根源并处理好它,你的手才能完全康复。”
“我知道了。”徐以安抿了抿唇,“学长,能不能别把我手出问题的事告诉其他人…”
顾远之睨她一眼,端起咖啡杯,“既然信不过我,还来找我做什么?”
徐以安垂下眼眸,“不是信不过你…只是…”
“行了,别可是了!”顾远之好奇,“你不是觉得自己能扛过去吗,为什么又愿意治疗了?”
徐以安沉默半晌,攥紧发颤的双手,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再失去更多了。”
顾远之喝了口咖啡,“嗯,不错,有进步。”
徐以安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交流下去,生硬地转移话题,“学长,你最近在忙什么?”
顾远之看破不说破,“还是老样子。”
博士毕业后,顾远之便跟着导师做了无国界医生。每年年初,他会在国内呆三个月,剩余的时间都是跟着医疗团队到处飞。
徐以安这次也是赶得巧,正好他在国内。
徐以安看着他,语气染上敬佩和惋惜,“我一直很好去你为什么要做无国界医生。因为以你的资历,完全可以在三甲医院做主任医师。”
顾远之将咖啡杯搁在桌上,靠在椅背里,望向窗外,“我的导师曾经说过一句话,‘手术刀下是生命,更是责任。’我做无国界医生就是想把这份责任,带到最需要的地方。”
顿了顿,他收回视线,看着徐以安,“你知道吗?国外的有些村落,孕妇难产时连最基本的消毒剪刀都没有。还有难民营里的孩子,被弹片划伤就只能用脏布条止血。那里的医疗站里没有先进的CT,没有无菌手术室,有的只是一双双渴望活下去的眼睛。”
徐以安静静听着。对方的话让她想起自己手术台上颤抖的手,想起本该被挽救却因自己的失误而陷入危机的生命,心中涌入强烈的愧疚。
“去年在中东…”顾远之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接诊了一个被炸断腿的小女孩。她才六岁,却坚强得让人心疼。那里没有足够的麻醉药,我只能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截肢手术。当时她问我,‘叔叔,我再也不能追着风筝跑了,怎么办?’我告诉她,坐在轮椅上也可以追风筝,但前提是她得活下来。”
“然后小女孩哭着答应我,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她会坐在轮椅上追风筝,她要成为像我一样厉害的医生。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医生的价值,并不只是站在明亮的手术室里完成完美的手术,而是在黑暗中成为照亮生命的那束光。”
他刻意放缓语速,观察着徐以安的反应,当提到小女孩问自己的问题时,他清楚的看见对方睫毛剧烈颤动了两下。这刺痛的共鸣正是顾远之想要的。并不是他想让徐以安痛苦,而是希望她能够明白,生命的重量,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可以独自背负的。
医生不是神,医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瞬间。
徐以安突然觉得自己的痛苦在这份伟大的职业与责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她不禁反思,自己是否过于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中,而忘记了作为一名医生的初心和使命。
片刻后,徐以安推了推眼镜,喃喃,“只有像你这样的医生,才可以给病人带去希望,才有资格成为病人的榜样和英雄。”
顾远之用勺子敲了敲咖啡杯,沉声道,“你没给病人带去过希望?你不是病人的榜样?不要因为暂时的挫折,而妄自菲薄。”
徐以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顾远之看着她渐渐舒展的手背,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学妹,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别轻易放弃。只要你愿意,你的手,还有你的心一定能重新找到方向。就像那些在战火中依然绽放的花朵,生命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力量。”
徐以安愣了一下,嘴角扬起的弧度虽然还带着几分僵硬,却比刚坐下时多了丝温度,“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小笼子里了。”
“幸好你发现的还不算晚,要是困太久,你会连窗户都忘了开的。”顾远之将诊疗包拉链扣好,抬了抬眉头,“等你康复了,要不要跟我去趟中东体验一下?那边有个流动医疗站,正好缺像你这样的外科医生。”
徐以安闻言骤然攥紧手指。
对方下意识地抗拒让顾远之心疼又无奈,他知道学妹心上的这道伤疤很深。但他更清楚,逃避永远无法治愈创伤。
他敛起思绪,掏出手机,“我这儿有一些震颤患者康复案例,发给你了,回去好好看看。”
徐以安垂着眼眸,“嗯,谢谢。”
话落,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许久后,徐以安盯着自己发颤的右手,嗓音很轻,“学长,你说我现在连笔都握不稳,还能站上手术台吗?”
