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布满生命的淤青
许久后,徐以安打开家门,换好鞋直挺挺地站在玄关处,面色凝重地望向客厅的方向。
在门口伫立了十多分钟,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客厅。发现沙发上没有熟悉的身影,眉头皱的更紧。
窗外的秋风裹挟着寒意在大街小巷里肆意穿梭,吹动着阳台上厚重的窗帘。屋内水晶吊灯洒下冷冽的光,在地面上折射出清冷的光晕。
徐以安看着眼前这个毫无温度的家,突然很想立刻回到那个飘着柑橘香的温暖栖息地。
她抿了抿唇,转身走向书房。
刚推开书房门,一阵淡雅却浓郁的檀木香扑面而来,书房内灯光的暖黄透着压抑。红木书架满满当当摆放着各类书籍,一张古朴厚重的书桌摆在正中央,上头整齐放着文房四宝。
倏地,徐以安的视线落在静静躺在书桌一角的檀木量角器上,那尖锐的边角似乎随时都在准备刺痛自己,她呼吸一滞,脊背本能紧绷起来。
记忆深处被母亲拿着量角器矫正体态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徐以安第七劲椎久违的开始隐隐作痛。
她咬紧牙关,逼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端坐在书桌前的人。
徐梦戴着无框眼镜,旁若无人的端坐在雕花椅上看书,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可眼底却毫无温度。
窒息感倏地袭上喉头,徐以安用拇指指尖用力掐了掐食指指腹,轻声道:“妈,我回来了。”
徐梦过了半分钟才缓缓抬眸,目光穿过弥漫的檀香,牢牢锁住徐以安,轻柔的嗓音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终于愿意回来了…”
徐以安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
徐梦笑了笑,状作不经意地问,“你刚刚在门口站了那么久,是不愿意回家呢,还是不愿意面对妈妈呢?”
徐以安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没有…”
徐梦放下书,缓缓起身走近,“没有吗?那这半个月你去了哪里?怎么连家都不回了呢…”
自从上次两人因为楚怀夕的事吵架之后,徐以安便没再回过家。这段日子除了偶尔去楚怀夕家过夜,大多数时候,她都住在医院的值班室。
徐以安下意识后退一步,“医院最近忙,有几个重症患者,我放心不下便守在医院里…”
“忙?”徐梦轻挑眉,眸底闪过一抹怒意,笑却始终挂在脸上,“再忙也不至于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吧?再说了,你能比你爸爸还忙吗?”
顿了顿,“安安,妈妈怎么觉得,你是在故意躲着这个家,躲着我和你爸爸呢。”
被戳中心事的徐以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该怎么说,不知道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她抿紧唇,缄默不语。
而她的沉默在徐梦眼中,无疑是一种默认。
“安安,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让父母省心了呢?”
见徐以安无动于衷,徐梦轻叹一声,“你爸爸为了你的工作,动用了多少人脉关系。妈妈也是事事都替你考虑周全,努力给你安排最好的生活,可你呢?只是拌几句嘴就离家出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啊?”
徐以安闻言喉咙像被堵住,干涩发紧。
原来布满她生命里的淤青在父母眼里,不过是拌几句嘴而已。
而她想为自己而活,却变成了不省心。
徐以安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垂下脖颈,轻车熟路地认错,“妈,对不起。”
徐梦宽容的笑了笑,冷不丁问:“最近你是不是一直和那个叫楚怀夕的女孩在一起?”
“楚怀夕”三个字落入嗡嗡作响的耳中,徐以安猛地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慌乱。
她不记得自己向妈妈提过楚怀夕的名字,那她怎么是知道楚怀夕的名字的。
思忖片刻,徐以安眸光愈发黯然。这一次又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自己爱女心切的妈妈大概已经将楚怀夕的信息查的一清二楚了。
她心底蓦地闪过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和楚怀夕在外面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否则,此刻她要面对的应该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徐以安咬了咬舌尖,轻声否认,“不是。我们很久没见过面了。”
“哦?是吗?”
徐梦兀自摇摇头,倏地笑出声,笑声里满是失望,“徐以安,你真是长大了!都会撒谎了!”
“我没有…”
徐梦沉下嗓音,紧盯着徐以安,“前两天妈妈碰到小周,他告诉我,他在街上看到你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的。半夜三更会带着你在酒吧散步的人,除了不务正业的楚怀夕,还能有谁!!”
徐以安下意识想说楚怀夕并不是不务正业的人,对上徐梦压迫性极强的眸子,没说话。
她的默认让徐梦脸色更沉,抬起手,重重拍了拍徐以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妈妈听说楚怀夕和你们医院的季医生走得很近。季医生和女人结婚的荒唐事,妈妈不想再提了。正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谁也不敢确定楚怀夕就不是坏人对不对?以后你离她们远点!听到了吗?”
徐以安瞥了一眼压在肩上的手,莫名觉得它和檀木量角器一样的尖锐。
她滚了滚喉咙,努力压下内心的恐惧,轻声辩驳,“她们只是喜欢同性,并不是坏人。”
徐梦猛地收回手,不屑一笑,“喜欢同性难道不算道德败坏?道德有问题的人能是好人?”
徐以安面色发沉,语气严肃,“妈!季瑾溪和楚怀夕都是很好的人,你不要这么说她们!”
徐梦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这么护着她们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学季瑾溪,搞同性恋?”
徐以安愣了一下,俨然没想到妈妈会想到这个层面,心虚垂眸,“我没有…”
“没有最好!”徐梦揉了揉眉心,“安安,妈妈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以后你离楚怀夕远点,谁知道她接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你从小到大被爸爸妈妈保护的太好了,心思过于单纯,就算被有心人算计了也不会知道的…”
徐以安闻言拳头不自觉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嗓音压的越来越低,“妈,您能不能别再这么说她了,她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你还向着她说话!”徐梦一脸寒霜,“我看你真是被她给带坏了!从今天起,我不许你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听到没?”
徐以安想也不想地拒绝,“妈,这个问题我们上次已经讨论过了。现在我再次表态,我不会和楚怀夕断绝…朋友关系。”
“你…”徐梦气的背过身。
两人沉默对质许久,徐梦倏地想到什么,深吸一口气,平复片刻后,脸上重新挂上温柔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
她转身看向低垂着眼帘的女儿,“行了,不说她了。今晚妈妈叫你回来是有要事要说的。”
徐以安掀开眼皮,“什么事?”
徐母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拍了拍,“妈妈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是张伯伯家的儿子,各方面条件非常的优秀,周六你去见见。”
徐以安愣了愣,想到自己答应过楚怀夕上次相亲会是最后一次。猛地抽回手,冷声道,“我不去。”
徐梦脸色一变,咬了咬牙,耐心劝,“这件事爸爸妈妈已经和你张伯伯说好了,你就去见见嘛,妈妈预感这次一定能成的。”
“妈,我真的不想再相亲了!”徐以安情绪倏地激动起来,眼眶中闪烁着委屈的泪花,“您能不能别再让我去相亲了!”
徐母愣了愣,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这事由不得你,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安稳过日子了。”
又是‘为了你好’…
徐以安很想问她,真的是为了我好吗?但她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因为换来的只会是更深的伤。
徐以安环顾四周,书房里没有镜子。她敛起思绪,涩声说:“妈,我再说一次,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有自己选择生活方式和爱人的权利,我不需要,也不希望你们来安排我的人生!”
“不需要我们安排你的人生是什么意思?”徐梦眉头紧皱,难以置信地瞪着女儿。
徐以安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地重复:“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听你们任何的安排,我不会再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任何让你们满意的事情!”
徐梦气结,指着她,冷声质问:“你把话说清楚,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违背过你的意愿!还有什么叫让我们满意的事情?难道爸爸妈妈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徐以安后退一步,“你们是为了自己好。”
徐梦对突然变得叛逆的女儿头疼不已,扶着腰,满面愁容地长叹气,“徐以安,你为什么突然会变得这么不听话了呢?”
积攒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徐以安红着眼眶,颤抖着身体,大喊出声,“因为一直以来,听话的都是徐以安!!!”
喊完,她转身拉开书房门,用力一甩,门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后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徐梦呆立在原地,望着面前晃动的门,脸上的温柔彻底破碎,只剩悲痛和愤怒。
檀木香依旧在书房肆意弥漫着,檀木量角器依旧静静躺在书桌上,但徐梦知道,自己乖巧的女儿再也不复存在了。
徐以安一鼓作气冲出家,站在小区花园边。
秋风宛如无数根细密的针,直直往她骨缝里钻,吹得她浑身发颤,心也一阵阵地揪痛。
夜深人静,小区里只有悬在头顶孤零零的月亮发出一缕缕光,幽冷的月光晃得她眼睛生疼。
她蹲下身,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努力抱住七岁时孤零零蹲在门口的自己。
许久后,徐以安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掏出手机,动作缓慢地拨通了楚怀夕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楚怀夕柔声细语,“你怎么还不睡啊?你还好吗?”
在听到她温柔声音的这一刻,徐以安情绪彻底决堤,用力咬了下唇,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心翼翼地问,“楚怀夕,你能来接我回家吗?”
电话那头,楚怀夕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又想哭,“好啊。我就在你家小区门口呢,你稍微等一等,我马上就来接你回家哦。”
徐以安鼻尖一酸,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想到楚怀夕像守在梧桐树下的自己一样傻兮兮地守在小区门口,她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轻轻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地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开,一颗一颗汇聚成一面镜子。
徐以安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无声地说:“徐以安,这一次,有人来接你回家了。”
不一会儿,秋风带来一阵柑橘香,冲散了周遭挥之不散的檀木香,一双白色的老爹鞋出现在徐以安浑浊的视线里。
楚怀夕蹲下身,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徐以安微微起伏的背,语气温柔:“走吧,咱们回家。”
徐以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楚怀夕,忽地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拽住她的衣角,“能不能麻烦你扶一下我,我腿麻了…”
楚怀夕心间一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徐以安站起身,随后牵着她,头也不回地逃离牢笼。
片刻后,两人坐进车里,楚怀夕给看着的徐以安系好安全带,按下启动键,踩下刹车。
紫色帕梅拉在夜色中疾驰,身后承载着无数压抑回忆的房子越来越远,空气越来越清新。街道两旁的路灯昏黄黯淡,像一只只疲惫的眼。
徐以安收回视线,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冷不丁开口,“楚怀夕,我想喝酒…”
停了一下,补充道:“特别想。”
楚怀夕愣了愣,下意识想开口拒绝。毕竟这人酒精过敏,酒精过敏喝酒可能会死人的!!
她偏头瞥了一眼徐以安,视线落在对方紧绷着的侧脸上的泪痕时,心猛地抽了两下。
思忖片刻,轻声应:“好,我带你去喝酒。”
半小时后,车子抵达爵色酒吧。
楚怀夕牵着徐以安,目不斜视地来到一楼最里面的私人包间,打开暖光灯,昏黄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四周,瞬间将黑暗驱散。
悲伤过度的徐以安已然顾不上洁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垂着眼角,嗓音闷闷的,“麻烦给我来一杯烈酒,谢谢。”
楚怀夕轻轻点了点下巴,走出包间。
不一会儿,她拿着一瓶粉色的酒走进来,给徐以安倒了小半杯,推到她面前,“喝吧。”
徐以安坐姿笔挺地端起酒杯,犹豫几秒,仰头一饮而尽。喝的太猛,忍不住咳嗽起来。
楚怀夕见状赶忙递上准备好的苏打水,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徐以安放下水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眼眶泛红,委屈地扁了扁嘴,“楚怀夕,我明明已经够乖了,为什么我的父母还是不满意呢…”
话说出口的瞬间,泪珠也滚落下来。
楚怀夕抬手摘掉她鼻梁上的眼镜,拿起纸巾给她轻轻擦了擦眼泪,语气温柔,“因为每个人对乖的定义不同嘛。你不用考虑别人理想中的乖是什么样的,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标准生活。”
徐以安苦笑着摇摇头,又灌下一杯酒。
楚怀夕抿了抿唇,轻声问:“方便告诉我回家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徐以安不想让楚怀夕知道自己的母亲在私下里中伤揣测她,更不想提相亲,摇头,“抱歉。”
楚怀夕笑了笑,“没事儿。不想说就不说。”
徐以安捏紧酒杯,小声试探地问:“我不告诉你,你会生气吗?”
楚怀夕笑着摇头,“当然不会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徐以安松口气,“谢谢你的理解。”
楚怀夕眯了眯眼,威胁出声,“你要是再跟我这么客气,我就要生气了。”
徐以安一脸认真地道歉和保证,“抱歉。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跟你这么客气了。”
楚怀夕:……
半瓶酒下肚,酒精开始在体内发挥作用,徐以安眼神变得迷离,喃喃,“你知道吗。在她们眼里,我永远都得按照她们的规划走,不然我就是不懂事,不省心,不孝。”
楚怀夕并不清楚徐以安回家经历了什么,也不想未知全貌就随意去评价对方的父母。
她端起酒杯压低杯口与徐以安碰了碰,“好了好了,不难过了哈。就算是天大的事,喝顿酒也就过去了。喝酒喝酒!”
徐以安缓慢眨眼,“喝顿酒会过去吗?”
楚怀夕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了。不然人们为什么要借酒浇愁呢。”
徐以安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
楚怀夕心酸又好笑的长叹了口气。
这么乖的人,也会委屈到流眼泪。
这么死板的人,也会被逼到借酒浇愁。
楚怀夕仰头闷了一满杯酒。大爷的,真想现在就去找我未来丈母娘掰扯掰扯啊。
春天什么时候才来啊!!!
整个包厢里静悄悄的,只有徐以安断断续续的哭诉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
楚怀夕心疼地看着她,默默陪在她身边,谨慎地为她添酒,耐心地听她倾诉。
就在徐以安端起酒杯又要再次一饮而尽,楚怀夕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手腕。
徐以安愣了愣,满是疑惑不满地歪头看向楚怀夕,带着醉意嘟囔,“为什么不让我喝了?我的心情还没变好呢。”
楚怀夕眉头轻皱,语气里满是担忧,“你酒精过敏,不可以喝这么多的酒。”
徐以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关系,我记得你的抽屉里有过敏药,喝了药就会没事了。”
楚怀夕摇头,“那也不行!”
醉意上头的徐以安生硬地嘟起嘴,破天荒地对楚怀夕撒娇,“楚怀夕,我有一点难过,我今天很想一醉方休。”
楚怀夕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徐以安手中的酒杯拿走,柔声哄:“我去给你调一杯酒,酒精度很低,既能让你放松,又不会难受,好不好?”
徐以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楚怀夕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转身快步走向调酒区,拿起各种调酒器具冲回包厢。
见徐以安乖乖坐在沙发上,松了口气。
楚怀夕蹲在茶几前,在摇酒器中放入几块晶莹的冰块,接着倒入少量的利口酒,又加入一大勺鲜榨果汁,最后轻轻滴入几滴苏打水,用吧勺轻轻搅拌着,动作优雅而专注。
徐以安双手撑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怀夕,“楚怀夕,有没有人说过你调酒时很好看?”
楚怀夕眉梢一挑,语气得意,“有啊。有无数的美女说过这句话呢!我给你说哦,没有哪个女人不会拜倒在我调酒的动作里的…”
徐以安一噎,移开视线冷哼一声,“我喝多了视线不太清楚,其实你调酒不好看的!”
“是吗?”楚怀夕嗅到了陈年老醋味,忍不住轻笑出声,“不好看…你怎么看的那么认真呢?”
徐以安冷冷一笑,“我怕你给我下毒。”
楚怀夕:……
第42章 你是此生的难得
楚怀夕将调好的酒放在徐以安面前。
细长的酒杯中,橙黄色的液体微微晃动,杯口还插着一片新鲜的薄荷叶作为点缀。
徐以安看着面前的酒,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这酒看起来真漂亮。”
楚怀夕扑闪着长睫,“有我漂亮吗?”
徐以安看她一眼,如实答,“没你漂亮。”说完难为情地垂下眼帘,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果汁的清甜率先在舌尖散开,随后是淡淡的酒香,口感绵密又清爽,她惬意地眯了眯眼。
楚怀夕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徐以安,察觉到她眸底深处的阴郁散去大半,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浊气,坐到她身边,“怎么样,好喝吗?”
徐以安点点下巴,忍不住又小啜几口,“很好喝,谢谢。”
楚怀夕拿起吧勺敲了敲摇酒器,“不许再跟我说谢谢。”
徐以安手抖了下,乖乖哦了一声。
几口酒下肚,徐以安脸颊愈发红润,眼神愈发迷离,整个人变得飘飘然起来。
她突然放下杯子站起身,身子晃了晃,楚怀夕眼疾手快,赶忙凑上前扶住她的腰。
徐以安稳住身形,凑近楚怀夕的脸,眼睛瞪得溜圆,呼出的热气洒在楚怀夕脸颊上。
“楚怀夕,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不对,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楚怀夕一怔,有点摸不着头脑,傲娇地抬了抬下巴,“我知道啊。我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徐以安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倏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楚怀夕,你一定要记住,任何人都不可以说你不是好人,包括我,也包括你自己。”
楚怀夕直勾勾盯着过于反常的徐以安,想到什么,眉头一皱,“是有人说我不好了吗?”
徐以安一愣,眸光闪了闪,“没有,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被否定。”
楚怀夕满眼疼惜地看着她,“徐医生,你也要时刻谨记,你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徐以安微摇头,举起一根手指,“全世界最好的人只能有一个,是你!”
楚怀夕不想跟小醉鬼讲道理,抬手将她高高竖起的食指压下去,“在你心里全世界最好的人是我,而在我心里全世界最好的人是你。反正我们都是彼此心中最好的人,就这样,完美!”
徐以安的轴劲和酒劲一起涌上脑门,再度举起食指,“最好的人只能…”
“停停停!”楚怀夕打断她的念经,眼疾手快地将她的手指拉住,紧紧攥进手心。
她无奈又好笑地嘿了一声,“你这人怎么喝醉也油盐不进啊。”
徐以安嗔她一眼,抽回手指,“我没喝醉。”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喝醉酒的人都会说这句话…”
徐以安语结。
沉默半晌,她抬起手捧住楚怀夕的脸颊,一字一顿地强调,“楚怀夕,你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楚怀夕不明白她为何非要纠结这个事,也不想再跟她掰扯。眨巴眨巴眼睛,转移话题,“你终于发现我对你最好了啊,真是不容易呢~”
“我一直都知道的。”徐以安抿了下唇,声音变得结结巴巴的“我没有告诉你是怕…怕你知道我知道了,就不会…再对我好了…”
楚怀夕闻言愣在原地,俨然没想到老古板这么没有安全感,柔声细语,“怎么会呢?我不会因此对你不好的。”
“万一呢…”
“没有万一!”楚怀夕打断她,语气认真的如同在殿堂宣誓的新人,“我绝不会对你不好,不会伤害你,不会以爱之名束缚你。过去、现在和未来我都会尊重你的意愿,我会照顾你的情绪你的生活,我会用漫长余生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来安抚你的不安。”
花蝴蝶又一次扇动它会发光的翅膀,在徐以安生锈的灵魂里添加了一笔浓墨色彩。
或许只需要一只蝴蝶,灵魂便能燃烧。
徐以安晃了晃晕沉的脑袋,低缓的声线里带着一丝挫败,“我的脑袋现在有点晕晕的。但我知道即使它不发晕。我也说不出来什么会令你感动的话。所以很抱歉,我只能回你一声谢谢。”
楚怀夕眉眼弯弯的,“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不可以。感情里的两个人要对等,我也要更努力地对你好的。”
楚怀夕偶尔也忍不住想要感谢徐以安身上的这些折痕。因为它们的存在,徐以安不会轻易往前迈一步,但一旦迈出来了便也不会轻易后退。
视线擦过徐以安眼角的红晕,径直落进她真诚的眼眸里,楚怀夕在心底狠狠唾弃自己。
“楚怀夕,你的想法简直太卑劣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要给她向前的底气,也要给她后退的自由。否则你和困住她灵魂的福尔马林、和让她借酒浇愁的家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我反思一番,楚怀夕眉眼含笑哄人,“酒喝完了,我扶你回休息室休息,好不好啊?”
