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虚雾自意识深处缓缓涌现,如云烟起伏,又似墨泼水洇,在燕流纺脑海中凝出模糊人影。
没有具体场景,这些虚影也没有面庞,只有一个大致的外壳,他只能凭感觉认出每个人的身份。
其中形体最实、轮廓最清楚分明的那个,是被害的霍竹无疑。
阿符的术法只能以所触之人为锚点,与对方的“心神”建立关联,周围人不能引起尚在人世的霍竹心里波动时,他是无法观测到的。
画面之中,霍二先是不知目的地走着,某一刻后,突然动作幅度微妙发生了变化,变轻了许多,看着像是在做贼。
又过不多久,燕流纺脑中的景象才终于出现了有效信息,另一道凝实的人影出现了。
看身形应当是个男子无疑,但又不同于他已经见过的,霍府任何一人。
接下来两道人形发生了争执,燕流纺看出来好像是霍二先动了手,最后结果他却落入下风。
对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来,这把匕首因为在主人家“心神”中承载了很重的分量,也凝出了一个影子。
但好像用处也不大,根据尸体上的伤口,推出凶器长什么样子并不困难。
再之后就是行凶过程了。手臂被砍了第一刀,霍二当即失去了反抗能力,先是质问,而后才知道要逃。
可惜他敌不过凶手,第二刀斜刺颈侧,第三刀更是刺入腰腹,霍二瘫躺在地上,似乎在痛苦呻吟,凶手这才给了他心口上的致命一击。
燕流纺看了倒吸一口凉气,明明一刀就能了结对方的事,这个凶手却让霍二死前受了更大的苦痛。
不过也由此可以得出,真凶的身形纤瘦,力量也同样不大,只是霍二还要更弱一些。
脑中的推演还在继续。
凶手的身影变淡了些,他显得很慌乱的样子,这个时候,却又出现了另一个人。
这“另一个人”的身影,他自然更看不清了,不过两人接下来的动作他却看的分明。
他们一起费力拖动了霍二的尸体,随后动手的人先行离开,留下的那个,拿着凶器又对尸体做了什么。再接着凶器飞出,落地时出现了水花翻飞。
燕流纺睁开眼,方才接触的时候,这具尸体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落入他的脑海中。
除了掌握尸体上细微的线索外,他现在还知道了几样旁人尚未察觉的隐情。
一是凶手有帮凶,两人合伙挪动了尸体;二是凶器没被带走,现在正安稳躺在府内不知哪一处池塘的底下。
少年拍拍手收工,正要将其他人都喊回来,便听见屋外传来了动静。
管家焦急的声音:“大人且慢,府内姑爷正在门内调查,不便有外人打扰。”
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他做什么是不许外人看的?侮辱尸体吗?”
燕流纺面色一变,眉梢高挑,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他可经不起这般诋毁!连忙跨几步上前拉开房门。
少年笑容灿烂:“诸位请进,我已经查完了一切。”
来者正是他在县衙见过的巡使——身后那位叫阳一的冷面刀客。
燕流纺先他们几步回到棺材旁,热心地招呼他们过来:“你们快过来,我同你们说说我的发现。”
阳一摸了摸鼻子,礼王殿下本来不想插手当地豪绅家中命案,已经把事情全数交给了县内的捕快。
是他自己这次随架见到命案,起了兴致,求了批准之后来查案的。
仵作的验尸格他已经尽数看过,这次过来,也是想看看有没有旁的什么线索。
见少年自信地唤旁人过去,他也好奇对方会不会真查到了有用的信息。
那边管家已经提着衣衫,快步凑了过去,其余下人姨娘们,不害怕的,也都迫不及待想凑这个热闹。
燕流纺身旁还有一个位置,摆明是留给他的,他也就抱着刀凑上前去了。
待众人围聚成半圈,燕流纺便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趴在棺材边:“首先,我得告诉诸位,凶手并非一人,还有一名帮凶。”
他上来便丢出个重磅消息,阳一看了尸格事先有所推断,管家和其他人却是一惊:“这,从何而得啊?”
燕流纺伸手指了指霍二正面几处伤口:“这几处刀口,是二少爷活着的时候戳的,几处力道相似,伤口淤青和撕裂的形态也颇为一致。”
安息的霍二身上衣服还穿着,他也只是指出位置,没准备一一亮给他们看。
他扶着霍二的肩膀帮他在棺材里面翻身,又指着他背后被衣服盖住的地方:“这几处地方,又有些别的刀痕,同一把凶器,但是力度有所不同,伤口状态是死后所致。”
“原来如此。”下人们受教。
燕流纺把霍二摆回去,下巴一扬:“除此之外,二少爷腿上还有些拖曳的痕迹,他很有可能不是死在一开始被发现的地方。”
阳一闻言,神色略有动容,立时接道:“你是说有人移动了尸体?”