“有什么不能的!”顾远之斜她一眼,语气带着兄长般的责备,“连这点信心都没有,还当什么医生?!不如赶快回去连夜找个好人嫁了!”
这话不好听,徐以安却破天荒笑出了声。
她笑声里带着释然,藏着不甘,“学长,你果然还是这么毒舌。”
“比上学那会儿好多了吧?”
“没什么变化。”徐以安小口抿下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却让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
夕阳染红半边天,咖啡厅的灯光次第亮起。
顾远之起身抻了抻西服外套,敲了下桌子唤醒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徐以安,“走吧,你坐在这儿垂头丧气的,我怕自己忍不住给你下毒!”
徐以安缓缓起身,语气认真地说,“毒死人是要坐牢的…”
顾远之一噎,“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徐以安笑了笑,两人并肩走到店外,晚风卷着街边面包房的香气掠过。
徐以安顿住脚步,在顾远之疑惑的目光中挺直脊背,郑重其事地说:“学长,谢谢你。我会克服一切困难,重新站上手术台的。”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徐以安。”顾远之抬手重重揉了揉她的发顶,像对待多年前那个总追在他身后问问题的学妹。
“学长!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有洁癖!!”徐以安笑着拍开他的手。
“啧!你这臭毛病是一点没改啊。”顾远之嫌弃地瞪了她一眼,“明天八点,不见不散。”
“好,明早见。”
咖啡厅斜对面的阴影处,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人,正举着手机对准徐以安和顾远之。
镜头里,顾远之亲昵地揉着徐以安发顶,而徐以安笑意盈盈地拍开他的手,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又熟稔。
快门声在寂静中轻响,男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迅速打开手机将照片发出去。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弹出新消息,“做的不错,尽快发布。”
三分钟后,男人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到账通知短信,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他将照片发给微信置顶的人,随后转身消失在夕阳中。
一无所知的徐以安站在街边,望着顾远之远去的方向,心中难得涌起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第80章 我可以恨你了
季瑾溪请了一周假守在医院,懒鬼化身不知疲倦的小太阳。每天监督楚怀夕按时吃饭、早睡早起,还变着法子逗对方开心。有时强行给楚怀夕涂五颜六色的指甲油,有时拉着她重温青春期一起追过的泡沫剧。
楚怀夕虽然无奈,心里却满是感动。她总是翻着白眼嫌弃季瑾溪幼稚,却也乖乖强迫自己进食,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夜深人静时,徐以安的身影仍会浮现在她脑海中,但那些回忆不再如利刃割心,反而成了心底柔软的印记。
她想,互不打扰、各自安好,这样也挺好。
这天早上,楚怀夕终于将季瑾溪赶走了,她一身轻松地用牙签戳着苹果块往嘴里送,护士端着托盘推门而入,“楚小姐,该换药了。”
“麻烦了。”楚怀夕放下果盘。
“您别客气。”护士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掀开病号服衣摆。
楚怀夕敏锐地发现,护士藏在帽檐下的杏眼每次扫过自己的脸,都会像被烫到般迅速躲闪。
她皱眉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护士身子瑟抖了一下,差点丢掉手中的镊子,她慌忙摇头,“没什么…疼的话就告诉我。”
“没事,姐不怕疼。”楚怀夕笑着安抚。
小护士深吸一口气,专注地开始换药。
就在这时,走廊突然传来议论声,“原来她就是网上那个害死人的记者啊!”