徐以安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空酒杯,虽然还想继续喝酒,但还是点头,“好。”
“我的徐医生真乖啊。”楚怀夕笑着揽过徐以安的胳膊,半扶半抱着她往二楼走去。
一进休息室,徐以安便挣脱楚怀夕的手,快步走到床边,蹭地一下趴在床上,而后紧闭上眼睛,“晚安,我要睡觉了。”
可还没过十秒钟,她又撑着手肘一骨碌爬起来,摇晃着小碎步杵在床边摇头,“不行,床单还没消毒,我也还没洗澡呢。”
下一秒,使劲晃了晃脑袋,“头有点晕,这种情况下洗澡,大概率是会发现意外的。”
站不稳的徐以安虚虚坐到床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穿着衣服睡觉更不干净吧…”
楚怀夕懒洋洋地抱胸靠在门边,眉眼弯弯的看着自我攻略的徐以安。
怎么会有人喝醉酒这么可爱啊。
不吵不闹,会夸人,还会和自己对话。
徐以安慢半拍地想起屋里还有一个活人,抬眸看向楚怀夕,看到对方唇角的笑,耳尖一红。
她咬了下唇,嗫嚅,“我没有洗澡。”
楚怀夕拖着调子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挑起眉稍,“所以徐医生是想让我帮你洗澡?”
徐以安一愣,随后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的,不用你帮我…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洗澡就上床睡觉,不卫生。”
楚怀夕咬唇忍住笑,点了点下巴,“不洗澡就上床睡觉的确是非常不卫生的。我的床单被罩可是昨天早上刚换的,我都没在上面睡过呢。”
被嫌弃的徐以安扁了扁嘴,可怜兮兮地看着楚怀夕,“我想洗澡,可是我的脑袋很晕…”
楚怀夕故作矜持,提议道:“如果你想请求我帮你洗澡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
“我不要。”
“不洗澡不卫生的,你可是洁癖怪呢。”
“可是…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洗澡…”
楚怀夕牵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我知道啊,所以我才大发善心想帮你洗嘛。这样吧,我闭着眼睛帮你洗,我保证不偷看。”
徐以安思忖几秒,摇头拒绝,“我现在意识不清,无法分辨出在你帮我洗澡的过程里,你是否真的没有偷看我。而且即使你没有看到我的身体,也会摸到我的每一寸肌肤。综上所述,你帮我洗澡这个方案不可行。”
楚怀夕闻言瞳孔地震,抽了抽嘴角,“我倒是觉得你的意识异常清醒,简直清醒过头了。”
徐以安笑笑,“这是最基本的防范常识。”
被成功预防在外的楚怀夕翻了个白眼,走到床边,“行了行了,你中午才洗的澡,干净的和七仙女似的,完全不用洗澡了。”
“可我身上有酒味…”
“我身上也有啊,我不也没洗澡吗?”
徐以安目光在楚怀夕身上扫描半晌,不解地皱起眉头,“你又没喝醉,你为什么不洗澡?”
“还能为什么!我懒得洗不行啊!”楚怀夕倏地将她压倒在床上,“你今晚也不许洗澡,如果你去洗澡就是在嫌弃我,就是在逼我洗澡。逼一个不想洗澡的人洗澡就是一种微型的暴力!”
徐以安愣了几秒,急忙出声解释:“我没有嫌弃你,也没有逼你,更没有对你使用暴力。”
“我不管,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好,那我不洗了。”
“这样就对了嘛。”楚怀夕从衣柜里将徐以安的睡衣递给她,背过身,“换上,睡觉。”
徐以安哦了一声,“你不出去吗?”
担心醉鬼摔跤的楚怀夕随口胡诌,“我累的一步都走不动了。我不看你,你快换吧。”
徐以安想到楚怀夕半夜跑来接自己回家,又陪自己喝酒,实在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她不放心地叮嘱,“不许转身哦!”
楚怀夕磨了磨牙,“放心,我不是偷窥狂。”
徐以安背对着楚怀夕,快速换好衣服。
楚怀夕好不容易看着徐以安在床上躺好,刚要起身去倒杯水,徐以安却又猛地坐起来,双眼圆睁,酒劲上头的她脸颊绯红,像熟透的苹果。
她重新戴上眼镜,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醉后的含糊,却又努力咬字清晰,“心脏作为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左心房,连接肺静脉,负责接收从肺部回流的富含氧气的血液…”
她诈尸般的举动将楚怀夕吓了一跳,过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
这人竟然在背心脏解剖学的知识!!
简直搞笑又可爱!
楚怀夕忍不住地勾起唇角,坐到床边,轻声问:“敬业的徐医生,怎么突然背这个呢?”
徐以安像是没听到,继续自顾自地背:“右心室,将血液泵入肺动脉,开始肺循环…”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在空中比划着心脏的形状,手指歪歪扭扭,却煞有其事。她的眼神专注的仿佛不是在床上,而是站在手术台上。
徐以安顿了顿,倏地凑近楚怀夕,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脸,“我背得对不对?”
没等楚怀夕回答,摇头,“我真是醉了。你怎么会知道我背的对不对呢…”
楚怀夕:……
徐以安继续旁若无人的背,“心脏瓣膜如同精密的阀门,确保血液单向流动…”
看着徐以安认真又搞笑的模样,楚怀夕无奈地摇摇头,安静坐在一旁当她忠实的听众。
半个小时后,徐以安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向身侧昏昏欲睡的楚怀夕,“我困了,睡觉吧。”
终于等到这句话的楚怀夕松了口气,嗯了一声,缓缓起身,“你先睡,我去躺洗手间。”
徐以安拽住她的衣角,眸底盈满警惕,“不可以,你得跟我一起睡。万一你去偷偷洗澡…”
楚怀夕愕然,“我为什么要偷偷去洗澡?”
“因为你没有洗澡不能上床睡觉,不卫生。”
“你不也没洗吗?”
“因为你不想洗澡,所以我才没洗澡。”
楚怀夕点头又摇头,“不对啊。我刚刚都懒得洗澡,现在为什么要偷偷跑去洗澡呢?”
“此一时,彼一时。万一你站在洗手间里突然又想洗澡了呢。你洗了澡,而我没有洗澡,你就会嫌弃我。你的行为就是在逼我去洗澡,你逼我洗澡就是在暴力我。”
回旋镖正中脑门的楚怀夕:……
楚怀夕拗不过醉酒也思路清晰的徐以安,只好忍住尿意躺回床上。侧身靠在徐以安身边,让对方可以近距离的监视着自己。
朦胧月光透过轻薄的窗帘,在两人身上洒下一道细细的光影,将两人紧密连在一起。
徐以安眼睛直勾勾盯着楚怀夕,突然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她肋骨处的纹身,“你知道吗。你这个纹身…从医学角度讲,非常不明智。”
楚怀夕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搞懵了,轻声问:“我的纹身怎么不明智了?”
徐以安皱起眉头,努力组织着语言,“肋骨这里…皮肤薄,下面就是人体重要的脏器。纹身时如果消毒工作没做好,感染风险很高,万一炎症扩散,影响到胸膜、肺部,就可能会威胁到生命。而且肋骨附近神经丰富,纹身很疼的…”
说话间,她低头凑近仔细瞧了瞧纹身,原本还振振有词的嘴巴突然停了下来。
沉默半晌,徐以安手指微颤着,轻轻抚过眼前的三个纂体小字,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楚怀夕,你…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纹在这里?”
楚怀夕握住她发颤的指尖,低头落下疼惜的亲吻,柔声说,“之前你拒绝了我的表白。我伤心欲绝的逃离了京北,我想只要见不到你,就可以忘记你。但当我离开京北后,我发现我其实更害怕自己会忘记你,因为你是我此生的难得。所以我决定把你的名字纹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留在我生命里。”
她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却也因她泛起蓬勃跳动的心脏。
徐以安颤了颤眼睫,嘴唇翕动,“我拒绝了你,你还要把我留在你的生命里。你有点傻。”
顿了顿,皱起眉头,“而且就算要纹,你也该挑个安全的地方啊。”
楚怀夕笑了笑,“拒绝我是你的自由,我将你留在我的生命里是我的自由。不冲突嘛~”
徐以安往楚怀夕身边靠了靠,伸出手,紧紧抱住她,让震耳发聩的心跳声替自己表白。
沉默半晌,她轻声说:“楚怀夕,其实我很感动你将我的名字留在你的生命里,谢谢你。”
楚怀夕回抱住她,嗓音温柔,“不用谢,也不用觉得愧疚或者有负担。因为不论我为你做了什么,都是我的心甘情愿。”
徐以安将脸埋在楚怀夕怀里,喃喃:“楚怀夕,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在意我的人。请你一定不要忘记我。”
话落,便沉沉睡去。
楚怀夕听着她略沉的呼吸声,在她头顶落下一个轻吻,“笨蛋,我不会忘记你的。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第43章 枯骨见蝶春自来
季节缓慢轮换,爱意泛滥成灾。
暮色像被调暗的滤镜,将医院的轮廓浸成铅灰色,寒风裹挟着雪粒,如沙砾般掠过空旷的凉亭,发出细微的呜咽。
楚怀夕裹紧驼色羊绒大衣,在急诊楼前光秃秃的银杏树下踱步,黑色长靴不时碾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旋转门吞吐着穿堂风,许久后,当穿着白色长款鹅绒服的徐以安从门里走出来时,楚怀夕立刻迎上去。
“你果然忘记戴围巾了…”话音未落,她已展开米褐色围巾,轻柔地裹住徐以安大半张脸。
羊绒织物带着楚怀夕的体温,混着若有似无的柑橘香和玫瑰香,将徐以安整个人笼进温柔的气息里,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茧房。
“幸好我来给你送围巾了,不然冻死你。”
徐以安没有说话,弯着眼角看着面前不停碎碎念的楚怀夕。
楚怀夕扫了眼四周,动作利落而克制,指尖在徐以安颈间绕出漂亮的结,“我给你说,下周可就降温到零下十五度了。你一天自己不注意保暖,到时候可别指望我顶着寒风来接你。”
这话让徐以安不禁想起,这人前天以她开车速度快,可以尽早喝到排骨汤为由等在这里,昨天是来送保暖鞋垫,今天又来送围巾。照这样下去,明天大概率会是送手套、帽子之类的吧。
徐以安轻笑出声,呵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凝成朦胧的暖,“即使现在我戴着围巾,你也会用其他借口来接我的。”
楚怀夕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徐医生现在这么自信?”
徐以安下巴往围巾里缩了缩,某种温热的东西在胸腔里漫开,比任何暖炉都更灼人。
她无声笑了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灵魂的欲望是命运的先知。”
楚怀夕摇头,“这话啥意思?”
徐以安向前迈了一小步,在她耳边说,“我希望你来接我,所以你来接我了。”
就在这时,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寂静的空气,红.□□光扫过两人相贴的身影,给寂寥的这冬日添上一抹温情色彩。
楚怀夕眼睛亮晶晶的,“这样啊。那看来以后我不用再费劲巴拉的找借口来接你咯~”
徐以安嗯了一声,给予她特权,“你可以随时出现在这里,以现在这个距离站在我面前。”
楚怀夕垂眸看向两人相对的脚尖。
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哇,离她的心又近了一大步啊。
楚怀夕抬眸看向徐以安,明知故问,“现在这个距离?您难道不怕被同事们八卦了吗?”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嗓音平淡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坚定,“距离春天还有不到三个月,我想我应该提前适应站在八卦中心的感觉了。
楚怀夕愣了两秒,旋即高高扬起唇角。
是啊,春天很快就要来了。
雪粒子扑簌簌落在徐以安肩头,楚怀夕伸出手拂去,犹豫几秒,牵起徐以安的手,塞进自己大衣口袋,“走咯,回家喝羊汤咯~”
雪幕渐浓,脚印在身后蜿蜒成诗行。
楚怀夕眉眼含笑的牵着徐以安往停车场方向走,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近在咫尺的心跳本该让人安心,徐以安却望着路边的树木出神。
北风卷着残雪掠过枝桠,树干上凝结的冰晶折射着冷冽的光,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的枝杈光秃嶙峋的横在树干上苟延残喘。
徐以安莫名觉得自己很像眼前的枯木。
她的心脏如同荒林深处腐朽的老树桩,年轮里填满潮湿的苔藓与虫蛀的空洞。
光鲜亮丽的躯壳里常年盘踞着焦黑的枯木,根系早已在漫长的时光里腐烂成泥。
面对父母时的无法言喻让情绪的河流也变得干涸,河床下裸露着的树根蜷缩成狰狞的纹路,诉说着无人知晓的不甘。
“在看什么?”楚怀夕察觉到她的分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调侃道,“徐大医生不会是在欣赏这些光秃秃的树吧,它们可没我好看哦…”
徐以安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我只是觉得这些枯木跟我很像…”
“啊?”楚怀夕看向枯枝败叶,“哪像了?你比它们好看多了。”
“我说的是我们拥有同样枯败的灵魂。”
徐以安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楚怀夕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楚怀夕顿住脚步,紧了紧手心,满眼疼惜地注视着徐以安,语气认真又温柔,“你不是枯叶败枝,你也不是无望的寒冬,你是我的春天。”
徐以安垂眸,细细感受着掌心的触感。
楚怀夕用掌心的温度漫过她皲裂的年轮,刹那间,蛰伏多年的种子在骨缝里苏醒,冻僵的髓部开始流淌出温热汁液。
抽枝的痛与欢欣同时在心底炸裂,枯萎的灵魂长出了会痛会笑的脉络。徐以安心重重跳了一下,抬眸看向楚怀夕。
当目光坠入楚怀夕深情的眼眸里,腐木深处传来细微的轰鸣,褪色的年轮开始晕染新色,虫蛀的空洞里开出淡粉色的花,连最顽固的伤疤都蜕变成盘旋向上的藤蔓。
她想,枯骨见蝶春自来。
徐以安弯唇浅浅笑了笑,“我不是春天,我是在漫长冬日里等待春天的枯木。”
“哎呀,我不管你是春天还是枯木,反正我是你的春天。”楚怀夕伸手轻轻拢住徐以安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以后每个寒冬、每个酷暑、每个深秋,你都有独属于你的春天。”
徐以安心头一颤,鼻尖泛起酸涩。
她将额头靠在楚怀夕肩头,感受着对方身上柑橘香的温度,心底深处的孤寂与荒芜,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绕指柔。
不远处停车场的灯光在雪幕中晕染开来,如同春日里带着希望初绽的花苞。
徐以安眸光变得清澈,喃喃,“我找到了我的春天,真好啊…”
“哦呦~恭喜你啊。徐医生~”楚怀夕夹着嗓子说完握紧徐以安的手,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她们都知道,属于她们的春天,不远了。
爵色酒吧。
酒吧特有的暧昧灯光如流动的星河,音乐声若有若无地在空气中流淌。
这天,徐以安下班直接回自己家了,孤独寂寞冷的楚怀夕只好来酒吧打发时间。
她兴致缺缺地倚在吧台边上,对着面前徐以安送她的万圣节礼物聊以慰藉。
保温杯的金属外壳在酒吧五彩斑斓的射灯下泛着蓝紫色的光,红色枸杞在热气里沉沉浮浮。
季瑾溪踩着细高跟哒哒走近,目光扫过楚怀夕藏在墨绿丝绒长裙下露出的一截粉色裤边。
下一秒,见鬼似的瞪大眼。
靠!见鬼了!楚怀夕竟然穿秋裤了。
她倏地想起从小到大时,楚怀夕的妈妈总是拿着秋裤满大街追不穿秋裤的楚怀夕。纵使被打板子,纵使冻得打哆嗦,这人也绝不穿秋裤。
她无声感慨,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
季瑾溪放轻脚步,站在楚怀夕身后,伸手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揶揄出声,“楚老板,别人是朋克养生,您这是养生朋克?”
“你是鬼啊!走路怎么没声啊!”楚怀夕被吓得一激灵,扭头凶巴巴地瞪着季瑾溪,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季瑾溪拉开吧台的高脚椅入座,“大姐,明明是你自己把魂弄丢了,凶我做什么。”
楚怀夕嘁了一声,扭头继续睹物思人。
季瑾溪盯着面前跟徐以安办公桌上一模一样的保温杯,啧了一声,“谁能想到醉生梦死的花蝴蝶,有朝一日会在酒吧里喝热水?”
楚怀夕扭头白她一眼,“闭嘴吧你!”
季瑾溪一噎,伸出指尖一下一下戳着楚怀夕的小蛮腰,语气有点欠,“保温杯里泡枸杞,长裙里面套秋裤,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楚怀夕不以为然地拿起保温杯,吹开杯口的热气,眯着眸,*抿了一口,“你懂什么!保温杯里泡枸杞,才是冬天正确的打开方式。”
停了一下,她轻轻放下保温杯,将秋裤边往上提了提,“而且秋裤是成年人最后的倔强。”
季瑾溪闻言拍着桌子大笑出声,笑了足足一分钟,虚弱地靠在一脸黑线的楚怀夕肩头,“老了就老了呗,你还不嘴硬愿意承认。照你这么说你要不直接在酒单上加上枸杞秋裤冬日特调?你用龙舌兰打底,再撒一把干枸杞,最后用秋裤托盘上酒,保准火出圈。”
“嗯,这个想法不错!”楚怀夕勾唇假笑。
“你还真是被老徐茶毒的不轻啊。”季瑾溪笑着摇头,伸手要拿保温杯,却被楚怀夕一把勾住手腕按在吧台上,“想要找你老婆给你买去。”
“小气鬼!”季瑾溪朝保温杯努了努嘴,“我不要你的杯子,只是想喝口热水而已,这茶又不是你老婆泡的,喝口都不行吗!”
楚怀夕扬起下巴,一脸骄傲:“你错了,这杯茶还真是我老婆泡的,所以你不可以喝。”
“你老婆?”
“未来老婆。”楚怀夕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
看来,这次她俩是真的有戏啊。
季瑾溪打心底里替楚怀夕和徐以安开心,眸光一转,故意欺负她,“哟,老徐可以啊!这么快就把你拿下了。”
楚怀夕斜她一眼,“是我把她拿下了!”
季瑾溪哦了一声,不屑的眼神看她,“你反攻成功了?”
“当然…还没有…”楚怀夕含情脉脉地盯着保温杯,“在徐以安爱上我之前,我不会碰她的。”
“恋爱脑!!”
季瑾溪心中打起小算盘,想给自己的两位好友添点情趣,于是拿起铁锹开始挖坑。“话说回来,我还挺佩服你的,都喜欢成这样了,你居然能忍得住不下手。你简直是当代柳下惠啊。”
楚怀夕果然上赶着上套,投给季瑾溪一个鄙视的眼神,“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那么饥渴。”
季瑾溪掩唇偷笑,语重心长地说:“我老婆貌美如花,我饥渴岂不是很正常。哦,对了,老徐和我老婆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她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你就没问问她有没有需求吗?”
楚怀夕愣了愣,眉头一皱,“徐以安周身都散发着禁欲气息,我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看吧,我就知道你缺心眼。”季瑾溪压低声音,老神在在地说:“你想想,她要真是禁欲那一挂的,就不可能三天两头和你滚到床上了。”
“也没有三天两头…”楚怀夕手摸着下巴思忖片刻,“不过,你说的有道理,万一她有需求…”
小心思达成,季瑾溪推了推若有所思的楚怀夕的胳膊,“楚老板,赏小的一杯酒呗~”
“老娘没空,你找黎落。我在琢磨大事。”楚怀夕沉浸在自己的旖旎心思中,看都没看她。
被打入冷宫的的季瑾溪直翻白眼,气急败坏地吼:“你琢磨个锤子!你知道怎么做1吗?”
