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某处,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坐靠在墙角,他面前摆了个破碗,看样子居然是在乞讨。
此少年就是离家已经三日的燕流纺。
说来好笑,师父伙伴们都叫他体会人间,他初入世却马上体会到了人间险恶。
那天问完路,他靠双脚很快走到了一处村子,村子里也有市集,非常小,但对第一次到访的燕流纺来说已经足够新奇。
他逛着逛着,正想给自己添置些新配饰的时候,一摸腰部,先前挂着的荷包没了。
——他说怎么刚才有人贴自己那么近,本以为那人只是像山里的精怪一样喜欢自己,谁知道看上的是他荷包里的银两!
等他把贼找到,他那几两银子早被分个干净,分赃的人也是一堆孩子,他远远看着,最后还是没忍心把钱讨回来。
没了盘缠,燕流纺只好先一心赶路到下一个目的地再想办法。
马驮人也要五日的路程,被他用不到两日的时间跑完。
后面到了城内,他四处闲逛,很快发现了个他从前没从没听说过的营生。
城里有一些人,一整日里什么都不用做,只找地方蹲或是坐下,路过的人就会往他们面前的破碗里丢铜钱,这些人的称呼似乎是叫乞丐。
燕流纺来了兴致,于是便有样学样,把头发散开,衣服弄乱,找了个地方坐着,面前的破碗则是他用幻术造的。
可惜他已经在这里蹲守半天,路过也有一些人看他几眼,但却没有人往他的碗里丢铜钱。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别的玄机?要不找“前辈”们请教一番?
他还未行动,有人主动找上了他。
“喂,哪冒出来的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占了本大爷的位置!”
燕流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破烂,头上插了根树枝,脚上没有鞋的人正掐腰看着他。
他抬手挠挠头,男子突然一抖,作势要跑,见他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又重新回来。
男子的距离同燕流纺又远了些:“听、听没听见,老子有十几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想死就把位置还回来!”
燕流纺:“不好意思,这位兄台,小弟初来乍到。”
山里头成日要为争地盘的事情打架,他能领会到这位兄台的心情。
他起身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准备换个位置,为了避免出错,还想再问:“这附近还有旁人的地盘吗?”
见他居然很好说话,男子狐疑地上下扫了他几眼,实在忍不住问道:“你是哪家跑出来的公子哥,在这扮乞丐很好玩吗?”
燕流纺连忙摇头:“兄台,请听我说。”
片刻后,两人并排蹲在墙角。
“所以你是江湖人,第一次出远门被人偷了盘缠,没办法才来讨钱过活的?”
燕流纺抬头望天,忧伤地叹了口气。男子自称“大饼”,他喊一声饼兄。
“没错,饼兄,”既然现在关系也不难看,他便想着请教,“我在这已蹲了半日,怎么会一文钱都没讨到?”
大饼啧啧两声:“你看你这副样子,能要到钱就怪了!”
“四肢完好,穿着合身的衣裳,脸上也不脏也不丑的,怎么可能有人拿你当真乞丐!”
大饼是真乞丐,他拍拍自己的胸膛:“你要真想当乞丐,好歹得打扮成我这样!”
燕流纺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上面还沾着干涸的泥巴,马上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还是算了吧饼兄,”他重新把头发用发带高高绑起,恢复了精神的样子,“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其实他也能用幻术变些金银财宝出来,但用假的去换真的,难免让他感到不安。
找体力活是最简单的,可他打小就不是个乐意吃苦的人,从山上下来没几天,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勤快。
倒是乞丐饼兄给他出了个主意:“唉,燕小弟,你既然是江湖人士,会不会武?”
燕流纺点头,他正经师父只有一个,不正经的师父却有许多。
比如洪先生教了他幻术,黑姐姐教了他许多拳脚功夫,又有白蛇剑仙,使他耍起剑来也是能看的。
“那感情好,”大饼伸手揽住他的肩头,出于礼仪,他没有躲,“你也是来的巧了,现在这青州城里最大的财主,正在给女儿比武招亲,擂台就设在今日。你要是有些本事,不妨去试试运气。”
霍小姐平日里乐善好施,他也受过恩惠。这个燕小弟长的鼻是鼻、眼是眼,身材高大强壮,当霍家的上门女婿,可比旁的歪瓜裂枣强多了。
比武招亲?这个燕流纺也有所耳闻。
他久居山上,对尘世的了解都是来自书籍、师门口述,以及精怪们的故事。比武招亲据说就是打擂台,谁能留到最后,谁就能获得美人归。
从前他觉得这种只看武艺挑人的法子是荒诞的,现在也依旧如此认为,但若是拔得头筹的是自己就不一样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成家对他没什么诱惑,他也不怎么排斥。若是真的现在成亲,他还能把师父师妹请来喝酒,事后再请辞一段时间送信,回来接着当上门女婿也是一样的。
他从不挑。
饼兄看出他心动,就催着他快去,免得错过了最后时间。
“沿着这条路走,一直走到人多的地方就是了!!!”
