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月惊花》 第1章 月诱花消一瓣牵 犹为情处觅良缘 灵境原供一众灵物生长,既是灵物,只知顺轮回消亡,哪得一日,天地晴爽,凝的个人来,但见他生的一派雪孤俗世,韵绝清雅,轻峰柔眉横成翠,微波盈目情薄碎,神形天然巧,任人遍争看,亦痴亦如幻。 这日他神闲意暇,在这一方花林庭间游步,见一朵艳花儿,花开硕满,因是细枝纤弱,不得撑起,愈发垂头,也渐是憔悴无力,他便抬手托举上,并使灵力命它挺了身,正待抽手离开之际,不料有一瓣欲附他身,因他袖儿轻,没得笼住,飘零落地。 那仙儿既走,旋即众繁花内又得一位仙儿,方现身,就见四处华彩非凡,花雾飞旋,见此人样貌俊美绝世,一望目若游丝,二闻天香溢骨,三得体态温雅,原他是这方花灵,这庭花皆由他所化,刚才托举花朵的是月灵仙。 千古来众花得月灵相伴,如今这庭花挣着生出灵智,这些天才化出形来,听闻月灵将到,群花争鲜斗艳,备盛颜而迎之,花灵儿见到月灵儿满是羞怯,未敢现身,附在花儿里窃眼偷看,只等他去了方敢现出身来,因是一瓣教因月灵牵落,他心头异动,上前拾起那瓣,举目望看月灵儿离去之路。 因此一眼缘定,月灵儿走了,花灵儿不能见他,魂不守舍,时常郁闷,致这一方花庭也无精打采,日益枯萎,自此花灵儿石上常坐,苦恋成疾,守望这片花瓣。 不巧他坐的那块石头也具灵性,且与他的那位花灵长辈相识,交情甚好,凭他坐去多少日子,怎奈他忧愁不尽,自己要是个没心没情没灵识的石头也罢,如今被他坐磨多日,身心俱疲,想是再不解他心结,只怕他要成日赖我身上久坐不走,因说:“那月灵仙身投凡间,你何不也投去,以解这一瓣之缘?” 花灵儿托着脸道:“我不明白。” 石头问:“有何不解?” 花灵儿想了一想,“他为何要投到凡间?不如在这儿的好,我们日日相伴,难道凡间比我这里有趣的多?” 闻言,石头笑道:“你这小灵儿方才出生,可不知月灵仙是应人间之情才得生,自是痴迷人间情事,或冷或暖,或喜或悲,或善或恶,若得一二道理,益于修身,正好你也趁此机会到下面修身修心,如有不懂,便去向他请教。” 花灵儿问了,“你比我大,怎么不随月灵儿一同下去?” 石头说:“我见俗世多多丑恶,身不能适,倒是你和他有缘,且下去看一看也不碍事。” 花灵儿举棋不定,“可投到俗世中,我也不得记忆,世间之大,我又如何在人海之中寻到他呢?” 石头从身上取下一块小石赠他,并说:“这是我的分身,得了它投去凡世,你便不会消去记忆,只是有一点……” 见它言而又止,花灵儿催道:“快说呀。” 石头叹息一声,“万事不能两全其美,你下去必有灾难缠身,唯恐你挺不过去。” 花灵儿说:“我能。” 石头笑道:“成,你且安心,届时我会帮你挺过这一灾难,你再把小石还我。” 花灵儿感激不尽,起身对石头谢道:“多谢多谢。” 待他走后,老石头才感到浑身轻松。 既入凡尘,月灵儿早已投作一户尚且富足人家的孩子,姓苏名无故,字同音,父母极是喜爱,对其不尽宠溺,知他喜书,便造一书库供他钻研,并请数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前来教书,他小小年纪便得大道理,原以为他要做官,苏无故却提要四处游玩,父母亦欣然答应,熟料这一去,使他见得人间苦难,又说想修仙道。 父母听后颇是为难,这仙宗每隔几十年才得收一回徒,又对资质等十分严苛,中途也需各类试炼,恐他出什么差错,再是听闻那些修道成仙者,定要断绝尘缘,他们心内不舍,可见苏无故常日念叨此事,也只能答应。 待苏无故年至十五岁,得一机缘入了仙宗,又经许多年刻苦习修炼,小有所成,可仙门有才有能者比比皆是,凭他刻苦,亦有人比他更为刻苦,因苏无故常到凡间游走,众仙见他东奔西跑,认作他不务正业,更不能看好。 苏无故却心说:他们心在修道上,不问世事,而我意在人间,到底是我与他们志不相同,又何苦惹他们眼烦,不如早早下去罢。 想罢,他便自请除却仙名,去往人间,仙长应允,苏无故游历多年,见惯俗事,期间得交一二知心好友便不胜欢喜,后闻父母身子不适,因又回去照顾四五年,他父母年纪已近百岁,满头白发,皮多皱纹,身子愈发不好,苏无故倍是心疼,他们见苏无故容貌不变,并无一点岁月痕迹,心里不尽悲伤,抓住他的手哭道:“我的儿,他日我们去了,你又该当何从?” 苏无故一怔,也禁不住悲伤起来,忍痛笑道:“爹娘为何说这些丧气的话?爹娘不老,再陪我十年也不够,以后都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且教他们睡下,苏无故坐在窗前,适才悲涌上心头,暗暗哭泣不止,恐第二日教他们发觉,便强忍悲伤,抹干净泪,躺到床上睡去,可一夜都不能眠。 苏无故母亲将走之时,抚着他脸笑道:“我儿,娘这一辈子活的长久,陪你这么年,已是知足了,日后不要记挂,和你爹好好的。” 其父只坐在一旁,别过头,偷偷抹泪,他母亲去后,他父亲不过半年也将随去,死前两眼涨红,暗含泪光,抓着他的手说:“儿呀,我去寻你母亲了,我走后,你把从前那些书信都烧了罢,万万不要在此停留,去找个人陪着你,不必再念着我们了。” 说罢,他合眼去了,苏无故失神良久,一时没抓紧,那手就落了下去,顿时悲不能忍,失声哭起来。 他将父亲下葬,因不舍他们,便在此守孝三年,后虽经常外出,得闲时又要跑到坟前,就此过了多年,他已渐渐忘了父母模样,是日到父母坟前烧纸钱,木柴已烧没了,火光渐稀,仍不忍烧去那满叠信纸,黄昏之末,一阵风来,倒该把这苗火吹熄才是,谁知吹携了一封信掉进火盆里,那斑斑火点却又趁势烧起来。 苏无故见此,不免又掉了泪,便把信纸一一填放入火盆中,火光既灭,余留灰烬,风再吹开,灰烬散了,苏无故怔怔的看着,不久月挂枝头,想父母已逝,留我在世间行走数十年,亲朋好友亦死亦散,细想开来何等无趣,竟有念头随他们而去。 背后有位姑娘提着灯笼过来,唤了一声,“是苏少爷吗?” 苏无故回魂,但见那姑娘长的唇白齿红,模样精巧,苏无故心觉熟悉,却又不认得她,因问:“你是谁?” 这姑娘名为碧望,见他哭了,便在身上摸出一张帕子给他,一面道:“我娘说,在她小时候吃不起饭时,您的爹娘曾接济过我们家一段时间,又招我娘到您家做些绣活。” 因常年在外,苏无故并不清楚此事,同她道谢后接过帕子,擦干净了泪后姑娘又递给他一封信,“娘从别人那收到一封信,这封信原该是送到您家中,谁知您不在,便送到我娘的手里,可娘的头痛症又犯了,听闻此信要紧,便让我送来。” 苏无故收了信,只见月亮尚明,便说:“劳烦,只是你一个姑娘到这也不怕?趁现在月儿清亮,快回去吧。” 姑娘想了想,“少爷也快快回家罢,夜里风寒,仔细病到。” 苏无故一愣,这才起身,偏跪了好久,腿脚发麻,不能站稳,姑娘见状忙来扶他,待腿脚好了些,苏无故恐夜黑风高有贼人截路,因问她:“你家在哪?” 她说:“就在这不远处。” 苏无故说:“我送你回去。” 行到半路,苏无故叹说:“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少爷了,你唤我的名苏无故就好。” 姑娘垂头不言,待把她送到门前,屋内灯火通明,姑娘道:“少爷进来坐坐罢。” 苏无故摇头,“我不留了。” 姑娘几番挽留他,谁知一阵风的过去,人就不见了,她只得先回屋去。 苏无故回去后将信仔细看过,这信是从虞家来的,虞家与他交好,只几年没回去,谁料他们那得了瘟疫,死了大半的人,只余虞幽客带儿女逃难,可途中那些儿女身薄体弱,又是水土不服,接连去世,为今只有大儿子虞沾月尚存,虞幽客因日日哀伤悲痛,得了心病,恐此子无人照看,因央他收养下,只养至十八岁就好。 苏无故想如今自己也无事做,便回信,过了几日才得回信,且看信上笔力虚弱许多,且说他们当下在小怡城。 苏无故便将东西收拾好,匆匆而去,才到城门,但见人熙熙攘攘堆在一处,队排千里,城内芳香不断,苏无故心奇,寻一人问是何情况,那人笑说:“今儿二月十四,明日该迎花神,这小怡城正是花神今年降临之处,我们都去祈福,便是不能,城中百花盛开,盛颜不尽,略去转转,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苏无故等了大半日,自天昏亮排至中午方才得入,入目各楼都簪着花,彩线编着穗或是彩带都系在树上随风漂游,街道上人挤如潮,可见大人小孩或簪花,或带花环,虽行路缓慢,却教处处欢声笑语。 苏无故少见这副情景,不由痴痴的看,呆呆的走,竟不防这肩头被人撞了撞,回头看那汉子手里抱着三四岁孩子,他低头道:“对不住对不住。” 苏无故摇头,眼见这儿三两成群,心头生来几分寂寞之情,不多时天下花雨,众人兴笑拍手,孩童伸手抓去,苏无故抬头去看,身上也沾惹了些,且在这挤了大半日,晚间方寻到虞父所居客栈,掌柜他是寻虞父,便说:“他在二楼左面第三间房,公子可是他亲眷?” 苏无故想了想点头,他摇头叹说:“公子快些带他走罢。” 苏无故问:“怎么了?” “前儿他来这,我见他病怏怏一片还带着孩子,心内可怜,让他暂且住下,命人时刻去照看,可近来外客诸多,不能时刻照顾到他,只知他身子愈发不好,不如趁早带回家去,也得落叶归根。” 苏无故正欲解释,可思忖再三又是点头,上楼后寻到那间房,微微敲门,至三回也不得答应,后见门不曾锁,便推门进去,因是入夜,窗子合上,也不曾点蜡烛,昏黑一片,苏无故唤了一声,只等床上人急喘两声,苏无故点了蜡烛,只见虞父只余一身皮骨,两眼发黑。 待苏无故走过来时,立马抓住他哭道:“我,沾月,沾月不见了!” 苏无故心内一惊,拍拍他说:“你安心休息,我就去寻。” 虞幽客掏出一袋钱交在他手中,苏无故不肯收,他说:“苏兄,我也没别的,只求你帮我找到沾月,并看他长大,如此我才得死而无怨。” 苏无故忙答应,只见他咳嗽,苏无故下去问掌柜要了两副药给他送去,旋即匆匆出门,那掌柜问:“嗳?你去哪?” 苏无故道:“孩子丢了,我急去找他。” 他听后说:“你到后街,那儿有一间卖糕点的铺子,寻常孩子就爱到那去,或是丢了孩子的,也到他那问问。” 苏无故道谢后忙去了,虽是夜晚,到处灯火通明,那卖糕点的铺子门前堵了许些人,原都是丢了孩子的,倒寻回了三两个,苏无故上前询问,他们烦不胜烦道:“只有个名儿我们如何能寻?若明日有孩子来,你再来认罢。” 说罢,挥退众人,将铺子门合上,只留几人仍在拍门,哭寻儿女,苏无故心内存疑,便趁人稀少之际跳到房屋上,守了大半夜,原在糕点铺子的几人推着小车不知驱往何方,苏无故跟去,一直追到府前,且与他们说了两句,把车子交予他们便退了。 那侍从将车子推入一间屋前,掀开盖子,里面竟藏有二三个孩子合眼睡去,或见有人手里还攥着糕点,苏无故顿时明了是怎么一回事,待他们把孩子抱进屋时,从房上跳下,他们大惊,不等叫人便让苏无故打倒在地,苏无故在这间房上设上一界,旋即拾起他们到直打入正厅内。 且听闻贼人入府,众侍卫齐来抓他,怎奈在他手里不过两三招就教打飞在地,这府主王老爷听人说来人十分凶猛,恐要打进屋里,吓得那叫一个六神无主,忙命人收拾好一些财宝欲逃出去躲一躲,谁料还没跨出一步来,那面飞来一刀,险些插进他脖子里,王老爷脸色煞白,跌坐在地。 苏无故上来踹了王老爷两脚,他滚到一旁,哎呦的叫,苏无故则把刀抽出来,王老爷见了,此时腿脚发软,不能起身,又怕他杀了自己,因起身跪好,嘴里饶命的磕头。 苏无故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寒声问道:“你抓那些孩子做什么!” 王老爷听后哭天喊地的说:“冤枉啊,大人冤枉!我不曾抓那些孩子!” 苏无故冷嗤一声,“既没抓,他们为何将孩子送到你房里!还不老实,若嘴里再没实话,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王老爷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不认得他们,只是他们卖孩子,说是,说是没人要的,我见这些孩子没个去处,心里可怜才买下他们的。” 苏无故将刀往他脖子上紧贴,王老爷不胜恐惧,竟然梗着脖子往刀上送,他惨叫一声并翻倒在地,拿手摸了下脖子,竟见一片血,又滚来滚去的叫着要死了,要死了。 苏无故将刀抵在他头上,他吓得如木头塑的,再不敢动弹,苏无故冷笑一声,“你要有这善心,倒还做贼心虚的躲我做甚?” 王老爷不妨把心里话说出来,“你是个疯子,我不躲你躲谁?” 他王老爷忽然一惊,不等解释,脸上就被划伤,浑身发颤,苏无故冷脸道:“我再给你一机会,知道的说了就好,凡有一字隐瞒,我今儿就将你剥皮抽筋,明日挂在城楼上让众人都来看看!” 王老爷顿时魂不附体,“我,我只买过一回,知道不多,他们以到各处抓孩子卖了为生,只趁这会儿节日人多,以便下手,还说现在众人烦扰,明日在迎花神的轿子里藏个纸人什么吓唬他们,好趁乱逃出去。” 苏无故又问:“他们有几人?” 王老爷摇头,“这,这我真不晓得。” 苏无故说:“你今日可好好的待在这,明日我就去查,若有一字虚的,我立即取你项上人头!” 王老爷连忙磕头应是。 苏无故命他拿来解药予那些孩子服下,孩子们一醒,见是个陌生的地儿,纷纷哭闹起来,苏无故问道:“谁叫虞沾月?” 几个孩子都不答,只紧着哭,苏无故见一女孩样貌十分清秀,因是刚醒,眼中迷茫,听见苏无故叫人,便看了过去,苏无故抱起她问:“你叫虞沾月?” 那孩子只望着他并不回答,苏无故权当她是了,正欲将她带回去,可这孩子众多,恐自己去这一趟的功夫他们又丢了,又或惊扰到那些贼人,因在这处设了界,命他们好好待在此处,只等将那些贼人一网打尽再来送他们回去。 苏无故不知识错人,虞沾月被藏在另一处地方深深睡去,他在梦里见一颗怪石,怪石说:“月灵仙每回入世仅有千月时间,千月一到他就要回来!前儿我一查,不想时间已到,恐你心系他要急,我也不好违你的约,就使了些法子叫他多留数十年,如今我也快顶不住了。” 花灵儿问:“那怎么是好?” 石头想了一想,“你和他见了不曾?” 花灵儿摇头。 “你如今几岁。” “五六岁。” 石头问:“现在几月?” “二月中旬。” “有何节日?” “花神节。” 石头一喜,“实乃天赐良缘!你可仔细听着,现你被拐,等明儿他来救你,在游街迎花神时会用一顶装满花的轿子来载花神,我使法子让他掉入那轿子里,你要能舍得用半数花魂来锁他,他也能暂且留存于世。” 花灵儿却问:“只是暂且?” 石头说:“你要有本事,趁这时间让他付了真心给你,甘心为你留住那才叫厉害,不则你就是魂飞魄散了,人家也未必记得你。” 花灵儿蹙眉,“这该怎么做?” 石头嗤道:“你问我一个老石头做甚?我只能帮你至此了。” 说罢,石头销声匿迹,虞沾月被梦中事惊了一惊,睡不安稳,却不得醒来,只余眉稍蹙动难平。 第2章 银共月倾滴酒溅 香并花闻面羞翻 天不曾亮,众人忙不迭的备齐繁花,各式糕点花酿先置在祭台,随后命人将游街之路围起,在屋后早已停置好琉璃金玉轿,里面布满方摘下来,新鲜饱满的花。 卯时至辰时由众人逐一入花庙供以香烧,献祝礼品,巳时至午时初从花神庙起游东到南再至西为半圈,期间取有十二壮汉以来抬轿,十二女子妆以仙子,各捧一花侍奉左右,又有十二乐师,前六后六齐吹奏,午时末到未时众人歇息,而后由西返还,酉时众人放花灯,品花糕,添花酒,系花绳,这一日才得圆满。 日程已安排妥当,众人忙不迭供好礼品,不觉时间将近巳时,十二汉与乐师已齐备,可十二仙子尚缺人在,因命人去催,待人齐,便架花轿出门,期间每隔一段路楼上置各小仙子撒花,一路去时偶尔撒花,两道早已人围的水泄不通,纷纷探头点脚的看。 苏无故则藏在房屋之上,时刻查可疑之人,轿子行到半途中,忽而有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扑倒在轿子前哭道:“这里面,这里面可有我孩子?我要进去看看!” 旁面人见状,忙来抓她,谁知她一股脑的冲进去,帘子教风一掀,隐隐露出个人影儿来,她惊喜道:“我儿果真在此!不要怕,娘来救你!” 还没爬进去时,她被人钳住手拖拉开,女子死命挣扎,“轿子里有我儿!你们放开!” 众人闻言,只当是哪里来的疯子,谁知又有三四人上前,有人啐说:“怎么今儿疯子怪多!不知这花神节何等重要,他们如此冒犯花神,担待的起吗?” “我见未必,若一个疯也罢,偏有两个三个,这里面定有蹊跷,说不准真有人藏着呢。” “也怪了,那些孩子藏轿子里做什么?” “唉,有些孩子见了奇事尚且要追问,这轿子如此华丽,一时迷了眼,家里人没看住,就此爬进去也未可知,再者这轿子宽大,藏个□□都成。” 闹了这一出事,众人只得停下,却不曾停轿,且命一小花仙子上前掀开帘子查看有人否,小仙子一看,大惊失色,忙退后两步,惊噎道:“有,有,有人!” 众人一听,还不等反应,从那轿子里飞出几个孩童,在众人跟前尸首分离,并朝众人咬去,把血溅在轿子上,他们何曾见过这情景,吓的纷纷惊叫,仓皇逃窜。 那抬着轿子的人也吓了不轻,正要弃轿而逃,天上飞来个人,将身一跳落在轿上,手里取的藤顺势扔开,并将那众鬼娃娃捆个齐全,他们咬不断绳,便携绳冲苏无故打去。 苏无故便使刀削了他们的脑袋,顿教它们化了黑烟而散,那些娃娃见此,乃围他做圈,倒不想苏无故翻了几个身便得化解,此计不成,便冲过去咬那些抬轿的汉子,他们就忙不迭要逃,轿子晃动,苏无故牵不稳,他们欲趁此时机杀人,忽而天上滚滚花翻如海朝这冲来,先将那几鬼娃娃杀灭。 眼见花涌不断,并朝这面拂来,苏无故恐其中有诈,便飞到一楼台之上,那飞花将轿子举来,后面逃人过多,前面暂且挪不动脚,又看有人来救,彼时花有灵,祥云绽,景色鸿瑞,众人见此情景,又惊又喜。 苏无故心疑这花由何人所控,忽听里面传来孩童哭声,暗叫不妙,细细听之辨认真假,可轿子将是飞远,恐还有孩童困在轿中,苏无故欲跳到那轿子上探其究竟。 谁知苏无故跳过去时,凭空出现个石头绊住他的脚,他不得控身,直往前扑,那轿子也趁势一起,朝他而去,命他自窗那飞入轿中,因花满于轿,只觉落到一层软绸之上,飞花纷纷来裹,只在一时又如鸿霞跃光四散而去,眼见花游去,轿子要落,壮汉们过来接轿。 才刚香满鼻,苏无故迷糊一下,回神一看手背上现有花纹,擦也擦不去,使仙术也褪不得,只觉轿子又动,揭开软帘纱去看。 那些人听闻花神已到,也不急着跑了,倒比从前更挤进来看,苏无故环视一圈,瞧见那几人还急着逃出去,谁知众人返回,竟又给推了回来,苏无故立即跳出去抛出藤,且将那几人打人群里捆出来。 不待他处理这几人,天上飞来两小仙门弟子,且下来问:“我们听闻有恶贼抓拐孩童。” 闻言,数十人挤了出来,脸上挂着泪,急说:“我孩子丢了,他们说正在这轿里!” 苏无故道:“不在这轿里,想是被他们藏起来了。” 两弟子问:“你是何人?” 苏无故将姓名报上,一弟子同另一个窃窃私语两声,顿了面露惊色,旋即作揖一拜,苏无故忙道:“这是做什么?” 他道:“原是苏仙辈,我们早听闻您的名,正是位令人敬仰的游世之仙,心里早有仰慕,还请问是怎么一回事?” 苏无故便将方才的事细细讲予他们听,他们将这几贼人关押起来,命他们吐出那孩子下落,不多时便找到藏匿孩童之地,只见他们都昏迷不醒,同他们服下药,渐渐的睁开眼,那众人抱紧孩子连连道谢,为今还剩有一些人急说没寻见孩子。 苏无故命他们安心,说是知晓他们在何处,那些孩子皆无大碍。 而今还有一孩子无人领,这孩子活做个木头,二弟子轮着问,他也不答,是以无魂之状。 见此,苏无故上前问他:“你记得你的爹娘吗?” 虞沾月将头一抬,把眼涏涏望着他,旋即扑来抱住他的腿,苏无故一惊,上手扯开他,他忽然呜呜的叫,那两人说:“且不劳烦您了,我们先去府中把孩子带过来。” 苏无故颔首,和虞沾月缠了半会儿,一旁有人请他上轿,苏无故知他们误会,勉强笑道:“我与这花神无关。” 他们说:“非是无关,方才我们都见了,那花儿只围着您去,且危机由您解开,若非花神,说与您没有十成的关系,少也有七八成,于众人之心,您当是祥花福世,再是只坐轿逛一逛,望请应允。” 苏无故本意不愿,他们再三央求,句句诚恳,苏无故思忖半刻说:“我这还有个孩子,我去了,他当如何?” 那些人笑道:“让他一起到轿子上坐了就是。” 苏无故见他们如此,便道:“仅此一回。” “仅此一回。” 他将虞沾月抱起,这孩子方愿松手,正要坐入轿中,他们又说:“花神且慢,待他们打理干净,请再上轿。” 说着,众人将轿子擦了几回,又把花换了一遍才请他入轿,“请花神游幸。” 苏无故低着头坐到里面,等他们悠悠的去,将虞沾月按坐下来,好声问道:“你是哪家孩子,姓甚名谁?” 虞沾月不答,只想歪在他怀里,苏无故当他是怕了,便又抱住他轻轻拍动,待他安静好些,还欲再问,谁知他已合眼。 待到另一庙,暂得歇息时,苏无故抱着他下轿,那两弟子也回来,苏无故问:“可有个女童无人领?” 他们道:“都让人领去了。” 苏无故一惊,“都领了?那可有个叫虞沾月的孩子没?” 他们摇头,“不曾听过这个名,我们都仔细查过,并无冒领之人。” 苏无故心下奇怪,想是那女童跑走了?可他已设界,怎会教她跑丢,心内正是焦急,他们问:“这孩子叫什么?” 苏无故回神,正见虞沾月望着他,心内有一猜测,也问了一声,嘴里才蹦出字来,“月。” 苏无故惊道:“你叫虞沾月。” 他好似羞的将头埋到他脖子上,他们二人问:“这孩子无人认领?” 苏无故说:“是我一好友之子,他家中遭飞来横祸,且逃难途中,年纪小的孩子接连去世,如今好友也得病,朝不保夕,恐不得照顾这最后孩子,暂托到我手中。” 他们又问:“仙辈打算何去何从?” “先带他见了他的父亲,我只是一介俗人,没什么本事,也教不得他什么东西,想是再访我那仙门,若他们肯收,待这孩子习得一些书,识得一些字就他带走。” 二人一惊,一人欲言,另一人忙道:“那就好。” 略叙两句,他们提王老爷一事不曾处理好,便先去了。 苏无故想他被困些时日,问他饿不饿,虞沾月微微点头,苏无故买了些吃食予他,见他吃的差不多,带他回客栈,只见虞父气息奄奄,望见虞沾月顿时回光返照,切切叫了他一声,虞沾月又惊又怕。 