“瞧不起谁呢!这年头谁不会做1啊…”对上季瑾溪充满怀疑的目光,楚怀夕抬起右手,露出一个中指指节,“我大概知道这么一点点…”
季瑾溪往椅背上靠了靠,纤手一扬,“去给姐调杯酒,姐给你好好讲讲如何做个大猛1。”
“得嘞。”楚怀夕立马起身。
窗外夜风卷起枯叶,扑簌簌打在玻璃上,混着室内细碎的响动,将夜色染得浓稠,月光透过纱帘如薄霜般在凌乱的床沿洇开,为昏暗的房间添上一丝暧昧感。
楚怀夕香汗淋漓的枕在徐以安手臂上,呼吸仍有些急促,微肿的红唇张张合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烦躁的用指尖在对方锁骨处来回滑动。
徐以安察觉到怀中人欲言又止的急躁,低头看着她,直奔主题,“你想说什么?”
楚怀夕有些不好意思抬头,低垂着头,睫毛扑簌簌扫过徐以安心口,委婉问出声,“那个…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太被动了?”
她的尾音被空调热风嗡鸣搅得发颤,攥紧被角的手心里全是汗。
徐以安不明所以地蹙眉,“什么意思?”
楚怀夕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地撑起身子,眼神闪躲的看着徐以安,“就是我一直躺在下面…
“所以你是想”
徐以安的话音还未落地,楚怀夕猛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动作太急撞得床头咚地一响。
“你别急啊。”徐以安轻轻给她揉头顶,红着耳尖吞吞吐吐,“如果你是想尝试在上面,我也可以接受…但是可能会弄疼你…”
楚怀夕闻言一脸懵,“为什么会弄疼我?”
徐以安将手放在自己腹部,弯起指尖,活动了两下,小声说:“这个姿势…手不太灵活。”
“嗯?你在说什么?”
半晌,她脑海里的画面与徐以安以为的姿势合二为一,老脸一红,垂眸声如蚊呐,“你这个闷骚!我说的在上面不是这个在上面。”
“那是哪个在上面?”徐以安眨了眨眼。
“我的意思是可以主动…”见徐以安依旧不明白她话里的隐晦,楚怀夕梗着脖子,睡衣松垮垮滑下肩膀,“季瑾溪说你这个年纪”
话没说完,便被徐以安皱眉打断,“季瑾溪说我这个年纪怎么了?她嫌我年纪大?!”
“哎呀,不是!”楚怀夕勾住她脖颈,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她说你这个年纪如狼似虎?”
徐以安闻言僵在原地,脸上的绯色霎时蔓延到脖颈,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滚了滚喉咙,语气严肃,“她诊断有误。”
“是这样吗?”楚怀夕半信半疑,指尖顺着徐以安紧绷的后背慢慢往下滑,“徐医生,你真的没有需求吗?我最近在埋头苦学如何做一个大猛1呢,你难道不想验收一下我的学习成果吗?”
徐以安难以为的咬了下唇,虽然她喜欢楚怀夕,但她还没有做好将自己毫无保留的袒露在楚怀夕面前的准备。
徐以安猛地将人翻过来,发丝垂落遮住两人交叠的视线,“比起你学然后做1,我更喜欢你躺下的样子。因为我喜欢你需要我的样子”
“我才不需要你呢!”楚怀夕红着脸犟,却被徐以安揪住耳垂不轻不重地惩罚性一扯。
“疼疼疼!”楚怀夕扁了扁嘴,一秒进入戏精模式,“呜呜呜,老古板!你家暴我!”
徐以安配合她演戏,“那你要报警吗?”
楚怀夕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我可以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如果你能让我满意,我就和你私下和解。”
徐以安俯下身,嗓音温柔,“好的,为了你能自愿跟我和解,我会全力以赴!”
第44章 春潮漫过万重山
床头灯为徐以安发顶镀上一层暖金,楚怀夕眼尾泛起动人的红,望着眼前红透的耳垂,倏地觉得喉间干渴。
她指尖抚过对方后颈凸起的第七劲椎,尾音被呼吸揉得发颤,“老古板,你刚才说喜欢我需要你的样子,对吧…”
徐以安指尖停在她腰侧,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嗯,我很喜欢被你需要的感觉。”
楚怀夕笑了笑,忽地翻身将人压进枕头。她咬住徐以安唇角,轻轻碾磨,“徐医生,我的灵魂和躯体现在都急需你的安抚呢~”
徐以安瞳孔骤然缩紧两下,伸手勾住楚怀夕的脖颈,将人按得更近,而后阖眸吻了上去。
雪松香混着柑橘香扑面而来,在两人之间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徐以安的吻如手术刀般划开层层阻碍,将积压的情愫悉数剖开。
她从来不是没有欲望的提线木偶,只是所有悸动都被锁在白衬衫领口的直角折痕里。直到遇见浪荡不羁的楚怀夕,那些被规训的秩序,才在她的自由里层层崩塌。
脖颈被徐以安咬住的力道带着些许失控的狠劲,“疼…”楚怀夕忍不住闷哼一声。
下一秒,啃咬立刻转为温柔的舔舐。
月光悄悄爬上床单褶皱,将两人交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在寒冬里相互攀援的藤蔓,根须在黑暗中紧紧缠绕。
许久后,徐以安指尖轻轻划过楚怀夕腰侧的敏感点,换来怀中花蝴蝶气音般的呻吟,她眯了眯眼,“你现在还有报警的想法吗?”
“算了…”楚怀夕翻了个白眼,“我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了。这次就不麻烦警察叔叔了。”
徐以安眸光黯了黯,沉下声音,“感觉你的语气有点勉强…”
楚怀夕气呼呼的,“你的感觉很准。”
“为什么勉强?”徐以安不解。
楚怀夕揉了下发酸的腰,目光幽怨地瞪着索求无度的老古板,“你说呢!”
徐以安语气带着一点委屈,“是你拽着我的手腕,不让我出来的…”
楚怀夕一噎,揉着腰无理取闹,“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话了!!”
徐以安垂下眼帘,声线轻得像羽毛:“那不然…你在上面?”
楚怀夕闻言瞳孔地震,瞪着她,“我的老腰都快断了,你还想让我自己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以安看她一眼,迅速低下头,嘴唇翕动,“我的意思是…这次换你来占有我…”
楚怀夕愣住,难以置信,“你认真的?”
徐以安轻轻嗯了一声。
“不后悔?”
徐以安又嗯了一声,声线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会后悔的…”
楚怀夕想到不久前徐以安委婉的拒绝,皱起眉头,“你为什么突然又愿意了?”
“没有为什么…”徐以安沉默半晌,用力抿了抿唇,轻声说:“如果非要说个理由,那就是我也想让你感受到被人需要的幸福。”
楚怀夕凝视着她眸中挣扎又滚烫的光,指尖试探地滑进徐以安睡衣下摆,才刚触碰到一片细腻的肌肤,便被过分紧张的徐以安扣住手腕。
“抱歉…”徐以安别过脸,有点自责,“我可能还需要一点点时间适应,如果你愿意等…”
“我等。”楚怀夕低头吻她眉间的褶皱,“我会等到你自愿把所有的风雪都交给我来暖。”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室内的温度却在不断攀升。暖黄色的光在两人交叠的呼吸里晕成模糊的圈。
徐以安阖眸感受楚怀夕落在自己锁骨的吻。
她忍不住地想,枯木逢春时,裂缝里大概可以开出最热烈的花吧。
徐以安抬手环住楚怀夕的腰,在对方耳边轻声说,“其实刚才我是故意咬疼你的…”
“哦?”楚怀夕咬她耳垂,拖着尾音,“让我我猜猜,徐医生是在标记自己的春天对吗?”
徐以安点头,指尖划过楚怀夕后颈被咬的地方,按了两下,“你是独属于我的春天。”
“你这个老古板占有欲还挺强哈~”楚怀夕忽然笑出声,笑声震得胸腔震动,却在徐以安皱眉时立刻低头含住她唇角。
她嗓音温柔地给她注入安心剂,“其实你不用标记我,因为我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你也不用勉强自己来让我心安,我会耐心的等着你对我放下藏在心底的所有戒备。”
或许情动并不需要急风骤雨,当她在她耳边说“我等”时,当她说‘属于我’时,她压在心底深处的春潮就漫过了万重山。
徐以安沉默几秒,郑重道,“谢谢!”
“怎么又说谢谢!”楚怀夕趴在她身上,指尖一下一下点着她的脸颊:“你明天休假对不对?”
徐以安嗯了一声。
楚怀夕抿了下唇,“那明天我们去约会?”
这一次,徐以安没再认为她们不是情侣,没再判定她们是不可以约会的关系,十分爽快地点了点下巴,“好的。”
楚怀夕暗暗松了口气,眉眼弯弯的,语气轻快又激动,“老古板,明天我要去最大的商场买买买、要看电影、看画展、还要去逛超市…”
徐以安宠溺一笑,“好,我都陪你去。”
翌日晚上九点半,楚怀夕神色恹恹地趴在酒吧吧台上,手隔着药膏不停捶打着后腰。
今天她们本来计划好要去约会的,奈何楚怀夕的身体不给力,她的腰从昨晚疼到了下午。于是便被格外注意她身体的徐医生禁足在家。
在家躺了整整一天,楚怀夕找了个借口跑来酒吧,趁机呼吸自由的空气,徐以安实在不放心便跟来了酒吧。
楚怀夕目光幽怨地看向端坐在卡座角落里的徐以安,磨了磨后槽牙,骂骂咧咧,“明明三天两头就和我滚上床单了,却狠的像没开过荤的人似的!!讨厌死了,害老娘腰酸腿软到现在!”
倏地,记忆回笼。她想到是自己以报警威胁徐以安,对方才卖力表现的。
楚怀夕用力锤了下老腰,“死腰真是一点都不争气!明天开始老娘就练普拉提,吓死你!”
徐以安全然不知楚怀夕心里的弯弯绕绕,安静地坐在卡座上,一手捧着白色保温杯,一手捧着厚厚的专业书。
她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吧台前的花蝴蝶,确定它还在自己的庭院后,弯弯唇,继续垂眸读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忽地,隔壁卡座的嗤笑声混着烟味飘来,徐以安捏着纸张的指尖骤然收紧。
“楚怀夕啊,不要太好追好吧…”
一个花臂短发女生弹了弹烟灰,嗓音里带着不屑,“我听说好多人都和她做过。”
徐以安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指尖。她还记得那抹留在自己白皙指尖的红有多么耀眼。
“而且我听说之前还跟一个有家室的富婆纠缠不清呢,指不定现在还是个小三呢…”
白色保温杯重重磕在黑色玻璃台面上,溅出的红色枸杞在徐以安冷白的虎口处洇开。
她沉着脸扯了张纸巾,用力擦干水渍,而后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戴上眼镜起身。
徐以安走到卡座旁,指节轻叩桌面:“这位女士,你好。关于刚才您说的那些话,我需要你立刻拿出证据。”
花臂女生正翘着腿用力碾灭烟头,闻言一脸茫然地看向徐以安,“你谁啊?管这么宽!”
“我是谁与你无关。”徐以安抬手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光下眼神冷冽,“请你就刚才的言论拿出证据,如果没有证据,请你向在场所有人声明你是在恶意诽谤,并向被诽谤人道歉。”
“证据?我的耳朵就是证据,整个圈子的人都在说…”短发女生停了一下,忽然爆发出刺耳的笑声,“护得这么紧,你是她床上的新欢?”
周围的人纷纷侧头,有人拿起手机录像。
徐以安指尖蜷了又蜷,咬了咬舌尖,努力让自己无视镜头,她语气严肃,“首先,传播未经证实的谣言属于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2条,可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其次,你刚才侮辱性言论已经构成名誉权的侵害,我和被诽谤者均保留起诉你的权利。”
花臂女生闻言笑卡在喉咙里,手下意识去摸烟盒。徐以安见状在心底不屑地笑了笑,历声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联系法律援助,我认识很多专业的律师。”
卡座里有人倒抽冷气。
收到服务员消息,急匆匆跑过来准备替未来老婆出头的楚怀夕恰巧听到这段话,默默站在徐以安身后,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她的老古板连护短都像在法庭上举证,字字凿凿,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
啧!我就说嘛,老古板很帅的!
徐以安等了半分钟没等到回答,屈指敲了敲台面,唤醒目光呆滞的花臂女生,“请问你考虑好是接收法院传单,还是拿出相关证据反告我恐吓你,或者向被你恶意诽谤的人道歉了吗?”
烟盒从指间滑落,在地面滚出轻响。花臂女生瞥了眼站在徐以安身后的楚怀夕,眸光躲躲闪闪的:“我、我向你道歉…我不该乱传谣言。”
“好,你的道歉我接受。”徐以安神色淡漠地点了点下巴,倏地伸出右手,一把将藏在身后看热闹的楚怀夕拽到身边,语气严肃,“你还需要向被你诽谤的当事人郑重道歉!”
短发女生看着楚怀夕,滚了滚喉咙,“对不起!我不该恶意诽谤你。”
楚怀夕不以为然地笑笑,“没事儿。”
徐以安侧眸狠狠嗔了当事人一眼,旋即回眸看向短发女生眼底的冷肃一览无余:“下次议论别人前,建议你先查清楚诽谤罪的立案标准。”
楚怀夕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侧肩背挺直的徐以安,眸底爱意和崇拜在肆意翻涌。
我的老古板从来不是温吞的月光。她是悬在夜空中的冷锋,是藏在玫瑰丛中的刺,是我在四季轮转里等来的最可靠的偏爱。
短发女生嗯嗯两声,给了好友一个眼神,三人拿起包,绕开堵在面前的徐以安,溜之大吉。
闹剧散场,楚怀夕轻轻拍了拍徐以安青筋暴起的手背,“好啦,我们回去吧。”拽着面色凝重的徐以安回到吧台。
徐以安坐在吧台边上,目光不时望向沉默调酒的楚怀夕,担心对方会因为那些话而难过,柔声提议道:“楚怀夕,我们去吃火锅吧。”
楚怀夕闻言手一顿,愕然,“咱不是两个小时前才吃的晚嘛,你又饿了?”
徐以安眸光闪了闪,嗯了一声,投其所好地安慰人,“季瑾溪说有梧桐大道有一家新开的铜锅涮味道不错,我们去尝尝吧。”
楚怀夕眸光一亮,轻挑眉啧啧两声:“你这个洁癖怪居然愿意在外面吃火锅了?你不是嫌火锅店油烟味重,沾在头发上要洗三遍太嘛?”
“我不是洁癖怪,我也没洗三遍头。”徐以安笑了笑,“偶尔在外面吃一次饭还是能接受的。”
“是这样吗?”楚怀夕倏地想到什么,张开双臂,凑近抱了抱徐以安,“徐医生,你不用委屈自己来安慰我,刚才的事我一点都不在意。她们说的那些话也中伤不了我分毫。”
徐以安皱起眉,语气有点凶,“我在意!”
楚怀夕一惊,看到对方眸底的较真,心下生暖,“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哈。其实吧,我还是有一点生气的,所以你带我吃火锅安慰我吧。”
徐以安点头,“吃了火锅心情会变好。”
火锅店。
铜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徐以安摘下眼镜擦拭,朦胧的视线里看到楚怀夕夹着毛肚在油锅里七上八下,指尖不自觉攥紧眼镜腿。
她有严重的洁癖,以往很少会吃路边摊或重油重辣的食物,更遑论用公共餐具夹生肉。
“咦,你怎么不吃啊?”楚怀夕夹着毛肚在她眼前晃了晃,“洁癖怪,你该不会是后悔带我来吃火锅了吧?”
“没有。”徐以安犹豫几秒,拿起筷子,夹走楚怀夕碗里没有消毒的的毛肚,抿了抿唇,“我一般不会轻易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楚怀夕戏谑地看着她,替她补充,“除了让我在上面是不是?”
徐以安咬了下唇,低头嗯了一声。
楚怀夕盯着她泛红的脸颊忍俊不禁。
这人怎么跟含羞草似的。
她用自己的筷子夹起一颗鱼丸,吹了吹递到徐以安抿紧的唇边,“给你尝尝我的秘制酱料~”
徐以安略带嫌弃地盯着眼前的筷子,却在鱼丸即将碰到嘴唇时下意识张开了嘴。麻辣混着芝麻酱的香气在舌尖炸开,比她想象中好吃。
楚怀夕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眼角微扬起的徐以安,眸光一转,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酱汁。
徐以安愣了一下,而后缓缓牵起唇角。
楚怀夕捏着纸巾故意着她面前晃了晃,绕有兴致地问:“这次你怎么不往空气里喷酒精了?”
徐以安闻言愣了几秒。脑海倏地闪过这人上次给其他女人擦嘴的画面。一瞬抻平唇角,眸光和声音一用沉下来,“不要随便给别人擦嘴!”
楚怀夕哦了一声,“包括你吗?”
“不包括。”徐以安咬了下唇,“我认为我不属于‘别人’这个范畴…”
“徐医生,你有点过于双标了哦。”楚怀夕说着要往她碗里夹毛肚,却被徐以安握住手腕。
楚怀夕愣了一下,“怎么了?”
徐以安侧身从包里掏出个小玻璃瓶,倒出透明液体在楚怀夕碗里。
“这是什么?”楚怀夕一脸懵。
“生肉可能会携带细菌。”徐以安面不改色地将医用酒精瓶推过去,“蘸毛肚前涮三秒。”
“遵命,严谨的徐医生。”楚怀夕故意用沾满辣油的筷子蘸了蘸酒精,说土情话,“现在细菌死了,我的心也被你可爱死了~”
“不要说我可爱!”
“我偏说!你简直可爱死了。”
徐以安无奈地别过脸,却在楚怀夕又要夹生肉时,伸手握住她手腕,“用我的筷子。”
“啊?为什么?”
“你的筷子碰过生肉。”徐以安将自己的筷子塞进她手里,“用我的,卫生一些。”
“那你用什么?”
徐以安赏给她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冲旁边的筷筒抬了抬下巴,“火锅店不缺筷子。”
火锅店的暖气烘得人头脑发昏,楚怀夕看着用消毒筷吃毛肚的徐以安。她发现这人身上那些无趣的规矩,正一条一条因为自己而被打破。
她愿意用自己的筷子夹她碗里的菜,愿意让油烟味沾在发梢上,愿意在洁癖的世界里为她留出一片可以放肆弄脏的净土。
她应该很喜欢很喜欢我了吧。
思及此,楚怀夕霎时春心荡漾,放下筷子捧住她的脸:“徐医生,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徐以安眨巴眨巴眼,“像什么?”
“像一只炸毛的猫,明明怕脏怕得要死,却偏要把自己的爪子伸过来给我摸。”
徐以安娇嗔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威胁,“猫科动物的的爪子都很锋利。”
“那又如何!”楚怀夕趴在她耳边,声线像裹了蜜糖般的黏腻,“难不成徐医生舍得挠我?”
徐以安脸颊蔓上绯色,摇头,“舍不得。”
楚怀夕噗嗤一声笑出声,转回身一边嚼毛肚边问,“老古板,你现在是不是爱惨我了?”
徐以安想了想,“我现在很喜欢你。”
话音一落,楚怀夕的心怦怦乱跳,想到两人的赌约,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装作不经意地问:“嗯?难道喜欢不算爱吗?”
