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第四日,燕流纺是在监牢里睡醒的。
牢房阴冷,身下稻草发硬,他敏锐的听觉能捕捉到虫鼠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惨叫。
意识到自己是什么处境后,燕流纺仰躺着翘起脚,无语地一拍脑门。
这一切还要从昨晚说起。
酒足饭饱之后,霍员外又拉着燕流纺聊了许多,包括问他年岁几何,从何处来。
他如实回答,自己是据此不远的越茶山上灵茶宗的弟子,还招来霍公子一声嘲讽。
“一个没听过的小门小派,怪不得要送弟子来当上门女婿。”
“竹儿!”霍员外对儿子这般表现很不满意,差了婢女带姑爷先回房间收拾,别的之后在聊。
门还未合紧,房内就传来了员外训斥儿子的声音。
他回到为他准备的客房,里面已经备好热水和新衣裳,送他的那个丫鬟还非要留在房内伺候。
“额,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小丫鬟垂着头,脸上带着红晕:“奴婢碧柳,是被分来伺候姑爷的,还请姑爷让奴婢为您更衣。”
“不用,我习惯自己来。”
“姑爷成了霍府的姑爷,以后都不用自己来了。”碧柳说着还想来扯燕流纺的衣裳,给他吓了一跳。
最后还得他亲自把人给送出房门。
洗漱过后,他换上了新衣裳,一件黛蓝色的圆领袍衫。又挑了香囊和玉佩挂在腰上,用凝出的水镜一照,看起来确实像某家的公子哥,也不怪之前坐在墙角没人施舍。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不管他最后能不能娶到娘子,这个霍府家大业大,就算要赶他走,多少也得送他点路费吧。
之后他又被霍员外请去说话,聊着聊着便商量起了婚期。
“婚礼就定在本月中旬,已经算过了,是最近的良辰吉日。”
燕流纺虽然也好奇有钱人嫁女儿为什么这么赶,但他不甚在意,只是问了:“我能不能去信一封,请我山上的师父师妹来参加婚礼呢?”
“哈哈哈,”霍员外大笑,“自然可以!”
接着,燕流纺又被打发去同霍小姐交流感情。
到了说好的地方,却发现小姐人不在,他就甩下了丫鬟在附近寻找,也顺便游览这府中美景。
再接着就是一声非常有穿透力的尖叫。
整个霍府闹腾了起来,燕流纺随着灯笼的方向而去,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霍家二少爷,霍竹他死了。
他死相可怖,双眼圆睁着瞪大,胸前全是模糊的血。
霍员外赶到,看见这一幕,当场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不知是说了一句“凶手必定武艺高强",燕流纺就被押送进了官府。
之后因为天色太晚,被关进了监牢,身上还穿着霍家给的新衣服。
思绪回笼,燕流纺一下坐了起来:“莫不是不想嫁女儿了,才把我诬陷进牢里!”
他也想不通了,就算连盘缠都不想给,说一声就是,他也不会强留。
牢里可没人能回应他,牢房里的老鼠不通人性,并不搭理他。
牢房内只有非常高的位置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连向外界,上面正落了一只鸟儿,叽喳两声,似在嘲笑他的无能。
就在燕流纺开始感到饥饿之时,一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人过来打开了这间牢房。
“走吧,大人要提审你。”
终于要审了,燕流纺勾起轻松一笑,从地上翻身起来:“走吧,衙役大哥!”
因为他会武,还要顶个枷锁在脑袋上,虽然很重,但对他不算什么,少年没怎么多想就同意了。
等到了公堂上,主审位上坐着的人却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他并非县令,也不像县丞、主簿,而是一个龙章凤姿,面容俊美的年轻男人。
男人未着官服,一身墨色长袍,面色透着不健康的白,狭长的凤眼上挑,眼眸深邃如夜,唯有薄而上翘的红唇带着一点颜色。
他的气场和这个公堂,和这座县城都是不大相配的。
燕流纺仰头,两人的目光对上,因为实在好奇,他就愣着瞧了一会,带他上来的衙役想拽他跪下,却是使不上力的。
坐在男人左后方的县令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见到巡使大人还不下跪!”
原来是巡使,那就不是这个地方的人。疑惑得到了解答,燕流纺才想起要跪。他没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傲骨,原本在山上就跪了许多次。
年轻的巡使勾唇一笑:“你就是罪人燕流纺?”
少年摇头:“我是燕流纺,但我不是罪人。”
“这么说霍家二子霍竹不是你杀的?”
“不是我。”他自觉地补充起细节,“我昨日被员外遣回房那一次后,就再也没见过霍竹了。”
巡使又问:“昨晚霍二被人发现遇害的时候,你在哪里?”
