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吹断问道:“你不在山上养着,跑到下面来做什么?”
苏无故疑道:“好端端的我养什么?这面有我的事,我总不该放着不做。”
梅吹断一时无话,接而叹气,“你也是仙长,方你来时,只求记挂个杂仙的名,任扫地仙长,我以为这不过口头说说,你当真了,扫了这些年的地,也该有个头才是。”
苏无故说:“我才高兴做这事。”
梅吹断对伏应岫笑道:“岫岫,你先回去罢,我和你苏哥哥他们还有事商议。”
伏应岫去了,这处不便多说,梅吹断带众人到殿中,几番要提那事,可见苏无故低头,甚不关心,余下众人也都沉默无言。
梅吹断咳了两声,“你在花神庙斩除恶鬼一事大家都已知晓,今早我收到众仙门各数礼品,已经堆满屋子,还有一些帖子,有拜访之情,且问你是何意?”
苏无故问道:“他们欲拜何人?”
“自然是你。”
苏无故思忖片刻,“我不爱用什么礼品,也少能用到,就不必送来了,这会儿天气晴爽,我原说要带沾月出门游逛,恐不能时时留在山上。”
梅吹断:“那我就替你推了。”
说罢,又不得声,殿内幽幽寂静。
如今一群人都是闷葫芦,还作泥塑的模样,苏无故心中叹气,笑问:“掌门原说有事商议,只为这事?”
梅吹断扶额,“还为你拟尊号而愁。”
苏无故霎时如遭雷劈,忙道:“我既无才干,也无品德……”
梅吹断抬手,“不必多言,岫岫他们得平安归宗,少不得你,拟以尊号倒还以为轻视于你,你不用再推脱。”
苏无故无话可说。
之后再取以典籍,拟以尊号,也常过问他的意思,而苏无故兴致缺缺,只说凭他们拟,如何都行。
星霜道:“我看苏仙长疲惫,不如先回去歇息,过两日再论此事。”
梅吹断见他不得开心,心内亦愁之不尽,因不知他喜爱何物,除拟尊号一事,再不能想到其他,谁知提及此事,他并不情愿,揉了揉眉说:“你去吧。”
苏无故退了。
众人商议半天也无结果。
回山路上,弟子们都问:“过些时日就要与同音哥哥拟尊号,我们岂不是就不能玩闹了?”
苏无故笑道:“这事未定。”
他们闷闷不乐道:“早知如此,我今年再投宗门,这样好赶上同音哥哥当得仙师长辈,我就投你门下,做你弟子去。”
苏无故却道:“可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们素日与我嘻笑打闹也罢,哪日我做仙师长辈,必然误人子弟,要知那六位就很好,师之易得,诚而授人学识世理,实乃万里挑一,他们是尽心尽责之辈,我不及他们学识丰厚,何以教导你们?只以闲时解闷,才得一二用。”
他们唉声叹息,苏无故又同他们聊了两句才回山上,彼时虞沾月正折了一支草逗着猫儿,听见动静,丢了草跑来迎他,眼里映现竟是个没得情绪的人,虞沾月问道:“你为何不开心?”
苏无故扯出个笑来,“没不开心。”
虞沾月抱着他的手,不胜爱惜的望着他,“胡说,这脸上满是忧愁,叫人看了怪郁闷的。”
苏无故回到屋里,坐在那深深沉思,虞沾月便去沏了壶茶水来,将茶吹散半数热气才递给他,苏无故顺势接住,喝了两三口便再度沉闷。
虞沾月见不得他这般,央问道:“苏哥哥,你为何愁闷,你说说,我也帮你解。”
苏无故回神,领他好意,叹息道:“他们欲同我拟设尊号。”
虞沾月怪了,“这不是好事?”
“原我不过想让你在此习书练武,我就在山下和弟子扫地,闲时与弟子们聊话玩乐,不胜自在,可他们不解,自以为我喜爱仙长名头,若有尊号,可我又实在不会教书,顶此名头,德不配位。”
虞沾月:“苏哥哥告诉他们就是了。”
苏无故垂头丧气,“我也提过,他们不以为意,认作我是羞难启口,何况因这花神庙一事,他们亦有转变,我就不知如何处理了。”
虞沾月取来花糕给他,苏无故问:“哪来的?”