苏无故见此推着他到虞父床前,虞父喘着气和苏无故说:“我想与他说会儿话。” 闻言,苏无故合门留空,虞沾月这才跑来,见他后身浮一石头之像,他渐渐合目睡去,虞沾月将小石还给石头,又问:“你走了,我爹还能回来吗?” 石头道:“先前我已说过,且知有得必有失,你爹早该身亡,若非我使法子续其性命,你都未必能撑到见他。” 虞沾月垂头无话,说完这石头就走了,虞父才醒,自感大限将至,与他说了好些话,虞沾月郁郁不乐。 说完,他又央谢苏无故,苏无故说:“你安心。” 他笑了笑,“多谢。” 只这最后时日,苏无故原意守在此处,他又说:“你带沾月出去走走吧,我想一个人休息会。” 苏无故心内悲痛,暗暗叹息一声,便带虞沾月出门去了,一路游在花林内,繁花无处,蝶影翩翩,虞沾月便要摘花,苏无故抓住他后领说:“不要乱跑。” 虞沾月气恹恹的,既到晚间,众人都在花林里吟诗作对,品花糕喝花茶等,眼见苏无故在此,便取来花酒同他敬满,一些慕以花神之名,一些因他救了孩子,心存感激。 苏无故难以推拒,便由他们一杯一杯的灌,不久便喝的两颊泛红,两眼发昏,自觉胸口闷闷的,又不得解衣散闷,只能扶额慢揉以缓疼痛。 眼看还有人来对杯,苏无故正欲推去,仔细一看,不是个大人,揉了揉眼再看,竟是虞沾月,怕他喝酒,随手便夺了他的杯,且欲呵斥,可当下醉如软泥,身不由己,将要仰倒。 虞沾月赶忙来扶他,一旁人见了恐他力小,因过来扶了扶,虞沾月不喜,闷闷生气,那人与苏无故说:“您醉的这样厉害,花神庙后面还有几间闲屋,您先且进去休息,一会儿我们煮了醒酒汤给您送去。” 苏无故点头,“劳烦。” 且要搀扶他起来,苏无故摆手拒道:“我还好,你去忙你的罢。” 那人说:“不如我叫两个人来扶您回去。” 苏无故摇头,“不必了。” 说罢,强撑着去了,待到花神庙,侍者领他到屋里去,苏无故眉心突突的跳,再是受不住,身子一歪,在一案几前摇摇晃晃多会儿,扶着桌子,头痛难忍。 虞沾月过来抱住他,苏无故缓了半日,听有人敲门,便站起身前去开门,外面人端送来一碗汤水,苏无故谢过。 把门合上,才走两步便站立不住,又是身歪倒下,勉强坐在地上,将汤置在一旁,虞沾月便拿勺子给他喂,苏无故头昏的厉害,眼前虚虚撞影,也辨认不得是谁,只想来往事,禁不住情涌,痴痴怔怔起来,而后含住汤。 虞沾月同他喂了一半,苏无故稍醒一些,自觉浑身闷热,便摸着解开带子,松了外衣,适才觉好受两分,当下困倦难熬,忽地见虞沾月握着勺子,又醒了一些,便笑道:“我好多了,哪里就叫一个小孩子来照顾我,不早了,你先去床上睡了罢。” 虞沾月不去,苏无故起身,带着他卧到床上,予他解去外衣,掖好被子就要走,虞沾月看他要走,便跳下床抓住他的衣裳,那衣裳又教他扯落大半,苏无故回头蹲下来问道:“怎么了?” 虞沾月问:“你要去哪?” 苏无故摸着他的头说:“身上都是花香,又喝了那么些酒,味道怪冲的,我去漱漱口,略擦擦脸就来,不要担心,你去睡罢。” 虞沾月说:“我和你一起去。” 那酒劲又冲上眉心,苏无故捏了捏缓一两分昏意,点头答应了。 漱过口,洗过脸,苏无故醒了好些,只是头痛不减,苏无故对他道:“洗好了,回屋去你总该睡的下罢。” 虞沾月应了一声,苏无故再抱他上床盖了被子,不曾留下,虞沾月起身紧紧的抓着他,苏无故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虞沾月抱住他的手道:“你不睡这?” 苏无故说:“我到外面睡。” 虞沾月抱着他不松手,苏无故一愣,适才想起他才被拐了两日,如今年纪又小,定然怕黑或是其他,因想了想说:“我先留在这睡一晚。” 听了这话,虞沾月才微微松手,苏无故上床合好被子,虞沾月顺势钻到他怀里,抓着他胸前的衣裳,苏无故拍了拍他道:“别捱在我胸口那,一会儿闷着你。” 虞沾月不管,睡了半会儿,他又掀条缝,把鼻子嘴露出去偷偷喘气,吸足了气还欲再埋回去,苏无故扯着被子掖在他脖子那,又问:“你是怕的哪般?这样藏被裹息的,不知还以为外面有鬼要吃你似的,有我在这,不要怕了。” 闻言,虞沾月便不藏头了,偎在他怀里睡去。 次日天亮,昨夜喝了解酒的汤,今早已然解了些酒,还略微有些头痛之症,苏无故只想多睡些,奈何窗户透的那光直打在眼上,苏无故眉头紧蹙,虞沾月一见,便解了两旁的帐幔将光挡去,苏无故才渐渐松了眉头。 又睡了半会儿,苏无故醒后,正对上虞沾月躲被里瞪瞪的看他,屋里还飘着好一股香气,只当自己昨日沾上的。 苏无故起身出去,虞沾月跟在身后,苏无故说:“我去洗澡。” 虞沾月道:“我和你一起。” 苏无故道:“你在屋里等我,我洗完再来找你。” 虞沾月不依,苏无故拗他不过,便带他去了。 打了热水,苏无故正要脱干净,忽察背后有道光,回头一瞧,虞沾月正躲在屏风后,苏无故想他是个孩子,不欲放在心上,怎奈受此目光,总觉奇怪,回头和他道:“你到旁面先坐一会。” 虞沾月便去了,苏无故忙不迭的脱了衣裳下桶,待散了大半香味才拿澡巾擦身,转身去取衣裳时,竟见虞沾月在屏风一旁站着,吓了他一跳,常日里哪教旁人见他光着身子,倒因他是孩子,纵也不是,不纵却也难启口,只得扯了衣裳背过身速速穿齐。 苏无故朝他招招手,虞沾月一溜烟的跑来,且替他解衣裳时,他两颊羞臊,向后躲藏,苏无故怪了,“我给你洗一洗。” 虞沾月说:“不。” 苏无故笑了笑,“你不用羞。” 虞沾月见他来捉,忙道:“我一会洗。” 苏无故点点头,又带他见了虞父,彼时他只存却一口气,可也睁不得眼,开不得口,鼻里既难吸气也难呼气,虞沾月竟觉心中抽痛,趴在床上唤了一声爹。 闻言,虞父微微睁开眼,还欲回话,可一口气提不上,挣扎半日,不舍的瞧着他,终是挨不住去了。 苏无故叹了一声,且将虞父后事料理好,正欲安慰,可不知如何言语才不得使他伤心。 虞沾月看着坟墓,不免心神恍惚,暗沉神思,一阵酸苦涌上心头。 苏无故见他如此伤心,抚着他的头道:“今你父亲将你托到我手中,自此你我便以亲人相待,依年纪来说,你应唤我爷爷。” 虞沾月正发愣时,听了这样一句,吓得满面苍白,急忙摇头,苏无故也点头说:“叫外人听了,不拿我当贼都算好的,从今以后你认我做义父,既得年纪应合,又免疏远之说,我定全心全力将你养大。” 谁料虞沾月仍是摇头,苏无故问:“那你想叫我什么?” 虞沾月问:“你叫什么?” “我姓苏名无故,字同音。” 虞沾月思忖半刻,旋即问:“我就不能唤你哥哥?” 苏无故笑道:“我们年纪差了好多。” 虞沾月闷头不言。 苏无故:“那就依你的,你随意。” 虞沾月听后方笑了一些。 苏无故料理过虞幽客后事,见他低头默默不言,应是没缓过神,且携他回屋,打来热水,与他解衣时,虞沾月大惊失色,紧护着衣裳不放,苏无故道:“如今我作你长辈,我们之间不必生疏。” 虞沾月怕羞,急说:“不,不要你洗,我自己洗。” 苏无故没停手。 虞沾月不肯,苏无故当他是孩子脾性,一面哄他,一面解衣,虞沾月奈何不过他,只怕他瞧个干净,因要自己解衣,慢慢吞吞半日,苏无故正要开口,且听他道:“你转过身去。” 苏无故应了,趁此间隙,虞沾月匆忙钻到木桶内,又说:“你转过来吧。” 苏无故好笑道:“都说我们自此以亲人相待,在我跟前何必羞?这会儿和我避嫌,可知从今往后我们都在一个屋檐下,难道也日日和我避嫌不成?” 虞沾月抬头看他一眼,并无言语。 第3章 时时月在清照间 年年花到倍新鲜 和他洗了干净,只那要紧的地儿,虞沾月低头遮住不让动,去拨他的手,他更是紧捂,不依不放,苏无故抬眸瞧他,但见他羞惭惭的,顿时明了,心道:现我虽任他长辈,到底才见一面,我们之间不甚熟悉,我如此行径定教他感到不适,待日后他明晓我无异心,再如是相待,他方能受的。 想罢,苏无故正色道:“这要紧处不得轻易交与外人相看,你有戒心才对,那里自己擦罢。” 闻言,虞沾月面羞不已,抬眼偷偷瞧他。 其他地方苏无故轻轻擦了几回,极尽收力,仍是擦红了一处,苏无故一吓,问他疼不疼,虞沾月早就羞的不能自己,蚊子嗡嗡般答着不疼。 擦净后再同虞沾月穿好衣裳,苏无故恐他把自己当外人,便是受疼也不肯说,因又买了药膏且轻且缓的抹到他身上红一片的地。 与他洗干净,换了衣裳,苏无故仍嗅得股淡淡香气,不似从虞沾月身上来,抬起袖子一闻,果然是从这传来的,因去换了身衣裳。 虞沾月抓住他的手看,原是被花纹吸引,因他举动,苏无故方想起这回事,心道:我从未见过这等花纹,且在书籍中也无记载,既要带他去仙宗仙门,何不趁此机会,找个空隙查这东西的来头。 不多时,苏无故又教愁绪锁眉,因是不知带他拜哪宗门好,为今只知他从前所拜仙门根底如何,却不曾知其仙门他如何,倒想先带他去自己那宗门转一转,他们肯收是再好不过。 想罢,苏无故带他去了,可见这仙门草木幽深,舒叶满地,连山妙静,不免心疑迷了路,因依稀记得从前仙门并非此貌,又看上题是清寻门,便埋头思索原那仙门之名是何,苦思半日不得解。 这时有人来,他们见苏无故牵着孩子站在门前,问其来故,苏无故道明来意,他们说:“公子找错了时间,今年仙门已不收弟子。” 苏无故听后便问:“哪还有仙门正在收徒?” “先雪门好似在收。” 苏无故道谢,正要带虞沾月走,他们见苏无故举止言谈一概不俗,又想是他如此轻易找至仙门,必然有所联系,难免多问一句,“敢问您尊名?” 苏无故报了姓名,几人吃了一惊,因说:“您且等一等。” 片时便请他到殿中小坐,还未进门,便有掌门及一众仙者来围,苏无故仔细辨认,竟无一熟悉,而那掌门丰神俊朗,姿态儒雅,若以青竹之修身,如端秋霜之肃爽,姓梅名吹断,但见众仙长面色一沉,命他们暂先退去,他们不肯,一并到殿中坐下。 梅吹断请他入座,苏无故深深一拜,旋即道:“今来叨扰,并不为旁事,只请仙长收我弟弟为徒,因他年纪尚小,如有试炼之事,也请待他十岁再去,若他无较好资质,我自带他离去。” 梅吹断疑道:“苏芳君意在我们收他为徒?” 苏无故应是。 梅吹断想了一想,“我想苏芳君本事不比我们的差,因何从我们这择仙收徒?” 苏无故起身拜道:“只听外人传有夸大其词之话,既是外传,不曾见真假,晚辈愧于仙长,虽在外面游历多年,归来仍才疏学浅,胸无点墨,亦不精法术,全然无一点长进,仅凡庸之辈,岂敢自大,以师长自居?” 众人一愣,梅吹断恍然大悟,“原是这样,苏芳君有所不知,原您那仙门上下犯有大错,今已不在。” 仙长们忙看向苏无故,心下防备,可见苏无故怔了怔,面色如常,作揖道:“原是如此,我游历在外,不曾关问此间事,无意来扰,望恕冒犯之罪,我们这就告辞。” 梅吹断道:“你莫急,我并非不答应此事,只恐你因前仙门之事而对我们抱以敌心,现而来看,苏仙人并无此心,今有弟弟岂得方便?不如您也留在此处。” 他们一惊,忙说:“岂能如此!” 梅吹断抬手,只问:“苏芳君意下如何?” 苏无故仔细思量,“我并无才能,收也无用。” 梅吹断笑而摇头,“无关才能,素来知晓您品行端正,何况前儿有孩童一事受您相助,心内更为敬佩,您就不要推拒了。” 苏无故笑谢。 梅吹断亲自带他去到一处闲雅僻静的山名为画客山,山中并有青竹林,枫叶林,梅花林,幽间清泉流,阶道野花开,中设凉亭无数,屋舍有□□,廊道紫藤凌霄做伴,景色十分雅致。 梅吹断问:“这处如何?” 苏无故道:“这处极好,我身份低微,如何蒙受的起?您予同我随意指处草屋茅舍就足够了。” 梅吹断笑道:“你也不必推脱,原这山景色别致,别人住进来,唯怕不爱惜,糟蹋了景色,就此闲置,我倒觉着你住进来很好。” 又谈了几回,苏无故这才收却心意,去到屋中,只有几把椅子,梅吹断说:“一会儿你随我去挑,把各等家具都添置进来。” 旋即又看向虞沾月,这一路他跟在苏无故身后一言不发,梅吹断沉吟道:“不如让他暂记在我名下。” 苏无故大惊,“我已蒙恩众多,便是天地神仙也堪受不得,万不敢有寸进尺之心。” 梅吹断笑道:“我有个女儿名为伏应岫,看着和他一样大,他几岁了?” 虞沾月说:“我六岁。” 梅吹断笑了笑,“和我女儿一样大,你几月生的?” “二月初八。” “那便是弟弟了,我带你们去见见她。” 移步天髓山,进到屋院中,伏应岫在床上歇晌,一经踏入,伏应岫听见声响,因也醒了,朝外面叫道:“爹。” 梅吹断笑着答应,一面过来搂住她,“岫岫。” 伏应岫瞧见虞沾月他们,心内奇怪,“他们是谁?” 梅吹断细细介绍,伏应岫下床到虞沾月面前,虞沾月急忙躲到苏无故身后,她往哪面看,虞沾月便往另一面躲。 苏无故牵住他,微微笑道:“沾月第一回见这样俏丽的姐姐,这是羞了。” 虞沾月撇撇嘴,“我没羞。” 听了这话,两人反而哈哈笑起来,梅吹断说:“叫他们两个去玩,我们到一说些话。” 没了苏无故遮挡,伏应岫一把抓住他,“你藏什么的?难道我是妖怪,能把你吃了不成?” 虞沾月不欲理会,只欲去寻苏无故,伏应岫拦着说:“我爹有要紧事和那哥哥讲,你这时闯进去,岂不讨他们的烦?” 虞沾月便道:“那我出去。” 伏应岫笑道:“我也出去,外面有个秋千,你来帮我推。” 虞沾月转过身去,“我不和你玩。” 伏应岫怪道:“为什么?” 虞沾月一时纠结该不该把话说明白,半晌道:“我说给你,你不能说给外人听。” 伏应岫也是好奇,忙点头答应。 虞沾月观四下无人,方能放心道:“我日后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伏应岫不解,“谁?” 虞沾月颇是羞口,“你刚说的那位哥哥。” 伏应岫惊道:“你!” 虞沾月忙捂住她的嘴,“你不要乱叫!” 伏应岫微微点头,虞沾月放了手,她又是不解,“你和他一起,怎么就不得帮我推秋千。” 虞沾月说:“我总要避嫌。” 伏应岫笑了笑,“你不给我推,我就把这事告诉他们。” 虞沾月愣了会儿,羞恼道:“你才答应我的。” 伏应岫撇撇嘴,“我这就去找爹爹他们。” 虞沾月忙道:“走走走。” 苏无故将外面所见所闻之事讲予他听,得了趣事,竟都笑起来,此一叙,他们二人竟如知心好友,话聊不尽,梅吹断往外一瞧,忽的起身,“都要到晚上了,还不曾添置家具,我们快去。” 出了门,苏无故左右不见虞沾月,“那事不急,他们两怎么不见了。” 梅吹断一惊,急忙出门寻去,听见几丝笑声,寻声而去,那两人正在花园里荡秋千,虞沾月见了他,也不和伏应岫推秋千,跑过来抱住他问:“你怎么才来?” 伏应岫便也跑过来,梅吹断抱起她,“这回可玩疯了,也不看几时了。” 伏应岫哼了一声,“分明是爹忘了时间,怎么就怪到我头上?” 梅吹断笑一笑,“是我错了,不该说你,快回屋去吧。” 伏应岫瞧着苏无故,忽然笑道:“我有句话想和这新来的哥哥说。” 苏无故便蹲下身来,伏应岫便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只见苏无故一怔,虞沾月顿觉这其中定不是什么好话,神色微变。 伏应岫说罢要走,虞沾月追上前问:“你说的什么?” 伏应岫笑道:“不曾说什么。” 虞沾月笃定她心里有鬼,“你胡扯,你快说!” 伏应岫见他来抓,扯着皮冲他做鬼脸忙跑走了,苏无故叫道:“沾月,不可无礼。” 虞沾月垂头丧气的依在他身旁。 梅吹断哈哈笑道:“都是孩子,这些天岫岫实在郁闷,她上个好友被领回去,再没个和她年纪相近,又能玩到一处的人,我又时常不得陪伴,沾月来了,得他相伴,竟比从前高兴不少,这添置家具一事不需他们来管,我们去就是,让他们再玩半会儿。” 苏无故还欲再说,梅吹断推了推他,且问虞沾月喜爱什么,一并添置进去,虞沾月说:“我要和苏哥哥一处睡。” 苏无故道:“只这两年睡在一房,明儿你大了,还要同我一床睡?” 虞沾月撇撇嘴,“怎么就不能?” 梅吹断笑道:“孩子小,随他去,大了不必你来说,他自己就吵着要分房睡,到时他喜欢什么,也和现在喜欢的不同,那再添置是最好不过。” 苏无故也笑了笑,“说的也是,多多麻烦了。” 梅吹断见时间不早,与苏无故这面择过,送到房中布置齐全,正要走时,又忽转过来说:“我想了一想,明日便教你在他们那露个面,我再带你四处走走。” 苏无故应是。 送走梅吹断,虞沾月抓着苏无故问道:“方才,她和你说什么了?” 苏无故:“没说什么,一句玩笑话罢了。” 虞沾月心内酸成一片,便自去洗漱要睡下,苏无故道:“你还不曾吃饭,我带你去下面镇上买些,吃饱了再睡。” 虞沾月裹了被子说:“我不饿,只想睡一会。” 苏无故欲言又止,心道他在怄气什么气,看了半日,又心疑他当真五六岁? 便是如此,他仍到下面买了一些粥,回到房中还不见他起,把粥搁在一旁,坐在床边,察他动了,便拍拍他说:“起来吃些。” 虞沾月不予理会,苏无故便扯开被子,将他拽起来,虞沾月从他手内挣扎,左右不肯起,且把被褥蹬的一团乱,倒教苏无故生拉硬拽,最后抱在怀里放在凳子上,苏无故将粥搅弄,散了一些热气喂给他,可见他闭嘴不吃,苏无故问:“你生的哪门子气?我不记得我哪里招惹你了。” 虞沾月道:“我就是要睡,偏你不让。” 苏无故道:“谁不让你睡?倒说吃饱了再睡,你又不听。” 虞沾月便从他手里夺了勺子快快的把粥喝完,又钻到被子里去。 苏无故收拾一下,便和他一起睡了。 第二日苏无故早早拉起虞沾月,洗漱完便带去梅吹断那处,先命他与伏应岫在一处学,自去见了各仙长。 本门有六大仙长才能非凡,分是长通、天阔、无定、归节、疏狂、星霜,六人今聚在此,因是对苏无故来意有疑,昨儿夜里轮去找梅吹断几回,都不得见,今得消息要任苏无故以仙长之位,岂能同意? 众人还不等梅吹断发话,便纷纷持见,暗加劝阻,梅吹断不为所动,苏无故只恐生事,因说此事实为谣言。 梅吹断道:“我既说的话,自不能有反悔的理。” 他们恼道:“既要他,又何需我们?” 苏无故说:“你们只当我是小仙就成,平日择杂事来做,以报各位恩情。” 眼见梅吹断不肯松口,他们又说:“非是我们不肯,我们不知他根底,倘若因掌门一言则成一仙长,于我们不公,于各位弟子也是不认的,若他肯同我们一比,过了我们也不多为难。” 梅吹断思忖半晌,看着苏无故,苏无故忙说:“这也使的,只是我学艺不精,未必能比过各位,还望留情。” 聊罢,他们择日比试。 众人都散了,梅吹断寻到他说:“怨我操之过急,应是等你留两日,待他们逐一适应也不当为难你。” 苏无故笑道:“我多多打扰已让人不满,今儿他们赠予机会,我当心存感激才是。” 梅吹断叹息一声。 这面伏应岫带虞沾月到别处玩耍,她拍了拍,只见一众猫耳狗儿打草丛里钻来,都以残缺之身,或丢了眼,割了耳,截了腿,却都扑到伏应岫身上,十分亲密。 它们见虞沾月,或有警惕,或有好奇,也得胆大上前溜在他身后嗅了嗅,虞沾月问:“它们从哪来的?” 伏应岫说:“这些都是我在街上拾到的。” 虞沾月不知怎么接话,想了半天说:“你是个好心人。” 伏应岫笑道:“我爹也这样说。” 二人一时无话,虞沾月实在心痒昨日她同苏无故说的话,扭捏许久才问:“你昨日和他说的什么?” 伏应岫抬头看他,“什么?” “你同苏哥哥说的什么?” 伏应岫想了想,“就把同和我说的讲予他听了。” 虞沾月一惊,“你!” “他算是你外人?” 虞沾月听了仔细一想,竟觉她也有理,顿时熄了气火,伏应岫给这些猫狗喂了些吃食,虞沾月坐在一旁,闷头思事,伏应岫拍他一掌,“你哥哥姓苏,你怎么姓虞?” 虞沾月解释道:“他并非我亲人,原是我爹去世前将我托给他,在外人面前我叫他一声哥哥,明儿我长大,就不这样叫他了,”虞沾月顿了顿,转而问她:“还说我,你怎么不姓梅?” “我娘姓伏,我随我娘姓。” “那你娘在哪?” “我爹说我娘生我的那日就死了。” 虞沾月一怔,闭口无言。 不多时有人来寻他们,连连叫唤,把那些猫狗儿都吓跑了去,伏应岫见一团草丛,忙说:“我们快躲起来。” 虞沾月虽不解,只见她钻入一草丛内,便一同去了,来人四处寻找,嘴里唤道:“岫岫,伏应岫。” 他见地上一些残食,便知她来过这处,四处搜寻起来,不多时找到他们躲身之地,伏应岫原还要跑,教那人抓住领子抱了起来,那人道:“还躲,你再胡闹,我将你逃课之事在梅掌门跟前都抖干净。” 伏应岫央道:“我和虞弟弟才来,仙长等我们喂完它们再去不成吗?” 那人瞧着虞沾月,把她放下去,“梅掌门说有个孩子送到我这来,我说怎么没见?原是你背地里挑唆他逃课,罪加一等,我就去和梅掌门禀明。” 伏应岫抓着他衣裳道:“我不是有意的,仙长饶我,不要和爹爹讲,我再也不逃了。” “这话我听了几回,而今你还带着别人,实在恶劣,我原要保你,如今也不能了。” 伏应岫要使哭招,他道:“哭也无用,不过……” 伏应岫忙抱着她,“姐姐,你饶了我,我真不逃了,也不带虞弟弟逃了。” “这句可是真的?” 伏应岫点头,“是真的。” 她点头,遂蹲下同虞沾月笑道:“你叫虞沾月罢,这两年暂由我带。” 虞沾月瞧着她,她只当虞沾月羞,带他们二人在屋里叙些话就叫他们回去,且说:“今日作罢,明日不能再躲躲藏藏了。” 伏应岫连连应是。 还于屋中,不见一人,待到日落,梅吹断才回来道:“你苏哥哥要半夜才得回来,怕你一个睡不得,今夜先留在我这休息罢。” 虞沾月摇头,“我不留这,我不怕黑。” 梅吹断再三询问,虞沾月仍不肯留,由是把他送去,待他歇下,特留了一盏灯,灯火微弱,既得一方明亮,又不刺眼。 梅吹断说:“先睡吧,他一会儿才到。” 虞沾月点头。 梅吹断离去,他就在被里翻来覆去,因等不到人,心里烦闷,又坐起来跑到窗边,踩着凳子打开窗户,屋外一片漆黑,虞沾月持这盼望,久候不去,灯火渐熄,屋内失了光亮,他也愈发困倦,饶是如此,只趴在窗台上稍作休息。 忽有阵阵清辉,原是云雾拨开,放开明月,苏无故这才赶回来,见屋里昏黑,认作他睡了,轻轻推门进去,谁知听见有人奔来,旋即教人抱住,苏无故一惊,“你不曾睡?” 虞沾月也不应答,苏无故拍拍他,摸着他衣衫单薄,命他松开,且握住他的手,果然一阵寒凉,带虞沾月到里屋去,感冷风灌入,起去合上窗户,窗前摆着凳子,苏无故搬开,且抱他睡下,合上被子道:“难不成你一直守在窗口?” 虞沾月微微点头。 苏无故:“外面风大,你这是要作弄出一身病才好。” 虞沾月说:“不冷。” 苏无故冷笑一声,“手都结霜了似的,你好歹把衣裳穿齐,下回如此,你就一个人去住,免得在我这得了病,还当是我的错。” 虞沾月急道:“我忘了,我下回一定穿。” 苏无故熄了灯火,遂解了衣裳睡下将他搂在怀里。 第4章 客乐闲庭扫月尘 惜对芳颜吹花慢 过了两三日,苏无故同他们比试过,俱差一招,那六位虽有不满,倒也许得他留下一事,梅吹断笑道:“这正好,回头同他拟个尊号。” 