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衣在这世间活过不知多少春秋,自然比薛渺更懂得一句吃饱睡好的可贵性。
难得这孩子倒是有一份天然心性。
点点萤火微光照着沈衣皙白如玉的脸上,雪色道衣被夜风吹起,美得如真似幻。
她现在阶上,施术为薛渺擦去了额间的汗,一双眸似两汪墨潭,沉静温和却又幽深:
“现在太晚了,你回去不方便,要留下来吗?”
薛渺刚才吭哧吭哧爬完山,腿肚子还在发酸,沈长老主动邀请,她肯定不会拒绝。
薛渺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衣身后,女人身姿纤秀如玉,长腿细腰,负手时雪袖几乎垂地。
“美人姐姐,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哦。”薛渺忽然道。
清和的声线从前面传来:“谁?”
“嘿嘿,像我老婆。”
薛渺几步跑上前,轻轻牵住了那段不染纤尘的广袖。
沈衣脚步一顿,这孩子连仰慕和喜欢都分不清,凡遇着一个白衣美人就叫老婆。
她便罢了,若是遇着不怀好意的人骗她怎么办。
沈衣沉默片刻,温声问道:“渺渺管谁都这么叫吗。”
薛渺反驳:“当然不是。”
只有道尊才是她唯一的老婆,就连沈长老也只是像,而不是呢。
沈衣转过身,瞧着她垂眸微微一笑,似山雪化开,泠然温柔:“嗯,不能乱叫。”
薛渺当即被美色冲昏头脑,要是沈长老能当她师尊就好了。
她都不敢想当沈长老的徒儿日子会有多好过。
而且沈长老这般温柔心善,说不定会帮她化开噬心丹的药力。
那日薛渺去问过医修的师姐,师姐到若无解药用灵力生化,至少也得费去三五年的修为。
三五年对于修士来说不算长,但平白无故,谁又会舍一段辛苦修来的修为出去。
若是,她能帮到沈长老什么就好了。
薛渺望着沈衣的背影沉思。
竹楼有别间,薛渺洗漱好后随便一擦头,湿漉漉地就出来了。
少女后背的寝衣被洇湿了一大片,沈衣放下书,蹙眉:“过来。”
薛渺乖乖地过去,坐在沈衣面前,沈衣便用灵力为她烘干了头发:“头发湿着睡觉明日会头疼的。”
她妈妈之前也会这么说。
薛渺默了默,鼻尖有些发酸,转身靠在了沈衣膝上:“美人姐姐......”
沈衣微楞,这是忽然怎么了,便抬手摸了摸少女墨长的发。
“怎么了?”
薛渺闷声闷气道:“今夜美人姐姐能哄我睡觉吗?”
沈衣犹豫了片刻:“你想我怎么哄?”
薛渺抬起脸一笑,身后像是有尾巴在摇,她拉着沈衣的手,自己躺在了床上,然后将沈衣的手拉在脸侧,蹭了蹭。
“这样就好。”
她嗅到了降真香镇定清浅的气味。
少女闭着眼,唇微微地弯了起来,像是这样她就极满足了。
她似将身心都交付在沈衣掌心的方寸之间,沈衣轻怔,不觉抬指抚弄了一下少女的脸颊。
似乎在面对这个孩子时,她总是会升起那股隐秘而禁忌的情绪。
在怜惜之上的,掌控和保护之欲。
少女很快入睡,冷冽月色洒落进竹楼,沈衣清霜覆身,衬得眉目有些晦暗不清。
但她不该如此想。
会将薛渺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的。
沈衣微叹,替薛渺掖了掖被角,难得有些挣扎复杂的情愫。
翌日薛渺醒来,鼻尖还萦绕着降真香的香气,难道沈长老守了她一夜?
她下楼去,见沈衣正在看书,便知是自己想岔了。
薛渺目光盈盈地看着她:“美人姐姐,我走啦。”
沈衣没有抬眸,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薛渺有些失落,待她走后,沈衣方才抬起头,将目光落在她方才站过的地方上。
这样就好。
克制那些不该有的欲念。
最近她心绪不稳,不可在这其间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
自那日捕梦网别后,沈长老留她在竹楼住了一夜,而后薛渺特意隔了半月才去。
不去找沈衣的时日里,她便照常上课打工。
内门试炼分文试武试,她起步引灵得晚,自然要比别人更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许是因为她引灵所花的时间太长,她比谁都珍惜能修炼的机会。
早课她第一个到,晚功也是最后一个走的。
进内门只是她的第一步目标,她想要的,是拜为长老们的亲传弟子。
正是如此,她才不能天天都去找美人姐姐,否则显得她太无所事事,攀附之意太明显,但也不能太久不去。
薛渺才到寒方殿,阿犼便蹬蹬从殿外跑进来迎她。
依旧是玉竹小楼小清溪,浅雾缭绕,这是沈衣造的芥子境。
入了境薛渺才发现往日境中都是暖洋洋的晴天,今天却小雨霏霏,天色阴沉。
薛渺把玩偶递给阿犼,阿犼看着虽也欢喜,但明显更喜欢上次让她一见钟情的玲娜贝儿。
薛渺蹲下身,摸了摸阿犼的头:“下次我再给你做一个。”
阿犼蹭蹭她,引薛渺进了屋。
沈衣正在案边看书,雪色道衣如清疏残雪披落在肩头,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
“你来了。”
沈衣抬眸,虽微微一笑,却有些疏离清寂之意。
薛渺走过去,蹲在玉案和沈衣对面,歪着头看她,黑亮的眼瞳间盈满担忧。
“沈长老,你身体不舒服吗?”