虞沾月说:“我做的。”
苏无故尝去,花糕香甜,解了几分郁闷,多会儿不曾吃过这些,苏无故不免也馋了,捏了几块塞到嘴里,吃完方想起没说话,喝了茶后夸赞说:“好吃。”
虞沾月笑道:“好吃就行,我也带些给岫姐姐尝尝。”
苏无故笑道:“去吧。”
虞沾月将糕点送到伏应岫手上,又把苏无故忧愁之事说予她听,伏应岫便说:“回头爹爹来了,我定同他好好的聊说,替苏哥哥解这愁闷。”
晚间,苏无故仍为此事忧愁,既不得眠,便在山下游逛,目中所见,无论何等景色,一如凄凄,连人也止不住的叹息,遂寻山间亭廊歇坐。
疏狂经过,听此叹息不尽,揭花草探看是何人在此郁闷,远远观见亭中人,那脚下亦行亦顿,半晌方出来问道:“听天阔他们所言,你昨日丢了件东西,还未寻到?”
苏无故一惊,回头看来人是疏狂,因起身道:“已经寻到,不劳费心。”
疏狂站在阶下,过去也不是,不去亦不肯走,苏无故见此便说:“如有闲话,可到亭中与我坐叙。”
疏狂俨然对坐,肚子踌躇不尽,恐从口出不具文墨,或话中有风凉之意,使他不喜,细思慢酌才得启口:“我那门下徒儿弟子都已醒来,并将所见所闻告知于我,原里面凶险万分,我亦未必能搏得一二,若无你深入,他们就已失性命,我且替他们在此谢过。”
苏无故说:“我也因事查办到那,随手救下,不必客气。”
疏狂说:“这些日子,我正要同锻造兵器,听岫岫所言,常日里你并无武器防身,有何需要,你就与我提。”
苏无故故作思忖,随后摇头,“并无需要,多谢好意。”
疏狂听得这话,坐不能安,急的半身微起,“原前些年,我口不积德,前日多以冒犯之言举,今时方得醒悟,为时却晚,自知不得受你包涵,可此恩情不报,如何安心?”
苏无故说:“此言仅你独面之解,我从未得此念头,每日扫净庭院书堂山阶,十分得趣,而我们往日偶以相见,鲜言寡语,何况我常与他们游戏玩笑,自然不将这些放到心上,今日你我一叙,才知你多多顾虑,话已清楚,你不必为此烦心。”
疏狂心愧难言,想了想又说:“岫岫他们年纪已到,可武器未定,掌门命我造设武器,若有空闲,你便带沾月到我那处再行择选。”
闻言,苏无故喜笑道:“那就多谢了。”
疏狂心内一动,“我在陌阳山。”
苏无故:“好,我明儿就带他去。”
叙罢,苏无故得此喜事,速速回山上将此事说予他听,虞沾月一面清扫,一面道:“你叫梅叔叔把武器给我就是,何必多跑一趟,怪累的。”
苏无故说:“就怕这造出来的,你不称手,到底也不好意思提,他说欠我一恩情,好意邀约,你就去瞧瞧,凡得喜欢,和他说了,等咱取了这把武器,也算清了恩情一账。”
虞沾月听得脸色尤为不喜,扫罢才坐到他身侧,支脸垂头,郁郁不乐道:“恩情之事,岂以账字来算?”
苏无故笑道:“我倒也不想如此,可他是个较真的人,若不取物清算,他还要为此日日烦心呢。”
虞沾月喉咙那卡着一口闷气,知晓他的用心,不得在他面前显露,强颜欢笑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苏无故问:“什么事?”
虞沾月道:“你曾是因我爹才收养我,他日我长大了,你是否也要与我划清?”