话犹未了,众人忙说不能,梅吹断问:“有何不能?”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干话,字里行间不以赞同,梅吹断心有不悦,苏无故却说:“幸蒙梅掌门之恩怜,偏我常日闲散惯了,断不能任什么尊号,或是外人听了,只说我来路不正,不如就予我杂仙身份。” 梅吹断叹道:“何等杂仙才得适合?” 苏无故略作思忖,半晌道:“如有扫地之事,任予我就好。” 梅吹断愁眉,“你可当真?” 苏无故笑道:“从前我也常扫,且说这师者以授课为业,外人钦慕,不见师者日以授课,以夜备学,无论寒冬酷暑,功业刻苦,不得懈怠,非常人能受,诸位英风亮节,我自不能同列并之,只说扫地,我素通此事,得此职务,便觉心足。” 众人听后,竟无言发。 梅吹断叹了一声,“那就依你的。” 苏无故:“多谢。” 当日,众弟子听闻有位扫地仙长,心内奇怪,原这扫地一事,应由各弟子轮来安排,比这大的事都在,缘何任得这位扫地仙长?心有好奇,纷纷去见,来是个:乍见容景万般牵,眉目揉柔,颜堕风情堪不破,丰致姿容,即任春并淑无双,气雅神闲,端琢言举馨相扶,玉品金质,韵之绝者,口笔之间,不得绘全。 众人不知他性子如何,一时不敢攀谈,过了半会儿,有人上前同他说上两句,见他性情温和,因都上前问了许多话,苏无故仔细答上,那有人说:“苏仙长好端端怎么做了扫地仙长?” 苏无故道:“我资平质庸,才学浅薄,难堪大任。” 他们若有所思,“便是如此,那也定然比我们强,不取仙师之位,倒做这等小事来?” 苏无故笑道:“不算小事。” 他们絮絮说了一些,只闻钟响了,不得多言,各自散去。 苏无故择一扫帚打扫起来,晚间,众人都散了,见了苏无故,随口招呼一声,不多在意,权当他一时兴起。 苏无故便收拾一番回去了,得见虞沾月他们,伏应岫笑唤道:“苏仙长。” 虞沾月见他衣裳都作灰尘,上前予他拍打,又问:“你去哪了?身上都是灰尘。” 苏无故道:“打今日起,我每日去山脚下各处清扫,衣裳有些灰尘,也是免不得的。” 虞沾月一惊,“为何?” 苏无故说:“我既被任作扫地仙长,理当以身作则。” 虞沾月心中一哽,恐他是为自己而落此地步,因抱着他说:“我不学了,我们现在就走。” 苏无故怪道:“这才来,你说走就走?把我置在何处?” 虞沾月抬头道:“他们欺你,他们不是好人,你也不要为我而忍气吞声!我不稀罕他们。” 苏无故笑道:“你是误会了,他们未曾欺我,原是我问他们要的这一职。” 虞沾月蹙眉,“还说?若非他们强逼于你,你为何不择仙师而任?反落得什么扫地仙长?这不是他们有意辱你?” 苏无故抚着他头,微微笑道:“这事也怨我,我只会学而不会教,若我善于教学,也不当带你来仙门求学。” 虞沾月尚有疑虑,“这话是真是假?” 苏无故颔首,“我只能学,不会教,因何我不亲自教导你,反让外人来,岂不多此一举?” 虞沾月心道也是,伏应岫牵住苏无故衣裳说:“爹爹叫我带您去到他那坐一坐。” 苏无故随她至天髓山,梅吹断上前来迎,一面说:“你暂且任这些日子,等明儿他们知道你厉害,自然就答应了。” 苏无故摆手笑道:“如今就很好。” 梅吹断不把这话放到心上,“既都来了,且吃了饭再走。” 苏无故推拒一二,只他拿虞沾月说事,便不再拒,先端来滚滚的茶,伏应岫撇撇嘴,推开道:“我不喝这个,我要喝糖水,吃糖糕。” 梅吹断不许,“还吃,明日给你牙吃坏了,我看你以后能吃什么?” 伏应岫捂面假哭起来,“你坏,我不叫你爹了。” 梅吹断道:“还哭,你瞧沾月何曾撒过泼?倒叫我省些心罢。” 伏应岫冷哼一声,“好啊,那你认他做你儿子去,别要我这个女儿。” 梅吹断气的脸上一阵寒,苏无故忙道:“不过孩子的气话,不要当真。” 因顾外人在,梅吹断揍也不能揍,勉强笑道:“她说的也有一半对,等沾月长大些我便收他为徒,我听带他的仙长说,沾月性子勤奋,又是个聪明伶俐的,既叫我收了他,定让外人都羡看个。” 伏应岫听后冷哼一声,饭也不吃了,跑回屋里生闷气。 梅吹断叹道:“她就这性子,说不得一句,都怪我从前溺爱她到如此地步。” 苏无故说:“孩子们心智不熟,为人父母,管不得严也放不得松,他们最怕相比,拿这个来严管反而不对,你方才说那些话,她当你偏心外人,心里难受,便要报复,因而也说了些气话,如此都不觉不对,你当好好劝导,把话讲明白,免她多心。” 梅吹断道:“我倒真想收沾月,并非玩笑话。” 苏无故转头瞧虞沾月,他埋头不言,吃过了饭,梅吹断还欲再留几时,苏无故推拒,梅吹断送过他们,随即去找伏应岫。 伏应岫正伤心,埋在被子里不肯见人,梅吹断在床上坐了半会儿,“岫岫,爹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伏应岫扭了下身,在被子里嗤笑一声,“你有没有那意思和我说什么?我是不值的,他乖巧,你疼他去,别来找我。” 梅吹断忙道:“怎么就扯到这上面了?唯有你是爹的好女儿,无论如何,我这辈子最是疼你的,”他顿了顿又道:“原是你前儿吃了好些糖糕,要坏了牙,再叫唤疼的话,你叫我心疼成哪样?” 伏应岫探出头来,还赌气道:“凭何你拿我来与别人比较,你要疼我,也不该说那些话了。” 梅吹断左哄右央,“我下回不说这话了,你万万不要生我的气。” 伏应岫冷哼一声。 梅吹断拍拍她笑道:“你晚上不曾吃饭,一会儿我再去做些菜,可不要饿着你了。” 伏应岫扭了扭身子,“我不吃。” “别气了,你要吃什么糖,我也许得,只是不能多吃。” 伏应岫适才答应。 那面在路上,苏无故问他:“明儿你想要梅掌门做你师父吗?” 虞沾月不如何情愿,可思忖半刻后轻轻点头,苏无故说:“认他做师父也好,你和应岫感情不错,从此时常能在一处玩。” 虞沾月听后心内大惊,又说:“那我不认他做师父!” 苏无故问:“怎么一会儿要,一会不要的?要是何缘故,不要又是何缘故?” 虞沾月恐他错意,便认真道:“我说要,只是因你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若我做什么不顺你心之事,惹你厌烦至极,明儿弃了我怎么办?我说不要,因是怕你认作我与伏应岫关系不一般,我与她清清白白,”说到急处,他抓扯住苏无故衣裳,“你万万不能误会。” 苏无故点头,“我知道。” 虞沾月和他解释了半日,苏无故口上答应,虞沾月却知他听了也不曾往心里去,气的恨不能把牙咬碎。 后去学堂,虞沾月有意避伏应岫,伏应岫见此,待休息时堵住他道:“跑什么?我有事和你讲。” 虞沾月道:“你说。” 伏应岫带他去个没人的地,悄悄道:“我爹有意收你为徒。” 虞沾月:“我知道。” 伏应岫:“你要当他的徒,不是件好事。” 虞沾月心里怎不清楚,反而不解她为何提起这事,便也问道:“这话怎么说?” 伏应岫说:“我爹是个是个板正的人,明儿你在他名下做他的徒,言行举行不能差,这倒无所谓,你与苏仙长关系非常,我爹同苏仙长这才要好,倘若知晓你有此心,自然要罚你,你岂不受罪?受罪也罢,你同苏仙长再无半分可能!” 虞沾月脸色一变,点头说:“这话有理,可有解法?” 伏应岫摇头,“没有。” 虞沾月气笑了一声,“那你还提,我当你是有主意了。” “这不是来找你商议。” 他们苦思冥想半日也不得法,伏应岫说:“罢,明儿再想。” 虞沾月点头,再细细想过,忽然奇怪,便问:“怎么忽然找我聊起这话,你有何居心?” 伏应岫笑哈哈道:“你说的什么话。” 虞沾月冷眼瞧着她,她垂头丧气道:“你要拜爹爹为师,从此他还有多少时间陪我。” 虞沾月:“还真是孩子心性。” 伏应岫羞的脸颊通红,也瞪他一眼,“要你多嘴!”说罢,她便跑了。 一日休息,她在台阶闷坐,梅吹断见此,上前问道:“岫岫有什么心事?遭人欺负了,告诉爹,爹替你做主。” 伏应岫苦恼道:“爹要收徒?” 梅吹断坐到她身旁,“自然要的。” 伏应岫瞧着他问:“为何?” 梅吹断笑道:“收了徒,从此你有相伴的,不再无聊,又得人来护你。” 伏应岫不满,“我要旁人伴什么护什么,我只要爹,我不要别人。” 梅吹断搂抱着她道:“明儿爹走了,谁来护你?” 伏应岫拿手砸到他身上,“你别走,谁准你走的,竟放外人来欺负我!” 梅吹断心内一悲,“可要有那么一天,那时我们岫岫该怎么好?” 伏应岫怔愣不已,便也伤情不语,梅吹断见此,心疼不已,轻轻拍着她说:“怨我不会说话,爹自然要守你一辈子,凭谁也不能欺负!” 伏应岫听后,也知他担忧的什么,自此用功起来,虽她仍同虞沾月一同学书习法,二人之间却少了言语。 而苏无故常在山下打扫,或有别个仙长派弟子来清扫,且教他去休息,苏无故却说:“多个人扫的更干净些。” 就此过了一年光阴,在此期间他们早和苏无故熟稔起来,若得什么笑话亦或趣事,都讲予他听,什么哪门哪派哪仙长,得了什么绰号,亦或捏声作势,模仿他们言行举止,直逗的人哈哈大笑,苏无故笑说:“早知这样有趣,我要能进去看看就好了。” 他们想了想,忽然笑道:“若不然我们取一套衣裳来,你同我们混进去。” “不对,他本是仙长,何需混去?光明正大的走不成?到时候你假意进去打扫,仔细看看那些仙长举止言行,可同我们演得有几分相似。” 一面说,一面拍手哈哈大笑起来。 苏无故笑而摇头,“让他们知道,也不怕剥你们一层皮?” 聊不多时,他们听得钟声,忽然大惊,“哎呀,只顾着说笑,都忘了扫地,这么大的地方,怕是使灵术也要大半天的,一会教别个仙长见了,定要教训死我们。” 苏无故说:“你们放心去,我在这扫一扫,不会叫他们有教训你们机会。” 他们双手合十,“好仙长,您可真是我们的幸运星,没了你我们是万万活不了的,明儿便不是我们扫地,也要提着东西来见您。” 苏无故好笑道:“又胡扯了,还不快走。” 他们和苏无故挥手,匆匆向学堂跑去。 苏无故便使灵术将这一处都打扫干净,这地方干净,那面长通与疏狂到此,苏无故不得避免,便微微一拜,疏狂也笑也嗤一声,“都说最近这地上怎么不见落叶,干净的让人教人不敢站脚,生怕脏了这地方,我当是那些小子们学有长进,倒不知是他们偷懒,这些活竟都丢到您身上去了。” 苏无故笑道:“倒也不是,我们分开扫的,这才快了些,方才扫干净的。” 长通道:“可别说了,咱也要迟了,快走吧。” 疏狂冷哼一声,长通回头瞧苏无故一眼,这才离去。 虞沾月回来不见苏无故,便将屋内打扫一遍,只看时间尚早,心道我在此闲坐亦是耗费光阴,何不下山等他,早见早开心,因到山下石头上坐了半会,可苏无故不到,等候之间,光阴磨人,虞沾月想了想,在丛林间藏身隐迹,待苏无故过来,打那草丛里一蹦,忽地抱住他。 苏无故又惊又笑,牵着他到一块石头上坐着,虞沾月见他欣喜,当下又纳心事,愁大于喜,脸上何等郁闷,苏无故抚他脸问:“哪里沾来的苦气,脸上这样愁?” 虞沾月摇头,歪身抱到他怀中,又将脸埋在他身上,苏无故见了,捋了捋他的头发,好声道:“哪里添的烦恼?不要憋在心里头,这般易积心病,你说出来旁人不当回事,可我就算去翻天覆地,也同你讨个明白去。” 虞沾月依在他怀里,“等明儿,我长大了,咱们能不能不留这了。” 苏无故搂着他,轻轻拍在背上,“谁惹你了?” 虞沾月却道:“不是我,是你,他们那样欺负你,你也由他们,我不喜欢这地方。” 苏无故一愣,心内一动,捧着他脸笑道:“他们何曾欺负我?不过说两句话罢了,你不要多心,我才好,那你近来学的如何?” 虞沾月抬头瞅他,“还好,我们明儿一定要留在这?” 苏无故捏着他的脸,“这也不对,等你学有所成,随你去哪,旁人都管不着。” 虞沾月举起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我就两件,一离开这儿,二与你同行,你依不依?” 苏无故笑道:“与我同行?这话不要说的太早,明儿你长大成人,遇到什么姑娘,芳情暗许了或是其他,说不准还闹着要自己飞呢。” 虞沾月抓着他的手,一只抓不完,便持两只适才抓个齐全,苏无故瞅着他,见他眼里含似痴狂,盗有情种,倏地一怔,又觉孩童如何得这眼神,定然是思亲过切,便也含笑,正要张口,再听他道:“我只和你在一起,你快说依不依?” 苏无故笑了笑,“你都提了,我怎么不依?不过你可记得今日这话,明儿别叫我抓了机会拿它说事。” 虞沾月自知他又不当回事,不禁赌气,皱鼻子冲他哼哼叫叫,遂从石头上跳下去,“我还有课,晚上就来找你。” 苏无故送走了他,正要起身,忽闻一股浓郁的香气,眼下左右无花开,心奇这香气是从何而来,正欲细嗅辨认来处,一阵风来,便也没了,苏无故当是闻错了,因这一闹叫他想起那花纹,抬手看了看,花纹并无变化,想是不要紧,等某日起了异样,再叫梅吹断给瞧瞧。 苏无故且在各处走一走,到了晚上,虞沾月果真来寻他了,若非别个弟子提醒,苏无故都要回山上去了,可见虞沾月而不见伏应岫,苏无故禁不得问上一句,虞沾月却道:“她来做什么?她才忙,日日学书背书,又要习仙法仙术,仙长说她年纪小,恐伤身体,架不住她求,她们便去向梅叔叔请示。” 苏无故:“原是这般。” 虞沾月掏出糕点来塞进他手中,苏无故愣了会儿,笑道:“这哪来的?” “那些哥哥姐姐给的,你快尝尝。” 苏无故拆了包纸,塞了两块,又将糕点给他,“不错,你也吃。” 虞沾月不接,只笑道:“你喜欢就好。” 苏无故想了想,“天色尚且不晚,我们到下面转一圈再回去如何?” 虞沾月欣然答应。 且到集市上,见的一片热闹,他们逛过三两圈,亦买了好些吃食方回到山上。 第5章 花从澈水月羡光 鹤由山顾始情尝 这日苏无故正在扫地时,忽觉脸上滴了水,便摊手去试,竟得三四雨滴,那些弟子跑过来笑道:“苏仙长,我们那师长说了,今日有雨,不必打扫,您也快快回去罢。” 就此说话间隙,天积阴云,一片墨下,急雨匆匆,也不予人反应,霎时浇的人浑如栽进池水里,苏无故正欲设界。 忽而有人抬手招来水球朝人身上抛,既叫砸中,那人急道:“卑鄙小人,胆敢偷袭,吃我一招!”说着还了那人一记水球。 他抽身躲开,朝他扯脸笑道:“你没砸中。” 由是打闹起来,苏无故看怔了眼,不妨叫水砸在身上,抬手去挡,他们嘻嘻哈哈,旁人闻声,也参进来,有人得伞,等人砸来,反手一挡,他们急跺脚道:“既来玩水仗,不许使伞,快丢了,丢了。” “呸,我才不听,你们就是羡慕。” “哼,他不守规矩,大家都去打他。” 众人朝那打伞之人打去,雨愈发大了,水也积深,便踢水打闹,撩水泼人,十分快意,苏无故见此一幕,也笑的不能自己,众人见他在一旁笑,忙说:“这还有个闲人看我们笑话,也不要放过,都去砸。” 说着,一众水球飞来,苏无故忙翻身去躲,又说:“我可不曾招惹你们。” 他们追着人跑,踢着水,捧着水,或是凝着球,都朝苏无故身上使,苏无故虽常躲避,偶尔也吃上几招,令他们捧腹大笑。 等他们打够了,暂时歇了手脚,苏无故才转身冲他们笑上一笑,旋即召水而来,一连盆聚似的在天,正瞄准他们要倾倒而下,他们哇哇大叫,大笑惊叫着奔逃四窜,又是改口道:“我们错了,不该打你的,饶了我们罢。” “都是他出的馊主意,主谋该罚!只饶了我们才是。” 苏无故笑道:“别说谁主谋谁从犯,你们方才都砸的勤快,如今换我砸你们,这就受不得了,横竖你们都得挨这一招,一个也不许跑。” 那一盆倒在身上,逃的也被砸,不逃的直接躺在躺在地上笑,他们又见山上阶梯如瀑布猛流,正欲迎流踏上,猛一见山上站这几位仙长,有天阔,疏狂,归节三人撑伞而来,顿时吓得连连退后,除滴滴雨声,再无言语,天阔蹙眉道:“在这做什么呢?一个个也不带伞,淋雨湿成这副样子,难道都疯了不成?” 他们闷头不言。 疏狂道:“管他们?都喜欢淋雨,明儿生病的又不是我们。” 归节说:“管也要管,真病了掌门定要问责,”她对众人道:“现在天气冷,玩个一时半会也罢,玩够了都回去打热水洗了身子再换身衣裳来。” 他们纷纷应是。 出来后见苏无故也在,三人神情各异,天阔不作理会,疏狂嗤一声,“怪道他们平日里文文静静的,缩头缩脑的是个鹌鹑,怎么突然疯成这样,原是有大仙长陪他们嬉戏打闹,怨我们没本事,不讨人喜欢,真是比不得你了。” 归节拉他一下,“行了,你说他们发疯,我倒说你也疯了,白眉赤眼的在弟子面前说这些话做什么?他们正是爱玩的年纪,我们时常管束也罢,又不是在课上打闹,难得高兴,凭他们去,你还说三道四个什么劲?” 疏狂在心内堵了一口气,冷哼一声。 归节对苏无故道:“苏仙君也不要纵他们,教雨淋多了,寒气易侵身,我们管不了多少,只请你也别由他们闹,过会儿都好好歇息罢。” 苏无故应是。 他们离去好半日,众人才缓过劲来,纷纷拍着胸口大喘气道:“今儿怎么不赶巧,常日他们都该坐在屋里休息,就今天下雨了还下来,又瞧见我们玩闹,明儿不会把我们揪上去罢。” 有人心如死灰,垂头丧气道:“你还好,是归节仙长手下弟子,她不会气,可那天阔仙长与疏狂仙长都没什么好脸色,我算是完了。” 有人叹道:“可别说,方才我离他们的近,免不得都清楚我是星霜仙长手下的,她虽不知我们玩水,万教天阔仙长说了,我岂不也要受罚?” “星霜还好,她只是性子淡些,瞧着冷些,骨子里是个温和的,听闻此事,最多提两句,幸而今儿无定仙长不在,不则我们都逃不过去。” 众人唉声叹气,不知何时雨歇了,抬头一看,雨不曾歇,只是命结界挡去,苏无故道:“不要紧,回头他们若以此事为难,就说是我提的,罚就罚到我头上去,你们快快去换衣裳,免有病发。” 苏无故且在他们每人身上都设了避界,待他们离去,苏无故也回画客山,才到屋里,虞沾月跑过来问:“你怎么浑身是水?” 苏无故说:“方才和那些弟子们在雨里玩闹一阵子,”说着,苏无故问:“你今日没课?” 虞沾月道:“梅叔叔说下雨了,教我们歇一日。” 虞沾月拿来帕子往他身上擦,苏无故又笑又喜,俯身从他手里接过帕子,摸了摸他的头,一面擦脸,一面道:“你进屋去,别沾上我身上的水,我洗过澡就来。” 虞沾月听话回屋,苏无故洗完回来,但见他一脸凝重的闷头思事,才刚要问,虞沾月回神见他,疾步跑来又抱住他,苏无故笑道:“天天抱,也不腻歪?” 虞沾月说:“不会,你把我抱起来我就更高兴了。” 苏无故便抱起他来到床上坐着,又取来被子同他裹住,虞沾月禁不住心里热了起来。 虞沾月虽同他隔着衣裳贴住,不多时中间热成一片,再嗅的苏无故身上那股香,虞沾月怕是连这心要跳出来,吓得连连窝在他怀里惨叫道:“我要死了。” 苏无故闻言大惊失色,问是怎么了,虞沾月说:“心口跳这般急。” 苏无故见他脸上发热发红,先在他头上脸上摸一把,头上还好,只是双颊十分烫人,恐他得病,火急火燎的穿齐衣裳,抱着他去梅吹断那处,且将症状说予他听,梅吹断仔细检查几回,片刻后怪道:“不像是病,许是紧张的,你且缓缓,看看过会儿能不能好。” 虞沾月在那坐了半会儿,不多会儿就歇下来了,梅吹断再查,彻是没事了,因是哈哈笑道:“方才得了什么好事,把你喜的两脸通红,还说要死了,我看是喜死了。” 虞沾月又羞的脸上烧起来,苏无故思忖几刻后忍不住笑道:“刚儿没通风,我怕他冷,给他披了衣裳,谁曾想给他捂的发热,后面热的难受他也不说,心就跳的厉害些,他这嘴也厉害,嚷嚷着要死了,可不吓我一跳。” 他们两人哈哈大笑,虞沾月恨不能把头埋进土里,怎个脸热心凉。 苏无故见他羞的不能自己,便把他搂在怀中哄了两声,虞沾月更是羞恼,用头在他身上顶着,苏无故不见伏应岫,因问:“岫岫怎么不见?” 梅吹断道:“她近日有些怪,前儿还不肯学书习法,日日要到街上去,这两天比从前勤奋的惊人,现在还在房里看书,怕不是遭了什么打击,我问她她也不说。” 苏无故道:“没准是因你曾经说过什么话叫她放在心上了。” 梅吹断想了半日也无头绪,叹一声,“一会儿我再问她就是。” 苏无故顿了半刻,“我还有一事。” “你说。” 苏无故:“今早我在山下扫地,那些弟子来叫我回去,说今日不必扫地,偏我喜雨日,不妨和他们闹了一会,那些仙长见了,不由气恼,便让他们回去洗身换衣,原是仙长们心忧他们玩水淋雨,就此不顾身子,不病尚好,病了他们受责,只因我才放肆了这回,倘若为此害的两生间隙,我就罪过了,我也不好与仙长们说,若要罚,也不要罚弟子,罚我就好,我再不和他们胡闹着玩了。” 梅吹断大笑,“这算什么事?这些兔崽子背地里疯闹成什么样,也不见他们多嘴多舌的劝,如今玩个水就要训人?他们敢做,我还要问他们是何居心。” 听了这话,苏无故方得安心下来,由此叙不知多少话,虞沾月微微动身,苏无故道:“坐的怪久了,你也下去活动活动。” 虞沾月糖似的粘着他,摇头不愿,梅吹断笑道:“瞧他不肯离你,比我们家的还黏,定然是听累了我们的话,却不好说,你带他出去转转罢。” 苏无故辞去,这事暂且过了,待天气放晴,他们有十分的好精神来寻苏无故,苏无故把台阶上的水叶扫开,他们忙道:“仙长,这儿都是积水,这两日不必扫地。” 苏无故笑道:“闲也是闲,何况水积石阶,再合着落叶,就跟泼了油似的,你们常日里三五成群就在石阶上打闹,指不定就扭脚摔在地上,又是好个狗啃泥的惨状,我可不想听着谁在这扯着嗓子瞎叫唤。” 说了,他们大笑起来,“我们在你这里就是弱不禁风?别说摔在地上,就是叫我从山头滚到山底,也未必蹭破皮。” 旁面的人捣他一肘,“你只知道说大话,不怕明儿闪了腰?” “谁说大话了?” 苏无故心里好笑,他们笑够了就说:“仙长可知晓一件事?” 苏无故问:“什么事?” “正是平沙门派弟子来学一段时日,明儿又从我们这取些人到他们那学一段时日。” 苏无故心奇,“这是什么事?我可从未听过。” “您才来,不曾知道,我们这原先宗门不问世事,纵手下弟子作恶,下面百姓人问起来,这里仙长不去问责弟子,反而视人命如草芥,竟将他们都打了出去,平沙门看不得,明谋暗算十多年才将他们绳之以法,后得梅掌门上任,听闻梅掌门同平沙掌门颇有关系,两宗门一直交好。” 苏无故若有所思,“竟有这一层关系。” 一弟子幽叹道:“唉,你可别说,前儿才见梅掌门从平沙门回来,那眉头拧的,我记得正是从这两年开始他们关系稍有裂痕,只怕他们都浮于表面的好,哪一日翻了脸,就撕破皮子。” 苏无故同他们使眼色,他们立即会意,自去寻扫把抹布等物佯作打扫,天阔及星霜等人经过,离苏无故颇远,他们略略扫过一眼便罢。 听脚步声无,那几个弟子呼了一口,忽而一弟子来道:“苏仙长,梅掌门有请。” 