徐以安思忖片刻,微摇头,“我不知道,但严谨点来说我认为是不算的…”
就你聪明!就你严谨!
楚怀夕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眯眸诱惑,“呆子!喜欢就是爱!你快说你爱惨了我~”
徐以安盯着她看了半晌,推了推眼镜,“楚怀夕,我记忆力很好,而且我从来没输过。”
如意算盘落空的楚怀夕:……
第45章 冬天会周而复始
冬晨的雾霭如揉皱的棉絮,裹挟着霜粒扑向等红灯的车窗玻璃。
道路两旁梧桐树顶着白绒帽,枝桠间漏下的稀薄日光碎金般落在路边结霜的车顶。
街角早点铺蒸腾的热气漫过老板娘冻红的鼻尖,公交站台的金属长椅覆着薄霜,等车人蜷缩的身影在呵气中模糊成剪影。
徐以安想起楚怀夕笑着说:“冬天会周而复始,但每一个冬天的句号一定是春暖花开。”
她呼出一口气,收回视线,踩下油门,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半小时后,车子抵达医院停车场。
徐以安拿上楚怀夕特意准备的爱心早餐,下车前往门诊楼。
在踏入玻璃门的瞬间,她看到最右边花坛边的地上蜷缩着一位银发老奶奶,蓝布布包滑落在脚边,露出一个搪瓷缸和一沓皱皱巴巴的纸巾。
徐以安皱了下眉,大步走过去,蹲下身,轻声问:“奶奶,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老奶奶缓缓抬起头看向徐以安,摇头,“我没事,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没站稳摔了一下。”
“奶奶,地上凉,我扶您起来吧。”
老人虚弱地伸出手,“谢谢你啊,小姑娘。”
徐以安伸手搀扶老人,指尖触到对方手腕时发现对方脉搏快而紊乱,愣了一下,她看向老人的手,发现对方无名指根部有明显的睑黄瘤。
徐以安敏锐察觉到不对,抬眸细细观察老人的脸,发现对方唇色泛青,鼻唇沟两侧有细微紫绀,蹙起眉头,“奶奶,您有冠心病史吗?”
老奶奶左手按着左胸,肩背微微抽搐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前几年体检说是有早搏…”
徐以安看着她的动作,担忧道:“奶奶,早搏可能是心梗的前驱症状。”
顿了顿,她从包里掏出工作证,放到老奶奶面前,轻声说:“奶奶,我是这家医院心外科的医生,您现在按压左胸的姿势是典型心前区疼痛反应,我建议您做个心电图和心肌酶检测。”
老奶奶闻言往后缩了缩,枯瘦的右手在她掌心轻颤:“姑娘,我就是摔着了…”话音未落,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身体不受控地又往花坛倾倒。
徐以安急忙扶住她,视线打量了一下她身上陈旧的棉衣,嗓音愈发温柔,“奶奶,费用问题您不用担心的,我们医院有针对70岁以上老人的急诊绿色通道,可以先诊疗后付费。”
“可是…”老人像个无助的小孩垂下眼。
徐以安看出她的顾虑和窘迫,“奶奶,您安心做检查,检查的费用医保都可以报销的。”
老奶奶半信半疑,问:“手术费能报销吗?”
“可以的,能报销90%左右。”徐以安指腹轻压老人人中穴观察反应,“奶奶,您现在心肌氧耗量每分钟至少增加30%,再拖延下去会增加室颤风险,可能随时会威胁您的生命安全。”
老奶奶迟疑:“我想起来家里还有药…
“药得对症吃,咱们先做个检查。”徐以安掏出手机拨通急诊电话,“五分钟内会有人送轮椅过来,这段时间您要保持静息状态。”
不一会儿,医护人员推着轮椅赶来,徐以安轻轻将老人扶坐上去,仔细替她盖好薄毯,推着她走进门诊楼。
三楼。徐以安将护士拉到一边,从包里翻出六百块钱塞给她,小声交代,“小张,麻烦你尽快带老人去做下十二导联心电图,还有同步采心肌酶五项,一定要注意给老人保暖。”
护士:“徐医生,你怎么又给病人垫钱啊?”
徐以安嘘了一声,“这事别人老人家知道。”
“徐医生,您的门诊号已经叫到3号了。”导诊台护士举着对讲机小跑过来。
徐以安低头看了眼腕表,离预约时间只剩八分钟。她从口袋里摸出便签纸,快速写下自己的手机号塞给老人:“奶奶,我得去出门诊了,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处理完门诊就来看您。”
老人攥着便签纸,看着纸上的名字,“徐医生…你的名字真好听。”
徐以安怔了怔,上一次说自己名字好听的人还是楚怀夕,或许徐以安这个名字真挺好听的。
“谢谢奶奶。”她浅笑着转身。
门诊室,徐以安对着一位患者讲解冠脉造影注意事项,笔尖几次在纸上洇开墨点。直到十一点半叫号暂停,她急忙站起身往急诊观察室赶。
“张护士,早上那位胸痛患者呢?”没找到人的徐以安掀开护士站的帘子,语气急切。
值班护士翻了翻记录板:“十二床的那为老奶奶吗?她早上做完心电图就走了。”
“怎么突然走了?”
“接了个电话,说是要回家拿医保卡。”
徐以安追问:“心电图结果呢?”
护士急忙调出电脑界面,顿了顿,而后惊呼出声,“Ⅱ、Ⅲ、aVF导联ST段抬高0.2mV,T波倒置…徐医生,这完全符合下壁心梗表现啊!”
冬雾浓稠如化不开的墨,徐以安在急诊走廊来回踱步,鞋底与瓷砖碰撞出细碎的声响,溶栓窗口正在分秒必争地流逝,手机在掌心发烫,却找不到老人家的联系方式。
冬天的句点或许是春暖花开,但有些句点可能永远等不到来年花开。
暮色如墨浸透住院部的玻璃。
徐以安正在核对溶栓患者的凝血报告,办公室门猛地被人撞开,五个中年男女带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冲进来。
其中一个男人将白色便签纸拍在桌上,面色不善地盯着徐以安:“你就是徐医生?”
徐以安盯着便签纸上自己的名字和号码,皱了下眉,缓缓起身看向来人,“请问您是?”
男子双手撑在桌上,胳膊扫落放在桌边的听诊器,“我妈那天明明都来医院了,我妈明明都已经做了检查,你为什么不救她呢?”
徐以安不解,“请问你母亲是?”
这时,护士长艰难地从门里挤进来,压低声音在徐以安耳边说:“他们是上周一早晨您送来的那位老奶奶的家属。老奶奶…心梗去世了。”
徐以安闻言僵愣在原地,指尖攥紧白大褂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过度泛出青白。
窗外的暮色倏地变得刺目,她垂眸怔怔地盯着办公桌上未喝完的姜茶,茶汤表面浮着的枸杞忽然模糊成老人唇色的青灰。
“什…什么时候的事?”徐以安喉间像塞着团浸水的棉花,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撕裂感。
护士长的声音染上不忍的颤音:“凌晨两点多,她在家中突发室颤…正好家里没人,早上八点,她儿媳妇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徐以安踉跄了一下,双手用力扶住桌沿,垂下脖颈,一眨不眨地盯着腕间智能手环上的数字时钟,数字每变换一下,她的神经被切断一根。
1400多分钟,从离开医院到离世的时长。
眼前蓦地闪过老奶奶攥着便签纸,蠕动着发紫的唇瓣,说,“徐医生,你的名字真好听…”
她在心底笑了笑。
这个总是染着鲜血的名字,并不好听。
家属声嘶力竭的质问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徐以安颤了颤长睫,将便签纸收进白大*褂口袋,无声地问,“您为什么不拨打这个电话呢?”
中年男人猛地踹了一脚办公桌,手敲击着徐以安电脑屏幕上的“大医精诚,”四个大字,厉声问,“心怀仁爱的徐医生,请问你就是这样对你的病人负责的吗?你就是这样尊重生命的吗?”
护士捡起听诊器,抱在怀里,“你说话就说话,别碰徐医生的东西!!”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的份吗?”
护士长翻白眼,“你这人什么素质啊!”
男人食指指着护士长,“你再敢多嘴,信不信老子抽你!”
“来啊,你抽一下我看看!”护士长放下听诊器,双手叉腰,“你今天敢抽我一下,我立马就倒在地上,我今天要让你们这些讹人的看看,到底是谁更会讹人!”
一个女人冲上前:“你说谁讹人呢?”
护士长挺了挺胸脯,“谁讹人谁自己知道!”
女人怒目圆睁,“你们这三甲医院的医护人员素质还真够差劲的!”
护士长切了一声,目光鄙视的看着她,“谢谢,我们比人模人样的你们素质好太多了。”
女人气结:“你…”
徐以安食指指尖用力掐了掐中指指腹,稳了稳心神,抬眸看向老人家属,声音带上了不属于她的生硬,“我理解你们作为逝者家属的悲痛心情。但当时您母亲在做完检查后,声称‘要回家取医保卡’,而且在离开我们医院时也亲自签署了《拒绝诊疗知情同意书》。而作为医生,我如实告知了病人病情,以及可能会引起的后果,但病人自己拒绝继续检查,我也没有办法。对于病人的突然离世,我只能表示惋惜,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另一个女人突然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砸向徐以安,热水在洁白无瑕的白大褂上烫出斑驳的水印。
护士长冲上前,“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我就打人了怎么了?”女人瞪着面色平静到冷漠的徐以安,“我妈大字都不识几个,能知道什么叫同意书吗?而且谁知道你说的什么狗屁同意书,是不是你骗她签的!还有作为医生,你居然有脸说你没有办法,没办法你做什么医生!我看你就是嫌她没钱,才黑心不管她!”
几颗枸杞滚在病历本旁,徐以安莫名觉得它们很像老人临终前没来得及流出的血。
她闭了下眼,语气冰冷如手术刀,“室颤黄金抢救时间是4-6分钟,你们作为家属明知老人有心脏病史,为什么要让她独自在家?”
女人愣了一下,拔高声音,“我们难道没有自己的生活吗,我们不要加班工作赚钱的吗?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无良医生,手一伸随便收收红包就能一辈子吃喝不愁,有什么资格指责辛苦讨生活的我们?”
徐以安摇了摇头。自觉没有再说的必要。
心脏中心的主任了解完情况赶来时,徐以安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从地上捡起的保温杯。
陈主任看了一眼徐以安,将其护在身后,而后面向家属们,“各位家属请你们冷静一下。我是徐医生的直属领导,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刚才已经做了初步了解,根据监控记录显示,您母亲当时离开医院意识清醒,步态平稳,并且她拒绝了我院提供的免费接送服务。”
“步态平稳?”
男子忽然从包里掏出段手机视频,画面里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扶着医院门口的电线杆,佝偻着腰在剧烈咳嗽,土黄色围巾滑落在地。
“你看看,这是路人拍的!你们就眼睁睁看着病人发病,却连救护车都不叫!你们这些医生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医德!没有人性!”
徐以安看着视频右上角的时间。
11:14分,正是她在门诊室给最后一名患者讲解支架型号的时间。
如果当时,能讲的更快一些就好了。
李主任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们理解您的悲愤,但徐医生履行了充分告知义务,您母亲签署拒诊同意书时也有监控可以证明”
“证明个屁!”为首的男人打断她,突然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狠狠砸向墙壁,“少废话!今天你们必须赔钱,否则我们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砰的一声,瓷片飞溅,徐以安瞥见男人羽绒服口袋里掉出的保健品发票。
她的视线定格在护心宝三个字上,眼前闪过老奶奶颈部大片的硬化斑块,想到自己没能有机会说出口的医嘱,“食用含雌激素的保健品,会加速血管钙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倏地很想楚怀夕。
她想告诉她,马克杯又碎了。
李主任沉声重复,“经核实,您母亲在我院就诊的整个过程中,我院所有医护人员没有失责之处,如果您有争议,可以报警。”
女人听到医院要包庇徐以安,倏地扑到办公桌上,抓起血压计重重摔在地上,汞柱玻璃管爆裂的声响里夹杂着嘶吼声:“我不管,今天你们医院必须开除徐医生,因为是她不负责任才害得我妈耽误了治疗时间,我妈才会死的!”
徐以安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作为医生,她知道人类大多数疾病是无法治愈的,所以更多时候,她只能无能为力的,眼睁睁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手心消失。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半步,和陈主任并排而立,语气平静地看着两人,“我理解你们所有的情绪和诉求,但医疗纠纷需要通过正规途径解决。医院所有的诊疗流程都有记录,我愿意配合警方调查,也会接受医疗鉴定。”
“鉴定?”另一个中年男人晃着手机,“板上钉钉的事还需要鉴定吗?你看看网上有多少人骂你们医院草菅人命!”
屏幕亮起,微博热搜词条#七十六岁老人医院求助被拒身亡#,#京北第一人民医院徐以安#已经有32万点击量,评论区飘着“没有医德的冷漠医生”“医院吃人血馒头”的恶意留言。
徐以安看着眼前被扭曲的事实真相、大批刻薄咒骂的文字、以及自己的证件照,眸底闪过一丝厌恶、无力和悲痛。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只是排斥、恐惧‘徐以安’这三个字,可此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玷污了‘徐以安’这三个字。
副院长的声音倏地响起:“关于这起医疗纠纷,我院已经启动应急预案,由医务处牵头成立调查组,七个工作日内公示调查结果。但在此之前,请您停止对医护人员的暴力行为与对我院的诽谤行为,否则我们将追究法律责任。”
男人扭头看向副院长,梗着脖子,“你们医院害死人,还想告我们?好啊,那你去告啊!反正今天你们不赔偿,我们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副院长一副公事公办地口吻,“任何赔偿都需要依据调查结果。”
“调查结果还不是由你们信口胡说。”
“就是,谁不知道你们医生都一样黑心!”
徐以安皱了下眉,“王院长,报警吧。”
王院长看了一眼徐以安,点头。
一小时后,四名警察走进办公室,三方人员争执了半小时,这场闹剧才暂时落下帷幕。
人群被保安引导着离开时,女人故意撞向徐以安,尖锐的指尖划过手背的瞬间,她听见对方压低的声音:“你装什么清高,我知道你们医生没一个干净的。你们这种恶人,不得好死的!”
徐以安盯着她摇曳的貂皮大衣,想起老人破旧棉衣上的霉味。
同样是冬天,有人在寒风里攥着冷馒头,有人在暖气里披着动物皮毛。
她牵起一抹心酸的笑,而后垂眸盯着手背渗出的血珠,喃喃,“恶人…不得好死吗?”
这时,一直缩在角落里,默默流泪的小女孩走到徐以安面前,双手死死攥着书包带,嗓音哭的沙哑,“徐医生,您当时真的没有办法留住我奶奶吗?我就是很想知道,您作为白衣天使都没办法救我奶奶,那还有谁能救她呢?”
徐以安抬眸盯着女孩哭得通红的眼睛,用力抿了抿唇,郑重道,“对不起!当时我的确有其他患者要治疗,但如果我叮嘱护士或者同事务必将你奶奶留在医院,或许就能避免这场悲剧…是我处理的不够周全,对不起!”
小女孩哭出声,“我想说没关系,可是我奶奶已经死了,她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爱我了…”
穿着貂皮大衣中年女人折返回来,一把将女儿拉到一边,“你待在这儿做什么!回家给你弟弟做饭去!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老周家的。”
徐以安愣了愣,想到女孩说的那句,“再也没有人爱我了”,胸腔的自责感愈发强烈。
小女孩被她妈妈拽走后,陈主任将徐以安带到自己办公室,给她倒了杯热水,“小徐,周雅梅的尸检报告我已经看过了,上面显示她的心梗面积高达60%,就算当时溶栓…”
“但她本来是有机会的…”徐以安紧攥着一次性纸杯,“如果那天我没有出诊安排就好了…”
陈主任从徐以安进院实习便一直带着她,此刻看着爱徒攥得发白的指节,心中五味杂陈。
她轻轻抽走徐以安手中的纸杯,转身望着窗外暮色中的急诊楼,“小徐,你知道吗?我当医生的第一年,抢救过一个喝农药自杀的老人,当时家属们赶到时,骂我‘见死不救’,但其实那天晚上我们给老人洗胃就洗了三个多小时。”
“后来我才明白,医生可以治愈疾病,却治愈不了遗憾和人性的阴郁。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每个当下无愧于心。”
徐以安想到老人孙女的疑问,苍白的唇颤了颤,“我真的能无愧于心吗?”
陈主任嗯了一声,嗓音温柔,“小徐,那天你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你没有看到老人摔倒而不闻不问,你给她叫了轮椅、盖毛毯、留电话,缴费,甚至在被骂时还在替她感到惋惜,指责她的子女没有陪伴和照顾好她。”
徐以安摇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穿梭的救护车,“但我本可以做的更好。我应该亲自监督她做检查,劝说她住院、手术。”
顿了顿,“至少我应该留下她的联系方式。”
陈主任打开窗户,冷风一拥而入,吹散了室内的压抑:“你还记得你入职第一天宣誓时的誓言吗?‘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你及时托住了一个老人摔倒的身体,就已经比很多人做得好。”
徐以安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陈主任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回家吧。这件事院方会处理的。你要记住,医学不是冰冷的程序,是无数个‘多做一点’堆起来的温度。”
徐以安勉强一笑,“我懂了,谢谢师父。”
陈主任点了点头,温声叮嘱:“我们做医生的最忌讳过度共情,而且我们的工作不允许我们夹带私人感情。所以回家吃口热乎的饭,上床踏踏实实睡一觉,然后全力医治下一个病人。”
徐以安回到一片狼藉的办公室,将白大褂叠进储物柜时,指尖触到口袋里的便签纸。
想到老奶奶夸自己的名字好听,她攥紧纸条推门而出,急诊楼的声浪突然变得遥远。
天台的风卷着雪粒子扑来,徐以安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远处的楼宇。
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可在这万家灯火里,她却找不到一顿不灼心的饭菜,寻不到一张不用害怕噩梦缠绕的小床。
冷风拂面,她将手揣进羽绒服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暖手宝时,眼前蓦地闪过楚怀夕不惧风雨的笑颜。
徐以安摸出手机,犹豫几秒,给楚怀夕发消息:“楚怀夕,我有一点点难过。怎么办?”
第46章 眼泪可以是甜的
医院停车场里,楚怀夕双手的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紧紧攥着手机。
屏幕上“冷血无良医生”“医生草菅人命”的刺眼评论如利刃般剜着她的心,最新一条将徐以安称为“披着白大褂的刽子手”的热评,让她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放你大爷的狗屁!”她猛地拍向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在寂静的停车场中回荡,惊飞了几只在角落觅食的野猫。“你们这些待着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臭虫知道什么啊!靠!!”