县衙仵作在死者自家进行的验尸,他也不指望上面记录的事无巨细了。
“没错。”燕流纺露齿一笑,“二少曾与凶手搏斗却没引来其他人,更能说明他是在府内僻静的地方受害。”
这些是有痕迹能推出来的线索,没有法子推出来的,他就只能先乱编了。
“另外,看二少身上的伤口,凶手是突然暴起杀人,虽然有同伙,但他身上带着沾血的凶器,离开后也有可能被路人发现。”
“我怀疑凶手并没有将凶器带走,”他扭头看向管家,“要处理一把杀了人的匕首,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丢进湖里,管家不妨吩咐下去,让仆人们在府内大大小小的池子里搜寻。”
管家马上派了了身旁一年轻的男仆去办,他自己似乎还想留下来接着听燕流纺推论。
燕流纺只得给出自己最后的推论,他抓着霍二的手举了起来。
“二少爷平日里吃穿用都是最好的,他指缝却有些灰白纱布碎屑,应当是凶手留下,这一点也能作为缉凶线索吧。”
这种布料只能往府中下人和外面的人身上怀疑,凶手是男子无异,接下来就要查究竟谁和霍二有仇了。
“这......”管家的脸一苦,阳一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冷着脸扬声道:“霍二名声不好,在内苛待下人,在外与人厮混,更是赌场常客,恐怕和他有仇的人早就遍布整个青州城了。”
又补充:“仇人多,有胆量杀人的却不多,这条线县衙的捕快已经在查了,他们会抓人问话的。”
而他现在来到了霍府,自然要先把府上的谜题都查完。
“如何,燕兄不如随我一起,再查查霍二真正被杀的地方?”阳一问。
燕流纺看的出男人似乎对霍府命案非常感兴趣,原本他不说自己也要查的,现在多一个人陪同更是妙极。
他便应下:“好啊,那我们现在动身”
在行动之前,阳一还有别的疑惑要问:“你为什么要顶一只鸟在头上。”
好好窝在燕流纺头顶的阿符听到自己被点名,两根细细的鸟腿唰一下站了起来。
伸出一根手指,燕流纺点点它算作安抚:“这不是普通的鸟儿,是我神奇的伙伴小阿符。”
阳一很想问神奇在哪里,但他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想来也不重要,于是放弃。
忍不住又看了鸟儿两眼,却见那只小鸟突然在燕流纺头上转了一圈,换了屁股的方向对着他。
阳一:......
两人刚走出堂内没多久,就遇到了霍小姐派来,请燕流纺去用午膳的人。
燕流纺今日到现在,就只用了书房那些糕点,现在想想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但又觉得把阳一丢下不太好。
他自来熟地揽住刀客:“阳兄吃了没,随我一起去用餐吧。”
阳一自然是没吃的,但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把霍府的线索查完,不是很想留在这里吃饭。
况且他知道的,少年现在依旧是霍家的姑爷,他没心情打扰这对未来夫妻。
正想开口拒绝,燕流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对着来喊自己的丫鬟说道:“带路吧,我和阳兄一起。”
于是他便一路拖着阳一,跟在丫鬟后面走到了内堂的饭厅。
阳一想要挣开他,却发现自己居然很难用的出力,就只能凌乱地被他拉着。
饭厅内不见霍椒的身影,留下来的丫鬟通报:“小姐听说姑爷有客人,就先回避了。”
啊,原来还有这种规矩,燕流纺松开阳一:“那她吃过了吗?”
丫鬟很感动新姑爷是个会关心小姐的人:“姑爷放心,厨房已经在准备给小姐送膳了。”
这种情况下,阳一再不情愿,也只好留下来陪着燕流纺用餐了。
霍家新丧,府上的菜不见什么荤腥,但即便都是素,高价聘请的厨子也能把菜烧的美味十足。
燕流纺用着餐,还要找身旁的冷面刀客搭话。
他像个主人家一样:“怎样啊阳兄,菜色可还满意。”
阳一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但也不是没有受苦的时候,霍府的菜色他自然是中意的,但内敛如他只能吐出两个字。
“尚可。”
“和你平日里吃的比起来如何呢?”燕流纺又问。
阳一没听出什么深意,如实回答:“不相伯仲,只是大人身边总能尝到些更稀奇的。”
他家大人喜好研究菜肴,平日里总让他试诸如鱼肉拌林檎的菜品。
燕流纺听了却满意地眯眯眼:“早上见的时候我就想问,阳兄这把刀,定然十分贵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