苏无故同他们道:“这里都干净了,你们也不要在这磨时间,都回去罢。” 他们点头。 至大殿,除天阔星霜不见,余下仙长都在此处,梅吹断挥挥手,便有一套衣裳呈他面前,“有客人到,这些天你也不要再去扫地,与归节他们一同授课。” 苏无故:“这?” 话犹未了,梅吹断又道:“你也不许找借口,这回可不是和你说笑的。” 苏无故沉吟半刻说:“我素来不通授课之道。” 梅吹断:“你且道清楚缘由,不则我不信。” 苏无故叹一口气,“正是上面那句,向来只从别人那学过,从未授课。” 梅吹断冷哼,“又是混扯,我且拨一些弟子到你手下,哪怕再教不得人,总会识字吧,难道读书给他们听也不能?” 苏无故再无言推拒。 梅吹断瞧那四人道:“你们都选些好的弟子和他送去。” 他们商议一番,方分了人,那面星霜与天阔才来,并说平沙门弟子已领到□□堂。 梅吹断笑道:“好,你们都去,且问他们要投到谁的山下,虽是外客,这些日子也都尽心教导他们。” 众人应是,移步至□□堂,见了平沙门众弟子,正待他们择选之际,苏无故才换了衣裳姗姗来迟,且往后靠一靠,那平沙门弟子或是选过了才见苏无故,心存好奇,偷偷的瞧他,或是没选的,可也不认得他,往别处去了。 苏无故寻个角落站脚,伏应岫与虞沾月跑过来说:“仙长。” 苏无故:“你们来做什么?” 伏应岫悄悄笑道:“爹叫我们过来留在你那。” 苏无故自然晓得他是何意,因也笑了笑,“我能教你们什么?不如去别个仙长那,随意一个都比我这处能学到的东西多。” 伏应岫道:“我才不信。” 苏无故笑叹一声,忽得人问:“我能留在仙长门下否?” 听声音是朝这面来的,苏无故回头看去,那是个姑娘,但见她生的文英秀气,一双眉峰横杀如刃,两眸夜凝深并幽霜,天然栽培谑浪野性,却素通闲和,面见人时,藏纳狂心,是以美姿端方而示人,恣意精神,有青簇簇之遒炼,世间万般不得描摹其态。 苏无故心道这孩子好生眼熟,不等苏无故开口答应,伏应岫喜了喜,携着她的手说:“自然可以,你留在这是再好不过,要知苏仙长那画客山景色宜人,就怕你去过一回,就再不肯回去了,”伏应岫顿了顿,展颜笑道:“你瞧着比我小,既如此就当我妹妹好了,妹妹姓甚名谁?” 她也笑道:“我姓鹤名描痕。” 伏应岫脸上笑意蕴藉,低头念道:“鹤描痕,真是好名字。” 鹤描痕笑问:“那姐姐叫什么?” “伏应岫,”她瞧着虞沾月说:“这是我弟弟虞沾月,未免生疏,你也唤他虞弟弟罢。” 待众人选定,略叙了几句便领至各仙长那处,伏应岫携着她的手,“我现就带你去。” 几人到画客山,苏无故到梅花林予她指一住处,伏应岫道:“她住这,我也住这,我们之间正好有个照应。” 苏无故点头,瞧着鹤描痕半晌问:“我们曾见过面?” 鹤描痕点头,“前一年,我教恶人拐走,幸得仙长相救,又得好运拜平沙仙门一仙长为师,”她且躬身一拜,“多谢恩人。” 苏无故说:“不必多谢,我不多说了,你先休息休息,若有不解处就问岫岫。” 鹤描痕应是。 第二日天色且浑且淡,虫吟悠悠,苏无故起床穿衣,虞沾月尚是迷糊,从被里出来抱住他的手,“这才几时?” 苏无故道:“我到下面去,你先睡着。” 虞沾月将头枕在他手臂上,扭了扭身子说:“再睡会儿,又不用扫地的。” 苏无故一愣,恍然想起这事,只见虞沾月困倦难捱,正要一头栽倒在地,忙扶住他,虞沾月便搂着他的脖子,他哈欠连天,嘴里嘟囔道:“你每日起的早,这两天多睡会儿罢。” 苏无故便由他,再回到被中,虞沾月鼓拧半日,择个好姿势又睡了过去。 苏无故已是睡不着,心道:原来从前我一醒,他也是要跟着醒的,不如明儿叫他搬到别处住,这般才扰不到他。 第二日,众人都聚在枫林中,苏无故不曾教人,亦不会教人,愿意取来一本书还欲念予他们,见书中所记奇符异阵,十分有趣,正有个五彩幻丝符,名字奇特,苏无故心奇,试手画来一张,众人都来聚看。 苏无故笑道:“我试一试,未必能成。” 他们虽学过这处,因是符咒阵法限制要多,灵力也不足支撑,众仙长说是不必习此法术,或有好奇的,试了一试,都不能成,如今苏无故画来,见符光吐异彩,便知成了。 苏无故将符往天上一抛,霎时五彩光八面飞去,又忽的笼而照地,千万细丝锁来,景色奇丽,漂游慢者,是轻泼游鱼戏,又有急者,是飞鸟掠水惊,有人迷了眼,抬手欲碰,苏无故忙说:“都不要碰。” 众人一惊,纷纷收了手,苏无故召来一缕游丝,抬手触之,霎时轰雷劈炸,苏无故立马收息,只在它炸开前一息将它掐灭,众人惊道:“这东西好厉害。” 苏无故问:“你们画过这符?” 他们摇头。 苏无故:“幸而没画,这东西怪厉害,若不得掌握,就噼里啪啦飞到各处炸了,自此过年烟花也不必放,都在这会儿炸干净喽。” 他们听后,纷纷大笑。 他们又说:“除了这个,我们还想看别的。” 且说着,又翻予他看,苏无故心想:我也不会教什么,既然他们不曾见过这些阵法符咒,我就陪他们玩一玩,既让他们长了见识,又得开心。 故这两天,众人聚在一处,或叫他画符念咒,再一同布设阵法,都不在话下。 因鹤描痕方入仙门,苏无故不会教导,便叫伏应岫带着她,因而她们二人一同修炼,或是读书习字,或是弹琴下棋,二人关系愈发要好。 她们休息之时,得见虞沾月一个人,伏应岫心存戏弄之意,便带鹤描痕藏匿,捏来咒法来吓他一跳。 虞沾月被那后面炸来的花儿吓退一步,听见有人偷笑,顿时又气又恼,便要找苏无故说理,伏应岫一听,拦路央道:“虞弟弟,我知错了,罚了我不要紧,倘若牵连到小鹤儿,我是罪该万死,你万万不要告诉仙长。” 虞沾月冷哼一声,“你还当我是你弟弟?哪有你这样的姐姐?” 鹤描痕在她背后击了一掌,又站到虞沾月身旁道:“岫岫做错了,吓到虞弟弟,该罚该罚。” 伏应岫撇撇嘴,“好啊小鹤儿,你这脸变得也忒快了,罢了罢了,我只能认栽,你们说怎么罚?” 鹤描痕道:“那是该由虞弟弟来定。” 虞沾月想了一下,“那你去给我买些糕点。” 伏应岫笑道:“就这点小事,我知道这下面哪家最好,一会儿买来,保准合你心意,对了,小鹤儿也和我去吧,我带你转一转。” 晚上,虞沾月就提着糕点送到苏无故那,苏无故道:“你下山了?” “这是岫姐姐给我带的。” 苏无故道:“她这回给你买,明日我们再下去买些,你带过去还礼。” 虞沾月道:“才不需要还礼,是她欠我的。” 苏无故笑道:“怎么就欠你的?” 虞沾月坐到一旁,“她们在一处要好,岫姐姐嘴上好弟弟的叫,如今见了外面的人,便鹤儿的不离口,我在她们那算什么?” 苏无故不由笑了两声,虞沾月立马抬头看他,“你还笑?” 苏无故忍而不能,便转过身去,见此,虞沾月跑到他面前扯住他衣裳,“她们要好就没我的地了。” 苏无故:“与我说又能怎样?难道还要我强求她们陪你不成?” 虞沾月说:“我不要她们陪,你陪我聊会儿话就好。” 苏无故便搂着他,轻轻拍着他背,“你受了委屈,说什么都成成。” 虞沾月抬头问:“真的?” “什么真的?” “上一句,可叫我使一辈子不?” 苏无故点头笑应,“行,叫你使一辈子。” 虞沾月腮上含笑,瞧着他说:“你不能反悔。” “不反悔。” 如此过了半月,他们是该走了,伏应岫心有不舍,忽然想来一事,便凑到她耳边说了些话,鹤描痕也欣喜不已,“你要来就更好了,这几日得你照顾,这回也该轮着我做东。” 她们禁不住多说了两句,因有人来喊鹤描痕,适才不舍的别过。 伏应岫送走她,旋即往梅吹断那处去,说是要去平沙门,梅吹断始是不愿,她软言温语的求,梅吹断蹙眉问道:“那有什么好,勾的你魂不守舍?” 伏应岫央道:“我就是想去瞧瞧,爹爹就许了吧。” 梅吹断思索再三,伏应岫抱住他的手摇动,梅吹断虽有不舍,可架不住她这样的求,只能答应了,回头又问虞沾月可要随去,虞沾月推拒了。 夜里回去时就见苏无故在另一间屋里添置东西,虞沾月奇怪,上前问道:“你做什么的?” 苏无故说:“你也不小了,今后去住另一间房睡罢。” 虞沾月说:“怎么就叫我和你分开睡了?” 苏无故道:“别耍脾气,如今都布置好了,凭你说要不要的都得分,这些未必齐全,你还有需要的你就问我,我给你添。” 虞沾月没得商量,只得依他去了。 第6章 月乘石阶银流水 花堵香气影织寒 自伏应岫识得鹤描痕,从她师父断愁口中得知她受父母扔弃,更是对她又怜又爱,从此二人互通宗门,或是习书修炼,或是逗猫溜狗,情谊十分深厚,不觉间已过了七年。 虞沾月自学堂出来,那面伏应岫冲他招手,但见她生的丰神卓约,形貌不必粉施而自然雅丽,不俗之仪表凝神动骨,并眉目奕奕,淑色动人,虞沾月赶忙过去,且问:“岫姐姐何日回来的?” 伏应岫笑道:“昨日回来的。” 虞沾月撇嘴,“我以为你自此与鹤姐姐让铁链子栓在一起,死了也不得分开,不如现把我忘干净了。” 伏应岫笑了几声,“虞弟弟又在说什么傻话,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嗳,不聊这些,我有正事来找你。” 虞沾月问:“什么正事?” 伏应岫:“我那儿不防,花猫生了几只小猫,如今还有一只,你回头问问苏哥哥要不要,若是要,我就给你们送去,不要我再给别人去。” 虞沾月:“我就去问。” 他方要走,伏应岫叫道:“你等一等,我爹有事找苏哥哥,正好我也想去见见他,我与你一同去,把猫抱过去,他要是喜欢就留在山上,不喜欢我再抱回去。” 虞沾月点头,“也好。” 伏应岫抱来那只小猫,见是只狸花猫,方才被她捣醒,如今卧在她怀里,自觉温暖,遂又睡过去。 行到山上,虞沾月唤了苏无故一声,不得答应,伏应岫问:“苏哥哥可是在山下扫地?” 虞沾月摇头,思忖片刻说:“他就是常去扫地,总得一两日休息,按理说他今日是该休息的,不在这儿,就是在竹林里,我们到竹林里找一找。” 说罢,他们去往竹林,抬眼望去,见的青丝细雨,绿海拨荡,踏上石板,小径幽深,虞沾月带她到各处凉亭那寻,果真找到了,苏无故正侧身躺在长椅上休息。 伏应岫且要说过会儿再来,那猫儿一醒,见飘飘竹叶,逗的它挣跑出来,伏应岫抓不紧,恐它摔倒,只得在它挣开那刻蹲下身来放了它。 它跳下来四处逐叶,伏应岫一惊,恐再闹出大动静也不敢去抓,左右环顾,折取一只绿草在地上扫动,由此欲引它过来,小猫见了跑来抓她手中的草,跑在半途,又教飞来竹叶吸引住,竹叶朝苏无故那面飘,猫儿跳着咬住竹叶,咬着撕扯半日,竹叶不动,因而失了兴趣。 苏无故一段发垂在地上,因风拂动,逗弄猫儿心痒难耐,由是匍匐,只待时机,扑身而去,伏应岫还不得反应,虞沾月快步上前抓它,偏猫儿爪子已经勾在头发上,又让虞沾月抓起,不防扯到苏无故的头发,苏无故觉疼,正要起身,虞沾月说:“苏哥哥别动。” 苏无故便停了。 虞沾月欲解开,猫儿不肯,冲他呲牙咧嘴,眼见虞沾月有发怒之兆,伏应岫上前道:“我来我来。” 说着,伏应岫拿草逗它,它愣了半会儿,又觉头发无趣,转而去抓草,勾住草叶又往嘴里塞,便趁此时机解开头发,苏无故这才回过身,对她笑道:“岫岫回来了,比从前更俊俏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伏应岫便到他身前转了两圈,苏无故拍着她的手笑道:“你也长高了好多。” 伏应岫道:“苏哥哥,我原要给你一只小猫儿,没成想竟叫它扰到你了。” 那猫儿爪子勾到虞沾月的衣裳,虞沾月费劲将它扯开,谁知它又抓到袖子上,他解不开,便跑过来道:“你们聊的开心了,也想个法子把它从我身上弄下去。” 忙活一阵才把猫儿从他身上拽下来,苏无故说:“把它留着罢,我正嫌这里冷清。” 伏应岫笑道:“除了这事,我爹正要找你,苏哥哥这两天过去一趟罢。” 苏无故点头,“好。” “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 伏应岫把猫儿送到虞沾月手中就要走,虞沾月说:“好歹吃过饭再走。” 苏无故也说:“何来的打扰一说,你就听他的,在我们这吃过了再走也不迟,若是晚些,我叫沾月送你回去。” 伏应岫道:“多谢苏哥哥好意,只是我才叫我爹给我烧几样菜,算算时间这会儿也该好了,不留了。” 苏无故拍拍他,“沾月,你去送送。” 伏应岫摇手,“不用不用。” 待她走了,虞沾月自觉衣裳被扯动,低头一看,小猫儿又勾到他衣服上,苏无故便捏住它的脖子,轻轻一挑它的爪子便解开了,虞沾月气不过,往猫儿头上一敲,这猫儿也有脾气,伸着爪子抓他。 苏无故道:“别逗它了,带它到屋里喂些吃食,再给它弄个住处,我到山下转一转,过会儿到掌门那处,晚上若来的迟,你也不要等我。” “嗳。” 苏无故回头瞧他。 “没事,你去吧。” 苏无故到下面坐了半歇,见到弟子,若无外人,他们便同音哥哥的叫,苏无故也笑着答应,晚日苏无故方到梅吹断那处,他正于书房整理书册,而他腰上系着一只缝有山纹的香包,见苏无故到来,去沏了茶来招待,梅吹断笑道:“我今日是有三件事。” 苏无故道:“您说。” “在沾月那孩子十岁时,我原要收他为徒,他说不能舍得你,因又推了几年,现而他们正是懂事明理的年纪,你再回去问问他的意思。” 苏无故点头。 梅吹断吃了一口茶,缓缓道:“你我看着他们二人长大,他们之间情意是外人不能比的,这些日子应岫时常在外,恐有不怀好意之人欺骗她,我想他们二人倘若有意,先把亲订了,也免去一些麻烦。” 苏无故低头沉思好半会儿,“这事我同他讲一讲,且看他的意思,他若有意,我便去替他筹备礼金。” 梅吹断:“也不必着急,他们两人都是羞性子,猛地和他们说,只把人逼紧了,他们反而不肯受。” 苏无故一面仔细听着,一面点头答应。 “第三件便是同你拟尊号一事,你已来了好些年,都已知根知底,如今他们六个是不能再拦了,等明儿我择个好日子就……” 话犹未了,苏无故忙起身道:“这事就得如此定下?” 梅吹断道:“也并非轻易,早和他们在这几年里商议过四五回,且众弟子喜爱于你,岂能教你真扫一辈子的地?你愿意,那底下弟子还当同我抱怨,说我苛待你。” 苏无故叹道:“他们哪会说这样的话?都知我受掌门恩情诸多,只做一辈子扫地仙也是心甘情愿的,倘若安得什么仙师仙长名头,我更怕误人子弟。” 梅吹断笑道:“总说这些话,你也不腻,这事你不用劝,我心意已定了。” 苏无故还欲言,他道:“已经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你,免沾月那孩子同你抱怨。” 闻言,苏无故只得离去,一路上忧心忡忡,眉间愁蹙,正在山脚下遇得微光,原是虞沾月提着灯笼坐在一块石头上,得见他来,起身相迎,苏无故道:“不是和你说了,不必等我吗?” 虞沾月道:“我和那猫儿玩了会儿,谁知它跑到林子里,我提着灯找它半日,不觉就寻到这来,又想这会儿你该来了,何不再等等,”他顿了顿,“你瞧你只身来了,竟也不提盏灯,虽有明月照路,可山间草木昏昏的,倘若看不清东西,一个不防摔下去怎么好?” 苏无故笑道:“你听这话说的,倒让别人以为你是大人,我是孩子不成?” 虞沾月同他伸手,“我扶着你。” 苏无故哼笑一声,“你扶我?我扶你还差不多。” 话虽这样说,倒还把手搭上去,摸的一片寒凉,便又抬眼看他,“到底是在这等了几时?” 虞沾月不答。 走了一段石阶路,但见明月高悬,清辉遍处积如玉,草木遮掩,风吹树乱拨影斑,万物凝寂,唯草里虫声,树叶搓鸣,好半晌苏无故问一句,“你吃过饭了?” “不曾。” 苏无故顿脚,“那不如到下面吃过了再上来。” 虞沾月笑道:“也好。” 二人择一间饭馆落座,苏无故欲点壶茶来,可转念一想,自忖道:我不好明问他对岫岫有何等感情,不如让他吃点酒,待他稍醉一些,把话问出来,明儿他一醒,也就忘了,我们之间便免了尴尬。 想罢,苏无故点了壶酒。 虞沾月见他点酒,颇有深意,微微笑道:“宗门不叫吃酒,我就不吃了。” 苏无故道:“吃一些也没事。” 虞沾月却说:“回头到他们跟前,我该怎么说?” 苏无故道:“明儿你没课,不到他们眼前晃,或是问了,你说是陪我来喝的,没喝酒,只沾了些酒气。” 虞沾月喜不自禁,“那好,难得你想喝,我岂有不陪之意?” 饭菜上来,苏无故予他倒满一盏,虞沾月正要一口闷下,搭眼瞥到他往这面看,因放下酒盏问:“你怎么不喝?难道是要把我灌醉?” 闻言,苏无故连连作笑,同自己倒满,二人一同喝净,且吃了一些菜,中间兴浓,又喝了三四盏,苏无故瞧他腮上微红,想是他也醉了点,醉意不浓,不便提话,因又举盏,喝了不下三盏。 忽然苏无故按住额头,两颊堆霞,微微急喘,见此,虞沾月便合上窗,又问他:“可是头疼的紧?” 苏无故迟了半晌才接到这话,摇头说:“还好,方喝了好些,你有不适?” 虞沾月笑道:“我有些晕,不过再陪你喝三四盏也是成的,多了可就要吃醉了。” 听了这话,苏无故吃了些菜,不免又点了酒,让他多陪几盏,这回下肚,虞沾月脸上虽红了许多,仍不醉,反倒是苏无故喝的头昏眼花,一时挨不住,往旁面吐几口。 虞沾月见这一幕,过去坐到他身旁,予他抚背顺气,苏无故胃里翻滚,不免失力栽到他身上,虞沾月道:“你吃醉了。” 苏无故并不答,但听见耳畔人语,并不清晰,微微睁开眼,望也望不定一处,后又泛起恶心,起来呕了两回,却没呕出东西来。 便是醉了也没忘那事,抓着他的肩正要问话,没能忍住,又吐了一口,这回呕出些酒水,虞沾月上手接住,待他吐干净,又拿帕子仔细替他擦干净嘴,且扶着他缓上半刻,又要一碗解酒汤来予他喂下。 苏无故喝了,可这酒劲非一时半会解的开,待头疼缓了些,又同他说:“我们先回去。” 虞沾月小心扶着他,因他脚步不稳,好半日才回到山上,虞沾月带他去床上坐下,问他:“现在如何?” 苏无故自觉心口闷热,便去扯衣裳,虞沾月忙帮他解了,一面留神观他神情,等他躺到床上,再同他细细合上被子。 虞沾月:“还难受吗?” 苏无故恐他心忧,微微摇头。 虞沾月想了一想,凑到他耳边道:“现在也晚了,我也怪头晕的,就先回房睡了,你早些歇息。” 苏无故抓着他道:“你等一等,今夜先在我这歇下罢。” 虞沾月问:“真要我歇在你这?” “睡吧。” 虞沾月听令,速去把衣裳解了钻到被里,一把抱住他,凑到他身上嗅,除却酒味,竟得一股花草之异香,苏无故困倦不已,正要睡过去,虞沾月凑到他耳边问:“苏哥哥,你既带我去喝酒,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苏无故忽然醒了三两分,歇了口气问:“你可想拜师?” 虞沾月偎在他怀中,“我不想拜师,我只想和你住在一处,再无外人来扰。” 苏无故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忽然道:“你真是长大了好些。” 闻言,虞沾月笑问:“那我长的丑不丑?” 苏无故思忖片刻,口内喃喃道:“目见即**,色冠世独一。” 虞沾月登时意软神酥,心口沸烫,屋内传着一脉香甚是浓烈,他在下面摸索着握到苏无故上手,那花纹也速速长开。 虞沾月喜道:“只要你不嫌弃,我就高兴。” 苏无故夺回来手,意识渐渐回笼,捏揉眉心,忽然缓过来,同他道:“我还有一件事正与你梅叔叔商量着。” 虞沾月:“什么事?” 苏无故混混沌沌的,对他不防,竟把话全说了出来,“你与应岫年纪不小,我们商议欲同你们二人定亲,只是我摸不准你心意,特来问问你。” 虞沾月听后如遭雷劈,苏无故已合眼休息,嘴上不休,“如你与她情投意合,我便去帮你备齐礼金,待你们十九二十岁成婚,我也就不管你了。” 虞沾月怒烧心头,掀开被子,微微支起身,两眸里堆柴烧火般,怒瞪瞪的看他。 苏无故心觉不对,便睁一看,正对上虞沾月那青一阵白一阵的颜色,虞沾月又气又笑,“你帮我配什么婚?生生是要怨杀我,既有这份心,也不见你对自己婚事上心,反来操心我的?再者什么叫我成婚,你就不管我了,你倒和我说明白!” 苏无故叹息一声,“我原和你爹是这样说的,教你长大成人便好。” 闻言,虞沾月抿唇半晌,原那恋情难诉于口,捣的浑身含酸带苦也罢,再听这句,心头哽涩,情儿混杂不堪,可面上只余怒意,“那你是混蛋!” 苏无故眉头一蹙,“这说的什么话?” “哪个说的我们以亲相待,我是真心以待,谁知提这话的人却存假意,竟想等我大了便撒手不管,”说着,虞沾月身上也拱起火般的烧昏了头,坐起身冲他冷笑一声,“若你真有这个意思,看在我爹的面上才肯留我,那我不配在你面前,也合不该长这么大,我现在就去死,你这辈子就不必操心这么多事了!” 虞沾月气恼说了这句,见苏无故讶异无措,不忍情心杂乱,想是不如趁这会儿戳破关系罢,可暗自把咬牙磨舌也未敢向苏无故表明情意,自添悲凄,衣裳也不穿的跑到外面去。 苏无故大惊失色,霎时醒开了,出去追他,抓住他的手说:“你闹什么的!” 再定睛一看,虞沾月两颊泪斑斑,抛泪滴尘,一时哭也哭不尽,虞沾月甩开他的手,别过脸,“你还追出来做什么!我死在外面,就此一干二净,岂不如你愿!还管谁的恩谁的情,跟扯烂账似的算不清!” 苏无故现是比喝了酒更头疼的紧,又携住他的手好声说:“你跟我回去。” 虞沾月站立不动,由着苏无故牵他走,半会儿又回了屋,却站在床前不肯睡,苏无故道:“我刚说的玩笑话,你不要生气。” 虞沾月不愿理会,苏无故拉着他坐下来,“说真的,我们一起少说也有七八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便教石头做的人都生出血肉了,何况于我?方才那意思是等你成婚,我就不在私事上过多管问,哪里就真不管你?” 虞沾月并不领情,冷瞧着他,“我看你就是哄我的,你就好好的睡在这,我去外面挖个坑睡也比在这睡的自在!” 眼见他又要夺门出去,苏无故抓着他的手,连连作歉,“你别怄气,最后伤的还是你的身子,以后我都听你的就是。” 虞沾月暂且被他哄住,可委屈不散,也不愿理应,苏无故予他拭了泪,“好了,快去睡吧,现更深露重,你跑外跑里的,再不睡下,明儿指不定要着凉,又要教人心疼去了。” 虞沾月道:“你要真心疼我,就再也不要说分不分开的话,也不要和我分开。” 苏无故连连应是,虞沾月这才肯和他睡下,正在梦间,还至仙境,那块石头说:“他这两年正该脱于世俗,你需谨记,这些天不得远离,否将那半数花魂之力亦不能阻他回去,或有旁事,例鬼神之劫,我亦可借此来助你一把。” 虞沾月想了想,忽然惑问:“我原也是那仙境之灵,为何不能回去再同他了结此缘?” “你不知月灵儿返到此境,常不外露,无论何等生灵,皆不知他踪迹,凭你一个新生花灵儿,有何能耐寻见他?” 