楚怀夕快速滑动屏幕,看着那些扭曲事实的评论和恶意剪辑的视频片段,只觉得一阵眩晕。
封存在记忆深处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猛地将手机倒扣在大腿上,颤着指尖降下车窗。冷风不断灌进车内,却无法平息她内心的翻涌。
倏地,腿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有一点点难过”,短短几个字,让楚怀夕的鼻尖骤然发酸。
她推开车门,边关车门边单手打字,“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医院天台。”徐以安的秒回让楚怀夕的手猛地一抖,手机摔在水泥地上。
她蹲下身,捡手机,屏幕上蛛纹状的裂缝刺痛她的眼眸,喉咙里泛起久违的恶心感。
她双手撑在地上干呕两声,深呼吸,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安抚自己,“不会的!徐以安不会像她一样的。”
许久后,楚怀夕稳住慌乱的情绪,伸手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起身冲向急诊大楼。
冬夜像块冻裂的黑巧克力,风是刀叉,将寒意细细碾碎了往人骨头缝里塞。
楚怀夕踩着马丁靴,小跑着冲上天台,靴底与地面的摩擦声惊飞了檐角打盹的麻雀。
清冷的月光洒在徐以安身上,她的身影被风抻得细长,长羽绒服下的肩胛骨微微塌陷,整个人宛如冻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孤独而无助。
楚怀夕想起多年前的隆冬,急诊室走廊的白炽灯下,同样的身影却被血浸透半边衣襟,最终永远消失在抢救室的铁门后。
喉间漫上铁锈味,她用力吞咽两下,攥紧手心里的手机,碎裂的屏幕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看见徐以安孤独背影时的钝痛。
北风卷着枯叶掠过天台的铁围栏,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声音,像是谁在哀鸣。
楚怀夕用力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唇角牵起一抹弧度,放轻脚步走到徐医生身后。
担心吓到晃神的徐以安,她轻咳一声,“徐大医生,下班了不回家,独自站在这里看夜景不太厚道哦。”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徐以安还是被吓到了,她手猛地一颤,捏在指尖的便签纸被风无情地卷走。她看着在风中渐渐飘远的纸,眉头皱了更紧。
楚怀夕站在她身侧,右手不露声色地紧揪住她羽绒服的口袋,生怕这人会像纸片一样飞远。
她哽了哽喉咙,“怎么不理人呢?”
徐以安闻言艰难地聚集涣散的目光,一帧一帧地转头看向楚怀夕。
月光淌过对方泛红的眼角,映得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却像浸在冰水里的琥珀。
这人眸里明明盛满心疼与悲伤,却偏偏弯起嘴角,用最轻快的语气,说着最笨拙的谎。
“楚怀夕…”徐以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像揉皱的纸团,“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楚怀夕闻言笑容僵在唇角,唰地一下放平唇角,轻轻嗯了一声,“我都知道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顿了顿,哽咽道:“辛苦了,徐医生。”
面对患者家属时,冷静到无情的徐以安、听到陈主任说医生不可以共情病人时,面色寡淡的徐医生,却在此刻听到“辛苦了”三个字时,点点泪光瞬间晕湿了眼睫。
她把泪水含在眼眶里,慌乱别过脸,唇角颤抖着,“楚怀夕,我有一点点想哭…”
空气静默。
月光下,楚怀夕瞥到徐以安泛红的眼尾,心脏像是被浸泡在了冷水里,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心疼到心痛并不仅仅是夸张的说辞。
原来人的心,可以这样痛。
水汽争先恐后的氤氲进眼眸,楚怀夕快速颤了颤眼睫,伸手一把将徐以安拽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想哭就哭吧。”楚怀夕手轻轻抚摸着徐以安后背,声音闷在发顶,带着明显的颤音,“网上那些人说的那些浑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明明是全世界最好的、最善良的医生。”
徐以安肩膀抖动起来,缓缓阖起眸。透明的泪水顺着她绯红的眼角缓慢地滑落,一滴一滴被冷风卷着眼泪砸在楚怀夕肩膀上。
许久后,徐以安情绪平复些许,抬起头泪眼岑岑地看着楚怀夕,带着浓浓哭腔的鼻音,像小孩似的告状,“楚怀夕,马克杯被她们打碎了…”
楚怀夕闻言手臂又紧了几分,暗哑的嗓音里盈满温柔,“碎了就碎了呗,碎碎平安。你往后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
徐以安愣了愣,俨然没想到还能这样解释。
楚怀夕鼻尖蹭了蹭徐以安泛红的鼻尖,指尖偷偷替她抹去泪痕,“明天我给你买新的。这次咱买个钢制的,典韦的大锤都砸不烂的那种。
“典韦是谁?”徐以安一脸懵,扑闪着还挂着泪珠的长睫。
“游戏里的一个英雄。”
楚怀夕思忖片刻,轻声说:“典韦是我最喜欢的英雄,他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勇士。他经常被人嫌弃、被阴谋算计,却始终坚守着自己要守护的东西。不管受到多少伤害,不管被困多少次,他都会战到最后一刻。”
徐以安靠在楚怀夕肩上,听着听着不由想到自己的处境,面对医闹时的无力与愤怒,网上对他铺天盖地的恶意,都像场躲不开的暴风雨…
她垂下眼帘,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楚怀夕察觉到徐以安烦闷不安的情绪,抬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胳膊,继续说:“游戏里还有一个英雄——程咬金,他在峡谷里可是出了名的‘打不死’。即使只剩残血,他也敢在敌人堆里横冲直撞,从不退缩。因为他知道自己有足够的底气坚持下去。”
“还有庄周,他是峡谷里的免控王。不管敌人用多少控制技能,他都能凭借被动和大招轻松化解,他坐在蓝紫色的鲲上,施施然地在战场上漫步,敌人却拿他毫无办法。”
徐以安抬眸看向楚怀夕,声音很轻,“可他们是游戏里的英雄,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什么技能,也没有超能力,而且生活也不是游戏…”
风声鹤唳,楚怀夕凝视着徐以安黯淡的眸光粲然,亮如星辰,“不,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你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的病痛与绝望,要偷偷为患者悲痛,要被患者家属质疑甚至辱骂,但你还是一直坚守在岗位上。你心怀仁爱、拼尽全力救治着每一个患者。在我心里,你就像这些英雄,即便被伤害,被质疑,也绝对不会放弃战斗。”
停了一下,柔声道:“其实人解放自身的唯一途径就是,保持游戏玩家的心态。况且,这次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并不是你的错,你真的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
话落,徐以安的眼眶再次湿润,心中的不安渐渐被一股暖流冲散,她摘下眼镜,不停揉着眼眶,“谢谢你,楚怀夕,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楚怀夕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那就好,我们徐医生可是最坚强、最厉害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像庄周的鲲,一直陪在你身边。”
徐以安愣了愣,重新戴上眼镜,指尖摩挲着楚怀夕颈间的羊绒围巾。经历了这么多,她发现楚怀夕真的能给人一种,什么都打不倒她的感觉。
她抿了下唇,问出真正困扰她的问题,“楚怀夕,我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楚怀夕呼吸一滞,“什么事?”
“网上的人为什么就可以那么轻易的断定我是坏人呢?明明她们连监控都没有看过…”话音未落,她声音又低下去,像被冷风吹散的烛火。
楚怀夕闻言心疼地将人往怀里拢了拢,用下巴抵着她发顶,咬紧牙关,压下心底的恨意。
她漆黑的眸晦暗如海,“因为网络上的绝大多数人,其实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也不关心去世的老奶奶到底可不可怜,更不在意你的感受,他们只是借机一味的发泄自己无处发泄的情绪。或者说,他们只想围剿落井的英雄。”
徐以安的睫毛随着沉重的呼吸颤动着,嗓音闷闷的,“可是…她们为什么要来围剿我呢?我自认从没伤害过她们任何人,我也从没参与过对任何人的围剿。而且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我从来不会人云亦云的下任何定论的…”
楚怀夕看着面前无助又委屈的徐以安,心脏一抽一抽地犯着疼,重重叹了一口气,“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
“一个杀人犯当街捅死了人,警察问他,你为什么要杀对方呢。而杀人犯却轻飘飘地说,因为他看了我一眼。”
“你知道吗,那个被捅死的人是一个风评很好的人,他只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去商场给女儿买生日蛋糕,然后在回家的路上,不经意看了眼街上的一个陌生人。却被生活不如意的杀人犯残忍杀害了。你说他是不是也很无辜呢?”
徐以安点头应了一声。
记忆卷土重来,楚怀夕眼尾跌垂,眸底闪过复杂情绪,声音低到近似哽咽:“徐医生,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很多坏人的,而且那些坏人的恶与恨都是没有理由的。他们认为自己是至高无上的神,却总是带着面具躲在键盘后面,敲下一句又一句的恶语,掀起一场又一场无声的海啸。”
她的嗓音愈来愈哑,语调越来越慢,带着一点细微又难以察觉的恨意,眸光也一点一点暗了下去,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哀伤与愤怒。
“有时候这个世界真的很荒唐啊!几张照片就是一个故事,几段被有心之人截取的片段就是妄想和批判的开始。其实那些骂你的人,比你还知道你有多冤枉,有多无辜。但他们不会因此停止的。因为他们有戾气,他们将没有公德心当作一种荣耀,他们将评判他人的一切作为乐趣,他们习惯了用恶对待所有自己看不顺眼、或者自己羡慕的人。”
“哪怕有一瞬间他们发觉事情不对劲,他们也不会停止网暴,不会向被施暴者道歉的。因为他们和我们隔着网络,相互看不到对方。甚至有人因此离开了人世,他们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惋惜或者愧疚,他们只会更兴奋的敲击键盘,疯狂叫嚣着对方有多无趣,批判对方承受力有多差。”
徐以安头垂得很低,蠕动苍白的唇,“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我也看过很多关于网暴的新闻,也抢救过一些因为网暴而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只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这样的人…也会经历网暴…”
停了一下,她自嘲地笑了笑,“楚怀夕,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清高、淡漠的天之骄女。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一个自傲又自负的人。我接受不了抨击,接受不了铺天盖地的负面评价…”
心脏疼得好像都快要裂开了,像是有很多很多双无形的手在拉扯着她的心脏,拽着她,拉着她,撕心裂肺般的痛苦,纷纷席卷而来。
原来心痛还可以更深刻,更难以忍受。
楚怀夕双手攥紧徐以安的胳膊,嗓子哑得能冒火,说得很急,语气很严肃,“徐医生,我不允许你否定自己!你就是天之骄女!而且很多时候,优秀的人反而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你要记住,生命的长河是永无止境的,你不可以因此否定、放弃你自己!”
停了两秒,她艰难吞咽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徐医生,你不要去看网上那些蓄意抹黑你的评论,也不要纠结自己为什么会经历网暴。别人怎么对待你,那是他们的课题。你呢,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我相信要不了多久,谣言便会不攻自破的。”
“徐医生,生命很短暂的,我们没有必要去试图唤醒那些键盘侠的良知,我们很渺小的,没有办法控制网暴者的用意和行为,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理智,不要深受其害。所以,路途遥远,你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
徐以安怔了一下,嗫嚅,“问心无愧吗…”
楚怀夕松开徐以安,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裂痕在月光下亮的像碎钻,“你看,来之前我刷到有个评论说‘我知道医生都是抱团的’,我直接就回复她,‘那你知道徐医生给老奶奶垫了六百块钱吗?那人立马删评了。”
徐以安看着屏幕怔了怔,抬头时撞见楚怀夕眼里跳动的光。那些光细碎而坚定,像落在深潭里的星星,明明灭灭却始终亮着。
“现在网上也有不少人是支持你的。”楚怀夕指尖划动微博,热搜词条不知何时多了条“#徐以安垫钱#”。
最新一条热评是医院护士发的:“我亲眼看见徐医生蹲在地上给老人盖毛毯,她还耐心劝老人做检查。你们这些键盘侠没有资格骂她!!”
评论的配图里,徐以安弯腰扶着轮椅的背影被晨光染成暖金色,温柔又温暖。
楚怀夕将图片保存下来,随后点开这张图片的评论区,翻看着评论,冷不丁感慨,“虽然文字可以灼伤一个人,但它也可以温暖一个人的。因为它始终是有温度的嘛~”
她将评论区展示在徐以安面前,“你看,还是有一部分理智的人没有被绝大多数,没有被所谓的正义判官蒙蔽双眼的,所以我相信,这件事情的真相一定会被大家看到的。”
徐以安垂眸怔怔地看着评论区里清一色的“徐医生加油”和“支持”字眼,轻轻嗯了一声。
楚怀夕将手机塞回口袋,指尖替徐以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就像游戏里的逆风局,一开始满屏红buff,但只要我们猥琐发育、等到拥有具备翻盘的实力时,就会有队友站出来帮你挡伤害。而且你还有我这条漂亮的鲲,你并不是一个人在打这场仗,知道吗?”
徐以安内心狠狠震了震,伸出手,紧握住面前温暖而有力的手,“其实我今天…”顿了顿,喉间滚动着未说出口的话。
那些关于无力反驳、关于自我怀疑、关于对老人离世的惋惜、关于对小女孩愧疚的情绪,在楚怀夕掌心的温度里渐渐融化。
她听见自己说,“其实我有点害怕,怕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怕以后再也不敢伸手扶人…”
楚怀夕反握住她的指尖,将自己体内所有的勇气传递过去,“但你还是会扶的,对吗?”
顿了顿,“就像典韦哪怕被人骂‘笨坦克’,看见队友被欺负,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开大招冲上去。因为这是我们刻在血液里的本能。”
徐以安用力点头,“嗯,我还是会扶的。”
楚怀夕终于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明天我陪你上班,谁要是敢骂你,我就和他们solo,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峡谷第一护妻狂魔’!!”
徐以安被这人夸张的语气逗得轻笑出声,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松动了下来。
远处的住院部灯光渐次熄灭,只剩下几盏应急灯,如同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她又想到楚怀夕说的那句:“冬天的句号一定会是春暖花开。”
天台呼啸的夜风依旧刺骨,但掌心的温度却让她莫名觉得,春天好像就在明天。
楚怀夕拽了拽她的胳膊,“走,姐姐带你吃火锅!麻辣火锅配冰可乐,专治各种不开心。”
徐以安用力摇头,一板一眼地说:“冬天不可以喝冰可乐的。而且我的年龄比你大,你不能自称是我的姐姐。”
楚怀夕鼻尖一酸,扯了扯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老古板,你都已经这么不开心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自律啊!”
徐以安嗫嚅,“拉肚子就会更不开心。”
楚怀夕愣了愣,叹了口气,“你该不会是担心如果明天拉肚子,就没办法出诊了吧。”
徐以安嗯了一声,“明天有两台手术。”
楚怀夕闻言猛地用力踢了一脚栏杆,下一秒疼得倒抽了口凉气。
她抱着脚在原地乱跳,咬牙切齿地说,“这么敬业的徐医生居然也要被人喷,大爷的!还有没有天理了!我简直恨不得化身安琪拉,一个大招直接给他们烧死!烧成黑灰!灰飞烟灭!让他们八辈子不能投胎转世!”
徐以安闻言皱了下眉,一脸认真地说,“如果你烧死他们的话,你会坐牢的!”
楚怀夕愣了愣,插科打诨的逗人开心,“老古板,你刚刚皱眉是因为舍不得我坐牢,还是担心自己会守活寡?”
徐以安咬了下唇,坦白,“都有一些…”
楚怀夕闻言立马立正,举双手保证,“我不会烧死他们,我祝他们永远不会经历网暴!!”
徐以安没听懂她藏在祝福里的深意,认同地点了点下巴,“希望任何人都不要经历网暴。”
楚怀夕在心底叹了口气。
为什么善良的人总是没有好报呢?
天杀的键盘侠!!
你们给老娘等着,等老娘回家把老婆哄睡着了,看我不喷死你!真是气死我了!
楚怀夕在心底咆哮了大半天,瞥见徐以安闷闷不乐的对着空去发呆。
想到什么,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颗彩色糖纸包裹着的糖,快速剥去糖纸,而后递到徐以安唇边,眼睛亮晶晶地,“你先垫垫肚子,橘子味的,甜到可以打败心底的所有妖魔鬼怪。”
不喜欢吃糖的徐以安微启唇,*含下糖。
嗯,真的很甜。
眼眶莫名其妙地又发烧了。
但这次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某种滚烫的、鲜活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徐以安扬起脖颈,望向夜空中的星星。
“楚怀夕…”她笑着流泪,轻声细语,“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眼泪也可以是甜的。”
“不客气哦。”
楚怀夕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围巾上的柑橘香混着消毒水味,轻声说:“我刚用意念给你的勇气施了很多肥。等到明天早上,这些勇气就会长成一颗参天大树,会帮你挡住所有的风雨。”
天台的铁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时,徐以安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声音。
砰砰砰———
心跳声坚定而有力。像是此刻楚怀夕嘴里哼着的、跑调的《阳光总在风雨后》。也像是自己每次站在在晨光下,穿上白大褂时,心底响起的那句无声誓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她无愧于心。
无愧于誓言。
无愧于身上的白大褂。
其实,这世间最强大的治愈力,从来都不是咬紧牙关独自硬抗,而是有人愿意撑着伞,陪你走进风雪里,慢慢等一场花开。
“楚怀夕…”
“嗯?”
“我想吃卤肉面…”徐以安看着楚怀夕,眸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折腾到这么晚,花蝴蝶也很累了。
楚怀夕没有丝毫犹豫,语气温柔,“好~我们现在就回家,我给你做热乎乎的卤肉面~”
徐以安笑了笑,两人牵着手并肩走出医院。
今年京北的冬天依旧冷的要命,但有楚怀夕的这个冬天,徐以安的手心不再感到冰冷。
因为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只要有眼前的人在身边,只要手放在她手中,她就一定能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第47章 漫长的黑夜
厨房传来有节奏的剁肉声,案板与刀刃撞击出沉闷的咚咚声。
徐以安脊背挺直地坐在沙发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妈妈”的来电显示,指尖在接听键上悬了三秒。
“安安,下班了吧,怎么还不回家啊?”听筒里传来瓷勺搅汤的轻响,徐母嗓音温柔,“妈妈特意给你炖了虫草花鸡汤。”
“医院有点事…”徐以安捏紧沙发边缘,掌心的薄汗渗进绒面里。
“再大的事也得睡足觉再处理不是?”汤勺碰撞碗沿的脆响突然尖锐,“上周值夜班,前天会诊,安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有空回家呢?”
徐以安闻言喉间发紧,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厨房。她得到一丝喘息,抿了抿唇,“妈,我今天有点累。明天下班我回家,可以吗?”
“安安,今天的事妈妈都知道了。”徐母刻意放软的声音却像绷着的绸缎,“这种时候你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呆着呢,你还有爸爸妈妈…”
徐以安皱起眉头打断,“我没事。”
“你没事?”徐母倏地提高嗓门,汤勺磕在碗沿上发出刺耳的脆响,“网上那些难听的话妈妈看了都心寒!你怎么还能在外面晃荡?今晚必须回家,这分明是医院管理不善,我让你爸…”
“不用了。”徐以安打断她,攥紧沙发垫,指甲陷进绒面里,“事情我可以解决的。”
“你能解决?”电话那头的人冷笑一声,“从小到大,你哪次遇到事情,不是爸爸妈妈帮你解决的?现在被人泼脏水了还学会硬撑了?你不回家,爸爸妈妈担心的都睡不着觉…安安听话,快点回家,爸爸妈妈给你想解决办法。”
“担心”两个字像是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断了缝合心口伤疤的细线。
手机在掌心发烫,徐以安猛地站起身,盯着沙发垫上的指痕,“妈,我说了我可以解决!”
听筒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沉稳的男声:“安安,你妈妈也是担心你…”
空气中飘来八角混着生抽的香气。
楚怀夕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汤勺,在热气蒸腾中扭头看向徐以安,眉眼中染上担忧。
徐以安面色寡淡,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声音轻的快听不见,“爸妈,我真的没事。你们早点休息。我挂了。”
“徐以安!”徐母的尖叫穿透听筒,“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遇到这么大的事都不回来!”
听筒里的怒斥声被“滴”的一声切断,徐以安整个人瘫进沙发里。
楚怀夕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徐以安咬牙努力坐直身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楚怀夕皱着眉头,“怎么了?谁的电话?”
“没事。是我妈妈的电话。”徐以安扯了扯嘴角,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楚怀夕盯着她看了三秒,放下汤勺,伸手戳了戳她僵硬的肩膀,“又骗我!你明明就有事!”
徐以安愣了几秒,借用她的话,“就算有天大的事,吃一碗卤肉面也会没事的。”
楚怀夕看向她发白的指节,扁了扁嘴,“那得吃火锅才可以啊,我这面可没那么大魔力…”
徐以安垂眸望着她沾着面粉的围裙,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有的。或许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起吃饭的人。只要你在,就有用。”
楚怀夕长叹了一口气,“老古板,你说,情话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就没那么动听了呢?”