苏无故缄口无言。
再欲启口时,虞沾月已然明白,不曾吵闹,只抢在他开口前说:“苏哥哥对我恩重如山,你要与我清账无可厚非,只是我却不能以清账算之,明时明日也定要还这恩情才是,望你勿要推避。”
苏无故听了这话,心里竟酸酸胀胀的,好半日才重新拾笑,“你有这份心就很好,可我也不要什么恩情,只求你无忧无愁才最要紧。”
虞沾月笑而不言,只是借由困倦,回房去了。
那面门已合上,苏无故目光仍随定不动,心头落得空怔,因是觉虞沾月**不对,可也无由进屋看他,思来想去到山下买了些饭食,随后站在门前,将手搭在门上,不曾动力,它便开了。
虞沾月没锁门,苏无故见屋内并无光亮,恐他睡了,站在门前犹豫不决,耳中细听他气息缓转不定,因知他未睡,轻轻踏入,走到床前,窗纸透尽银光漫帐,虞沾月用被子掖裹住半张脸,恐让他看出端倪。
苏无故却将被子揭开,教他露出来,虞沾月松力,任他有何动作,就是不睁眼,只心内十分酸涩,忽然脸上被人抚动,虞沾月惊了惊,微微睁开眼。
苏无故说:“又是伤心了?也不和我说,躲在被子里,还把脸闷的又红又烫。”
虞沾月听了,那哗哗的情打眼就流出来了,仍是忍住鼻息,佯作眼睛痒,扯过被子揉解,借此抹干净泪。
苏无故把他抱坐起来,虞沾月不能躲,低头垂眼,尽量遮蔽神色,苏无故坐过来好声道:“我说你进来怎么没泪了,原是都躲在这里藏着掖着。”
虞沾月闷头道:“你总见我哭,难道你就不烦?”
苏无故一听,更为怜惜,叹息道:“可你总不说缘由,我又不是神仙,能无时无刻能猜透你的心。”
虞沾月稍稍抬头,又不说话了。
苏无故摸了摸他的脸道:“不说也罢,我才买了些饭食,你吃过了再睡。”
虞沾月便披件衣裳同他去了,可口中如同嚼蜡,神思恹恹,苏无故说:“过些天,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虞沾月问:“和谁一起?又要去哪?”
苏无故道:“就我们,去些风景好的地方。”
虞沾月想了想道:“还是不去了,我多学些本事吧。”
苏无故一愣,“你一日也不休息?再说怎么这会儿急着学什么本事了?”
虞沾月垂头叹气,“我知道你只把我当账算,你素来是个喜爱孤净的人,我不想磨着你,让你留在这里不能脱身。”
苏无故吃了一惊,“谁说我把你当账算的?你也不曾磨我,我在这也是开心,没有脱身之说。”
虞沾月也不吃,也无话了。
苏无故叹道:“你安下心罢,没有这事,便是有,我与谁算情之账目,合不该扯上你,如今你是我心头上的肉,这如何割开?”
虞沾月心里稍是欢喜了些,抿了抿唇,随后起身道:“我吃好了,你也早早安歇。”
白日苏无故去梅吹断那处坐了坐,梅吹断将拟尊号一事撤下,苏无故心奇,梅吹断说:“岫岫才和我聊过,我方知你对此事无意,只是让你日日顶扫地仙长名头,也实在不好听。”
苏无故说:“我不觉得,每日闲游山,扫落叶,与弟子说笑,就有十分快乐,而我不做仙长,因是教不好弟子,再者沾月已让我分了半数心,收了弟子,定然要亏待他,我是不愿的,倒不如当扫地仙人的好。”
梅吹断点头,“说的是,沾月父母早逝,只你一个亲人,如再有人横插,也着实令他伤心,原是我做错了,这事也罢。”
苏无故笑了。
梅吹断问道:“先前你说的花纹可消了?”
“不曾消,但我已寻到解法。”
“可需什么材料?我给寻来。”
苏无故摇头,“也不用,再过两日便消了。”
过了两日,苏无故带虞沾月往陌阳山去,才到山脚下,弟子便来引路,还未安坐下,疏狂已到,叙过两句,随即带他们到兵宝库,可见万千兵器,造工精绝,竞秀锋利,堆光夺彩。
疏狂一路问着,二人都夸赞不已,才逛有一间兵器房,虞沾月便已眼花缭乱,出门时苏无故问虞沾月可有心意兵器,虞沾月揉揉眼,“都好,只是兵器太多,我看不过来,没能挑好。”
疏狂道:“不急,旁面还有几间,你们细细的看,得有喜欢的,我再同你们另行配造几把,岂不比外面买的更好?”