少女蹙眉,从案间探身,伸手想去摸沈衣的额头,乌长的发落她方才写过的太上素心经上。
沈衣蹙眉,有些失神。
她敏感地抵住了薛渺的手,看向少女的神情无端凌厉。
“别动。”
每逢结界松动之时,她总会有些心神不宁,勾动着她想起百年前的旧事。
淫雨霏霏,扰人情思,也洇湿了少女指尖。
沈衣挡住薛渺的手,此时有些纤弱的眉眼愈发冷淡。
薛渺以这个姿势顿住,抿了抿唇,失落道:“抱歉沈长老,是弟子僭越了。”
少女就要将手抽开,掌心的雨水有些湿润,沈衣怔怔回神,见薛渺垂着头,有些愧疚。
沈衣松开了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微微笑道:“只是一些旧伤而已,不碍事。”
薛渺嗅到了她袖间降真香清浅的气息,想起来在竹楼中留宿的那一夜。
几乎是下意识地,薛渺轻轻攥住了她的袖子,摇了摇,眼巴巴地道:“我想你了,美人姐姐。”
说完,薛渺也不继续问,就眨着一双猫儿眼看着沈衣。
沈衣一手支在下巴处,神思倦怠,有些宠溺地看着她:“好,我也想渺渺了。”
她瞧着薛渺,轻声:“好像胖了些。”
薛渺摸摸脸道:“这几天我都有好好吃饭,顿顿都打肉吃,衣服都有点小了。”
这些天她不必再忙于四处打工,有余钱添上肉菜,终于不似先前那样瘦弱得让人可怜。
“对了,美人姐姐,我好像还长高了!”
沈衣闻言去看,果然见薛渺的校服手腕处短了一截,裙子也是。
沈衣看着她,微微偏头打量:“是高了些,最近在学剑吗?”
薛渺眼前一亮,正愁不知该怎么让沈衣开心:“美人姐姐,我舞剑给你看吧。”
少年天性自然,沈衣并不刻意纠正她的称呼让她束缚:“好。”
薛渺这几日学了几招,虽有几分孩子军训回来非要露一手的感觉,好在她人漂亮,身姿秀逸,舞起剑来也颇为赏心悦目。
舞毕,薛渺兴冲冲地问道:“怎么样。”
沈衣很给面子地道:“很好。”
作为剑修来说——那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但作为长辈来说,沈衣觉得薛渺很可爱。
薛渺收了剑,盘腿坐在沈衣对面:“沈长老,您是修什么的呢。”
沈衣微笑:“我也是剑修。”
内门长老至少都是元婴期,沈长老是元婴剑修啊。
薛渺眼睛亮亮,看来下次上山的时候她还得把剑背着,要是能得沈衣指点一下就太好了。
窗外的雨丝斜飞进来,书上墨迹晕开,薛渺看见便起身关了窗,郑重其事地道:
“病了就要好好照顾身体,不要受凉,下次别把窗开那么大啦。”
似是被薛渺嘱咐的语气逗笑,沈衣亦配合地点了点头,用哄孩子的语气道:“好,下次不会了。”
薛渺听了出来,拧着眉不服气道:“我听出来了,沈长老在哄我。”
少女看着她,眸光清亮而认真,带着几分被轻视的气愤。
“我是说真的,你要是病了,我会很担心的。”
沈衣看着她,静默:“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我进内门唯一的人脉啊。
薛渺内心默道。
沈长老对她很好,是来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所以她的担心并非全然是出于利用。
可一旦掺上别的心思,薛渺登时便感觉自己这份微不足道的真心有些拿不出手了。
薛渺叹了口气,盯着自己脚尖,半晌后才低低地道:“因为你现在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这一句低不可闻,好像主人本没打算将它说出口,只是从那心间揭出了一个片角。
少女似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张白皙的脸慢慢爬上薄红,放大了些音量,却依然高不到哪去:
“反正我就是会很担心。”
竹楼细雨,潇潇洒洒。
沈衣似一直在看着她,薛渺便一直低着头,良久后,一只雪白广袖抬起,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渺渺是个好孩子。”
沈衣柔声道。
下山之前,薛渺把望天拉到一边,蹲下身来与它齐视:“你知道沈长老生什么病了吗。”
阿犼有着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眼,一人一兔静默对视。
薛渺道:“那你知道怎么能让沈长老好受一点吗。”
一人一兔继续静默对视,薛渺站起来:“我真是傻了,竟然来问你,你又不会说话。”
薛渺刚刚转身准备下山,便听得一道有些低沉悦耳的女声在她身后道:
“谁说我不会说话。”
薛渺转了过来,一脸漠然,都说不要熬夜了,都熬出幻觉来了。
阿犼是兔子,一只兔子怎么会说话呢,哈哈。
阿犼动着三瓣嘴,继续吐露低沉悦耳的女声:
“我非但会说话,而且我还知道怎么才能让道——长老好起来。”
薛渺顿了顿,捂住嘴,惊恐道:“真的是你在说话。”
阿犼哼了一声:“真说了你又不高兴。”
薛渺当即道:“我早该想到的,沈长老不是一般人,她座下灵宠自然也不般人,不愧是沈长老,不愧是你!”