徐以安眉梢一挑,“那以后我不说了?”
“不行!”楚怀夕俯身,用沾着面粉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以后要多说情话,我喜欢听。”
徐以安点头,“我尽量。”
沙发边上的手机猛地震动一下,锁屏弹出徐以安母亲的消息:“徐以安,今晚必须回家,我和你爸爸不睡觉等着你!”
眼尖的楚怀夕看到了信息内容,在心底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
这什么父母啊!孩子都心塞成这样了,还拿自己威胁孩子!不睡就不睡,了不起啊!
徐以安盯着屏幕,眼底掠过一丝不耐,她迅速按灭屏幕,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楚怀夕装作一无所知,朝她伸出手,嗓音娇柔,“走吧,吃饭吧,吃完抱在一起睡觉觉咯。”
徐以安犹豫几秒,重重按下关机键,握住面前的手,任由楚怀夕牵着她来到餐桌前。
白色瓷碗里的面卧着一颗溏心蛋,卤肉块在热气里泛着油光,坐在对面的,贤惠的花蝴蝶正撅着红唇,一下一下吹着面汤。
“其实…”徐以安搅动面条,声音轻得像飘在汤面上的葱花,“是我妈看到那些评论,觉得这种时刻,我应该回家寻求她的帮助和安慰…”
徐以安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话时,声音都在发颤。楚怀夕心间一皱,笑着缓和餐厅紧张的气氛,“那徐宝宝想回家找妈妈哭鼻子吗?”
“不想!”徐以安想也不想地摇头。
楚怀夕低头咬下一大口卤肉,腮帮子鼓得像一只仓鼠,“那就不回家!你已经长大了,现在也有老婆了,不需要再找爸爸妈妈哭鼻子。”
徐以安被成功转移注意力,耳朵唰地一下发起高烧,筷子顿在指尖,她垂眸看着碗里的香菜沫,声如蚊呐,“我还没有老婆…”
楚怀夕松口气,扑闪着长睫,“没关系,终究会有的嘛~”
徐以安沉默几秒,红着耳尖嗯了一声。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台,手机在沙发上安静地躺着,像一块沉入湖底的石头。
徐以安咬下一块炖得酥软的肉,咸香在舌尖漫开。她抬眸望向楚怀夕,刚准备致感谢辞,却看到这人嘴角沾着一片香菜沫。
她下意识伸出指尖,用指腹给她擦了擦嘴。
楚怀夕愣了一下,眉眼含笑,“老古板,我发现你的洁癖没有了欸~”
徐以安看着指腹上的香菜沫,想了想,严谨认真地说:“我的洁癖在你这里不复存在了。”
楚怀夕闻言哈哈哈大笑出声,“这句话比刚才硬挤出来的情话,更让人脸红心跳。”
徐以安嗔她一眼,垂眸小声吸溜面条。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在心底许愿,“希望所有不如意都不要再出现在徐以安身上。”
卧室暖黄的小夜灯下,徐以安蜷在楚怀夕身边,指尖紧攥着羽绒被的一角,卤肉面的暖意还在胃里漾着,她却盯着天花板迟迟不闭眼。
楚怀夕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她后颈,像哄小孩似的哼着跑调的《小星星》。
唱了十几遍,这人眼睛瞪得还像铜铃似的。
“老古板,不许再熬鹰了!我数到第一百只羊,你必须睡着哦。”楚怀夕用下巴轻轻蹭着她发顶,“一、二、三…九十八…”
徐以安冷不丁开口,“如果那些人…”
“哎呀!就差最后两只羊了!”楚怀夕猛地抬手捂住她的嘴,“你记住,我楚怀夕的字典里没有‘如果’,只有‘一定’。”
徐以安目光呆滞地望向她。
楚怀夕笑意清浅地亲了亲她的唇角,“你踏踏实实睡觉,有你的鲲给你守夜,我保证那些键盘侠连你梦境的边边都摸不到。”
徐以安轻笑一声,往她怀里蹭了蹭,阖眸。
楚怀夕闭眼假寐,等枕边人呼吸渐匀,她轻轻抽出被压麻的手臂,轻手轻脚地下床,光着脚借助月光一路摸到客厅。
月光从落地窗里斜切进来,沙发上的电脑像一块发冷的冰。
微博刷新键刚点下去,“刽子手医生”的词条就刺得楚怀夕眼睛猩红。
最新评论里,有几个营销号断章取义地转发监控片段,评论区里“杀人偿命”的鲜红字体扎成一片血海。
楚怀夕咬着牙飞快打字,指甲在屏幕上敲出哒哒的响:“请问你看过完整的监控吗?徐医生给老人盖毛毯时,你妈还在教你换尿布吧?”
消息刚发出去,私信箱就弹出上百条辱骂。
楚怀夕拧眉划着满屏污言秽语,倏地想起徐以安站在天台边上说“想哭”时的神情,胸腔里腾起把笔记本砸个稀巴烂的冲动。
指尖悬在关机键上,下一秒,她鬼使神差地点开手机相册,翻到今天在微博上存的照片。
“你们这些睁眼瞎不配看到这样的光。”楚怀夕对着屏幕冷笑,手指翻飞地截图、编辑,话语却透着狠戾,“有种你们别删评,等着收老娘的起诉书吧!!!”
当看到一个自媒体报道的所谓真相,楚怀夕厌恶地摇了摇头,指尖重重敲下,“这只是你想引导大众看到的事实,并不是全部的事实。而且作为新闻从业者,你怎么可以乱写新闻?你对得起“记者”两个字吗?需要我提醒你一名合格的记者应该具备哪些素质吗?”
楚怀夕倏地坐直身子,神情严肃,流利的在评论区敲下,“新闻工作者应当坚持客观公正报道的原则,应当遵循实事求是的原则,在宏观上保证报道的客观真实性,不弄虚作假,不以主观角度进行肆意猜测,造成舆论导向的偏颇!”
十分钟后,报道删除。
楚怀夕勾起一抹苦笑,“在这条路上,有多少记者能谨记“勿忘初心”四个字啊…”
就像自己,也没有对这个身份从一而终。
卧室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楚怀夕敛起思绪,将电脑放在沙发上,轻手轻脚走进卧室,只见徐以安紧闭着眼睛,手指死死抓着床单,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楚怀夕喉间发紧,蹲在床边用指尖拂去徐以安眼角的泪痕,轻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等你睡醒一切就风平浪静了。”
在楚怀夕的耐心安抚下,徐以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手指也从床单上松开。
楚怀夕起身替她掖好被角,随后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离开卧室。
客厅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
楚怀夕放弃与无脑的键盘侠对阵,拿起手机走进书房,翻开通讯录,沉默了足足两分钟,拨通最下面的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哈欠:“你好?”
“是我。”楚怀夕嗓音不同于往日的轻快。
电话那头的女人胸口一滞,沉默大半天,不确定地小声问,“夕姐?”
楚怀夕冷冷一笑,“林念一,你可以啊?连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林念一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对着手机磕磕绊绊地解释,“夕姐,我错了。这不是好几年没见您了,加上这深更半夜的,我脑子不灵光嘛。”
“你脑子什么时候灵光过?”
“是是是,夕姐教训的是。”林念一瞥了一眼时间,“夕姐,您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怀夕轻轻嗯了一声,郑重其事地说:“念一,我想请你帮个忙。”
“夕姐你说。”
楚怀夕压低声音,目光飘向书房门,“我记得你在运营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林念一嘟囔,“我明明都是匿名发布的啊…”
楚怀夕笑了笑,“你是我带出来的,而且你的报道风格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的也是。”
时间紧迫,楚怀夕言归正传,“念一,我需要你帮忙写篇文章。”
话筒里传来掀被子的窸窣声,林念一嗓音激动,“说吧,你要爆哪个流量的黑料?”
“不是黑料。”楚怀夕翻开手机相册,点开收集的徐以安照顾病人的照册集,“市一院心外科的徐医生,就是今天下午被网暴的那个…”
回忆拉扯着思绪,过往突然全部涌了上来。
林念一想到也是在这样一个黑夜。楚怀夕站在广电的天台上,沉默的抽完一整包烟,在掐灭最后一个烟头时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碎片化的恶意,杀死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她说:“我们当记者的,改变不了什么的。”
她说:“我对这个行业没有热情了。”
再后来,黎明破晓。楚怀夕宣布退出媒体行业,并在社交平台上留下最后一条动态:“如果镜头只能对准阴影,那我选择放下话筒。”
配图是折断的录音笔,笔尖还沾着血迹。
林念一滚了滚喉咙,轻声问:“夕姐,你怎么突然又开始关注这类新闻了?”停了一下,提醒出声,“难道…您忘了当年的事了吗?”
话落,楚怀夕一瞬僵愣在原地。
透过书房窗户上的倒影,她看见25岁的自己意气风发,不听劝阻接下无人愿意报道的新闻。
她看见带着工牌的自己站在抢救室门口,而向她求助的女孩却血肉模糊的躺在白色病床上。
她看见医护人员在给女孩做心肺复苏、心外按压、呼吸机、电复律、肾上腺素除颤仪…
她看见女孩单薄的身体随着除颤仪,上下起伏,一下一下。她的身体起来又落下,落下又起来。
她看见面无血色的女孩冲自己笑了一下,下一秒,苍白的笑容便被白布完完全全的遮挡。
她看到了白墙上的时钟。
2020年12月13日,晚上11:48分。
一个23岁女孩的人生,就此结束。
喉间漫上血腥味,楚怀夕弯下腰,艰难地吞咽两下,长睫快速颤动着,“林念一,徐医生是我非常非常在意的人,这次我必须要帮她。”
林念一叹了口气,“这样啊…我明白了。但是说真的,我还是觉得您不当记者太可惜了,现在的记者没几个能像您一样保持初心的了…”
“林念一!可以了!”楚怀夕打断她,脸色冷得不像是她自己。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我待会儿会给你邮箱里发一些资料、照片和视频,你把营销号的剪辑片段,和老人去医院就医时的完整监控、以及家属闹事的视频做成逐帧分析,再结合徐医生在医院的种种表现,以及患者和同事们对她的评价,写一篇文章发出来,我就不相信网友们全是瞎子。”
那个曾被网暴折断翅膀的记者,此刻正用自己的方式,为另一个人重新撑起伞。
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压在喉咙里,林念一轻声说,“夕姐,你还是当年敢说敢做的楚记者…”
楚怀夕闻言愣了一下,颤着指尖慌乱地拉开抽屉,从里面里翻出一包烟,大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点燃香烟。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轻响声,林念一不由皱起眉头,这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抿了抿唇,小声说,“对不起,夕姐。我不该提过去的事…”
楚怀夕眸光深邃的望着无尽夜色,纤细的烟在指尖明明灭灭,“正是因为我经历过网暴,也见证了网暴带来的惨痛后果。所以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网暴毁掉另一个无辜的人。哪怕今天被网暴的是个陌生人,我也会站出来。但是…现在的我能力有限,只能向你寻求帮助。当然,也是因为我知道,你同样也会站出来。”
“念一,或许我们没有能力阻止网暴,但新闻人是社会的瞭望者,我们应尽自己所能,将真相告诉世界。”
或许每一个阵痛都是拔节生长的印记,林念一觉得楚怀夕还是那把悬在社会头上的利剑。
她隔空点头致敬,“夕姐,我明白了。其实这些年,我遇到过很多的阻碍与诱惑。但我一直牢记着入职前你送我的那句话———“新闻记者是真相的守护者,作为记者一定要敢于为真相发声。”所以我坚持在上为不公发声,坚持为不能反驳的人辩驳,坚持揭露黑暗。每次想放弃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做到当初向您承诺的,“成为媒体人后,我将一往无前,我将始终如一。”
楚怀夕闻言勾起唇角,当年她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一身反骨的小刺头是天生的记者人。
“念一,我希望能在天亮前看到初稿。”
心间有火,笔尖无惧。
林念一起身往书房走,郑重其事地说:“夕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写出稿子的!”
楚怀夕嗯了一声,“谢谢,拜托了。”
挂断电话,楚怀夕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上的自己,自问,“楚怀夕,你还是从前的你吗?”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掀起窗帘一角。楚怀夕意识猛然回笼,她摁灭烟,又翻出另一个号码。
“苏阿姨,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楚怀夕盯着桌上徐以安的手机,“关于网络侵权案件,起诉流程最快需要多久?对,施暴者ID我已经截图存档了,还有医院的监控备份…”
苏白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如果取证无误的话,一周内可以立案。不过小楚,这类案件的胜诉率…”
“我要的不是胜诉率,”楚怀夕侧脸隐在阴影里,嗓音冰冷,“我要让那些躲在键盘后的人知道,“徐以安”三个字,不是他们可以践踏的。”
苏白愣了愣,“小楚,阿姨问句题外话,你和徐以安是?”
“她是我喜欢的人。”楚怀夕顿了顿,语气认真地补充道:“确切来说,她是我未来的爱人。”
宠妻狂魔苏白闻言立马拍板,“小楚,你尽快把整理的资料发给我,还有,这起案子阿姨会免费给你们代理,算是阿姨和你白姨给你们小两口随的份子钱。”
有了京北第一名嘴———苏律师的加持,楚怀夕安心许多,她笑了笑,“谢谢苏阿姨。”
凌晨三点,林念一发来初稿链接,楚怀夕喝了一大杯咖啡,坐在书桌前逐字逐句校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楚怀夕关掉电脑,手机倏地在掌心震动了一下,“直言棱角”的推送跳出,《医闹迷雾中的真相变形记》。
楚怀夕伸了个懒腰,摸回卧室,床垫因她的重量微微下陷了些许,徐以安下意识往热源处蹭了蹭,头抵在她锁骨处发出小猫般的鼻音。
“对不起…”楚怀夕指尖梳理着徐以安汗湿的发丝,在黑暗中轻声说,“让你现在才遇到我。”
晨光爬上窗台时,徐以安悠悠睁开眼。
楚怀夕的脸近在咫尺,眼下有淡淡青黑,睫毛像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着。
她想伸手触碰,却先摸到枕边的手机。
锁屏上,楚怀夕不知什么时候设成了两人的合照,她穿着白大褂,楚怀夕举着保温杯在镜头前比耶,身后的急诊室灯牌亮着温暖的红光。
徐以安发现,冰冷的手机似乎有了温度。
不知不觉,窗外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
徐以安望着楚怀夕唇角浅浅的弧度,恍惚间觉得漫长的黑夜真的结束了。
她凑近轻轻吻了下对方的唇角,无声地问楚怀夕,“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第48章 缺爱是一种谎言
文章发布三小时后,#徐以安拒诊完整监控#词条冲上热搜。
林念一犀利的文字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剖开了舆论的脓肿。逐帧对比的监控截图里,徐以安弯腰给老人盖毛毯时的温柔清晰可见。患者家属大闹医院的视频里,那句“必须赔钱”的怒吼声穿透屏幕。二十多位患者手写的感谢信扫描件,在晨光中泛着温暖的柔光。
躲在洗手间的楚怀夕看到评论区从“杀人凶手”的骂声,渐渐变成“求完整监控”,“等官方通报”的理性声音,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真好啊,她们终于等到了曙光。
“老古板,你快看!”楚怀夕冲进厨房,将手机蹭地一下塞进徐以安手里,溜圆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你的清白回来了!!”
徐以安愣了几秒,垂眸盯着屏幕上,“对不起徐医生”的留言,喉间倏地哽住。
“这是从哪来的?”徐以安嗓音微颤,指尖轻点屏幕上自己给安安喂饭的照片。
“不知道,大概是安安妈妈发的吧…”楚怀夕皱眉做思考状,装傻充愣。
徐以安盯着她看了几秒,如释重负地勾起唇角,“没想到,舆论的风向转变得如此快…”
楚怀夕笑着耸了耸肩,“毕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再说我的徐医生本来就没有错!”
徐以安将手机放在流理台上,伸出手抓住楚怀夕的手腕,将人拽进自己怀里。
她把脸埋在她发间,声音轻得像羽毛,“虽然不知道你默默做了多少事,但…谢谢你。”
楚怀夕无声地勾起唇角,伸手戳了戳徐以安的腰窝,故意凶巴巴地说:“老古板,你又对我说谢谢!”停了一下,她嘟起嘴,“如果你非要谢我的话,请用行动来表示吧~”
徐以安愣了愣,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抬手勾住楚怀夕的脖子,在晨光中轻轻落下一个吻。
手机里的热搜词条还在攀升,但此刻两人胸口的温度,比任何舆论都更真实。
楚怀夕伸长手偷偷将手机调静音,任林念一和苏白的消息肆意轰炸。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如热烈回吻终于放松下来的爱人。
比如用余生慢慢告诉她:“我来守护你。”
至于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营销号和黑子,苏白的律师函已经在路上了。
楚怀夕轻咬了下徐以安的唇,在对方的抽气音里轻笑,咬牙切齿地说:“谁要是再敢骂我的老古板,我就把谁钉在舆论的十字架上,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你会坐牢的。”徐以安无奈地笑。
时间来到八点。
楚怀夕抱着胳膊倚在防盗门上,看到徐以安开始往公文包里塞消毒酒精,倏地垮下肩膀蹭过去,像只没骨头的小猫。
“徐医生~”楚怀夕拖长尾音,指尖勾住对方羽绒服的袖口,“虽说风波平息了一些,但还是有一部分贼心不死的余党在闹事的,人家陪你去上班,好不好嘛…”
徐以安抬眸看向楚怀夕眼底的红血丝,柔声细语,“别担心,医院里有保安的,你就安心待在家里补觉,好吗?”
“不好!我一点都不困啊!”楚怀夕搂住徐以安的腰晃来晃去:“你就让我陪你上班嘛~万一有人在你办公室门口泼红油漆怎么办?”
说话间,她故意挺了挺胸,“你看看你弱不禁风的…不得需要个保镖贴身保护吗?”
徐以安被晃得忍不住笑出声,“我们医院的安保系统很严的,不会有人敢来泼油漆。”
“可是…”楚怀夕眸光一转,耷拉下唇角,声音变得湿漉漉的,“昨天晚上我梦见你被一群人推搡着往后退,白大褂上全都是黑脚印…”
徐以安愣了愣,放下公文包,指腹擦过楚怀夕眼下的青黑,喉头动了动:“你别多想,只是一场噩梦而已,而且梦是反的。”
“做了噩梦才更要防患于未然啊!”楚怀夕趁机弯腰,往徐以安包里塞自己的手机,“我保证不会打扰你的工作!我就乖乖坐在你办公室追剧吃零食,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出声,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空气。”
徐以安无奈摇了摇头,妥协,“好吧。但你得答应我,如果困了会乖乖去值班室睡觉。”
“我答应你!”楚怀夕忙不迭点头。
医院长廊里。
楚怀夕抱着保温杯和公文包亦步亦趋地跟在徐以安身后,护士长憋笑递来病历夹:“哟,徐医生今天带了私人保镖啊~”
“嗯,她不放心我。”徐以安耳尖发烫。
楚怀夕想到医闹视频里的画面,冲脸颊圆乎乎的护士长挑了下眉,“啧,我看到了微博上的视频,我们美丽的护士长真是霸气侧漏啊!”
护士长傲娇地抬起下巴,“那必须的!谁要是敢欺负我们五楼的人,看我不干死他!”
楚怀夕抬起下巴,义愤填膺,“带上我,我也要干死他!”
徐以安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心间生暖,浅浅笑了笑,“好了,别贫了。好好工作吧。”
护士长边转身边说,“徐医生,有事您记得call我哈!”