燕流纺其实知道他指的哪里,昨日他进城的时候,看见过一个宽敞的红色擂台,只是没想到那是比武招亲用的。
等他赶到现场,发现那里果然人头攒动,只觉整座城有闲的人都来这里看热闹了。
此时擂台后面已经竖上了“比武招亲”的牌子,中间一个用圆,圈出来了比武场地,外侧摆了三把座椅,站了些护卫。
中间的老头应该就是霍员外了,接着是老头右侧的姑娘,她用团扇挡住了下半脸,但从上半张脸已经足以窥其美貌,想来就是招亲的霍小姐。
老头左侧却是一个打扮富气的青年,坐姿不羁,满脸写着无聊,听旁人说是霍家二公子。
台上正有人在对决,一人用剑,一人却用的双手流星锤。剑光如瀑,都被巨锤一一挡下,而使锤之人出手,剑客却只得避开。
用剑那人败下阵来,台下发出叫好的声音。
“那大汉又打下来一个,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吧!”“他力大无穷,看来没人能战胜他!”“可惜霍小姐国色天香,就要配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糙汉了。”
他们倒不怀疑霍家反悔,霍员外能做到青州第一,就是因为他言出必信的名声。
台上主持的仆人扬声:“还有没有人要挑战擂主的了!”
大汉面容倨傲,觉得自己已经势在必得,跑到霍小姐面前示爱。他把锤子放在脚边,搓起斗大的手掌:“霍小姐,娘子,嘿嘿,夫君将来会好好疼你的。”
他的声音没有压低,未婚调戏小姐,霍员外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不曾松动半分。
见没人应答,主持又呼唤一次:“还有没有人要挑战擂主的了!”
燕流纺本来准备等最后再上场,那样他就可以少比几场,如今一看居然没有人了,他连忙举手。
“有的有的,我要挑战!”人群最后方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百姓们自发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出声之人是一身穿布衣的少年郎,看着年纪不大,个子却超出旁人一截,长相更是丰神俊逸,超乎常人的好看,让一些小姐姑子,看了便不禁红了脸蛋。
所有人心头冒出同一个想法:这位少年,可比台上的大汉同霍小姐相配。
顺着让出来的路,燕流纺往擂台方向走,途中还有人忍不住替他助威的,他也一一道了谢。
擂台有些高度,他特意从侧面留出的楼梯走了上去,进入比斗圈前,还不忘把背的包袱放在圈外。
他的动作观众们看在眼里,一时间心里又冒出另一个想法:坏了。
这位少年看着顶事,但却连翻上擂台都做不到,莫不只是个花架子?
又有一些家有薄产的人家动了心,花架子也好,只要不被那大汉打坏,他们也可招回家里做婿,以后生的孩子都高大好看些。
燕流纺在台中站定,比试还未开始,满脸横肉的大汉却先朝他唾了一口:“小白脸。”
他没搭腔,只想着注意待会打架别往那块地方去了。
这个态度更让大汉不满,心道:‘过会你就算求饶,我也要将你一张脸打烂!’
“比试开始!”
一声令下后,大汉操起锤子就向燕流纺脸上砸,被他一个侧身躲过,同时使出腿法,踢他的后腰。大汉皮糙肉厚,只被他踢得趔趄几步。
“好!”见他不是毫无招架之力,为他叫好之声扑面而来。
大汉怒喝,双锤接连而至,他的下盘没有防守,但依旧足够稳健。燕流纺脚下生风,避开锤头,朝他双臂和侧身的位置招呼。
同寻常人比试,少年不用任何术法,只是他的拳脚功夫也不是常人教的。
又过几招,对手被他一掌摔倒他自己的唾沫上,再起不能。
燕流纺拱手:“承让。”
大汉被人抬了下去。
“好啊!”“英雄出少年!”“恭喜霍员外觅得良婿!”
这个时候真心祝福霍家的声音就多了起来。
只可惜打完这一场还不够,有些人不敢和先前的大汉比试,却觉得自己对上击败大汉的燕流纺未必没有一敌之力。
又凭实力丢下去三个,这次比试才终于结束。
“咣”一声锣响,主持再次扬声,“比武招亲正式结束!”
台上的霍员外起身,走近后同他寒暄:“还未问过贤婿大名?”
“燕流纺。”
“哈哈,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名字!”说着他便引着燕流纺同他一并进入霍府,大门才关,手便一挥,“前厅设宴!”
擂台周围的人也未走散,霍府的下人还会为他们发些喜钱,沾沾喜气。
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府邸,燕流纺难免好奇地四处张望,硬要形容,也只能想到朱门画栋、玉阶琼梁。
他瞧见不少下人在暗处打量着他,似乎都好奇这个未来姑爷的长相。
霍小姐和霍公子早走在两人前面,等到了正厅,他才终于看清自己未来妻子长相——妆容清雅,肤胜白玉,确实是很美的一个女子。
主座上是霍员外,燕流纺被他安置在自己下首,并为他介绍:“这是小女霍椒。”
两人对拜了一下,他眼中只有好奇和欣赏。这才刚见面,让他对未来妻子生出喜爱还是很难的。
“这是次子霍竹。”
霍竹就是那个形状无相的男子,燕流纺也一样冲他打招呼,他却冷哼一声:“不知哪里冒出的山野村夫,也想娶我阿姊!”
霍员外:“不得对你姐夫无礼!”
他招手,婢女为二人斟酒:“小儿无礼,贤婿莫怪。来,老夫敬你一杯。”
燕流纺有点不适应这个场面,但有样学样他是会的,举杯同员外对饮。
比起酒水,他其实对餐桌上一道道从未见过的美食更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