“看着也不像啊…”
楚怀夕浑身瞬间僵硬,“害死人的记者”几个字像重锤砸在胃里,她抑制不住干咳起来。
小护士见状迅速粘好纱布,快步上前用力关上房门。她犹豫几秒,红着脸回到床边,结结巴巴地说:“楚小姐,您别听她们的,我觉得您和新闻里说的完全不一样…”
“谢谢,你出去吧。”楚怀夕强撑着说。
房门重重关上的刹那,楚怀夕盯着天花板的吊灯,苦笑着喃喃,“原来大家都在看我的笑话啊。”
发怔许久的楚怀夕冷不丁想起,自己已经整整两周没有碰过手机了。这些日子沉浸在失恋痛苦中,她竟忘了自己和徐以安还挂在热搜上。
也不知道徐以安怎么样了…
楚怀夕带着一丝忐忑摸向床头柜,在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那部沉寂许久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未读消息蜂拥而至。
楚怀夕没有心思查看是谁发来的消息,深吸一口气,直接点开微博,搜索自己的名字。出乎意料的是,曾经铺天盖地的谩骂词条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徐医生男友#”的词条。
楚怀夕呼吸一滞,猛地坐直身子,颤抖着点开词条里热度最高的微博。
配图的照片中,徐以安笑意盈盈地看向身旁的男人,对方的右手亲昵地放在她发顶。
这一幕刺痛了楚怀夕的双眼,她用力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再睁开眼时,那抹笑容依旧刺眼。
“徐以安,你的洁癖呢?你不是最不喜欢别人碰你了吗?”楚怀夕红着眼角喃喃自语,心口传来阵阵钝*痛,“哦,我忘了,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的男…男朋友…”
心口传来刺痛,像尖刀捅穿了心脏似的,楚怀夕咬住舌尖强忍住疼,颤着指尖点开评论区。
评论区里清一色的祝福。热评前三依旧带着楚怀夕的名字,“恭喜徐医生!帅哥和美女太般配了,比和那个渣女简直配太多了!”
“对!我也觉得她和楚怀夕一点都不配。”
“我去,这是啥情况!徐医生怎么和男人在一起了!那她和楚怀夕算什么啊?难道徐医生是人人喊打的双吗?不过有一说一,我也觉得她和楚怀夕不搭,因为她和楚怀夕在一起时笑的一点都不自然,当时我还以为视频是p的呢。哈哈哈!”
“笑的不自然”五个字像钢针扎进心脏,楚怀夕想起分手那天,徐以安眸底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嫌弃,再对比照片里缱绻的眼神,终于明白爱与不爱原来如此鲜明。
评论区刷屏的“般配”二字像无数根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楚怀夕全身每一个角落,她连呼吸都成了钝痛的折磨。
病房的消毒水刺鼻得让人窒息,她想起分手那天徐以安淡漠的侧脸,想到那些温柔又残忍的拒绝,想起她一滴眼泪都没掉的决绝。可那些冰冷瞬间都比不上此刻这张照片带来的蚀骨寒意。
她曾经以为只有她能焐热徐以安的心,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别人也能捂热的,原来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喉间泛起一股铁锈味,楚怀夕松开齿关,滑动屏幕,一张张照片像循环播放的凌迟刑具。
那个说“亲密接触会引起生理性不适”的徐以安,此刻正将白皙的手腕轻轻放在对方指尖,眼底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依赖。
这就是你想要的爱吗?
现在的你,感受到被爱了吗?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呢…
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手机屏幕上,一滴接着一滴,渐渐模糊了画面里交叠的两只手。
楚怀夕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原来在这段感情里,难过的、不舍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挺好。
挺好的。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暗了下去,楚怀夕将手机倒扣在床单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胸腔里铺天盖地的恨意,将过往的一切回忆淹没。
既然你找到了幸福,那我就可以恨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逐渐占据大脑,床上的女人留下一滴泪,“徐以安,我不会再爱你了。”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边。
徐以安一下班便急匆匆地赶回家,紧攥着手机,伫立在书房门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盯着铜质门把手上自己扭曲的倒影,深呼吸三次才勉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愤怒。
推开房门的瞬间,檀香混着雪茄的烟雾扑面而来,视线落在书架上的檀木量角器,她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衬衫第一颗纽扣。
徐父听到动静抬眸瞥了一眼门口的女儿,淡淡一笑,“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值班了?”
徐以安关上门,快步走到书桌前,将手机重重拍在檀木书桌上,抬眸看向父亲,“你为什么要找人偷拍我?为什么要把照片发出去!”
徐父瞥了一眼手机里的照片,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金丝眼镜,“我当你着急忙慌的赶回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不过是让媒体发了几张照片而已,你现在需要转移公众视线。”
“转移什么视线!”徐以安想到自己用分手换来的平静又被打破了,眼眶气的发红,腕间的震颤又开始不受控,“舆论不是都平息了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徐父嗯了一声,紧盯着徐以安,“是暂时平息了。但没办法,你妈妈还是不相信你和楚怀夕是清白的,加上你成天不着家,她觉得你在背着我们和楚怀夕鬼混。安安,这些天,妈妈每天忧心忡忡的,吃不下,睡不着。爸爸看着担心又着急。思来想去,爸爸才选择了这个办法。爸爸做的一切是为了你好啊。”
一股沉闷的压抑感笼罩在心头,周围本就稀薄的空气变得愈发稀薄,徐以安的每一口呼吸都仿若被“为你好”的束缚禁锢,艰难而窒息。
她情绪激动起来,唇瓣微微颤抖着,“我答应分手的前提是你要把楚怀夕的名字从网上彻底删掉!现在你把照片发出去,她又要被议论,那我分手还有什么意义?!”