楚怀夕凑到徐以安耳边说网络热梗,“徐医生,callme。我去干死他!”
徐以安忍俊不禁,嗔怪道:“正经点!”
叩叩叩———
小朱医生推门进来,轻声说:“徐医生,院长让您去趟他办公室。”
徐以安闻言脸色一沉,点头,“我知道了。”
门缓缓关上,楚怀夕两步并一步走到徐以安办公桌前,神色紧张,“你们院长找你干什么?”
徐以安眼前忽地闪过一长串带着红点的六十秒语音,抿了下唇,“应该是问医闹细节吧。”
楚怀夕哦了一声,不放心地皱起眉,“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徐以安下意识冷声拒绝,而后咬了下舌尖,放柔声线解释,“毕竟是工作场合,我带着你去不太合适。”
楚怀夕扁了扁嘴,“也对。那你小心点。”
徐以安努力勾起唇角,“别那么紧张,这里是医院,我不会有危险。而且院长是我父亲…”
楚怀夕想说你爹才是最危险的,笑着嗯了一声,叮嘱道:“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一秒闪现。”
徐以安轻轻点了点下巴,拿上笔记本离开办公室,楚怀夕忧心忡忡地坐在沙发上刷微博。
五分钟后,徐以安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
她的手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反反复复三次后,终是敲响了面前厚重的门。
“请进!”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投影仪的冷光映着父亲紧绷的侧脸,陈主任面色凝重地站在他身侧。
“徐医生来了。”徐父指节敲了敲桌面,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胸前的工牌,“坐吧。”
椅子与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徐以安摊开笔记本,余光瞥见父亲正打量着自己,她下意识地绷紧脊背。
“关于此次患者家属投诉事件…”陈主任推了推眼镜,屏幕跳出被剪辑过的监控画面,“现在网上有大批不实言论,院方需要尽快发声明…”
徐父瞥了一眼对面徐以安,端起茶杯,公事公办地口吻,“关于这次医疗纠纷,徐医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徐以安看他一眼,心底莫名紧张了一下,拧开钢笔,面色平静地说,“我没有恶意拒诊!我给患者安排检查的时间是早上09:15分,患者离开医院是11:17分,这个时间段,我正在三楼门诊室出诊,这些都有监控记录可以证明。”
徐父嗯了一声,“还有呢?”
徐以安言简意赅,“这就是全部事实。”
徐父脸色一沉,“关于患者家属的质疑,和网友对你的指控,你没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徐以安语气平静地说:“患者家属提出质疑的部分,我已经在报告里做了详细说明。至于网友的指控,我相信清者自清。”
话落,办公室静得能听见空调嗡鸣。
徐父倏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压低的嗓音里带着某种隐忍的怒气:“徐以安,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过于自我了!昨晚你妈妈担心的一夜未睡,你却始终没有回家看她一眼!”
“徐院长,现在说的是医疗纠纷。”徐以安攥紧钢笔,笔尖在纸面上洇开墨点,“不是家事…”
徐父一噎,想到早上无意间看到看到女儿和所谓的好朋友一起走进医院的背影,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压迫感,“安安,爸爸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把爸爸妈妈、把你的师父当做外人,却去依靠一个不务正业的…”
徐以安眸光一沉,“她没有不务正业!”
“你怎么还执迷不悟!你对得起…”徐父倏地止住话头,目光扫过徐以安微微发颤的指尖,看向陈主任,“见笑了,陈主任,你继续说吧。”
陈主任在心底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公布昨晚紧急召开的会议上探讨出的结果,“经院方讨论,最终决定…暂停徐医生的所有工作…”
“凭什么?”徐以安豁然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面色凝重地看向父亲,“因为我劝患者就医?还是因为我想自己解决问题?”
“徐以安!”徐父拍桌而起,茶杯里的龙井泼在厚厚的调查报告上,“你现在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有没有医院的规章制度?”
徐以安盯着父亲镜片后跳动的青筋,喉咙一哽,眼神倏地闪过楚怀夕说“你没有错”时坚定的眼神,心底生出底*气。
她直视着父亲,不疾不徐地说:“正是因为我清楚医院的规章制度,清楚自己有严格遵守行医规范,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但是,如果院方觉得,医生必须为舆论妥协,那我认为…”
“够了!”徐父一把扯下眼镜,捏着眉心的动作像极了徐以安看病历时的习惯,“从今天起徐医生暂时停职,等待医院和警方的调查结果。”
消毒水的气味蓦然变得刺鼻。
徐以安面无表情地伫立在消防通道里,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刺眼的白墙。眼前倏地闪过早上楚怀夕兴致冲冲的捧着手机,眼神澄明的告诉自己,“徐医生,你清白了。”的画面。
她突然觉得人生很讽刺。
父母口中不务正业的人,彻夜未眠、想尽办法为她洗刷冤屈,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放下偏见鼓励、支持她,而口口声声为了她好的父母却只想借机教训不听话的徐以安。
真是荒谬。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久久等不到人回来,坐立难安的楚怀夕跑出来找人,找了一路终于从一位患者嘴里得知看到徐以安去了楼梯间时,她道谢后,慌乱地冲向楼梯间。
当楚怀夕推开厚重的铁门,看到直挺挺站在消防通道里的徐以安时,心口猛地一跳。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柔声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对了,院长怎么说啊?”
徐以安低垂着眼眸,声音很轻,“医院暂时停了我的职。”
“啊?为什么?凭什么啊!”楚怀夕满脸难以置信,倏地想到昨晚徐以安手机上的那一通通未接来电,“是不是你爸那个老顽固故意针对你?”
徐以安抿紧唇,没说话。
“走,我们找他去!”楚怀夕一把拽起徐以安的手就要往外走,“我倒要问问,他凭什么…”
“不用了。”徐以安反手紧握住她的手,指甲陷进对方掌心,喃喃,“没用的。这是医院一众领导讨论出来的结果,不会轻易改变的…”
顿了顿,她闭了闭眼,喉咙动了动,“至于我爸,他现在大概就等着我去求他出面吧…”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怅然若失的模样,声色俱厉地命令道,“老古板,你把头给我抬起来!你又没有错,丧眉搭眼的做什么!该低头的是那些等着看你低头的人!”
徐以安静默几秒,缓缓抬起头。
楚怀夕看到徐以安眸底的忧伤与无助,心像被铁锤砸了一个巨坑,一阵一阵泛起剧痛。
她一直觉得徐以安缺爱,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徐以安缺的是尊重,父母的尊重。
她暗暗发誓,她一定要让徐以安独立勇敢地做自己,让她不再被以爱为名的控制束缚人生。
楚怀夕用力咬了咬后槽牙,打开手机,指尖重重敲击屏幕,“苏阿姨,麻烦您再加把劲,我要让所有人看到,徐以安不靠任何人,也能把脏水泼回去!!”
发完消息,她收起手机,抬手替徐以安理了理歪掉的白大褂衣领,柔声道:“没关系的,停职就停职呗,你就拿着高薪在医院里摸鱼,让这不惜才的破医院和你那皇帝爹后悔死!!”
徐以安听到“皇帝爹”这个代号,抑制不住地轻轻笑了一声。别说,她那不怒自威的父亲的确有种皇帝的感觉。而且还是太上皇。
她将头靠在楚怀夕肩上,“你说的对,累的时候摸摸鱼也挺好的。”
“就是,有时候能躺平也是一种幸福。”
徐以安嗯了一声。
楚怀夕抬手沉默地抱住她,冷不丁问:“你被停职了是不是就不用做手术了?”
徐以安想到安排好的两起手术和病人,也不知道病人会不会有情绪,情绪不高地嗯了一声。
楚怀夕清楚她在担心什么,眸光一转,勾起一抹坏笑,凑到她耳边蛊惑出声,“徐医生,你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徐以安愣了愣,“什么意思?”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就说想不想嘛~”楚怀夕卖弄玄虚,“想不想体验不同的人生?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恶人”?”
徐以安怔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楚怀夕。
虽然她不知道楚怀夕要带自己做什么,虽然不太想做恶人,但她鬼使神差地想点头。
因为她知道,不论她是好人是恶人,不论做什么,这个人都会站在她身边,像一棵大树,像一座高山,像永不熄灭的灯塔。而有些路,注定要和光携手而行,才能踩碎阴影。
于是,她点头,“想,我想干一票大的。”
第49章 海与雪共存的世界
飞机冲破云层的瞬间,机舱舷窗外漫来大片柔白的絮状云团,像极了平日里楚怀夕咖啡杯里的奶泡。
徐以安指尖摩挲着机票边缘,直到指腹被硬卡纸磨出红痕,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真的坐在飞往海城的航班上。
她想到,这是她职业生涯中第二次翘班。
第一次是坐在楚怀夕的机车后座上,逃到山顶俯瞰世界,第二次是现在,和楚怀夕坐在飞机上,透过小小的舷窗仰望天空。
她忍不住思考自己是在变坏,还是在变好…
这时,邻座的小女孩捧着果汁,胖乎乎的小手指向舷窗:“妈妈你看,云在追我们!”
年轻母亲笑着按住孩子晃动的手。
玻璃杯底在小桌板上磕出的轻响声让徐以安猛然回神,她敛起思绪,侧头看向身侧坐姿慵懒地楚怀夕,“你什么时候买的机票?”
“昨天下午看到新闻的时候。”楚怀夕掀了掀眼皮,语气有些颓败,“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因此不开心,而我又没有办法哄好你的话,那我就带你逃离地球。”
停了一下,她睁大眼,拧眉哎呀一声,“该不会是我心想事成,才害你不开心的吧…”
她声音轻飘飘地,却让徐以安鼻尖发酸。
徐以安颤了颤眼睫,将嘴边的谢谢变成了更不解风情的话,“但飞机终究要落地,我们还是生活在地球上。”
楚怀夕:……
楚怀夕不以为然地挑眉,“那又如何?至少现在我们在高空中不是吗?”
三万英尺高空的阳光穿透舷窗,在徐以安微颤的指尖织出金箔般的纹路。
她似乎得到了答案。
她是在变好。
前排乘客调整座椅的咔嗒声中,徐以安倏地想起大学毕业那年,班里的同学组团要去国外旅游,她鼓足勇气告诉母亲自己也想去,结果却被母亲一句“女孩子出国不安全”拒绝。
时至今日,她能回想起来的,为数不多的旅游,都是和父母一起。或许是因为吃住行都由父母安排的旅游,和待在家实在没什么区别,所以她一点都不期待旅游。
云层在机翼下翻涌成浪,徐以安神色凝重的靠在窗弦,望着一片云团的凹陷处。和楚怀夕一起旅游,应该会是不同的体验吧。
楚怀夕的脑袋忽然从旁边探过来,发梢轻扫过徐以安手腕,“老古板,你快看那片云像不像棉花糖被踩扁了?”
柑橘香裹着温热的呼吸扑来,徐以安鬼使神差地想,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她们是不是就可以像情侣一样在大街上牵手,拥抱。
下一秒,她唇抿成一条直线。
作为被吃瓜网友讨伐的对象,她这张脸恐怕现在在哪儿都能被人认出来吧…
徐以安轻轻嗯了一声,“像。”
楚怀夕敏锐发现徐以安情绪的细微变化,从兜里摸出两颗糖,不疾不徐地剥开糖纸,“你在想什么?后悔跟我私奔了?”
徐以安轻摇头,“没有…”
楚怀夕追问,“你这个惜字如金的没有,是没有后悔?还是没有跟我私奔?”
徐以安缓慢眨了眨眼,措辞严谨,“没有后悔跟你逃离地球。”
楚怀夕嘁了一声,逗她,“你名不正,言不顺的就跟我跑了,在你爸妈眼里你就是私奔。”
徐以安愣了一下,罕见地硬气,“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说不是就不是!”
楚怀夕将橘子味的糖塞进她嘴里,将草莓味的含进自己嘴里,懒洋洋地缩进座椅里,“不错嘛,我们徐医生终于成长了!请你继续保持这个态度哦。”
徐以安斜她一眼,没有反驳。
舷窗外厚重云层竟裂开道缝隙,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徐以安望着云隙间隐约可见的海岸线,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广播里传来空乘温柔的提示音。楚怀夕忽地握住徐以安的手,“老古板,再过二十分钟,我们就要落地啦。怎么样?期不期待?”
楚怀夕漆黑澄明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像撒了一把碎钻,窗外的云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潮,露出靛蓝色的海面。
徐以安垂眸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郑重其事地点头,“我非常期待和你的旅行。”
楚怀夕眉眼含笑,“离开京北嘴都变甜了。”
飞机触地的刹那,云层之上的阳光正穿透最后一层薄云,在两人的墨镜镜片上,投下一小片晃眼的、属于自由的光。
海风夹杂着咸涩的气息,穿过寒冷僵硬的空气,吹拂着脸颊。轮渡在灰蓝色海面上切开冰棱似的浪痕,年末的海风裹着细雪扑上甲板上。
在轮渡即将驶离港口时,徐以安下意识抬手拉高口罩,身子往围栏边缩了缩。
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颤不止,屏幕上跳动的未接来电宛如无形的锁链,疯了般要将她拽回那用爱之名铸就的牢笼。
徐以安闭了闭眼,认命般长叹口气,缓缓从兜里掏出手机。
“没收!”楚怀夕伸手拿走她的手机,自然而然地揣进自己兜里,随后握住她的手,“请假申请都发出去了,还盯着手机做什么!”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万一有急事呢?”
楚怀夕瞪她一眼,“你离开几天,医院倒闭不了,你爸妈也气不死,地球更不会毁灭!!”
徐以安一噎,嘴唇翕动,“可是病人…”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打断她,“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坐这艘轮渡吗?”
徐以安看着被轮渡拉出的长长的海岸线,摇了摇头,“不知道。”
楚怀夕瞥了她一眼,随后转身看向面前的汪洋大海,红唇勾起,“因为这艘船会在海上漂七小时,我们会跟世界失联七个小时。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全世界都找不到我们。”
“我希望在这段不被打扰的时间里,我可以陪你一起客观的看清你自己,然后在未来的人生里,你可以主观的去爱你自己。”
徐以安闻言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被楚怀夕用指尖按住嘴唇。
这人的指尖带着暖手宝的余温,轻轻摩挲她唇角:“别说话,听海的声音。”
浪涛轻轻撞击船身的声响里,她听见楚怀夕更低的呢喃,“就算七个小时后,我们不得不再次落地在车水马龙间,但你相信我,那里依旧没人认识你,没人举着键盘审判你,也没人逼你回家当乖女儿。所以在逃离地球的这段时间里,你就尽情的做你自己,做楚怀夕的老古板吧。”
徐以安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怀夕。冬天的大海是深邃的蓝,就像爱人那令人着迷的眼睛。
她勾起唇角,颔首,“这七个小时里,我的世界里只会有海跟你。”
夜幕低垂,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深,甲板栏杆也结上了一层薄冰,徐以安出神地望着随海波起起伏伏的浮冰,享受着久违的宁静。
“冷不冷?”楚怀夕忽然摘下手套,用掌心贴住徐以安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要不要回房间喝杯热红酒?我带了好酒和过敏药哦。”
徐以安愣了一下,俨然没想到这人悄悄做了这么多准备,笑了笑,“好啊。”
轮渡大床房暖黄的灯光里,木质桌板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楚怀夕从包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一大包药,顺带着抖落出几颗水果糖,锡箔纸在暖气里发出慵懒的声响。
徐以安站在木桌边,垂眸盯着楚怀夕往红酒杯里倒酒的动作,指尖蜷了一下。
落地窗外的雪突然变大了,大片雪花扑在玻璃上,瞬间又被气流卷走,像无数想要触碰却又缩回的指尖。
楚怀夕摇晃着红酒被,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扁了扁嘴,语气恹恹地,“雪落到海里就死了,我要能在它死之前接住它就好了…”
徐以安闻言愣了愣,不能理解她这些天马心空的共情力,但还是安慰她,“别难过。”
楚怀夕收回视线,举起杯子,笑了笑,“敬冬天的海,敬飞扬的雪,敬自由的你。”
徐以安端起酒杯,碰了碰她的杯沿,“敬带给我自由的你。”
热红酒入口时的辛辣混着橙皮香,让舌尖泛起细微的麻,徐以安不适地皱起眉头。
楚怀夕抽了抽嘴角,“大姐,我这十几万一瓶的好酒,怎么让你喝得跟喝毒药似的。”
徐以安愣了愣,瞪大眼,“这么贵?”
“不然呢?”楚怀夕抿了口酒,勾起一抹混不吝地笑,嗓音娇柔,“您老人家都跟我私奔了,我不得拿出好酒招待您啊。”
徐以安耳尖一烫,语重心长地说:“以后我们还是喝枸杞茶吧,养生而且省钱。”
楚怀夕咋舌,语气夸张,“我说你要不要这么抠啊?你看起来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啊。”
徐以安垂眸嘬了一小口酒,“我不抠,只是觉得钱要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能让我们开心的事情就是有意义的。”
“还可以更有意义…”
“比如?”
徐以安放下酒杯,站直身子,一脸认真地回答,“买书,买实验器材,资助病人。”
楚怀夕啧了一声,“不愧是大学霸,觉悟就是不一样哈。但是你漏了最重要的一项哦。”
“什么?”徐以安不解眨眼。
楚怀夕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当然是养你美丽的媳妇呀~”
话落,徐以安脸颊唰地一下红透,往旁边挪了半步,语气慌乱地命令道,“专心喝酒。”
楚怀夕忍俊不禁,饶有兴致地说,“呀!不得了,你居然劝我好好喝酒!难不成是想等我喝醉酒,在这大海上睡我?”
脸红成螃蟹的徐以安:……
楚怀夕将桌上的酒杯递给她,“好啦,不要顾虑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只要能让你拥有一瞬间的开心,别说是十几万的酒了,就是让我下海捉鳖,上天捞月,我也在所不辞。”
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惊起一群海鸟,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落地窗时,翅膀上的雪粒纷纷扬扬落进徐以安颤动的眼眸中。
她无声地说:“楚怀夕,谢谢你喜欢我。”
午夜十二点,轮渡驶入海峡最深的海域。
楚怀夕倏地放下酒杯,三下五除二地给徐以安和自己裹上了羽绒服。
徐以安一脸茫然,“怎么了?”
楚怀夕没说话,拽着徐以安就往甲板跑。
刚出门,细密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徐以安本能地想转身跑回温暖的房间,却在楚怀夕推开舱门的刹那,顿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只见漫天星斗被雪洗得透亮,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楚怀夕发梢上未落的雪花,银河在她们头顶流淌成凝固的牛奶河。
“快看!”楚怀夕的声音裹着呵出的白雾,指尖指向海平面,“真的有流星欸!”