燕流纺:“我同丫鬟碧柳一起去寻霍小姐了,只是没找到人。”
“宣碧柳、霍椒。”
不一会,燕流纺身旁便排排跪了两位女子。碧柳神色很慌乱,霍小姐则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观察二人的动作光明正大,霍小姐还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勾起一笑,算作安抚,霍椒便马上将脸移开。
两人印证了燕流纺的言辞属实,却也各自有别的话要说。
碧柳:“奴、奴婢昨日确实同姑爷...燕公子寻小姐不得,在那之后公子便打发奴婢走了,说是要自己去找小姐。”
面对问话,霍小姐显得比丫鬟镇定得多:“昨日我爹派人吩咐我在思游亭等候燕公子,只是夜晚风凉,我便先回房休息了。”
“呵!”被抢了职权的县令又冒头出来,“真相已了,就是你支走丫鬟,趁机谋害了霍二公子。”
燕流纺眨眨眼:“我没有啊。”
堂上的巡使却问起县令来:“他杀害霍二,是为了什么目的?”
县令觉得到自己表现的时候了,振振有词:“自然是为谋夺家产!”
“哦?他要谋夺家产,为何不等同霍小姐成婚之后?”巡使语气没有变化,燕流纺却敏锐的察觉到他好像不太开心。
“下官已经探查过,霍二公子似乎不满这门婚事,他为了顺利成婚,自然要清除障碍。”
巡使一笑:“他要杀人,要如何动手?”
县令很有信心:“他赢了比武招亲,武艺高强,自然是用武功......”
他的话被打断:“那霍二手无寸铁,与凶手搏斗良久,身中数刀,却只有最后一刀才致命,是这个武艺高强的人干的吗?”
“这,下官......”县令终于意识到这位“声名远传”的巡使没他想的那么昏庸,额上虚虚冒出冷汗。
蠢东西,虞错心下怒骂,猪脑子都比你那脑仁要大!若是在他的封区,这般玩忽职守,早该被他宰了!
他和手下因为一些事情来到这青州城已经五日,昨日城里富绅招亲,他实在无聊也去凑了热闹。
当时他就在临近住宅的二楼,自然也看清了燕流纺比武时的身姿。
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面对这种人才,他向来是多一分欣赏的。
可惜人才亦有世俗**,一桩婚事害得他获了牢狱之灾。他对一个纨绔子弟的死没有任何兴趣,但是其中若是涉及了一个人才,那就不一样了。
这种气氛下,公堂上只有燕流纺一直在看着两人,他寻着机会插话:“没错,我杀人若是用刀,必定一刀致命。”
“那,便将燕流纺无罪释放......真凶之后再查?”县令磕磕绊绊地征求意见。
虞错不再给他眼神。
结果还是好的,燕流纺被当堂释放了,先前带他过来的衙役替他落了枷。他松松臂膀,先凑到了霍小姐身边。
“霍小姐,员外他醒了吗?”
“没有。”
“查凶手的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必。”
都已经洗清他凶手的嫌疑了,怎么这个霍椒还是如此冷漠,燕流纺捏捏下巴,接着凑了上去。
“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霍椒愣了片刻,不待回答,燕流纺接着说道:“你若是不想嫁我,我也不至于强娶,正好你爹现在没醒,不如府上支我些盘缠,我自行离去了。”
霍椒攥着衣袖的手紧了紧,依旧没有发言。
燕流纺以为她不同意,又劝了劝:“盘缠不愿意给,本来我也不会纠缠,不过,至少念在我替你打跑了那些丑人的份上......”
“燕公子。”县衙内突然走出一人将燕流纺喊住。
他停住,认出这人是刚才在庭上,一直抱着剑站在巡使后方的男子。
“我家大人有请。”男子做出请的手势。
燕流纺先看霍椒,霍小姐显得很通情达理:“之后的事情可以等公子回府再议。”
他便笑着跟在男子身后重新回到县衙。刚才巡使帮了他,现在无论找他所为何事,他都愿意卖这个面子。
燕流纺被带到虞错面前。
他一时觉得堂下的巡使比刚刚在堂上还要更有威严一些。
“你见官总是这样不拜吗?”男人却没有刚才那样“和蔼”了。
燕流纺抱胸,理直气壮:“我是江湖人士。”
想要让江湖人士见官即拜,显然是不太实际的。
本来虞错在意的就不是这件事:“江湖人士却要娶地方财主的女儿?”
方才一下堂,这个“江湖人士”追着那个小姐就去了,明明是很有本领的一个人,这让虞错看了不爽。
少年竖起一根手指摆摆:“娶妻是结果不是目的,其实我只是想讨口饭吃。”
虞错来了兴趣:“哦?你是说,只要给你饭吃,要你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