虞沾月一想也是,连同它道谢。 石头道:“你把我的话可记紧了。” 石头走了,虞沾月还在梦中,不知出路,随意乱转,行在路间,忽然头被砸中,那石头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他头上,又说:“前儿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虞沾月问:“何事?” “你刚出生那会儿,因花灵长辈不得闲,将你送到月灵儿那,后将手头要事速速处理,得有闲空备贺礼而来,那时你才下去,花灵长君见你们不在,便也下去了,你见到没?” 虞沾月摇头,“除了月灵儿,我不曾见什么花灵长辈?当真有这人?他又是做什么的?” 石头笑着说:“花灵长君与你那月灵仙属同一辈,原花灵长君管生死轮回,月灵仙掌时迁感绪,常日里花灵长君事务繁杂,勉强得闲去见你,却不赶巧,你们走了。” 虞沾月问:“他来了,对我有何影响?” 石头嘻嘻笑道:“也无影响,我就告知你一声,我该走了,不说了。” 说罢,石头飞离去。 第二日醒来,苏无故闻着屋内好一股香气,见身旁人还睡着,亦不敢弄出动静来,虞沾月一翻过身去,便教被子中间漏了缝隙,苏无故伸手掖好,忽然见手上的花纹变的好大个,不由惊坐起身。 虞沾月身子一抖,也跟着坐起来,揉眼问道:“怎么了?” 苏无故把手背过去说:“没事,你睡吧。” 虞沾月抱住他的手,“外头是天塌下来还是怎么的,竟让你这么急的出去?再陪我一会罢。” 苏无故说:“我身上怪难闻的,想去洗洗。” 虞沾月只得放他去了,苏无故匆匆去别的房中,仔细瞧手背上的纹路,搓也搓不掉,使的灵力也催不动,好似生在血肉里了,且嗅的好一股香,不似从别处来的,他脱去衣裳,还未凑近便得香气,因将衣裳扔在一旁,仔仔细细的洗过,换一身衣裳,才刚出门,那面虞沾月出来道:“你要上哪去?” 苏无故道:“我到掌门那处坐坐,过会儿就回来。” 虞沾月:“这一去正好,你和他说清那些事。” 苏无故含糊答应。 第7章 月游杯光愁人冷 花弄香泊泪客眠 苏无故到天髓山,伏应岫方在射箭,见了他放下弓箭,笑着相迎,“苏哥哥来了,请到屋里坐。” 苏无故行三两步,不想竟牵动一阵香风,味道稍轻,只刚掠了鼻息就灭了,伏应岫笑问道:“苏哥哥涂的什么香,气味怪好。” 苏无故暗暗吃惊,果真又闻到那股香气,面上笑了笑说:“没,许是过了花丛沾染上的,岫岫,你爹在不在?” 伏应岫去同他倒茶,一面回道:“爹爹在殿里和疏狂仙长商议要事,苏哥哥如要急着找他,便到后面的通心院坐坐,我爹商议过就往那去。” 苏无故笑道:“那我去了。” 伏应岫点头。 苏无故正去通心房路上,竟遇梅吹断与疏狂,虽他已留有几年,当年初来乍到,闹的那些小事好生不愉,苏无故一则受梅吹断恩情,二则又最怕生事,此后除去打扫,尽量避与他们相见,这会也要退避,梅吹断叫道:“苏兄弟。” 苏无故迎上,微微作揖,疏狂不欲多留,因说:“先前派去的那些人都不得消息,我再等两日,等这一批人回来还不得消息,我需得过去一趟。” 梅吹断道:“谁知竟牵扯这样深,你不要莽撞,万事小心。” 疏狂离去,梅吹断便带他到屋内小坐,且见他气色不好,问道:“你是怎么了?气蔫蔫的好没精神。” 苏无故叹道:“昨夜沾月才和我闹了一夜。” 梅吹断一惊,“因何缘由?” 苏无故扶额遮面,拧了半天才把昨儿带他喝酒事说出,没曾把他灌醉,倒自己吐了昏天暗地,一时不防把话抖落干净,他就同自己大闹一场,梅吹断听后不由笑哈哈道:“你也是,不擅喝酒,偏用酒来套他的话,他现在青春气盛,你说的那些话定然激他,他恼了,就什么也听不进去。” 苏无故道:“定亲一事我是不能管了,你回去问问岫岫,听她的意思再慢慢定罢。” 梅吹断笑道:“也好。” 苏无故思忖半刻又说:“我也问他拜师一事,可昨夜我误说了一句不管他的话,他气的岂止浑身冒火?活像被油浇在身上,跟我吵说等他拜师之后,我定要弃他而去,竟在我跟前寻死觅活的,我就不敢问这话了。” 梅吹断大笑,“他只剩你这一个亲,挑什么说不好,我看这回绝不是他的错,就怨你,可要知你在外人跟前言辞可亲,偏到他跟前说的伤人话,换谁谁不气?” 苏无故教他说的脸颊泛红,叹了一口气。 梅吹断道:“这事我最懂,他们这年纪虽气性大,却最是好哄,你一会跟他好好赔不是也就过去了。” 苏无故点头,又说:“我还有一事。” 梅吹断:“什么?” 苏无故把手伸出予他看,“前些年不知怎么得的这个,我见它没动静,对我并无影响,不曾管它,谁知就一夜时间就长的这么大,我用灵力探也探不出虚实,只请你帮我看看。” 梅吹断按住他的手一探,半晌问:“它如今对你有何影响?” 苏无故:“暂且无事,偶有香气。” “不曾伤身?” 苏无故摇头。 梅吹断收手,低头思忖半日,“从何处生来的花纹?” “就在花神庙。” 梅吹断说:“我没见过这事,日久如何便不得知了,想来是你触及什么花儿怪灵,趁它这会对你无害,你再回那花神庙瞧瞧,解了最好不过,不能就回来,我再替你找法子。” 苏无故:“好。” 苏无故回到画客山,但见伏应岫也在,那只猫儿被她抱在怀里,二人正存心事,各自沉思。 苏无故笑道:“你们都在。” 苏无故同虞沾月招招手,等他跑来便说:“我要出门两日,暂时不能照顾你,不如你搬去天髓山住些天。” 二人齐一怔,伏应岫把猫放下,虞沾月急说:“我不去,你要出门就把我也带上!” 苏无故道:“我有正经事。” “我也和你正经的说。” 伏应岫问:“苏哥哥去哪?” “花神庙。” 伏应岫一喜,央道:“我还不曾去过,苏哥哥要走,顺带着我也去瞧瞧罢。” 苏无故:“我不是玩去的,要查些东西。” 伏应岫问:“难道那里有什么吓人鬼怪不成?” 苏无故点头,“兴许是有的。” 伏应岫更喜,连连央道:“苏哥哥就带我去罢,爹爹不让我碰这些,我活这么大,连个鬼影子也没见过。” “你爹许得我才能带你去。” 伏应岫欢欢喜喜的问去了,虞沾月看着他,嘴里冷嗤一声,“你能许她去,就不许我去?” 苏无故见他又气了,满心不解,好声好气道:“我只走两日,又不是不回来,外面乱糟糟的,我是怕你沾惹上什么晦气。” 虞沾月冷笑道:“你说的是,兴许不是外面的晦气冲我,只是谁的心底没我,你和她去罢,我不扫你们的兴,我一个人在这也活的够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苏无故听心慌意乱,忙追着他道:“你气的什么?还曲解我的话,我知道她爹不会同意才说那样的话。” 虞沾月站住脚,瞅他一眼,微微笑道:“苏哥哥不必解释,苏哥哥和谁好,与我并无半分关系,何况我是个晦气人,若这回冲犯了谁,自此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苏无故听的眉心突突的跳,抓着他的手道:“你还胡扯!”苏无故气极反笑,“也不必把死活挂在嘴边,全怨我不好,没了我你才能活的好,你不该死,我才该死!” 话了,苏无故气冲冲的走了,虞沾月知他认真了,心头一紧,望他去路,要追他而脚不能动,在冷风里吹上半天也缓不过来,直至伏应岫跑回来同他招手,“嗳,虞弟弟,你怎么跟木头桩子似的站在这里不动?” 伏应岫见他不曾回应,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忽的一惊,原是见他滴下泪来,不免惊慌,“虞弟弟,你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虞沾月别过脸去,扯着袖子擦脸,伏应岫扯着他说:“外面冷,我们先进屋。” 因虞沾月伤心不已,此刻心魂无主,任由旁人拉扯着去了,伏应岫哄他几句,他却趴在桌上暗暗抽泣,一句也不理应,伏应岫叹息一声,原是想等苏无故回来再走的,怎奈半天过去了,也不见他回来,伏应岫猜是他们二人生了矛盾,拍了拍他说:“虞弟弟不要哭了,都这么晚了,快去睡吧。” 虞沾月趴到另一面继续伤心,伏应岫心想若这会儿不把他送到床上,恐他一夜都不能休息好,因是生拉硬拽的让他到床上去,他便拿枕头蒙脸,又哭起来,伏应岫拿被子盖在他身上,正要走时,又轻轻道:“我大抵知道你为什么气的,你放心,我才到爹爹那说过,再不许他同苏哥哥提那些事了。” 可见他并无回应,伏应岫叹了一声,起去灭了蜡烛就走了。 伏应岫没个好脸色的回去,梅吹断见她这副模样,心内担忧,“岫岫,谁惹的你?” 伏应岫假意笑道:“谁也没惹我,我就是心情不爽快。” 梅吹断忙追问道:“因何不爽快?” 伏应岫看着他,“爹同我说好要守我一辈子,而今为何同苏哥哥议我亲事?” 梅吹断一怔,“这……” 伏应岫冷笑一声,“是我不曾说明白?爹也想想我是什么身份,凭何让外人护着?我既是你女儿,你不必再收什么徒,只管把本事传给我,这般就是我选别人,而非别人选我,难道爹想教我一辈子活在外人掌下?” 梅吹断满脸堆笑,“岫岫,你说的是,爹错了。” 伏应岫道:“你还错一件,我与虞弟弟虽无血缘相系,胜似血缘之亲,我只当他是亲弟弟一般对待,而虞弟弟只有苏哥哥这个一个亲人,自然亲近他,如今因这事又闹起矛盾,苏哥哥走了,虞弟弟哭了,你说怎么办?” 梅吹断惊道:“竟有此事?” 伏应岫冲他哼气,“爹爹再不去说清楚,是想让他们二人都不好过吗?” 梅吹断忙道:“我绝无此意!” 伏应岫说:“那爹就找苏哥哥说个明白。” 梅吹断送她回房,心内忧思这事,且到山下,彼时明月皎皎,树影参差,隐隐的听有几声叹息,梅吹断寻声而去,拾上雪阶,得一凉亭,趁此月光照得亮堂,可见是苏无故在那哀声叹息,梅吹断唤他一声。 苏无故一惊,起身望看,梅吹断道:“深夜幽寒,你不回屋中休息,为何在此长吁短叹?” 苏无故默了半晌,方要启口,梅吹断拍着他的肩道:“可是和沾月闹了不愉快?” 苏无故噎了半晌,梅吹断叫他坐下,自去对面坐了,梅吹断说:“才刚岫岫和我提了这事,她只当沾月亲弟弟待,并无男女之情,想来沾月对她亦如是,且她心有抱负,暂不愿惹什么儿女情长,此亲事作罢,你也不必为此郁郁不乐。” 苏无故道:“并未因此郁闷,是因旁事。” 梅吹断问:“什么事?” 苏无故说:“他年纪越长,却比从前更闹,总爱说些胡话,外人见他日日垂泪,自以为我欺负于他,便是我也不明不白,何曾惹过他?白眉赤眼的就和我恼了。” 梅吹断问:“我见那孩子就好,性子和静,鲜少同你发什么脾气,你也仔细想想到底做了什么,可不是冤枉了他?” 苏无故沉吟半刻,“是有一事。” “你快说。” 苏无故道:“我正要去花神庙,他听了,非要和我去,我不依,他忽然恼了。” 梅吹断哈哈笑道:“原是这事,你带他去就是了。” 苏无故支头幽叹,“我恐那处真有什么花神鬼怪,带上他们,只怕多有危险。” 梅吹断道:“哪来这么些危险?便是有,若非他们有百条性命,不则也难和你过几手。” 苏无故抬起眼,“岫岫也要去,难道你还依她?” 梅吹断一愣,半日笑道:“她想去就去,我就不信外面全是豺狼虎豹,再就是孩子们都大了,哪能天天待在屋里,明儿外人打进来了,谁知连地都不会走,那可就要命了。” 苏无故道:“既这么说了,那我就带他们出去。” 梅吹断笑道:“这才是。” 聊罢,他们各自回山,苏无故到门前,因是心里别扭,迟迟不得进去,好半天才轻轻的推开门进去,里面黝黑,苏无故站了会儿,先到虞沾月房内寻他,岂料他不在屋内,又回自己房中,得他身影才得安下心来。 苏无故走到床前,见他趴在床上,脸还陷在枕头里,因想掀开被子教他翻过身睡,可看他衣裳也没脱,旋即轻轻抱起他,替他解了衣裳才又塞回被里,他不曾醒,苏无故只留了半会儿便又出去。 第二日苏无故再来看他,他已翻身缩在床角那处,苏无故出门买些吃食,回来见他还不起,因坐在床边拍了拍他,他不理,苏无故连拍四五回,他就扯了被子蒙住头。 苏无故说:“既然醒了,就先去吃些东西,回来再睡。” 虞沾月一言不发。 苏无故拨弄他肩膀,他且不耐烦的甩了甩肩膀又缩回去,见状,苏无故抱起他的身说:“不要气了,总不能为同人置气,却作践自己的身子。” 虞沾月心里还是委屈,不免又一抽一抽的哭,喉咙里的声咽不干净,震的身子也一抖一抖的,苏无故搂着他,好声说了两句,予他抚背顺气,他方才止住,可见他哭的两眼都红了,苏无故道:“不要难受了,我带你们去,何必为这事哭的喘不过气?” 虞沾月在他半推半就下才吃了一些饭,吃过了又心里别扭,一直埋头无话。 苏无故道:“过会儿岫岫要来看你,你是要歇息,我就去和她讲。” 虞沾月点头。 不多时,伏应岫过来,且问虞沾月如何,苏无故说他昨夜哭累了,又睡着了。 伏应岫想了想道:“虞弟弟无事就好,苏哥哥,你和他说了要去花神庙的事没?” 苏无故点头,“刚说,若不依他,早要哭死过去。” 伏应岫道:“他最是喜欢苏哥哥,才刚苏哥哥还说不管他了,他怕的都没魂似的,后脚你说要到花神庙,他自然会胡思乱想,苏哥哥可不要吓他。” 苏无故若有所思,随后笑道:“只是玩笑话,岂能不管他。” 伏应岫笑了笑,“虞弟弟在歇息的话,我就不打扰了,对了,那只小猫儿呢?” 苏无故予她指了一处地,伏应岫便欢欢喜喜的去了。 过了两日,他们都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时,梅吹断担忧,又追过来嘱咐道:“岫岫,你就跟着你苏哥哥,不要乱跑,倘若见到不对,马上传信予我。” 伏应岫挥手道:“爹爹安心,我们过两日就回来,”她顿了顿,又说“对了,苏哥哥山上还有猫儿,爹爹帮着喂一喂。” 梅吹断连连答应,不能舍得,追了他们一段路,伏应岫推着他说:“爹,你就回去罢,有苏哥哥在我们还能出事?一会儿那些仙长因要事寻你,偏你又不在,错过大事怎么好?” 梅吹断还欲再言,可见她有些不耐,勉强按住心酸,“你们去,我就送到这,不跟着去了。” 伏应岫同他们去了,时而回头望看,真不见他踪影,心里又觉空落。 且到小怡城寻一间客栈暂且住下,伏应岫推开窗往外瞧,街道上行人往来,一时还心奇此处风景,半日后方要移开眼,忽那街上飞闪孩童之影,伏应岫心惊,定睛细看,又无踪迹,心疑可是看错了,忽听床那处吱呀乱叫。 伏应岫回头,正欲上前查看,门被敲响,因去开门,苏无故说:“岫岫,你到我屋里来。” 伏应岫随他去了,虞沾月也在屋内,苏无故说:“我看外面没多少人,想来近来不大安全,你们就和我住在一处。” 伏应岫道:“苏哥哥,我们三个怎么住一间房?” 苏无故方开是口,虞沾月先道:“岫姐姐在床上睡,我们打地铺。” 苏无故说:“那床不小。” 虞沾月撇撇嘴,“我也不小了。” 伏应岫抿嘴一笑,忽然问道:“苏哥哥到这来是有什么事?” 苏无故:“前儿我到过这,碰巧遇上一桩拐孩童之事,只怕再有此贼事发,再来复查一回。” 伏应岫道:“可外面并无几人在,更无孩童,从何查起?” 苏无故想了想,“这里有一处花神庙,我就去瞧瞧。” “几时去?” “先歇一日,明儿就去。” 苏无故带他们到外面逛一圈,外面热闹非凡,但见有人耍戏,伏应岫垫脚探脑的去看,虞沾月抓着她说:“岫姐姐,梅叔叔才和你说过的话你就忘了不成?” 伏应岫笑了笑,同他们去了,逛了半日,偶然见一一些人推着笼子,笼子上盖着布,等风吹见里头堆的宝箱或是金银物盏。 伏应岫不禁多看两眼,忽而听得一声叫唤,扭头一看,正是个怀孕的女人,瞧那肚子约有七八月,那女人额头冒汗,气喘吁吁扶墙坐下,行人来往,都瞧不见她似的,不多会儿,她竟摸着肚子痛叫起来。 伏应岫一惊,正要同他们讲,谁知转眼他们就不见了,叫他们也没答应,那女人仍是痛叫不止,伏应岫想了一想,正要过去,一旁见了拉着她说:“不要去。” 伏应岫问:“她瞧着好个难受。” 那人说:“这女人名叫争竺,已生了四五个孩子,全教她卖了。” 伏应岫心里吃惊,问道:“为何要卖?” “她一家赌钱,她亦沾染,既不能还债,只得卖了孩儿,后那要债前来,她夫家欲卖争竺,她恐被卖,因将孩子卖予他们,谁知他们一家死不悔改,又去赌了,她夫家死的死,残的残,而今她得此结果,也怨不得旁人。” 说了,那人便走,伏应岫犹豫再三,仍是要过去,行到争竺跟前,问道:“姐姐身子怎样?” 争竺喘了大半天,轻轻摇头,“肚子痛,我要去找大夫,劳妹妹带我去医馆。” 伏应岫才刚要扶她,谁知她手里攥了块布,提手要捂来时,竟教人抓住手,捏教她骨头要碎,争竺惊呼痛叫。 苏无故将她甩在一旁,争竺一面抱着肚子呜咽,一面掉泪道:“我只想和这妹妹擦汗,好端端的怎么打人?” 虞沾月道:“岫姐姐,你又乱跑了?” 伏应岫:“我没乱跑,刚和你们走的好好的,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 争竺还叫道:“我的肚子要疼死了!” 苏无故不曾管她,同伏应岫说:“见了这事,你不躲也罢,怎么还凑上去?真是有心救她,叫上别人一同去。” 伏应岫:“我知道了。” 苏无故欲带他们走,伏应岫忙道:“就放她在此,过会儿来人了,又让她骗到该如何是好?” 苏无故道:“我想这暂且是不会有外人来,你不必担心。” 伏应岫心奇这话,倒也没再多问,回头瞧争竺一眼,可见她双眼奇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第8章 陌此长夜耐月盘 无中发怵泄花断 未曾转多久,天色将晚,红霞已出,此时人少许多,苏无故带他们回到客栈,又问他们饿也不饿,虞沾月说:“还好。” 苏无故去买吃食,且命他们在房中,不要出去。 伏应岫说:“虞弟弟,这处好奇怪。” 虞沾月道:“既然知道这处怪,你方才为何要扶那女子?” 伏应岫笑了笑,“我想我比他们厉害,他们怎么奈何的我?” 虞沾月嗤一声,“岫姐姐又说大话,这里好生怪异,岫姐姐也该长些心才是。” 伏应岫正欲答应,窗户那处教风吹的又开又合,伏应岫便去关窗,自那窗户掉下个人,但见此人面容腐烂,吐出一口血牙,伏应岫见此一幕,心口突突的跳,不觉那手里化来一把刀,朝他杀去,尸首分离,那头颅正砸到地上,尸身也掉去拾取头颅,并抬头紧瞪着伏应岫。 伏应岫正被吓的脸上发白,浑身冒汗,听见动静还往外探头瞧,见他两眼干干的瞪着,活要把人吃似的,又想方才那口血牙差些吐在自己脸上,想他如此戏弄自己,心内动气,架的弓箭便朝他射箭,这尸鬼行动敏捷,三番五次的被他躲去。 伏应岫心想:这会儿叫他猖狂,过会儿苏哥哥来了,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只腿能跑的掉。 想罢便关上窗子,虞沾月问:“外面怎么了?” 伏应岫说:“虞弟弟万万不要出去,我才见有一只容貌丑陋的鬼怪在外面乱跑,夜里漆黑,也不知暗处藏了几只鬼。” 虞沾月点头。 他们等了半日也不见苏无故回来,虞沾月不禁心忧,伏应岫还欲安慰他两句,窗户被什么敲中,始还未理,那天上炸了烟花来,伏应岫便推窗看去,原是苏无故正和他们打斗。 只在他们滚滚的扑来,正迎上他手上的咒,因才炸开烟花,伏应岫忙叫好,又扯来虞沾月一同看,忽又来一众鬼怪,一股墨似的倾倒而来,二人神情紧张,伏应岫见他并无防身武器,叫他一声,旋即把自己的刀抛下去。 苏无故得了刀,那一潮黑也昏昏杀杀,纷涌而上,且看他提刀一斩,拦腰砍去半截鬼怪,或是厉害的同他对打,三五个齐来同他交锋,抵不过他势取千里绝杀,按不住他法将天灵摧破,刀锋有灵力,触者便削半层皮,苏无故才施四五招,已然灭了大半数鬼怪,余下见势不妙,再不敢犯他,纷纷逃窜,伏应岫忍不住叫道:“苏哥哥,打的好呀!” 苏无故回头见伏应岫半身都在窗外,忙喊道:“快把身子收回去。” 伏应岫还未反应,虞沾月已把她拉了回去,又说:“你可小心些,再探出些身子,整个人都要掉下去了。” 伏应岫笑了笑,“没掉,你安心,掉不下去的。” 苏无故说:“我且去他们窝的点,你们二人不要出房门,我过会就来。” 伏应岫忙答应。 待他走了,伏应岫道:“苏哥哥好威风,明儿我也要变的和他一样厉害!” 虞沾月随口应道:“是是是。” 伏应岫:“嗳,虞弟弟,我与你说件事。” 虞沾月问:“什么事?” 伏应岫微微一笑,“仙长们所授的仙术法咒我都学了七八,如今再看苏哥哥招式竟都是些我没见过的,好生厉害,早知如此,我就去请教他了。” 虞沾月道:“连我也没见过这些招式,明儿你同苏哥哥说,他准教你。” 虞沾月自觉困倦,往地铺上一躺,伏应岫推着他说:“虞弟弟,外面都是鬼,你还睡的进去?” 虞沾月道:“有苏哥哥在,你怕什么?” 虞沾月合眼假寐,伏应岫静了半刻,实在受不得这般寂静,因在他耳边说了好些话,见他不曾理会,她想了想又说:“你不等苏哥哥回来再睡。” 虞沾月睁开眼,外面起一阵兵戈声,伏应岫立即跑去看,但见一刀劈了鬼怪,得个鬼影钻了进来,苏无故抬头道:“你们小心,有鬼怪钻入,万不要开门,等我到了再说。” 说罢,他也进了客栈,伏应岫跑来摇着虞沾月说:“虞弟弟,你听到没,有鬼怪进来,苏哥哥正赶来呢。” 正说着,外面起来阵阵乒乓声,间或鬼怪惨叫声,片刻后又无动静,旋即门被敲了敲,外面的说:“你们都出来罢,这里十分凶险,我带你们去另一处躲避。” 伏应岫听觉不对,心内起疑,同虞沾月对视一眼,他微微摇头,伏应岫问道:“苏哥哥,外面鬼怪可都杀干净了?” “都杀干净了,只是不知哪里还藏有鬼怪,你们同我到别处去。” 伏应岫想了想,在虞沾月耳畔说了些话,虞沾月蹙眉道:“你也太胡来了,一会儿咱斗不过他们,万是落到他们手里,让苏哥哥如何是好?” 伏应岫拍着他笑道:“你放心,我爹同我备了好些符咒兵器,他们敢抓,我还怕他们不够玩的,再说他们既有胆子冒以苏哥哥之身份来骗我们,总要给些教训才是!” 虞沾月听了这话,竟被她劝动几分,外面还在敲门,“怎么还不出来?” 伏应岫道:“我正穿衣裳,苏哥哥等一等。” 伏应岫在前头,正要开门,虞沾月跟在后面仍是忧心,“你可小心些。” 将门一开,外面深黑,目不可见,伏应岫不见他,因问:“苏哥哥,你在哪?” 他说:“我在楼道这处,你们来吧。” 伏应岫抖了抖身子,“这外面好黑,我们不敢去,苏哥哥你过来接我们。” 闻言,他便过来,伏应岫听着脚步,待他快到身前,忙扯动虞沾月衣裳,随后蹲下身来,虞沾月将刀那往那人身上一刺,刀柄贴有符咒将他锁住,并是雷光带闪,噼里啪啦的炸飞出去,他惨惨大叫,久久方歇。 