徐以安抬头的瞬间,恰好看见一道绿光划破夜幕,坠向黑黢黢的冰山群。
楚怀夕的手不知何时扣住了她的,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团不会熄灭的小火苗。
流星雨下,楚怀夕在一瞬不瞬地看流星,徐以安在目不斜视地看楚怀夕。
如果眼睛会说话,那场关于爱的赌约,楚怀夕已经大获全胜。如果流星会说话,徐以安也不是唯一的输家。
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瞬间化成水珠,却在月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你知道吗?”楚怀夕的侧脸在雪光里白得发亮,眼睛却比任何星辰都璀璨,“在冬天的轮渡上看见流星,可以许两个愿望哦。”
徐以安摇头,“不知道,我是第一次听说…”
楚怀夕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徐以安的笔尖,呵着气,白雾在睫毛上凝成冰晶,“第一个愿望,我希望徐医生可以尽快回到手术台。”
“第二个愿望,希望我的老古板可以拥有想要的权利、底气和尊重。”
轮渡的引擎声忽然低下去,世界只剩下风雪的呼啸。万物惧寂,热烈的爱意却依然汹涌。
徐以安望着楚怀夕瞳孔里跳动的光,心底腾起比春日朝阳更暖的温度。
她一直以为自己想要的是被爱,被仰慕,直到这一刻,她从明白,她想要的是被了解。
如果你愿意一直陪伴在我身边,那么我愿意分享我的人生。
徐以安转头让落雪吻过两人相触的额头,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心跳,在风雪中散开,“第一个愿望,希望徐医生可以找回自己。”
她顿了顿,嗓音温柔,“第二个愿望,希望每年冬天,老古板都可以和楚怀夕一起看海。”
楚怀夕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抱住她,睫毛上的冰晶簌簌坠落,掉进徐以安围巾里。
她没有说话,将人往自己怀里紧了又紧,让彼此的呼吸在围巾里酿成温暖的小宇宙。
远处的冰山群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被冻住的时间,而她们在这个海与雪共存的世界里,静静等待着粉霞漫天。
第50章 永远热泪盈眶
凌晨三点,徐以安便被楚怀夕拽到甲板上看日出,虽然她对看日出没什么兴趣,但听到楚怀夕说自己还没有看过日出,还是选择默默陪着她等待日出。
因为她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分针缓慢走了一圈,天边亮起微光,大海和天空的交界处泛起了淡黄色,像谁偷偷在水里兑了橙汁似的。
楚怀夕率先发现了这一变化,胳膊用力拐了拐裹着羽绒服放空的徐以安,“快看,太阳要出来了!”
徐以安闻言敛起思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下一秒,困倦的眸子顿时燃起光亮。
只见云层底下慢慢渗出淡黄色的光,像块半化的橘子糖稀稀拉拉地涂在天边,后来颜色越来越浓,将整片云都泡成了暖融融的橙红色。
朝霞倒映在海面上,和海浪交织在一起,可惜直到朝霞渐渐散去,日出却始终没有出现。
甲板上的游客们开始嚷嚷着,“今天天气不好,看来是看不到日出了…”
“真是太可惜了…”
“走吧走吧,回去继续睡觉了…”
徐以安看了一眼四周渐渐离去的游客,而后看向不停打哈欠的楚怀夕,“我们也回去吧。”
“再等等。”楚怀夕吸了吸冻红的鼻子,“你说它是不是跟咱们似的,不想上班所以赖床?”
徐以安愣了愣,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这人怎么能把日出说得如此接地气。
徐以安揶揄,“只有你喜欢赖床。”
楚怀夕笑着嘁了一声。
在楚怀夕打了第八个哈欠时,太阳终于舍得从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爬上来。
天空和大海一瞬都被染上了浓烈的色彩,橙红、金黄、暖紫交织在一起,美得不似人间。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越升越高,大半个身子跳出海平面,光芒也愈发地耀眼。
徐以安笑着看向楚怀夕,“真让你等到了…”
“那可不!”楚怀夕傲娇地抬起下巴,“正所谓好饭不怕晚。很多时候,只要我们稍微多坚持一下下,就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哦。”
徐以安若有思索地点了点下巴。
“哇哦!这海上日出简直太绝了!”
“哎呀,我得录个视频发给季瑾溪,让她看看什么叫最美的日出!绝对比她和叶南枝看的日出美多了…”
在楚怀夕的惊叹与碎碎念中,太阳完全跃出海面,它毫不吝啬地将光和热洒向世间万物,万道金光倾泻而下,整个世界刹那间都被点亮。
“好漂亮…”
徐以安目不斜视地看着日出。她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日出,眼前的美景像是一场盛大的奇迹,让她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动。
她莫名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些令她失落的、烦闷的事情,所有的规则、束缚和沉重的责任都化作飞雪,全都被海浪卷走了。
在与世界失联的七小时里,她好像才真正的与自己、与世界接轨。
楚怀夕裹着围巾说话瓮声瓮气的,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飘成小团,“以前我总觉得看日出特俗、特没劲,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跟喜欢的人一起看日出,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
然而,只有海风回应她的情话。
楚怀夕满脸黑线,眉头皱成一团,侧头凶巴巴地瞪向不解风情的老古板,却发现这人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角是上扬着的。
看到了她身上的轻盈,她松开眉头。
这一趟来的值得!!
楚怀夕用力咳了两声,嗲声嗲气地问,“老古板,你现在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啊?”
徐以安闻声转头,晦暗的眸子径直坠入楚怀夕盈满温柔与关心的眸中,暖意与爱意如同身后初升的朝阳,热烈、滚烫地在眸里翻涌。
她用力点了点头,语气认真,“楚怀夕,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美的日出,谢谢你如此用心的治愈我,辛苦了。”
“不用谢,不辛苦,都是我的荣幸。”楚怀夕靠近她,克制地在她口罩边缘落下一吻,“以后的每一个日出日落,我都会和你一起看的。”
海风轻吹过,徐以安红着耳尖嗯了一声。
早上六点,海鸥来到船尾,船慢慢靠岸,这趟浪漫又治愈的旅行画上了句号。
徐以安摘掉戴两天的口罩,虽然海上之旅结束了,但她想灵魂清澈的过好自己的人生。因为头顶的阳光、和身边的太阳会一直照耀着她。
吃完早餐回到酒店已然八点,徐以安冲完澡出来,攥着毛巾伫立在洗手间门口,一眨不眨地看向正忙前忙后铺一次性床单的楚怀夕。
再次心生感慨。楚怀夕是个很体贴的人。
楚怀夕余光扫到徐以安,嗓音温柔,“傻愣着干嘛,快吹头发,万一着凉了我可不管你…”
徐以安笑了笑,拿起吹风机吹头发。
半小时后,楚怀夕完成了全屋消毒工作,直挺挺地躺到床上,徐以安刚掀开被子躺下,便被对方一把揽进怀里
楚怀夕闭着眼,嗫嚅,“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整,我们睡满八个小时再可以起床哦。”
徐以安算了算时间,犹豫几秒小声说:“睡八个小时我们会错过午饭时间。”
“一顿不吃饿不死。”楚怀夕没好气反驳,双手箍紧徐以安的腰,生怕对方会跑掉似的。
徐以安抿了抿唇,“不吃午饭对胃不好的。”
“不睡饱还对精神不好呢!!!”
徐以安嘴唇翕动刚要继续反驳,不料却被楚怀夕用手捂住嘴唇:“我困死了,只要你别吵我睡觉,你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我不管你了。”
徐以安不太开心地点了点头。
窗帘被楚怀夕拉得严丝合缝,床头小夜灯亮着暖黄的光,徐以安眼睛溜圆地盯着天花板。
“乖乖睡觉,不会再做噩梦的。”楚怀夕闭着眼睛起身,在她额角落下一吻,“醒了给你看我拍的日出,绝对比你手术的记录好看一千倍。”
徐以安想说不是害怕做噩梦,是睡不着,却在听到耳边的小呼噜声时,眼皮渐渐发沉。
不知过了多久,徐以安在混沌中听见细微的响动,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窗帘缝里漏进的阳光变成了蜜色,床头的时钟正指向下午三点。
徐以安蹭的一下坐起身,却被腰间骤然收紧的手臂拽回原处,楚怀夕蜷在她身边,头发乱得像鸡窝似的,指尖还勾着她睡衣的纽扣。
“终于舍得醒啦?”楚怀夕鼻尖在她锁骨处轻轻点了点,沙哑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梦见什么了?居然还咯咯咯的笑出声了~”
徐以安愣了愣,想到梦里她们在甲板上旁若无人接吻的旖旎画面,耳尖一烫,“没做梦。”
“是吗?”楚怀夕翻身将人压进枕头里,鼻尖轻撞了下她鼻尖,“撒谎是不对的哦。”
徐以安抬手抚平楚怀夕发顶乱翘的呆毛,转移话题,“很久没睡这么久了…”
“知道你为什么睡得这么沉吗?”楚怀夕故意拖长声音,在徐以安困惑的目光里落下一吻,“因为梦里有我陪着你,你很踏实。”
“你怎么知道我梦到你了?”徐以安追问。
楚怀夕没回答,饶有兴致地盯着谎话精。
徐以安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上当了,懊恼地咬了下唇,为什么总是会被这人拿捏呢。
徐以安娇嗔道,“狡猾的狐狸。”
楚怀夕挑眉,“你可不是愚蠢的兔子。”
餐桌上的外卖盒冒着热气,番茄牛腩的香味飘进鼻腔,徐以安眨了眨眼,“你已经吃过饭了吗?”
“怎么可能?我像是吃独食的人吗?”楚怀夕气呼呼地从徐以安身上翻下来,“快起床吃饭!”
徐以安心虚地哦了一声。
餐厅。楚怀夕盯着徐以安看了大半天,用勺子敲了敲碗沿,眼睛弯成月牙,“吃完饭是我带你玩呢,还是你想继续睡回笼觉?”
徐以安抬眸,摇头,“不困了。”
“不解风情。”楚怀夕翻了个白眼,“你应该说相比起睡懒觉,你更想跟我去玩。”
“相比起睡懒觉,我更想跟你去玩。”徐以安神色严肃,一字一句地重复。
“老古板,你好呆啊。”
“如果我不呆,你就没有老古板了。”
噗嗤———
徐以安一脸认真的承认自己是老古板的画面让楚怀夕没忍住大笑出声,笑声混着汤勺的轻响在不大不小的总统套房里漾开。
徐以安笑意清浅地看着楚怀夕。
窗外的阳光悄悄挪了一寸,在两人交缠的眸光中织出金线。
其实有些治愈从来不需要刻意为之,当你愿意放下紧绷的弦,允许自己被另一个灵魂温柔托住时,心底的伤疤也就已经开始痊愈了。
离开出租车后,徐以安还在研究前台赠送的海城旅游手册。直到楚怀夕变魔术般从皮衣兜里掏出两张荧光绿的门票,得瑟地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缓缓收起旅游手册。
徐以安接过门票,看着票面上“海城摇滚音乐节”的字样,而日期赫然是今天下午五点。
她眨了眨眼,“你哪来的票?”
辗转找了无数黄牛才买到票的楚怀夕叼着从前台顺来的薄荷糖,不疾不徐地说:“上厕所时在无意间刷到的,反正没事干,我们去看看?”
徐以安盯着票根上跳跃的骷髅头图案,下意识皱紧眉头,犹豫许久,依旧摇头拒绝,“摇滚乐太吵了,我不太喜欢。”
“哎呀,其实吵才更有感觉啊。来都来了我们就进去看看呗。”楚怀夕想借摇滚乐让徐以安的灵魂得到真正的释放。
徐以安绷紧下颌,“我不去了,你去吧。”
楚怀夕无奈翻了个白眼,倾身凑近在徐以安耳边压低声音,“你不想看我在台下蹦迪吗,不想在人群中摘掉眼镜热吻我吗?”
徐以安:……
好吧,是有点想看花蝴蝶蹦迪的。
四点多的露天场地已经涌满了人。楚怀夕紧紧拉住徐以安的手,艰难地挤进最右边的人群。
徐以安理了理头发,抚平被撞歪的眼镜,而后双眼像CT扫描机似的仔细环顾四周。
发现她们站的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根本就看不清舞台。她满脸担忧地看向身侧踮着脚,兴致勃勃四处张望着的楚怀夕。
“要不我们加钱换到VIP区吧。这里离舞台太远了,体验感应该不会太好。”
楚怀夕愣了一下,鼓起腮帮子装可怜,“VIP区很贵的,人家没有钱…”
“我出钱。”徐以安想也不想地说。
楚怀夕心念一动,轻挑眉梢,“哟,您的钱不花在有意义的事儿上了?朝令夕改啊?”
徐以安一噎,抿了下唇,轻声说:“对我而言,能让你开心的事,是有意义的事之一。”
楚怀夕闻言心重重跳了一下,笑了笑,将左手搭在她肩上,语气懒洋洋的,“其实普区才是体验感最佳的地方,毕竟左文右武嘛。”
“什么意思?”徐以安一脸茫然。
楚怀夕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落,小号的演奏声恰好奏响。
徐以安瞬间被裹进冷烟四起和高高举起的旗帜的浪潮里,她茫然无措地挺直脊背,生出一种自己是误入起义大军的柔弱书生的错觉。
她身上保守又呆板的黑色长羽绒服,与周围五颜六色的旗帜形成惨烈的对比,连楚怀夕硬戴在她腕间的红色丝带都显得格格不入。
徐以安有点后悔进来了…
舞台上的乐队开始调试设备,重低音鼓点震得徐以安胸腔发麻。这时,身旁染着粉头发的姑娘突然举起啤酒瓶,大吼一声“自由万岁”,吓得徐以安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
摇滚乐太吓人了!
这群听摇滚的人更吓人!
心中的后悔又加了几分,徐以安往楚怀夕身后缩了缩,长长呼出一口气,喃喃自语,“不该进来的!重大决策失误。”
“怎么了?”楚怀夕转身看向徐以安。
徐以安看向楚怀夕,下一秒愣在原地。
这人的皮衣里不知何时藏了件破洞卫衣,垂到胸口的金属链子,和耳垂上跟手镯一样大的耳环正随着激昂的鼓点起起伏伏,整个人活脱脱像是从摇滚杂志里蹦出来的叛逆少女。
徐以安的视线定格在楚怀夕大腿上敲旋律的指尖上,她大概很想看这场演出吧。如果现在我提出要离开,她一定会陪着我离开吧。
徐以安勾起一抹浅笑,刚要开口说没事,突然又被一阵尖利的吉他扫弦声刺破耳膜。
主唱撕裂般的嗓音撞碎暮色,全场瞬间爆发出山*一阵呼海啸般的合唱。
徐以安下意识抬起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刚准备建议楚怀夕也捂起耳朵,保护耳膜。却看见那人高举起右手,一猛子扎进人群中央。
红色丝带在她指尖翻飞,像面小旗子,随着激烈的鼓点上下挥舞。
徐以安突然很庆幸刚才没有提出离开,因为她喜欢看到鲜活、自由、生动的楚怀夕。至少这一刻足以证明她们是可以相伴相守的,因为无趣死板的她,并没有影响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她。
徐以安放下紧捂着耳朵的双手,静默的站在原地看向不远处蹦蹦跳跳的楚怀夕,看着她高高仰起的脖颈,看着她的喉头在皮肤下滚动,看着她的发梢被甩成自由的弧线。眼前忽地闪过手术室无影灯下,那些跳动的监护仪曲线。
原来人类最鲜活的生命力,从来都不止存在于盈满消毒水味的抢救间。
在第三首歌的间奏里,楚怀夕忽然转身,朝站在身后的徐以安伸出手。
她高马尾松松散散的,两鬓的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密集的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看起来有点狼狈,她却笑得像是偷到糖果的孩子。
徐以安犹豫许久,向前跨了一小步,指尖刚触到她掌心,就被一股蛮力挤进人潮。
周围的热浪顿时将局促的徐以安吞没,有人撞到了她的肩,有人踩到了她的鞋,却都在楚怀夕张开手臂的瞬间被隔开。
徐以安叹了口气,这群人真得很可怕!!
楚怀夕发现了徐以安眸底的不安,抬起双臂将对方圈进自己怀里,像只护崽的小兽,用自己的身体为她圈出狭小却安全的领地。
“放松点!”楚怀夕的喊声混着贝斯的震颤钻进耳朵,“用心感受音乐,你就会得出“让我死在爱人怀里,或是摇滚乐现场的”感叹。”
徐以安没有感受到音乐节奏,倒是感受到了楚怀夕的心跳正在自己后背横冲直撞。
想到心率太高对心脏不好,她转头看向楚怀夕,准备提醒对方别太激动。
不等她开口,不知歌名的副歌突然炸开,红色灯光与蓝紫色灯光来回交替,楚怀夕目光径直越过徐以安落在大屏幕上,右手和无数手臂一起在日落中挥舞,像成片的麦田在风暴里起伏。
徐以安笑着长长叹出一口气,后背贴紧楚怀夕胸口,垂眸仔细感受着她的心跳频率,脑海里全是急救措施和人工呼吸。
当主唱嘶吼着唱出最后一段歌词时,楚怀夕倏地伸长手,从身后摘掉徐以安的眼镜。
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徐以安心底的不安感愈发强烈,挪动脚尖,想要拿回眼镜。
楚怀夕手指穿过她后颈的发丝,在震耳欲聋的鼓点里,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气音说:“现在你的世界没有危险了,这里也没有除我之外的人认识你,你可以自由大胆的做自己了。”
说完,楚怀夕倏地松开双臂,攥着徐以安的眼镜自顾自地跑到前面去蹦迪了。涌到徐以安唇边的感谢和不安,被一阵又一阵尖叫声吞没。
浪潮卷起,空气里都是危险的气息。
徐以安微眯着眸,盯着周围的危险分子,盯着她们双脚离地,盯着她们竭斯底里,盯着素不相识人手牵着手旋转、跳跃、盯着她们将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高举起来,盯着印着“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旗帜在头顶不停摇摆。
贝斯的低鸣声,鼓点的躁动声,一下一下敲在她心脏上,在她灵魂深处落下震荡。
当周围人撕心累肺地喊出那句,“我不要在孤独失败中死去,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她忍不住叩问自己,像前三十年一样,唯唯诺诺的过完这短暂又漫长一生,真的有意义吗?
当吉他的弦音撕裂最后一个音符时,躁动的人群终于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灵魂得到喘息,徐以安在难得空白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如奔马,如久旱后的暴雨。
她发现,这一刻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的。
她找到了答案。
她决定允许生命按照自己的纹理生长,她决定加入这场解救自己的战役。
不一会儿,欢呼声再次掀翻穹顶。
朦胧视线里,她清楚的看见在人群中的楚怀夕转身对着自己笑,脸上的汗水闪着光,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
徐以安深吸一口气,拉开羽绒服拉链,解开衬衫第一粒纽扣,而后大步走到楚怀夕身边,主动牵起她的手,跟她一起高高举起手臂。
鼓点和音响不停在耳边充涌,她们紧紧相依的腕间的红色丝带,顺着同一个方向,和无数旗帜在冷烟四起的夜空中飘扬。
极致的压抑是呐喊,徐以安跟着楚怀夕,跟着为了热爱,奔赴上千公里来到这里的乐迷们一起呐喊自由,呐喊热爱,呐喊命运,她跟着她们大合唱,跟着她们开火车宣泄无处安放的情绪。
恍惚间,她觉得这是场不想醒来的梦。幸好封存在体内的铅封已经被摇出,她重回自由了。
散场时已是深夜。
徐以安将被楚怀夕揉皱的门票抚平,而后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口袋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衬衫扣子,不知何时被挤掉了一粒。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朝楚怀夕伸出手,“现在可以把眼镜还给我了吧。”
楚怀夕将手中的金丝眼镜架回她鼻梁,指尖划过她泛红的耳尖,嗓音有点哑,“老古板,你刚才迪蹦的不错啊~”
海风裹着未散的音浪扑来,远处的霓虹将楚怀夕的轮廓镀成金边。
徐以安望着楚怀夕发间的荧光纸屑,唇角漾着深深的弧度,“我大概是有舞蹈天赋的。毕竟天之骄女不会有不擅长的领域。”
“自恋鬼!”楚怀夕将徐以安拉进小巷,在涂鸦墙前低头吻住她,喃喃细语,“谢天谢地,我的徐医生终于回来了。”
徐以安双手攀上楚怀夕汗津津的脖颈,阖眸与她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热吻。
在漫长的人生中,我们会难以避免的走进死胡同,但只要有爱人,就可以找到出口。
她从唇齿里溢出一句,“嗯,我回来了。”
远处传来意犹未尽的乐迷们的呼喊声,而她们在这城市的褶皱里,用彼此的心跳,为这场疯狂的摇滚乐,谱出最温柔的休止符。【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