阿犼哼哼:“那当然啦。”
“道——沈长老她这段时间神魂不稳,情绪会比往日要更为敏感,多思多虑,极易患得患失。”
“有一味重灵子倒是可以缓解症状,不过沈长老今年有事耽误了没采,所以她便用别的药代替了。”
薛渺低下眼睫,摸摸阿犼的头,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甜点心。
薛渺既然问了,那她就如实说了。
望天犼思维一向直来直去,自然想不到她在打什么小算盘,更料不到薛渺竟然真的会去。
那重灵子稀少难找不说,身旁多半还有护灵兽看守,薛渺一个引灵中阶,去了就是一个死字。
她应当只是随口一问。
阿犼收了糕点,道:“趁时间还早,你赶紧下山去吧,晚了山路就不好走了。”
薛渺走后她便回了屋,见道尊站在窗边出神。
雨声残响,溅在窗台边砸起水花,沈衣眉目疏淡,道衣如雪,宛若不染半点纤尘的天上仙子。
只有望天犼知道,那柄神仙有死剑出鞘时有多么凶蛮。
望天犼陪道尊站了会儿,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虽说渺渺的确可爱讨喜,不过乖巧伶俐的孩子多得是,道尊为何偏偏对她另眼相待?”
甚至纵容她随意进入自在境中,即使凌霄掌门付清如,道尊的亲徒也没有这个待遇。
沈衣被阿犼问得一愣,心中升起一丝异样,她却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原因,良久后她才道:
“抱歉望天,你问我,我也不知。”
望天犼回了自己窝,发现薛渺送她的玩偶上破了个洞。
她这几天日日抱着她睡,也许什么时候被她指甲刮的也不知道。
望天犼心疼地抱起玩偶:“不疼不疼,我现在就去找渺渺,让她把你补好。”
出了自在境,才发现外境不知何时也下起了雨,阴雨连天,不见一丝光亮。
她到外门寝院时已经落了锁,抖了抖被打湿的毛,望天指尖一划,将寝院法阵撕开一个小口,自己挤了进去。
寝院房间众多,她也不知薛渺具体住得哪间,好在她嗅觉灵敏,一路闻闻嗅嗅,很快便找到了薛渺的屋子。
“渺渺,渺渺!”
望天犼站在门口小声喊了几声,没人理她,她有些气闷。
不会现在就睡着了吧。
望天犼想了想,把自己挤成了一张兔饼,终于从门外挤了进去,见床上空空,正是疑惑。
薛渺的舍友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动静,还以为是她回来了:“薛渺?你不是说去后山找药去了么,怎么就回来了。”
“洗漱声音记得小些,明日我还要呼.......呼。”
一句话没说完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望天犼却听得魂都要飞了出来,去后山采药,采什么药,重灵子吗,可她只是个小小的引灵中阶。
不不不,也许只是巧合呢。
可万一呢,雨势愈发大了。
望天犼不敢再想,又匆匆挤成一张扁扁的兔饼跑了出去,一路花火带闪电,四个蹄子跑得乱七八糟。
跑远了才想起自己可以化成人形,慌忙施术御风而去,这事瞒不得,她得禀报道尊。
刚到山下她便耗尽了灵气,一只兔子咚得一声撞到门上,索性沈衣还未睡下,诧异道:
“好好的怎么慌成这样。”
“道尊,渺渺她不见了!”
阿犼急道。【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