恐他扑过来,虞沾月将她拉回来,又关上门,伏应岫不禁大笑,虞沾月问:“你笑什么?” 伏应岫笑着说:“刚借那电光我瞧清楚了,那鬼正是刚吓唬我的那个,苏哥哥没收拾着他,如今却被我们俩戏耍上了,他活该!” 虞沾月道:“我只陪你这一回,下回断不能了,幸而苏哥哥这会不在,倘若知晓我们这样胡来,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伏应岫笑而点头,“知道了,虞弟弟比我这个当姐姐的还爱说理。” 虞沾月哼了哼,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话,间有鬼魂来催似的叫,突然一刻尽失声息,苏无故推门进来,二人方来迎问他如何,苏无故说:“我能有什么,才刚摘了些果子,你们都拿去吃。” 苏无故把果子往桌上一放,随后又道:“他们在外乱喊乱叫,你们可不曾被他们迷住,跑出去了罢。” 伏应岫忙摇手道:“不曾不曾。” 苏无故笑了笑,“真不曾出去?”他转头看着虞沾月,“你来说。” 虞沾月低头垂眸,欲言又止,伏应岫快步站到他身前笑盈盈道:“苏哥哥,外面鬼怪当道,我们躲还来不及,难道就嫌命长,非搅这浑水不成?” 苏无故微微一笑,“那就好,你们都乖一些,咱们难得出门,白日里随便转,可晚上总不安全,我只一个,顾不得全面,我不在时,你们小心为上。” “是。” 苏无故:“刚出了一身汗,我去洗一洗,你们吃了果子,都早些休息。” 说罢,苏无故又出了门,半日换了身衣裳回来,可这两人就在那直愣愣的看着门,苏无故转头看了看,并无外人,因问:“你们在瞧什么?” 伏应岫:“没瞧什么。” 苏无故倒了一盏茶喝下,“怎么还不睡。” 伏应岫:“苏哥哥不来,我们都怕,不敢休息。” 苏无故笑道:“好了,我在这,快睡罢。” 伏应岫不能睡下,翻来覆去多时,忽然问:“苏哥哥,这客栈里的人还在不在?” 苏无故:“也不知他们跑到哪处,你不要忧心,说不准明儿一早就见到他们了。” 伏应岫听了,合了被子,闭目休息,苏无故同虞沾月睡在一处,虞沾月往他身上抱,苏无故却推开他,拿眼往伏应岫那处看,命他收了动静,虞沾月只当没看见,往他怀内钻,苏无故推不得他,暂且搂住,他才息了动静,安心睡下。 半夜,苏无故醒了一回,因是听到门外如鼠啮木之声,便小心退出来,但见门板被咬出小孔,一只白虫蠕蠕爬来,苏无故随手取来符纸,朝白虫那一扔,一把火烧了,连着外头虫鼠不及惊叫,已作灰烬。 虞沾月鼻里哼叫了两声,这会儿没抱着人,尤为不适,便伸手去摸他,抓到他的手后,顺势挪过去再整个黏着他的睡去。 苏无故暗暗叹息,渐渐睡过去。 天方清亮苏无故便起来,外面金光淡淡,却面色沉凝下去,虞沾月揉眼叫道:“苏哥哥。” 苏无故指了指床,虞沾月会意,不再多言,既不起,也不睡,就这么睁着眼看他,凭他去哪处,眼里不能没有他的影。 伏应岫翻过身,拽了被子把自己裹成虫儿,不多时又打起鼾来。 伏应岫醒来竟至中午,匆匆收拾好,同虞沾月抱怨说:“虞弟弟,都这会儿了,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虞沾月说:“是苏哥哥不叫我打扰的。” 伏应岫听外面人声鼎沸,推窗一看,街上满是人影,不由惊道:“昨夜可不是这样的。” 苏无故沉吟道:“这地方也奇,我暂且摸不准是怎么回事,一会儿咱去花神庙,你们不要乱跑。” 二人点头。 才到街上,伏应岫见一瘦骨嶙峋的女人,她两腿上布衣颜色略深,应是沾上浓水,状似疯癫,嘴里痴说什么,因是久未进食,忽然失力,跌倒在地,伏应岫见了,牵扯苏无故衣裳,并说:“苏哥哥,你快瞧那人。” 苏无故回头一看,知她动了恻隐之心,便说:“咱们过去看看。” 虞沾月眉头一皱,且随他们过去,女人强睁着眼,这走近才听见她念的是贝贝。 瞧见伏应岫,她好似回光返照般的挺起身,猛地抓到她手上,嘴里贝贝的叫,不等伏应岫多解释一句,她且将一枚满是红锈的铜板送到伏应岫手里,又紧紧的握住她的手道:“贝贝,不要怕,娘来救你。” 伏应岫说:“我不叫贝贝。” 女人又哭又笑,“你逃出了就好,你逃出了就好。”她眼里不舍,偏又撑不住,随即栽倒,再无声息。 伏应岫一惊,“苏哥哥,她,她是怎么了?” 苏无故正欲去探,一晃眼功夫,此人身成尸骨,夹缝血肉,遍生蛆虫,顿时气味扑面冲鼻,伏应岫受不得,急急退后,虞沾月忽然笑了一声,伏应岫羞了几分,拿下手,偏那味道太冲,实在不能忍受,捂着鼻子冲他嚷道:“还笑。” 虞沾月伸两根指头在她面前晃,“这是第二回了,我就看岫姐姐要几回才得长长记性。” 伏应岫恼羞成怒,“这回她不曾害我。” 虞沾月:“方才好好的人,转眼就作枯骨,你又收了她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 伏应岫一怔,经他一提才发觉手里还攥着铜钱。 苏无故道:“给我看看。” 伏应岫把钱递给他,苏无故仔细查过两回,忽然伏应岫叫道:“我这掌心!” 苏无故抓过她的手一瞧,那掌心黑脉相连,隐隐化作铜钱模样,苏无故使咒在她掌心一画,见此咒速速消退。 伏应岫惊喜道:“苏哥哥如何消去的?” 虞沾月却瞧着苏无故,忧心道:“恐此是恶咒一类。” 伏应岫略一思索,半晌明白过来,“方才苏哥哥使的莫不成是替换之术?苏哥哥,你把手伸出来让我们看看。” 苏无故笑道:“暂且无事。” 伏应岫不肯,“苏哥哥,你把那咒移回来,这原是我该遭的劫,岂能让你替我受着,我也大了,自然知道凡做的什么错,得了什么恶鬼,都是该的,况且我也不怕。” 苏无故笑了笑,“不碍事,这小咒在我这挣不过两日,它自己便消了。” 伏应岫摇头,“你快移回来罢。” 苏无故把手伸来,他手心是块银铜板,伏应岫垂头道:“苏哥哥,对不起。” 虞沾月道:“也不必自责,若没得她,谁知后面会不会有孩子老人来。” 苏无故翻看手心手背,除那铜板并无别物,顿时起疑,看她不尽伤心,也笑道:“他这话说的才对,便没得方才那女人,谁知后面又是怎样的?不必管这个,我们先找花神庙去。” 正在路上,苏无故掌心一烫,因是他们碰见一众凶神恶煞之人抓了一干女人孩子,他们哭声惨惨,伏应岫按住心,转头见苏无故若有所思望着那处,心内有了猜测,因同苏无故说一声就到他们面前拦路,他们一把挥开伏应岫,“这与你何干,快滚开!” 那旁面人说:“她身旁没人,我们何不抓了他供给上面那位。” 伏应岫脸色一变,旋即那二人抓住她的手臂往笼子里面扯,伏应岫便召来宝剑朝他们刺去,他们闪身一躲,有个被划伤皮肉,脸色狰狞,便握着拳要打她,苏无故顺手将她到背后,命他们二人退后,拾了她的剑照人脖那一砍,虽教削掉脑袋,也不见血流,他一堆沙似的散了。 见此,余下众人面容扭曲,脸上没了五官,活生成肉圆球,正中间被人挖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洞,血肉清晰可见,而上下左右教刀刻的财使通币四个血字,周遭人见到这些圆脸正孔的人,忙不迭的逃了。 他们摘了头往苏无故头上套,苏无故同二人设了界,随后命宝剑穿杀众头,一面去和无头尸身争打起来,一手一招式,不过几回便杀的他们血肉爆开,谁知他们没死齐全,又复生来,且愈打愈勇,剑也被那些头给钳住。 二人见此,恐持久下去,定磨耗他精力,苏无故见他们身强如铁,又不得死,心内略思,旋即召电来劈,他们见雷电滚滚,活是鼠见了猫一般落荒而逃,未跑两步,那雷径直劈在身上,他们如被刀割了千万遍,一个瞬息炸作一滩血水。 才灭了这些人,只看天上,有一群黑衣者,脸型方正,脸色无情,手持黑钉大板,钉上尚刮留一些血肉,左右跳出两鬼,脸上浑黑,眉心点白圆,将那和腿粗的锁链甩下来,只见得轰雷掣电,一道朝苏无故打去,一道冲他们二人打去,苏无故迅速躲开,那地上已是摧炸崩裂,一面看他们二人,虽教铁链打中,灵界未被摧动分毫。 他们先收去铁笼,正要再同苏无故斗几回合,一女子急来道:“快快收手!” 此人生的千等艳绝,万种妩媚,粉脂风流般般浓**,暗曲谋心处处无情还,且行之逦迤,拦着那众黑鬼道:“他们三人不该到此,因误入一场,非他们受劫,不可随意杀害。” 那黑脸眉心白的鬼蹙眉,“他们随意闯入这里,破了我们的秩序,还杀伤鬼无数,实在该罚!” 那女子说:“他们几人不凡,且不说可杀的过,便教你们得手,逼的他们真灵现,又能得讨什么好?” 他们谈论半日,随后道:“我们这回不捉拿他们,可他们已拿鬼钱,你让他们消了钱,速速离开这处!不则凭他是天上皇,我们也照杀不误!” 她点头道是。 待狱鬼散去,她方落下,同他们道:“我姓节名恕,还请问你们三人可得一钱?” 苏无故将钱取来,节恕道:“此钱藏匿劫果,你们需快快消掉,不则它将吞人心智,使你们渐渐变作此处游魂,再不能见天日。” 苏无故问:“这又如何消?” 节恕笑道:“需解前人之心结,方得人钱之劫果,我予你们指一处地方,到了那你们可快快了结。” 指了路后,她正要退,忽而返来说:“今日那地方闭门不开,现天色也晚,你们等明日再去。” 他们正怪这话,谁料节恕刚退去,天地变黄昏。 第9章 幽月斜注事几非 明花正问人哪般 苏无故道:“夜间凶险,不宜在外多留,我们先走。” 二人点头,在回客栈之路,黄昏色未消,一瞬天地漆黑,不见半点光色。 苏无故突然停脚,抬手命他们止步,又同他们设以灵界,旋即半空无数幽光接连闪动,见这群恶兽毛发卷幽火,钢铁为血骨,金银锁甲,生有八尺之高的巨兽张有铁齿,正面那只左右踱步,审量几眼,又冲苏无故他们吼叫几声,欲冲杀而来,那左右两侧反先撕咬而来。 它们冲势似猛虎,速飞若疾鹰,一瞬便闪到苏无故身前,他且将身一跳,飞出它们围剿,二兽立脚刹住,将身儿一转旋起风来,既见苏无故飞远,乃朝虞、伏二人扑去,虽一头撞到灵界,张口撕咬,撞声如雷,不得破界,便退去七八步,口一张,喷吐出滚滚黑焰,霎使此地寸草不生。 伏应岫一吓,虞沾月说:“岫姐姐不必怕。” 伏应岫想自己总不能在他面前丢了面子,便按住胆,把他扯到后面去,可见它们将灵界撞出碎痕,又观苏无故那面被恶兽围追,想自己不能只靠旁人来救,此坐以待毙,最是丧命,因而手里化来一张弓,持箭朝他们射出。 一箭不得射中,反激它们喉声震天,众兽几番朝苏无故扑杀,只得他身滚滚掀的一阵风,恶兽追到各处,却只吃了满嘴的土,纵使心存恼怒,却知这会儿斗不过苏无故,转头冲那伏虞二人去了。 伏应岫满头大汗,同虞沾月说:“我且拖它们一会儿,待把它们引至我跟前,你也趁隙到苏哥哥那处。” 虞沾月摇头不应。 伏应岫左右射箭,它们果真羞恼,势取她性命,轮来破界,不多时结界破碎,伏应岫忙推他一把,“虞弟弟,快走。” 虞沾月不免痴怔住,因是这话他母亲临终前也说过,一时系念父母,伏应岫见他呆头呆脑,那面恶兽将至,恐要丧命于兽口之中,也顾不得骂他了。 二人教白绸银缎缠身而去,随即落在苏无故身侧,苏无故召天灵地界,搁开众恶兽,伏应岫又惊又喜,可看虞沾月还是痴怔,便拿弓往他头上砸一下,虞沾月抱着头,伏应岫恼怒道:“才刚叫你跑,你是丢了魂还在怎么的?真叫他们吃了才好?” 虞沾月垂头道:“才刚,我觉你像我娘。” 伏应岫又气又笑,“你管谁像什么,这等要紧关头,你还想那些七七八八的事,也不管自己生死如何,真是越长大越是傻了一样。” 苏无故正欲说他两句,虞沾月却垂眼,抱住苏无故哭道:“我心里不舒服。” 伏应岫见外面众兽扑来,口吐恶火,虞沾月竟紧抱着人莫名其妙的叙起情来,恼火至极,一把扯过他,劈头盖脸骂道:“你也不瞧瞧你几岁了,常日里不顾外人,在苏哥哥面前耍孩子脾气,可也不分分这会儿是什么场合,该是你说不舒服的地?”她冷嗤一声,“若说不舒服,你怎么不心疼苏哥哥救我们废的多少精力,他舒不舒服!” 苏无故见他们要吵,还欲劝架,伏应岫转头道:“苏哥哥也不要帮着他说话,常日里就是被你娇惯的,而今也该让他出去瞧瞧,没得你那外面是怎样一副恶狱。” 说着,伏应岫且要出界,一面拉起弓来,苏无故心里要急,和虞沾月道:“你,罢了,先把岫岫拉过来再说。” 伏应岫已跨出灵界一步,众恶兽蜂拥而上,她勉强躲开,因是实力微弱,被震退数步,恶兽再围,忽然见远处现得阵台,脚下一抹流光朝那处亮,抬脚一踏便转到那阵台之上。 苏无故望看着她,四面恶兽来袭,伏应岫心念一动,欲朝何处去,何处现得阵台,因是远则持弓箭射杀,近则拿刀剑对战,或是没防住,那面苏无故替她补了一箭,因得从它们口中脱逃,如此七八回合,她愈发熟练,各处都进益了,见她累了些许,苏无故便将月台设在身旁命她回来。 伏应岫擦去一头汗,苏无故启口话在舌上,伏应岫忙道:“苏哥哥,你叫我再同它们打,虽它们皮糙肉厚,我已渐渐摸出法子来对付它们。” 苏无故道:“今夜暂且到这,等明儿我们再来。” 伏应岫问:“它们不让路,我们如何回去?” 苏无故抬手,四面八方寒光立阵,中间聚了一面旗,将恶兽都收入其中。 苏无故摸着她的头笑道:“岫岫真是厉害。” 伏应岫道:“苏哥哥早想好退路,偏我还那样傻,直往它们里面冲,岂不又和你添上麻烦?” 苏无故:“不曾添麻烦,才刚布阵还需一些时间,因有你和它们周旋,我才得尽快布好。” 伏应岫问:“苏哥哥收了它们,又该如何处置?” 苏无故:“先留着,明儿你再找什么练手,我就教它们陪你练。” 伏应岫不由一喜,拍手道:“我正愁没个实靶子,今儿和它们打了才知,从前学的那些都是死的,真是不虚此行。” 说话间,苏无故衣裳被扯着一二,苏无故回头看,虞沾月正怯怯的拿眼瞧他,苏无故对伏应岫道:“你也累了,咱先回去,一会我在另间屋里的四面八方都布下灵界,谁都进不得,你安心去洗。” 伏应岫笑道:“好。” 回了屋,伏应岫洗澡间隙,苏无故无言,坐在窗前望看,虞沾月恐他厌烦,他日弃了自己,脚下掂了掂,欲到他跟前去,可他脸上无情,自也猜不中他心底何意,虞沾月不敢进步,虽张了口,不敢说话。 几经思索,虞沾月慢慢挪步过去,低头见缝隙间密密头发,立即扑到苏无故身上,一面道:“地上。” 苏无故看去,地缝间细发生如杂草,并幽幽摆动,便起身拍了拍他,才触及头发,它们猛地生长,顺势缠到他肩膀,将他一臂紧紧缠束,旋即四面八方的都钻出头发来。 苏无故取刀朝臂上一挑,触及一刻,黑烟直冒,又听下面一顿惊叫,饶是如此,也不肯罢休,并去捉拿虞沾月,人不曾摸到,便见他被身上一阵灵光护住,趁此机会缕缕银光钳住鬼发,地上刺猬爬似的。 苏无故持刀将发劈断,鬼发惊恐,惊颤躲避,苏无故仔细听着地板下声响,寻到它位置,把刀一送,数处幻刀影,灵光绞杀,下面的鬼撞了半日,逃脱无果,只余尖声刺耳,少歇鬼发全灭,再无踪迹。 虞沾月问:“它们怎么还能钻到屋子里?” 苏无故再布灵界,“我查了查,昨儿我布的灵界已是消了,我再布一个,不会让他们再来袭扰。” 虞沾月欲言又止,想了想仍上前问:“我是不是比不上岫姐姐?” 苏无故抬眸,原意委婉两句,虞沾月瞧他神情,料他言语,垂头丧气,苏无故劝慰道:“你们之间,不必比什么。” 虞沾月垂头道:“我才想明白,方才是我错了,明知事态要急,反倒念旧,幸而有你在,不然我死千万回也不够,我不会再那样了。” 苏无故也被牵动旧事旧情,怜他年幼就失父母,如今他性格怯懦,竟与伏应岫性格截然相反,因自寻原因,想是没得安全给他,使他这样患得患失,便来抱住他细声安慰多时。 虞沾月心下闷闷沉沉,苏无故又说:“刚儿岫岫叫你跑,而你跟木头似的杵着,你刚说吓傻了也好,且不顾场合,提旧什么事来,她当你仗着有我如此肆无忌惮,我想她说的倒是,这会儿保你一时,明儿不能时时刻刻和你待一处,你又如何自保?” 虞沾月忙道:“我,从此我一定勤奋,我不要你一直保我,可这些天我独独怕一件事。” 苏无故问:“什么事?” 虞沾月不免悲凄,“我怕你走,就此不要我了。” 苏无故说:“你听了那些玩笑话,怎么还当真?” 虞沾月听了却情不能忍,转过头去,扯着袖子抹泪,苏无故牵他到一旁坐下,又好声问他:“这回又为的什么?” 虞沾月却没话,苏无故摸着他的脸,替拭去泪叹说:“近来,你都哭了三四回,又十分的颓气,现而婚姻之事我不逼你,更没有不要你,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顺心,你都说清楚,我也尽力帮你,只一个劲的哭,这要多久才能哭到头?” 虞沾月勉强止住泪,眼底恋情,本不该明露,听了这番话,愈发情不能忍,彼时面着他,盼眼还怯,颇令人神软意动。 苏无故问:“你和我说说。” 虞沾月不再看他,垂下头说:“有件事我不好讲,将来大了,我再将这心事和你说,你还听吗?” 苏无故笑道:“听的,那你也不要再哭了,总是伤心,常常郁闷,谁见你这模样,都怪伤人情,杀人心的。” 虞沾月便也展颜笑道:“我不哭了。” “这才好。” 伏应岫推门进来,环顾一圈,察地面破损,不由问:“方才这处发生了什么?” 苏无故说:“刚儿只鬼怪在下面戏弄我们,我才处理好。” 伏应岫:“原是这样,麻烦苏哥哥了。” 伏应岫正要上床,忽的瞥见虞沾月眼睛微红,两颊暗含泪渍,唯恐是自己惹到的,因上前道:“你怎么了?” 虞沾月忙说:“没怎么,我好好的。” 伏应岫:“你刚哭过?” 虞沾月:“只是困了,方才揉了把眼,一不留意揉的太狠,就把眼给揉红了。” 伏应岫若有所思,“是该睡了,我还不困,你要不到床上休息?” 虞沾月摇头,“你去吧,我在地上睡的更好。” 苏无故道:“你们先歇着吧,我去那间房擦擦身就回来。” 苏无故到另间房中,扯开袖子,翻看手掌,只有那铜钱虚印,并无花纹,虽存疑虑,毕竟是一场好事,不再多管,正要解开衣裳,虞沾月在外面敲了敲,苏无故合衣起去开门。 虞沾月说:“后背不好擦,我过来帮你。” 苏无故未拒,命他进来,遂将上衣脱完,取来手巾,召水湿去,遂往身上擦,转过眼,虞沾月朝他脖子那勾勾的看。 苏无故心怪,可低头没见什么,召一面镜来,骤然大惊,因是脖子连着锁骨那片满是花纹,竟比从前还长大了好多,苏无故心急,不由用手极力撮弄,便是把皮擦破也没得解这花纹。 虞沾月上前来拦住他的手,一面夺过手巾,一面说:“不要擦了,现在都红的要流血,再过会儿,只怕皮要掉一层。” 说着,又持手巾在他脖间轻轻擦弄,“怎么这样对自己。” 这会儿苏无故沉有心事,他这话也轻,不曾听见,虞沾月同他轻轻的擦了那片地方,又同他擦了后背才走。 待他离去,苏无故回神,仔细观镜中那片花纹,颜色且润且艳,流光隐隐,并有再移再生之势,此次知它能跑去身上各处,因不知它是何物,又有何用,恐它日渐生长,明儿危险己身,心里愈发不安。 苏无故愣上良久,再无心擦身,拾起衣裳穿好回了房,他们二人已经睡下,苏无故怀揣此事躺睡下,虞沾月翻过身,摸着他脖子那处,小声问道:“这里疼吗?” 苏无故摇头,拍拍他的手说:“睡吧。” 虞沾月合眼睡了。 到天明时刻,外面闹哄哄的,伏应岫启窗去瞧,竟见争竺没了肚里的孩子,生的是娇韵风流,美姿颜秀,脸上含笑,眉眼却是寒刀一般的杀人,脚下却踹飞个男人,啐他一口,“前儿输的钱还没给,而今又想混进去,谁给你的胆?既然你有这份闲情,明儿就快把钱交上来,不则我取你脑袋作钱使。” 那男人已钳在墙中,听闻这话,费了一番劲才爬出来,将手脚安好,跪去求她再宽限几日,争竺冷笑道:“谁给你宽限?偏是你自己作死!怨的了谁?” 她抬脚还欲再踢,一面飞来个白面鬼说:“夕街坊才来了个闹事的,如今见鬼就打,偏还有些本事,我们擒不住。” 争竺转过头来,笑了一声,一掌拍掉他的头,骂声不断。 白面鬼不敢还嘴,连连应承。 争竺睃那男人一眼,“我暂时饶过你,等我得闲了,再来找你算账!”转头同白面鬼道:“还不快带路,让我瞧瞧是什么人在这里撒泼。” 伏应岫不由嘀咕道:“奇怪,是谁来了?” 苏无故道:“一般人进不来,怕是仙门弟子,我们快过去。” 说罢,三人动身,才到夕街坊,天上流霞,落地残红,只听那面砰砰的响,远远见一人在楼间穿影,骨鬼使刀手将楼板劈开,她越身一躲,未跑两步,得左右夹击,齐来劈,她手里挺一把枪架住,她且使力冲开,只身一滚,躲了他们汹汹袭势,旋即再去逃。 争竺飞身跳到她面前,抬手一召,飞来数把绳缠作网,逼她后退,退入阁楼内,阁楼变小,不得挣开。 苏无故见此,持刀挥去,灵光炸罢,阁楼尽毁,那人也趁势逃出,相对一眼,伏应岫惊道:“小鹤儿?” 鹤描痕落到他们身旁,伏应岫抓住她的手问:“你怎么到这来,”不等她回应,伏应岫又将她扯后面去,“先不说这些,你就在此,我去帮一帮苏哥哥。” 苏无故露面,争竺脸色变了许多,那些鬼摇摇晃晃,踌躇不前,争竺察他气息不对,盯住他的手看了半晌,随后笑道:“贵客远到而来,既有鬼钱,可我见这钱不归您,上面多附恶怨,我想您是来消钱的罢。” 苏无故见他们不敢上前,也不欲作多纠缠,收了刀就带他们走。 争竺闪到他们身前,微微笑道:“我们之前多有误会,那会儿我见你们来势不一般,以为你们来闹事,没成想你们是外面的人,如今得了钱,不去消掉,断不能出去,恰我是那常足殿掌事者,可帮你们。” 伏应岫冷嗤一声,“你也有好心?” 争竺赔笑道:“好姑娘,先前我的错,我向你赔不是。” 伏应岫呸一声,“谁稀罕你赔罪,万是你肚子里装的浑墨,到头来不要浇我们一身黑就是好的了。” 争竺往前带路,苏无故顺昨日女子指路而去,三人跟着后面,伏应岫携她手问:“小鹤儿,你打哪来的?” 鹤描痕道:“前几日我去寻你,梅掌门说苏哥哥带你去了花神庙,我实在想见你,便寻过来了,不曾想一踏进城里,竟都变了样。” 伏应岫颇有疑虑,鹤描痕拉着她问了好些话,便不再细想,仔细回答她。 不觉他们就行到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前,左右两处是金花雕刻。 争竺站在那处,满脸是笑的招呼他们进来,苏无故却站定,低头沉思。 虞沾月道:“我记得这地,原是小怡城的花神庙。” 苏无故点头道:“昨儿节恕叫我来消去劫果,那会儿她指的就是这地方。”他抬头细看,窗里摇摇晃晃无数鬼影。 虞沾月问:“我们真要进去?” 争竺笑道:“贵客安心,我们这是正经的地方。” 苏无故迟疑不定,因是知这里并非好地,想他们年纪尚小,心智不熟,一时看管不住,教他们被三五鬼迷了魂,丢了心,最怕他们在虚财假色间溺毙,可亦不敢命他们在外逗留,左右不得法。 