虞沾月想了想,“梅叔叔说过,您所造设兵器是为世间一绝,怕是有双神仙手?”
疏狂笑哈哈,“他是这样说的?从前分明还嫌弃我呢。”
虞沾月问:“岫姐姐要的什么?”
疏狂说:“她没要什么,说不爱看这些,让我随意造两件,我想了想,就给她造一把剑,一把鞭子,一把弓,你想要什么?”
虞沾月问苏无故:“苏哥哥喜爱何等兵器?”
苏无故思索良久说:“我都使的,没特别喜欢。”
疏狂道:“总要有个最称手的。”
苏无故细细沉思,那二人提着心等了半日,苏无故方说:“若说起来,我对兵器无感,倒想要个扫把,前儿那些没用几月便断了。”
疏狂一怔,随后笑道:“你是个和气的人,这些兵器都配不上你。”
苏无故说:“什么话?我还怕这样好的东西在我手里磕磕碰碰。”
虞沾月:“那我就要一把刀。”
疏狂:“只这一件?多选些,以备不时之需。”
“那再要一把枪便够了。”
疏狂又带他去见刀枪一类,虞沾月择以双钩枪及陌刀。
疏狂叫他们等些时日来取。
虞沾月又复从前,与伏应岫同去学堂,伏应岫却渐是精神不振,虞沾月问她,她支头叹道:“已有一个月了,小鹤儿还不来,只怕她以后再不能来了。”
虞沾月听后,扑哧一笑,“我就知道,没了她,你就活不成了?”
伏应岫朝他哼气,“你懂什么?”
正说着,鹤描痕忽然唤道:“岫岫,虞弟弟。”
伏应岫闻声,又惊又喜,得见人来不禁展颜一笑,上前抱住她的手问:“小鹤儿,你何时来的?”
鹤描痕笑道:“刚到这,只是来的不巧,等你们完了课我们再聊。”
伏应岫不肯放她去,那面仙长来了,伏应岫便叫她在外等一等,鹤描痕说:“苏哥哥听闻我来,且叫我到他那坐一会儿,回头你们就到他那找我去。”
行到画客山,苏无故带她至花林中品茶对棋,且问道:“还不得法?”
鹤描痕抬眸睃他眼,轻轻笑道“急什么,再过些时候说不准就没了。”
苏无故冷笑道:“说不准没了,它越长越大,叫人瞧见,只把我当妖怪。”
鹤描痕支头,思棋落点,一面回道:“你性子越发急了。”
苏无故嗤道:“我急?怎么你一下来就做神仙去,连累我受着咒印磨。”
鹤描痕起身深深作揖,脸上笑吟吟,“我给你赔不是,苏哥哥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且看在我头回下来,没想着做什么神仙,是别人搞的这一场,我碰巧遇上,与我没有半分关系,真不是我有意为之。”
苏无故说:“我怎么就不信?花神庙一事,当真与你无干?”
鹤描痕万般委屈,“苏哥哥不信?那会儿我还个孩子,有什么本事捣腾出这些东西?”
苏无故还欲再言,伏应岫与虞沾月飞奔而来,伏应岫牵着她的手道:“小鹤儿,我好想你。”
鹤描痕也握住她,“我也是。”
伏应岫问:“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难道你师父他们不曾生气?”
鹤描痕笑道:“不曾,前儿因是我来寻你,失了踪迹,他们不免心急才找上门的,我且解释过了,师父又许我来了。”
虞沾月瞥她们一眼,找苏无故,拉扯他道:“叫她们在这相惜,我们不打扰了。”
听了这话,鹤描痕转过来笑道:“虞弟弟别恼,才刚苏哥哥和我聊到上回那些事,我忙着作揖赔不是,就忘了你。”
虞沾月一惊,支吾道:“是,原是这样。”
苏无故说:“你们聊着,我去走走。”
虞沾月欲随,伏应岫却说:“苏哥哥先别急着走。”
苏无故笑了笑。
伏应岫笑盈盈道:“花色正好,难得我们都齐,你就陪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