“你太天真了!”徐父耐心解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有男朋友,你和楚怀夕搞同性恋的传言就不攻自破了,楚怀夕备受争议的恋情都是假的,那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更站不住脚。”
“我没有男朋友!”徐以安嘴唇翕动,压低的嗓音里盈满担忧和悲伤,“如果楚怀夕看到这些假新闻,她会怎样想呢!”
“她怎么想与我们无关!”徐父面色发沉,语气严肃,“我要的是你和她彻底结束,没有一丝余地的结束,而不是你抱着侥幸心理暂时妥协。只有让她知道你有了男朋友,她才会死心!只要她死心了,你们就能彻底结束了!而且你必须有个体面的男朋友,这样既能让你妈妈安心,也能堵住外人的嘴。”
徐以安眉头紧皱,拔高声音,“可你这样做会牵连到顾学长!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好心帮我做康复训练,我不能任由你利用他!”
“你小声点!别吵到妈妈休息!”徐父突然冷笑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眉梢一挑,“你以为爸爸不知道你在逃避什么?既然手抖治不好,那就别当外科医生了,趁早转行政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徐以安腕间。
她后退半步,满眼失望地质问父亲,“当年你逼我学医,你说医生是最崇高的职业现在却用这种下作手段逼我放弃做医生?”
“崇高?”徐父起身扯开领带,西装革履的模样突然狰狞起来,手指着徐以安,“你连手术刀都拿不稳,还谈什么崇高理想?病人躺在手术台上等死的时候,你就只能躲在消毒间颤抖!”
话落,空气瞬间凝固。
监护仪的蜂鸣、草莓味的救护车,失去心跳的安安,楚怀夕绝望的眼神,潮水般涌进脑海。
徐以安手抖的愈发严重,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抠开腕间结痂的勒痕。
倏地,想起顾远之提到的中东小女孩,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我的手能治好的!就算全世界都觉得我当不了医生,我也不会放弃。”
徐父愣了一下,牵唇轻蔑一笑,“你非要在手术台上害死更多人才甘心?!就你这双不停颤抖的手,哪个病人敢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
徐以安愕然地看着父亲。
徐父亲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和爷爷商量过了。你先在行政岗锻炼两年,之后爷爷会安排你出任卫生部合作司司长,再过几年,爷爷会帮你出任办公厅主任…”
“这是爷爷解决网上舆论的条件,对吗?”徐以安打断父亲,苦涩一笑,嗫嚅,“你们还真是无时不刻地想着占有我的人生。”
徐父哑然一瞬,清了清嗓子,“爷爷让我转告你,这种低级错误你只可以犯一次,如果有下一次,他绝不会管你,整个徐家都不会管你。”
顿了顿,他自顾自地补充道,“安安,爸爸调查过了,陆远之的家庭背景很干净,他的品性和资质也还算不错。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对你以后走仕途很有帮助的。”
徐以安垂眸,小声问:“如果我拒绝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徐父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他背过身看向窗外,暗示道:“你小姑的下场你没忘记吧?爷爷的脾气我们都清楚的…”
徐以安愣了一下。旋即想到当年姑姑不顾爷爷的反对执意和一个普通白领谈恋爱。身居高位的爷爷接受不了女儿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两人关系闹的很僵。后来也不知道姑姑的男朋友是真的贪污了,还是被贪污了,那人突然就跳楼自杀了,然后受刺激的姑姑进了精神病院。
眼前忽地闪过烧成灰的蓝色蝴蝶,徐以安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心里慌成一团。
她不得不承认,她和楚怀夕再也没可能了。
一步退,步步退。
这一步退让,或许就是永远。
但她只能继续退。
徐以安不再掐着手腕,认命般放任双手在身侧剧烈颤抖,轻声说,“好,我明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