半晌后,苏无故想让他们在外等上一时半刻,待他收拾干净里面,消此劫果,就立即带他们出城。 第10章 仓及焰月银满参 眼没繁花复迷犯 伏应岫道:“苏哥哥,我们陪你一起进去。” 苏无故说:“这里面没个好东西。” 伏应岫道:“我们清楚,可若说连这关也不能过,从前学的什么正法修心也都是浑过去的了。” 鹤描痕也点头称对。 虞沾月说:“不管哪处,若不是你来,凭别的怎么好,我们也绝不领受。” 苏无故听的阵阵头疼,“我准你们去,不过你们不得乱走,也不能碰里面的东西,可仔细记着我的话,不则我也管不得你们哪般人,哪般贵,先翻了他们,再揍你们。” 他们连连应是。 争竺笑了笑,命一小鬼与他们领路,还未进到里面便听得阵阵欢声笑语,进到其中,四面金光融融,**绵绵,有唱者吹者,设引气氛,推激助情。 众人都在摇骰子,耍牌,揭开之际,屏息凝神,旋即有笑有哭,有喜有怒,独不见悔。 笑着得钱者欲走,谁知下来几个绝色姑娘挽着臂,说个软情话,便把人的魂也勾去了,同她们去了。 恼者手里凡有一点钱,想是已经如此,只我再去耍一回,准能赚回本来,不如再试试,果真得有小利,竟迷的不能自己,大把抛钱,再不得出来。 最后见他们或是痴痴傻傻,或是疯疯癫癫,神色俱颓靡,颜容恐怖,不过一刻就被大鬼抓住拖了出去。 那小鬼带他到一赌桌前,苏无故道:“我是来消钱的,可不是来赌的。” 小鬼笑道:“客人,我们这消钱之法,唯以赌得消抵。” 苏无故冷笑一声,“只这一个法子?” 小鬼应是,絮絮说了好些话,什么赌的一次对,日后都无忧。 苏无故笑了一声,旋即掀翻了桌,又将那小鬼的头给削掉,众人大惊失色,往那出口去逃去,大门却合紧,如何敲打撞动也不能动分毫。 大鬼提着染血的大刀来,并同他们四人扭打在一块,还未斗四五回,争竺出来喝道:“休得无礼!还不退下!” 大鬼听令,纷纷匿予暗角,争竺欲言,苏无故挥来桌子朝她那处砸去,争竺躲去,又问:“贵客何故如此?” 苏无故道:“原我只想消钱,谁知你们却诱人作赌!聚乌合之众,谋他人之财!此事连及拐卖,祸并其他,罪不可赦,我岂忍坐视!也休怪我掀了你们的地,若再有此事,我见一回,掀一回!凡有阻拦,皆杀不误!” 争竺笑道:“我们不曾诱人来赌,原开设之意,是同众人消解郁闷,他们得了小利,不满于此,渐是疯狂,守不住本心,一时上的瘾,又怪得了谁去?” 苏无故脸色陡然阴沉,“说的好。” 苏无故狠发几招式,霎时天摇地晃,将这处摧作废墟,方是摧毁,复又建来,苏无故不能容忍,又令摧之,再是建,再是摧,无奈之下,竟派众鬼围堵,触及刀灵罡风,一势飞雷闪电劈在身上,到处火光飞绽。 争竺对他好话也说尽,威胁亦用了,不料他听后打的更厉害,势不可挡,只得暂且退去。 常足殿不再起,苏无故方歇手脚,后面那三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虞沾月上来抓他袖子,唤他一声,“苏哥哥。” 苏无故暂且歇住气,一滚阴风到,光色俱灭,眼里昏昏暗沉,寒气杀骨,周遭黑衣长鬼身齐山高,森然而立,脸无悲喜,一鬼睁眼,并无黑瞳,将手一点,殿复建来,顷刻将小怡城占满。 苏无故带众人飞于半空,目光沉沉,已然愤至极处,发丝添银色,眸内覆寒光,白匀新锁月,虞沾月一惊,正要抬手,一旁鹤描痕立即按住他的肩。 正当苏无故怒涨之际,又见金银殿上现得被锁众人,乃是各仙宗弟子,皆神色昏沉,丢失魂智,伏应岫脸上大变,苏无故瞧着他,那长鬼张着血嘴笑道:“你要救他们,便需赢过我们,不则他们性命由我们收去。” 苏无故冷笑道:“怎么赢?” “先到殿内。” 苏无故命他们在外等候,谁知长鬼道:“他们一并进去。” 苏无故又起怒色,鹤描痕忙道:“我们一同进去,绝不动其中一物。” 其余二人也连连应和,苏无故叹说:“你们尚小,岂知那里面厉害?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你们进来!” 伏应岫说:“如今还有一众人性命在他手上,一些师兄师姐们亦在其中,此时冲突,易激怒于他们,不则先去,探里面虚实,并寻机会救人。” 苏无故眉头紧锁,想是也无好法,无奈允许,千叮咛万嘱咐不得碰别物,也不要同旁人说话,他们答应数十回,直至门前,苏无故推门进去,里面仍是热闹。 伏应岫原备有符咒等物接连毁去,暗摧灵力,亦不能使,便问鹤描痕与虞沾月如何,他们二人亦是摇头,可见苏无故手中刀也消了,他们心内一沉。 长鬼站于殿中,手里捧黑盒,盒中有三骰,且同苏无故说:“摇骰比以大小,赢则还人。” 苏无故问:“他们人在何处?” 长鬼抬手,命众鬼将人押上前来,苏无故道:“他们这副模样,可是你在其中动有手脚?” 长鬼将手一拍,众人眼里顿时亮起光来,左右环顾,见都是恶鬼,并要挣开,不想灵力已锁,让众鬼死死按住不能动弹。 长鬼道:“请吧。” 苏无故上前去接,趁势抓住他的手,用力捏住,长鬼身爆银焰,疾风肆杀,众人不得睁眼,金银殿又毁,并将周遭鬼魂除去,原来助阵众鬼,还在半途,不得躲避银光,一同烧了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灭火,一时间漫天寒光,满地银烧,直至烟消云散,方得熄灭。 众人睁眼,入目尘土废墟,天色青幽幽,频有光闪,突然一段红雷劈入,鬼界破碎,外面拨云见日的晴朗,他们置身于花神庙。 伏应岫寻清寻门弟子问:“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惑色未解,伏应岫一提话,便立即答道:“我们也不清楚,前儿听闻这里孩子丢了不少,传言是有鬼怪作祟,闹得人心惶惶,我们前来察看,竟落到这鬼地方,他们手里有孩子,并要我们同他赌,赌赢得钱,使钱赎人。” 那人忽的一顿声。 伏应岫:“后面怎的?” 他说:“我们自知斗不过,只得试了一试,竟都赢了,这才把孩子赎完,离开时他们又说此是鬼界,常人不得随意出入,需再使钱给门鬼,我们仍是赢了,没等出门,又教艳鬼堵路,或有别个抢钱,我们勉强才闯到门鬼那处,打开门一看,手里抱的也不是孩子,只是一堆枯骨,之后晕了过去。” 伏应岫沉思道:“你们被关在此处,那会儿回宗门报信者又是何人?” 苏无故说:“都不要担心,等我把这里收拾收拾,还愁收拾不动他们?” 那些弟子恍惚许久,见她生的十分眼熟,忽然惊道:“你是岫岫,还有虞弟弟?你们怎么到这儿来的,”转头瞧着苏无故,惊道:“同音哥哥?” 苏无故觑了他们一眼,伏应岫解释道:“苏哥哥原说要来追查一些事,”她又问道:“苏哥哥也是为孩童一事追查至此的?” 苏无故摇头,“前些年我到这一趟,恰逢花神节,与这处花神扯了一些事,便想过来看看花神在也不在,如今看来,他定然是在的,如今装神弄鬼!待我抓他出来,势要千刀万剐!” 虞沾月笑了笑,“未必是什么花神捣鬼。” 弟子也道:“我们来时,不曾见到过什么花神?同音哥哥可是弄错了?” 苏无故怒道:“既不是它在捣鬼,为何今时我来,恰撞见同旧日一般的事?” 苏无故冷笑道:“待我赴战杀到其中,我倒要看看里面是什么鬼什么怪,又有几颗脑袋够我砍的!” 其余仙门弟子也纷纷清醒过来,与他们道谢,遂都离去。 伏应岫问:“苏哥哥,我们现在到哪去?” 那几名弟子说:“恐孩童已被鬼怪所食,当下先同宗主及众仙长报信最是要紧。” 伏应岫取来梅花纸正欲添字,苏无故拦住她道:“不需他们来。” 伏应岫:“宗门内还不知藏了几只鬼,这样大的事,便是不叫他们来,也该让我爹先防着些。” 鹤描痕笑道:“你不要忧心,苏哥哥已有定夺,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伏应岫心道也是,遂收了信纸。 这出门去,正有个容貌姣好,发髻凌乱女子朝这面跑,见无处可躲,只能钻入花神庙,其后五六凶汉拿着绳子追来,往花神庙内扫视一眼,问他们可曾瞧见过一个女人,他们摇头。 苏无故问:“你们拿绳子做什么的?” 凶汉气恼道:“她家中欠钱无数,现拿她来抵债。” 苏无故:“要她如何抵债?” 凶汉一笑,“还能怎么抵,自然是去做苦工,你问这些,可是知道她藏在何处?” 苏无故不言,兀自的走了。 凶汉心存疑虑,便叫他们都在花神庙搜寻,不多会果然把那女子搜出来,女子无处可躲,忙朝他们呼救,伏应岫心惊,抖了抖身,颤了颤手,鹤描痕抓住她,且同她朝苏无故抛去一眼。 伏应岫见苏无故不动,且捺住心,那几弟子于心不忍,便出手救下她,凶汉斗不过,先逃了去。 她得救后连连道谢,并说她叫樊瑟,原是城东一家面馆家的女儿,下面有个弟弟名樊独,弟弟年十九,得一淑色佳人,二人相识半年,他竟染得赌,佳人逃去,弟弟将家中财败光,她一面做女红,一面和父母多在面馆做活,谁知补不比漏,这面才交齐钱,那面又来催债,不得及时还债,他们要抓樊独,父母怜儿,竟以三十两将她卖出方才补好。 他们连连安慰樊瑟,樊瑟却跪下来,抓着他们衣裳哭哭啼啼说:“我有一好友名粉沐,如今也叫抓了去,我见几位都是英雄侠士,恳请各位救一救她!” 他们忙将樊瑟扶起,转头问苏无故意思,苏无故想了想,“我们人多,这一去必然打草惊蛇。” 几弟子道:“叫我们先混入其中打探些消息去。” 苏无故摇头,“我们四人先进去,你们在外守着。” 一弟子道:“岫岫他们尚小,焉能去那等地方?” 苏无故道:“有我呢。”随后与那几名弟子商议起来。 伏应岫心内奇怪,便拽着虞、鹤二人到一旁悄悄道:“才刚苏哥哥怎么也不肯我们去赌房,而今这是?” 鹤描痕道:“他已经动怒,这事情不一般,咱且听他的,走一步算一步。” 虞沾月一言不发,偷觑鹤描痕半日,伏应岫在他肩上一拍,“虞弟弟,你瞧什么的?” 虞沾月回神,忙道:“没,没瞧什么。” 苏无故和他们商议罢,过来道:“你们同我来。” 四人随樊瑟行到她家中,方敲门还无人答应,樊瑟在外叫喊一句,门便开了,只见樊独衣衫破烂,面容蜡黄,两眼黑红,神志浑浑噩噩。 他见樊瑟,双眼睁大,立即伸手抓她,苏无故上前捏住他的腕,两分力断其骨,他面容扭曲,哇哇大叫,屋内两老人闻声,跑出来朝他们打骂。 苏无故将樊独扯出来,挥手使门合上,折他的手,踩他的腿,樊独哭叫道:“姐姐,姐姐救我!” 樊瑟退后一步,佯作未闻未见。 樊独见此她不为所动,大骂起来,苏无故又朝这人肚上踹了一脚,他方安静下来,苏无故问他在何处赌的。 樊独说:“我只是和一些朋友玩了会儿,不曾赌。” 伏应岫闻言,气的啐道:“混账东西,还敢说没赌,你做的孽,敢把推你姐姐出去!” 樊独说:“她原是要嫁人的,到那处也是伺候人!不如早早……” 话犹未了,伏应岫往他膝上踹去,鹤描痕往他另一膝补上,“他们说你家里卖你姐姐是做苦工,原是这等苦工!” 樊独近来精神不好,身子也弱,经不得打,两三下便哭着跪下,同他们讨饶说:“我错了,我不赌了,再不赌了!” 且知求他们无用,便同樊瑟磕头道:“姐姐,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亲弟弟,我知错了!” 樊瑟蹙眉,问道:“你如今还欠他们多少钱?” 樊独垂头,迟迟不得开口,樊瑟说:“你不说,那我也管不得!” 他忙抬头,两颊泪流不止,“一,一百两。” 樊瑟一惊,气逆不顺,脸上又红又青,好似有石头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又吐不出,“前儿不是三十两吗?” 樊独不敢言。 樊瑟怒道:“你还敢赌!” 苏无故同他们瞥去一眼,虞沾月会意,“我们先到一边去。” 苏无故同樊独说:“若不是你姐姐求着,我这些孩子们心肠又软,见不得苦,我才不肯帮你,一会我给你三十两去还钱,也算是把你姐姐赎了,如你再不知悔改,不止让你把钱给吐出来,还要把你腿打折!你可听清了?” 樊独听他要给钱,脸上大喜,涕泪横流,忙不迭磕头道:“是,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苏无故呸道:“别叫我恩人,我会跟你过去,亲自看你把钱交了,途中见了什么人,他们问起我的身份,你就说我是捐城苦州县人氏,我姓苏。” 樊独连连点头。 苏无故回头又同三人说了好些话,他们应好,遂又命樊独带路去往喻明楼,但至楼前,见左右金银柱上分记写:掌上金银掌千秋,心满意气心无忧,足高望下遍俯首,神仙见我也躇踌。 楼前三五人成群,见到樊独扬起笑来,正欲上前搂他的肩,可见苏无故等人,停步问道:“他们是谁?” 樊独笑道:“他们是我才结的友,这是捐城苦洲县苏公子,后面是他两个侄女,一个弟弟,他们家庭富贵,抱游山玩水之兴致,初来此地,四处不得乐趣,我就带他过来转一转。” 瘦身尖脸的问:“原是这般,嗳?樊兄弟如何与他们结识?” 樊独语塞,苏无故笑道:“前儿有几人追着打他,我侄女她们心软,问他怎么了,原是他姐姐得病,借了人家的钱,时限到了,这会还不上,我就替他还了。” 樊独连连应道:“对对对。” 他们相视一眼,纷纷叹道:“对,他父母卧病,现而姐姐也卧病在床,家里只他一个人顶着,真是可怜。” 他们神色不一。 樊独脸上难堪,忙说:“先不提这些,带他们到楼中转一转罢。” 他们拥着四人进楼,扑面浓浓酒气香气,到处欢声笑语,几人领他们进一间房,见四五个妩媚动人姑娘上前迎来,“这不是樊公子?快请进来坐。” 众人坐在一处,他们问苏无故等人喜爱什么,苏无故说:“常日里就和他们看些书,偶尔画花草,下棋也好。” 他们大笑道:“这有什么趣?这楼里可有好些玩的,比你们那有趣千倍万倍。” 苏无故问:“什么趣?” 他们命人抬来一桌,设以赌局,苏无故摇头,他们说:“玩一两回也不伤身,你觉无趣,何时都得停。” 苏无故想了想说:“我这些孩子最不喜欢这些,坐在这不过半会儿就闹着要走。” 他们笑道:“隔壁有间房,甚是雅趣,不止备了糕点吃食,也有书棋什么的,不如让他们到那间房去玩。” 苏无故犹疑,回头看他们三人,虞沾月撇撇嘴,“苏哥哥,我们不想待在这儿。” 苏无故说:“我不在,你们到那去,可不许闹腾。” 他们点头。 苏无故取来三十两给樊独,微微笑道:“我也不会玩,今儿就是来替你还钱的,你先还了再说。” 樊独得了钱,手心发颤,双眼发红,心里耐不住痒,有两人见此,起身随他出去还钱,留两人同苏无故聊话。 不多会儿,他们便回来了,樊独脸上大喜。 苏无故见此轻笑,“还完了?” 樊独一愣,低下头说:“差,差不多了。” 苏无故道:“还完就好,我们也该走了。” 苏无故起身,那面两人一左一右按住他坐下说:“急什么,这还钱需查核,再等半日罢。” 片晌一人出来叫樊独,并塞予他一些钱,樊独两眼泛光,可又回头瞧苏无故,想了想把钱往怀里藏,遂同他出去了。 那几人笑呵呵道:“看樊兄这样,定是得了不少好。” 第11章 金楼玉柱蚀飞月 浑灭千哉赴关花 可见苏无故不为所动,他们便问:“苏公子带三个孩子出来,一路上钱财够使得?” 苏无故支着头,合目养神,一面回道:“如今还有一百两,哪日不够,再回去要就是了。” 他们悄悄道:“嗳,何必麻烦?我且告诉你个快快得钱的好法子。” 苏无故睁开眼,脸上不信,“什么好法子?难道谁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他们嘻嘻笑道:“现而大家都在押注,运气好的,此生此世再不愁吃喝。” 苏无故嗤笑一声,“真有这样的好事,岂不人人都当小神仙,又如何见世上多种苦难?” 他们啧啧摇头,“这可不一样,押注得来的钱,有赢即有输,皆由运气而定,可也是凭人本事得来的,谁不愿做人上人?你且看高官者求比天高,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之家,也求有一日平步青云,坐高官之位,或不及高官之位,也总想金满金屋,银满银屋。” 他们叹了一口气,“可我们一无关系,二无长处,三无机会,如何得势?也只这一个法子,可要知财作一,势进二,财势俱全,除万事自然规律,你要呼风唤雨都不在话下。” 苏无故稍作沉思,“我如今过的也好,且和他们到各处游玩,也知足了。” “钱常抛手,能值几瞬?何况人常不足,既得此又要彼,这儿眼眨一下,那面浑身都空了,还不趁此时多捞些钱来。” 苏无故轻笑一声,“你说的轻巧,万是让我的钱掉进别个口袋,这该怎么说?” 他们相视一笑,“你取一吊钱做小本,小本得大本,如不得大本,那再取一吊,只要得手一回,前那些亏的一并补了,而后大本得大本,从今往后,无忧无忧。” 苏无故笑了笑,并无话说。 这时樊独匆匆跑回,将门锁紧,苏无故道:“怎么了?” 樊独:“我……” 那门被人砸动,叫嚷着樊独出来,身旁两人见此,起去问他,樊独偷觑苏无故,心里十分慌乱,当即无人可救他,只余这些好友,恐苏无故知晓,便小声凑他们耳边说了来龙去脉。 他们勾着他的肩道:“这算什么事,一会儿我和他们说说。” 他们开了门,那凶汉正欲擒樊独,经他们轮番劝说,方要松口,谁知抬眼瞧见苏无故在那发笑,因先前在他手底下讨了瘪吃,凶汉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樊独领子道:“你同他是一伙的!前儿你那姐姐被他们救下,我们没得钱,如今你还敢领人到我们跟前!” 苏无故听了这话,看着凶汉道:“你胡扯什么?才刚我给了他三十两去赎他姐姐,什么叫你们没得钱?” 苏无故脸上浸霜,“还是说你拿钱又赌去了?” 樊独背后冷汗直流,凶汉正要说,那几人抓着他出去,过会儿再进来,凶汉说:“那三十两我是拿到了,不过还有一百两他不曾还,明儿你交不起,我就把你剁了!” 樊独连忙答应,待他离去,便到苏无故跟前跪下说:“求您再开开恩。” 苏无故好笑道:“我开什么恩?” 樊独道:“虽我还了三十两,可今还欠一百两,我已身无分文,明日如何拿出来那些钱?” 苏无故叹道:“这怨谁去?现我给你三十两已仁至义尽,余下的你自己还去罢。” 樊独上来抱住他的腿求道:“他们说我交不出钱,定要把我手脚砍断!” 苏无故冷笑一声,“与我何干?” 樊独一惊,想是他分明还有一百两,方才能随意拿出三十两救姐姐,如今却不肯帮我,他可在我姐姐假装仁义,却对我如此狠心! 想及此,樊独不由心生恨意,恨不能现在拿刀把他剖了,再把钱抢去,那些人说:“他家里都还病着,苏公子好心,帮帮他罢。” 苏无故问:“我帮?原你们才是好友,你们为何不帮?” 他们语塞,勉强笑道:“前儿我们的钱都交在家里,不过他做的着实不对,苏公子不必帮多少,借一两银子给他就是。” 苏无故犹不定,樊独连连央求,苏无故叹道:“那也行,不过把银子给他我不安心,现而我有一吊钱,你要是不要?” 樊独连连点头,得了钱,忙不迭跑了出去,不过半天竟满面红光的回来,并将三十两与一吊钱还予苏无故。 苏无故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樊独不欠他,便也有了气性,“我从外面赚的,不说了,还有要紧事,就不陪你们了。” 苏无故不语。 身旁两人笑道:“苏公子瞧,这才多久他就把钱还清了,只怕还赚了不少。” 苏无故忽然起身,嘴里惊道:“我竟忘了件事,需快快回去,就不留了。” 他们问:“何事?” “他姐姐有一好友名为粉沐,前儿走丢了,我要去寻。” 他们恍然大悟,便说:“你找的这人,我才见过。” 苏无故问:“她在哪?” “就在这楼里。” 苏无故急着去,他们拽住他说:“不过粉沐姑娘非常人能见。” 苏无故问:“这是何意?” “粉娘风头正盛,常人见她一面都要五十两,如要赎她,恐需百两不止。” 苏无故摇头可惜道:“竟有此事,可惜我没得钱赎她,那就罢了。” 说着,苏无故出门,正欲叫虞沾月等人,他们岂能轻易放苏无故走,立即叫人钳住苏无故等四人,苏无故佯作不敌,怒道:“这是何意?” 凶汉抓一手着满身青紫的樊独出来,将他扔在地上,“他现欠了我们三百两,他没有钱,只能拿你们补了。” 伏应岫怒不可遏,“他欠的,我们又没欠你们,为何抓我们?” 凶汉笑道:“假使你们不曾替他还那三十两,我们也不找你们麻烦,偏你们要帮他,还不清钱,也不要怪我们做出什么来。” 苏无故道:“樊独,原我与你说的,你全做耳旁风!” 樊独满脸青紫,各处肿胀,闻言猪头脸上张开嘴,扯来一个笑,“今儿你要不把那一百两给我!要不我们一同死在这!” 苏无故冷笑道:“现你欠的,与我不干!” 凶汉指着伏、鹤二人说:“把这两个捆起来押到楼上,”又指对虞沾月,“这个暂关到笼中,还不得钱就卖了,凭他样貌,也值不少。” 苏无故脸色泼了墨似的,凶汉冲苏无故道:“谁叫你识人不清?他姐姐被你们所救,自然他亏的钱,也合由你们来抵。” 樊独连连点头,抱着他的腿道:“大人,大人,他们能可抵过我那些欠账?” 凶汉想了一想,“还差一些。” 樊独指着苏无故道:“他身上还有钱!” 凶汉命人去搜,摸了半日只得三十两及一吊钱,凶汉道:“还有一百两在哪?” 苏无故道:“我就这些钱,若说有一百两,真真有这么多钱,我还能藏多深?岂不是叫你们早就翻到了?” 凶汉想了想,忽然把钱交到樊独手中,转头同苏无故笑道:“你们情深义重,不如这样,倘若他能赢回四百两银子,我不止不要那钱,还放了你们。” 樊独惊喜不已,“大人所言当真。” 凶汉按着他的肩笑道:“就瞧你的本事了,这回不赢,你们的命和房子,我都收下。” 樊独心道:方才我只差一步便得五百两银子,这一回断是能赢的。 樊独踉跄起身,门外金梁玉柱,银灯红烛,彩光炫目,富贵非凡,半只脚踏出门,苏无故叫道:“现在再不停手,明儿都没你吊死的地。” 樊独顿步,见凶汉面容不爽,回头狠狠啐他,“你算我的谁?还管我?我偏是要赌!我看你就是怕我得了钱,比你过的舒坦,这会儿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嫉妒我呢!” 说罢,一径出了门。 凶汉抓着苏无故领子冷笑说:“你瞎充什么好心?能到这来的不顾性命赌者,不是鼠就是虫,他们家也不顾,视人命如草,就叫他们臭着烂死在泥里,若他们不赌不淫,上面还怎么指望这个偷钱作欢呢?” 他嗤笑一声,“凡你是个聪明人,就知什么时候该装瞎子看事,作聋子听话,偏你是菩萨做的人,有十分之清高,既然如此,现同就去瞧瞧他赌赢或输,但凡他输了,我立即取你脑袋!” 说罢他们将苏无故押到外面。 伏、鹤二人被带走,无意经酒池肉林之殿,帘虚虚遮掩,可见数十人聚在此处,此处半斥香气,半斥腥气,无数吟吟呀呀,打水溅花,恶笑不尽。 鹤描痕脸色一变,冲伏应岫道:“别看那些东西!” 伏应岫也羞的别开了眼。 锁入一间房中,屋内已有四个女孩,皆是样貌清秀,性子怯懦,年龄当在十五至二十之间。 伏应岫寻一人问:“姐姐,这是何处?” 她不敢答。 伏应岫又寻旁人,都不言语。 正待她郁闷之际,外面送来一女孩,姿色宜人,可她衣衫不整,浑身红紫,口角流血,眼里无光,经人随意推来,可腿脚无力,不免要跌倒在地,伏应岫与鹤描痕上前扶住。 门再是合紧,伏应岫带她到一旁坐下,予她喂了些水,又问:“姐姐如何?” 她恍然回神,怔怔望看伏应岫,又是摇头。 伏应岫问:“姐姐既不舒服,先好生歇息罢。” 她抓着伏应岫问:“你们两个多大了?” 伏应岫:“十四了。” 她连连苦笑,“你们还这么小就被抓来,日后可怎么过?” 伏应岫不解,“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她又问:“你们是被拐进来的?” 她们二人摇头,鹤描痕说:“我们的哥哥识人不清,被赌鬼骗到这处,赌鬼又欠了钱,设计哥哥替他还钱,钱债太多,最后还不起,我们就被抓了过来。” 她苦笑一声,“原是这样。” 伏应岫问:“姐姐是怎么到这来的?” “我也是被人骗到这的。” 伏应岫不解,“这怎么了?” 她掩面泣道:“此污泥之地,比地狱还骇人,凡落到这里,我们定是要被折磨至死!” 她尚在哭泣,二人轮番来劝,半天方止住泪,她又说:“我叫贝贝,我爹死了,是我娘将我扯大,现我到谈婚论嫁年纪,可我没能认清人,就……”她哭的不能自己,“就沦落至此了!” 二人一惊,“你叫贝贝?” 贝贝抹了泪,轻轻点头。 伏应岫:“你娘她。” 贝贝一惊,抓着她问:“你见过我娘,我娘如何?” 伏应岫一愣,“她,她还好。” 贝贝放心笑道:“那就好。” 正聊着,那面门被打开,进来四五人,“鬼大王要美人数十人,别处已交齐全,只我们还差三个。” “这里有两个。” “要样貌秀丽,身子干净的。” “她们二人容貌极佳,才刚送到这儿,定然干净。” 一人说着,还将给他指着伏应岫和鹤描痕。 大鬼笑着点头,“她们两个看着年龄小了些,不过鬼大王最是喜爱这样的。” 这一面说着,一面将伏、鹤二人抓走。 贝贝心有不忍,拦着说:“她们年才十二,经不住的,我替她们去。” 大鬼将她踹飞,原她身子不好,今遭受这一脚,顿时五脏六腑破碎,浑身疼痛不已,大鬼呸道:“凭你这残破躯体,连我都瞧不上!” 伏应岫怒烧五脏,又是眼中攒泪,不忍在她跟前掉落,恨不得现取来武器将他们杀个千遍,鹤描痕同她微微摇头,伏应岫只能忍下怒气,调整气息,同贝贝道:“贝贝姐姐,我们一定回来。” 贝贝渐不见光,听闻此话,撑坐起身,朝她们笑了笑,却不曾开口,不得脚步声,猛呕出血来。 虞沾月被独独关到一个笼中,此地四面八方都是铁笼,中间置有一张铁桌,铁桌锈迹斑斑,并有刀痕千万。 笼中孩童哭闹不止,数守门者闻声苦恼,愈发不耐,一人冲里面大吼一声,七八孩童止声,三四孩童仍是哭泣,他便冲入进来,抓出一个孩童往桌上按住,取腰间刀照他的手脚砍。 虞沾月便使术法打掉他手上刀,守门的见此,忽然回头,血满眼瞳,生前应是被人一刀劈作两半,中间一条血线,十分害人,他到虞沾月笼子前,一手抓他出来,虞沾月翻掌打去,后面又来几只鬼将虞沾月压住,并用血绳捆住,胖鬼说:“这人皮囊不错,一会儿送到鬼大王那处,吃了也罢,不吃就把这人皮剥了奉上去。” 守门人忙应是,胖鬼走了两步,又说:“对了,鬼大王刚吃完几个外头闯来的人,这会儿还难以消化,你们取几个性子活泼的送到那边去,挖出心肝做个好菜。” 胖鬼召来几只鬼调去喻明楼,吩咐道:“喻明楼来个厉害人物,听闻他瞧着安分,像是软泥做的人,谁知他肚里藏着几把刀,楼主不知他实力,与他交过手的都说他绝非轻易能惹,先教众鬼埋伏暗处,待他有半点动静,你们不必顾虑,都一起上,我就不信他一个能抵千军万马!” 他们应是,遂潜到喻明楼暗角中,经楼主指示,才见苏无故被捆在椅上,樊独面容疯狂,现赢了二百两,赌盘又开,他将钱一并押上。 苏无故眉头紧锁,凶汉见此,命人取来剪刀,剪刀长二尺有余,以血养之,血光润泽,他将剪刀贴于苏无故脖上,“怕了?你不要急,过会儿等他输了,我就拿这把剪刀往你脖子上一剪,用不着你疼,一瞬间你的脑袋瓜子就滚滚的掉在地上了。” 一面说,他一面哈哈大笑,苏无故并不理会。 樊独开了最后一局,脸上扭曲疯笑,想自己暗中得有消息,这局势在必得,把钱拿到手后,谁敢轻看他,可牌局一开,他便输了,霎时血色尽失,腿脚发软,跌倒在地。 凶汉才刚反应,苏无故破开绳索,夺过剪刀,反手将他杀去,暗处众鬼见此,浑如飞箭潮水一般的冲来,却不得在他手里过上三招便被他手中血剪灭掉,那几名弟子也冲了进来,可见屋内死的死,散的散,不免打个寒颤。 樊独不由神色痴呆,随即疯癫大笑,奔撞出门。 苏无故欲跨出大门,楼上一只既无手臂也无腿脚之鬼飞来道:“慢着。” 苏无故回头,那鬼怒火冲天,“你杀了我的人,砸了我的地,今日不把命留!休得跨出门去!” 说着,他便飞来,此鬼肚上长有一嘴,藏着金齿兽牙,纳的黑骨黑肉,肚上嘴还得化出鬼手,吐出暗器,十分厉害,弟子们挡到他身前,与他缠斗半天,可见苏无故不来帮,心内焦急,想了想说:“同音哥哥先不必管我们,伏妹妹他们不见,你快去找他们!” 苏无故便去了。 一路使剪刀斩杀无数鬼怪,进入幽城,虽立宝殿无数,可天气森森,寒气附骨,彼时也无鬼怪现身,只觉阴恻凄凉,那把剪刀也经受不住这般鬼气,腐烂成泥。 忽然那巨殿内闪有打斗之色,苏无故察他们踪迹在那处,只是在他们身上所设灵息尤为浅淡,心说不妙,忙不迭飞去,进到殿中,鬼魂正围那三人,苏无故杀入其中,那三人惊喜道:“苏哥哥,我们在这。” 苏无故却是持刀同他们一斩,他们大惊,翻身闪躲,伏应岫急道:“苏哥哥,你何故持刀杀我们,我是岫岫啊。” 苏无故冷道:“还敢冒以他们身份来骗我!” 说罢,挥来一招,征狂风,调银火,烧的这金晃晃之巍峨宝殿轰然崩塌,困的这鬼幽幽并尸身魂魄化灰作烬,他们三人不及解释,也成灰烬。 因这一招施展,再摧毁一鬼界,灵光炫目,将苏无故送回小怡城花神庙中。 背后寒风作袭,苏无故把身儿转去,并困入花神轿中,苏无故施招出去,谁料全都失效,他掀开帘子,外面人潮涌动,和声欢笑,如梦似幻,一旁小仙子见了忙道:“花神大人,快合上帘子,莫教旁人瞧见。” 苏无故见这光色十分熟悉,少时才想起这是前些年的事,因知此为幻界,需找那设界之鬼才得脱困。 待轿游逛一圈,天色暗下,才得人挑开轿帘,请他下轿,苏无故便要飞去寻鬼,谁知那十二仙子团团围住,苏无故手腕一转,刀光飞花,却削到层层幻影,她们上前握住苏无故的手说:“大人坐轿劳神,且随我们到花林里喝花酒,品花糕罢。” 苏无故想这里众人众物不过幻影,现我杀不着,而她们这般强求,想必设幻境鬼怪也在花林里,我要看看他做的什么诡计。 第12章 感月重重盈无处 望花关关穿晓户 赴入花林,天色已晚,花灯明照,亮如白昼,林中繁花竞开,至花林前,众人止步不前,苏无故一人逛有半圈,忽得人影,他急忙追去,可见繁花丛中是鹤描痕,缓缓抬眸朝苏无故看了一眼,随即起身而去。 苏无故心内奇怪,化这花神庙也罢,可他与鹤描痕交识不深不浅,今儿到幻境中,怎是她先露面? 眼见人要跑远,苏无故赶忙去追,途中多经草木,绕了几道圈,就在花丛弯角,花草遮眼,不知后面有人,撞到一人身上,苏无故退了两步,来人是虞沾月,倒不是如今模样,这里他应是十八十九岁的模样。 苏无故抬头打量他半会儿,想着沾月长大是这副模样,这人欲上手牵他,嘴里唤道:“苏哥哥。” 听了这话,苏无故抬手把他扇飞,那人被打的头都折了一圈,砰的一声掉入花丛里,他且调好头颅,再要坐着起身,苏无故上来一踩,他复跌回去,因忙抱头道:“不要踢,我错了。” 虽已求饶,苏无故仍踹翻了这人,一脚踩到他身上,他疼的手脚乱动,怎奈挣他不开,苏无故冷笑道:“我以为你有多厉害的本事,没一点能耐还堵我的去路,竟顶着别人的皮来骗我,一会我就撕了你的皮。” 幻鬼脸色发白,急说:“我,我错了,饶了我罢。” 苏无故抬脚,他方得喘息,苏无故问:“谁派你来拦路的?” 幻鬼说:“是,是鬼大王。” 苏无故:“什么鬼大王鬼小王的,我都不知有这号人物,他与花神有何干系?” 他一愣,“没,没干系啊。” 苏无故手指一动,他慌张不已,忙拿手捂住脸,苏无故哼一声气,“没有?你想清楚再说,吐不出真话,我现扒了你的皮。” 幻鬼凄惨哭叫道:“我只是一只小鬼,怎么知晓这里面事?便是你扒我皮抽我骨,不知道也还是不知道,你何苦为难我。” 苏无故:“这事且不提,我说另一件,你这幻境里是依什么而变得?” 幻鬼想了想,“自是与你有要紧关系之事物与人。” 苏无故啐他道:“胡说,方才我第一眼见的人与我关系有何要紧关系?” 幻鬼:“至少,现我所化之人与你关系最是不浅。” 苏无故冷眼看他,把手一抬,他立即缩头抱脑,没等来那掌落下,耳里就听苏无故说:“没出息的东西,你在来时路上吃了多少胆子才敢拦我的?” 幻鬼不言。 苏无故踢他一脚,“我才没功夫同你瞎扯,还不把我送出去。” 幻鬼抬头道:“这,这不行啊。” 一对他的眼,赶忙垂下头去,“现我放你出去,一会鬼大王来问责,是要把我的头给拧掉的。” 苏无故手里化来刀,微微笑道:“说的倒是,怨我没能体谅你,方才不该废话,直接取了你的头才是,也免你日后在那什么鬼大王手里受苦了。” 他大惊失色,赶忙逃了,一转眼,苏无故便被送到幽城之中,幽幽鬼魂见有活人,眼冒腥光啖色,斑斑红光,张着血口獠牙就扑咬而上。 幽城正殿内,可见尸水血池里有只凶煞恶鬼,正是这处鬼大王,他死前浑身腐烂,这会儿堆满烂肉,高大如山,还立在血水腥池之间,样貌十分可怖。 待众鬼奉上美人,她们先闻到股恶臭味,再见鬼大王,众人脸上骇惧不已,毛骨悚然,或是挣扎要逃,或是腿软跌倒,或是丢了魂。 鬼大王见此一幕,怒气冲天,那些小鬼忙道:“鬼大王息怒。” 鬼大王怒道:“你们带的什么人来!我看你们这脑袋挂在脖子上安逸久了,这会儿痒了,可要我替你们拔下来活动活动!” 他们连连求饶。 鬼大王心烦意乱,见还有两个看的过去,挥挥手说:“滚滚滚!” 众鬼退下,随后胖鬼上来,身后两鬼按着虞沾月上前,胖鬼说:“这是我们抓来的打外头闯进来的人,请鬼大王处置。” 伏、鹤二人一愣,两人对视,悄悄把手移着摸到武器上,意欲夺人。 鬼大王看了一眼说:“把他押送到牢里,待我耍完了她们再来发落。” 他们应后匆匆退下。 伏应岫望着他,不禁担忧,同鹤描痕悄悄道:“虞弟弟被他们抓走了,我们如何去救?” 鹤描痕说:“这事不必我们操心,现而凭我们拼了命去斗,未必能得个好下场,我想苏哥哥这会儿该到了,他定然会去救的。” 伏应岫点头说:“对,我们先和他周旋,等苏哥哥过来。” 鬼大王欲耍,一鬼匆匆来报,“鬼大王,有个人在外面乱杀。” 鬼大王怒道:“废物,我是白养你们了,竟连个人也抓不住!” 那鬼心惊胆战,忙道:“是,我们这就去抓。” 再无鬼魂来扰,鬼大王随意抓来一个女孩,提着她瞧看半日,那女孩何等惊骇,泪如雨下,手脚并用的挣扎,因是离他眼近,他皮肉太松,这一挥拳,打的他的眼珠子挂不住,掉进浑水血池里,鬼大王气恼着把人按到水里。 伏应岫忙上前道:“你快停手!” 鬼大王搭眼一瞧,是个小美人,并不畏惧他,来了兴趣,将手中的人随处一扔,朝伏应岫笑道:“我停手了,不过我这眼被她打到水里,要是寻不到,我可就要拿她的眼了。” 伏应岫瞧着那只肿胀的眼珠子浮在血水之上,持剑一掀水,眼珠经水波荡,掉在岸上,鬼大王笑了笑,“好美人,你帮我把眼安到脸上去,我就饶那人一命。” 伏应岫正欲恼,忽然得来一计,回头予鹤描痕投去一眼,鹤描痕便带她们往后退,取来法宝布下灵界,且命她们不要出去。 伏应岫往一旁转,鬼大王直愣愣的盯着她看,她微微抬头,腮上含笑,“你长的那么高,我怎么给你安眼睛?” 鬼大王听得骨头都酥了,随意就把头摘下来送到她面前,伏应岫冷笑一声,持剑穿起眼珠朝他脸上一送,并使符咒打去,霎时他脸上噼里啪啦的炸闪。 鬼大王惊叫一声,拿手一拍,鹤描痕扯着她往旁面闪躲,鬼大王拔出眼中剑,冲她们怒吼道:“好啊!你们敢戏弄我!我要先摘了你们的头!” 他正气恼时,这有一绽红粉之衣,腰金丝银带,簪彩珠玉饰的女子拦住他道:“她们与本劫无关,你不要伤到她们。” 鬼大王冷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她们是谁与我何干?现是我手中的玩意,我要她们生,她们就不得死!” 说着,水底下飞来十数锁链,锁链头是小钻尖,灵活如蛇,二人抵挡良久,伏应岫说:“现他气在头上,我且将他引开,你找时机帮她们逃去,等苏哥哥来把这鬼东西杀去方得安宁。” 鹤描痕不免担忧,当下也无好计,因说:“你万万小心,我马上就来。” 伏应岫抛出咒法法器扔到他头上,虽炸开他一些血肉,可他随手将肉贴在身上便得恢复如初,这也激恼了他,伏应岫在殿角左闪右躲,绕着柱子,锁链追她,只见她跳跳闪闪,都缠做了结。 鬼大王被戏耍半天,回头一看众人不知何处去,气恼之极,把身子剖开,里面装着几个人。 伏应岫定睛一看,有各仙门仙宗弟子,心内吃惊,顿时想明白过来,方才所见那些清寻门的弟子定由鬼魂所化,当下鹤描痕不在,无法将消息带去,他们睁开眼,见到伏应岫,当她是恶鬼,一并来抓她。 伏应岫只能与他们慢慢周旋。 虞沾月被他们带入偏殿,此置刑具无数,腥臭难闻,胖鬼指着那两孩子说:“把他们的血给放了,先炖好汤给鬼大王送去,一会儿再取肉做菜。” 小鬼应下,将刀取来,这时一鬼来报,“胖大人,外面闯进个人,他已杀疯,我们都拦不住。” 胖鬼怒道:“好呀,先前在喻明楼教他威风一把,却到这来逞威风,叫我去会会他,看他能风光到几时!” 说罢便出了门。 虞沾月见他离去,随即挣开身旁两鬼,取来墙壁大刀砍了他们,其余小鬼见状,纷来抓他,却作刀下亡鬼,一小鬼见势不妙,立即跑出叫人。 虞沾月拽两孩子便往外逃,期间遭众鬼捕,竟也交的过手,费了番功夫方灭他们,只因两孩子跑不动,拖些路程,却也有惊无险逃出鬼殿,方出门便教重重恶鬼包围。 那两孩子见这一幕,吓得哭叫出来,虞沾月欲拼出路来,远处一跃银焰尽烧干净,苏无故飞来,问道:“只你出来了?岫岫她们在哪?” 虞沾月道:“就在一处大殿里。” 后面弟子飞来,唤道:“同音哥哥。” 苏无故推他后去,几弟子上前道:“我们得岫岫的消息了,只是他们厉害,我们不能斗过。” 才一凑近,他们打袖里翻出刀来,苏无故早得预料,抬手一挡,并飞脚踢去,苏无故施招打来,他们迅速躲避,取银焰来烧,他们鬼影一消,行踪诡异,在他后心来上一爪,苏无故翻身抓住,他已难逃,被银火烧杀。 另几鬼去捕虞沾月,才下杀手,虞沾月身上银光迸溅,他们身上雪焰如野草疯长,滚在地上也扑不灭,遂作灰烬。 苏无故察伏应岫身上灵界有异,便同虞沾月道:“你待在这儿,不要走动,我马上就来。” 虞沾月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苏无故遇见鹤描痕及一众女孩,匆匆嘱她们好好待在原处,遂奔入大殿,一瞬没了影,鹤描痕安抚众人,正欲跟去,虞沾月唤道:“鹤姐姐。” 鹤描痕回头,见他无事,这才安心,虞沾月跑来问:“你见到苏哥哥没?” 鹤描痕说:“他刚进去,岫岫还在里面,我也要去。” 说话间,里面白茫茫银针密雨的遍处飞射,摧得大殿轰然崩塌,鹤描痕忙护他们出逃。 尘烟昏昏,不得见物,片时苏无故抱着伏应岫飞出来,二人围来问她如何。 可见伏应岫双眼紧闭,两人忙叫喊着,虞沾月摇了摇她,鹤描痕低头掏出物囊急急翻找药瓶。 伏应岫慢慢睁眼,但见他们神色一片焦急,怪道:“你们这脸上教谁泼了墨?” 虞沾月见她无事,卸下心来。 苏无故放下她,鹤描痕仔细查看一回,并无伤势,又喜又叹,“刚儿你怎么不睁眼?害我们好一阵担心,”且将药丸递给她,“现而我把药翻找出来,你快吃了吧。” “刚我被尘土迷了眼,如何睁开?”伏应岫嗅得一阵苦味,躲开她的手,“好端端的,我吃这东西做甚么?怪苦的,要吃你吃去。” 鹤描痕忙说:“吃了不管内伤外伤,都好快些,便使无伤,服用也可强身健体。” 伏应岫朝她吐舌,“我爹给我都不吃,难道我还会听你的不成?” 苏无故对他们道:“你们都在这等我,里面还有人,我再去救他们。” 他们点头应是。 苏无故飞到一断柱之上,抬手一召,见那些弟子被困灵界之中,废墟之间血肉软泥凝聚而来,鬼大王身肉再筑,恶狠狠的望着苏无故道:“你敢……” 话未了,苏无故把刀朝他掷去,翻得四面动荡,并将他肉身再灭,灭而复生,鬼大王笑道:“凭你再有本事,我是不败不灭之身!你杀不了我!” 苏无故便将刀收还于手,将他锁困住,且问:“原是你在花神庙装扮神仙?” 鬼大王冷笑道:“什么神仙,难不成你说前儿来的那些小仙,他们全进到我肚中,有我在此,谁敢称是神仙!” 苏无故怒火中烧,忽然天上映现一轮圆月,照落银光束,但见苏无故渐是变作月灵。 得此变故,虞沾月心头一紧,忙跑过去,鹤描痕见了,也跟随而去,伏应岫问:“你们去哪?” 鹤描痕按住她说:“岫岫,那面有些孩子你去看管一下,我们马上就到。” 伏应岫心内奇怪,见她十分要急,因说:“你们不要走远,苏哥哥才说过不能乱跑。” 鹤描痕口内答应,虞沾月欲召花魂,无奈他实力过高,那半数花魂被他压住不得启用,鹤描痕过来道:“先且不急,过会儿会有人相助。” 虞沾月催了半天也无动静,只得停手,心尤急切望着他。 苏无故手中化来一把弓,对天射箭,正中月心,月色新洗,盈皎皎之光,银光浸瀑,下落白光银雨,流光万箭倾射而下,四面八方景色变换,这才知原此地鬼界重重,破有十数鬼界。 鬼大王与鬼界一同死了十数回,见他不知停歇,这才惊慌起来,眼见最后一界将破,花神庙上站着个琼光素色之仙女,她指手一点,云掩月色。 鹤描痕一看,正是先前拦鬼大王那位红粉衣的女子,苏无故怒目而视。 她且抬手,但见四周不尽仙法异咒围困在身,苏无故持弓射箭不能破,手一翻,弓箭变作银枪,他挥上两招,霎时周遭仙咒破碎,苏无故正欲再召月来,熟料碎咒携并滚滚飞花,眼见异咒锁来,苏无故设界,赫然怒问来人是谁。 她道:“我本名节恕,别名粉沐,你们途中所遇那几女子皆由我所化。” 虞沾月的催花魂,勉强松了一口气,可不识她,又觉鹤描痕身份非同寻常,因问:“鹤姐姐,你到底是何等身份?” 鹤描痕笑道:“难道那石头不曾告诉你?” 虞沾月仔细回想,蓦地惊道:“你是那位花灵长辈?” 鹤描痕笑了笑,“对,在此凡尘,你只当我是鹤姐姐。” 虞沾月惊愕不已,“鹤姐姐因何至此?” 鹤描痕道:“我托他来照顾你几日,后我得空去见你,石头却说你为追月仙儿才到凡世间去,我便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虞沾月又问:“粉沐又是何许人?” 鹤描痕说:“她乃世间应劫之仙,掌俗劫幸数,察这处劫数有异,特来看管,后知原因,正是鬼大王背着她引人入界,食人血肉,欲先临世。” 鹤描痕顿了顿道:“你投的巧亦不巧,赶在花神庙那被人拐去,并招引你苏哥哥进入此地,灭尽鬼怪,这巧是消劫,救下数人,不巧是灭劫,她用百年集人世之恶设一大劫,且用以警示众人,如今没了。” 虞沾月自知犯了大错,垂头不敢言。 鹤描痕见穿他心事,拍了拍他说:“不要担心,这不算坏事,原先她就对此劫甚为不满,曾寻我商议,怎奈鬼大王已置各处隐界,如要收还,倒还要寻遍他虚身真像,现而叫我们毁了,也算成全的她。” 那面又生动荡,他们纷纷抬头去看。 苏无故设有灵界,那众咒法不能近身,他亦不能出去,同节恕对峙半日,苏无故冷声道:“我与你并无仇怨,你因何困我至此!” 节恕无奈笑笑,“此劫由你所毁,我岂能让你轻易抽身。” 苏无故气极反笑,“此劫内众鬼伤人害命,不当毁去?” 节恕道:“我且掌管世间劫难,倘若无劫难警戒众人,他们生性多恶,贪不知尽,欲不能穷,凡放纵而养,届时教他们不知节制,在凡间肆意妄为,必将毁天灭地。” 苏无故:“有话明说。” 她道:“你需留在凡间,待我再将劫难布好,方能离开。” 苏无故:“我不肯你又能如何?” 节恕先瞧了鹤描痕一眼,鹤描痕朝她微微点头,她才道:“说来我这劫难被破了也不打紧,多费些功夫再设一个就是,可我见他们两人与你关系非同寻常,你也要走?” 苏无故回头看去,虞沾月紧着瞧他,神色委屈,手里衣裳绞作麻花,他已软了六分心,再想我原答应的恩情未尽,因又补上三分,余光见鹤描痕抿嘴而笑,顿觉这人好生熟悉,再系节恕的话,不久记起来了,当即有十分的气,因也不急着走了。 苏无故说:“那些弟子,你也一并还来。” 节恕道:“自然。” 说罢,鬼界消散,节恕收了那众虚影,且与伏应岫单见过一面,伏应岫尚不明这人来历,疑她有诈,万分戒备。 节恕笑了笑,并无他话,正要去时,又回头望她一眼,颇有深意。 众人落到小怡城附近的一处林子里。 虞沾月抱住他道:“你刚是怎么了,为何变成那样。” 苏无故抚他的头含笑说:“没怎么,只是施了小法咒,吓着你了?” 虞沾月点头,抬头看他,不胜忧虑,“什么法咒?我看那东西不是好物,你下回不要再使了。” 苏无故好声答应,安抚他罢,又叫鹤描痕到一旁叙话,虞沾月心头一沉,朝鹤描痕殷殷盼看。 伏应岫过来,不解道:“真是怪了,苏哥哥与小鹤儿何时背着我们藏有私事?” 虞沾月望他们二人,心内不胜忧虑。 那面苏无故设下灵界,含怒道:“你怎么就下来了?” 鹤描痕假作不解,苏无故冷脸道:“你还装傻充愣!” 鹤描痕见不能瞒他,笑了笑说:“前儿和别人有约,那时我忙的焦头烂额,一点暇时也无,不防忘了这事,转过头来,人家早走了,我心里愧欠,可见你们都下来了,便也过来讨个闲处。” 苏无故皱皱眉,“你下来便下来,我也没什么好说,又为何在花神庙给我布设灵印?”他歇了口气,额角跳动,“灵印也罢,外人看不见到无妨,惹出些香气,我也勉强能忍,偏它乱生胡长,如今比旧时又大了几分,真是长到全身,我如何见人!” 鹤描痕愣了片刻,勉强笑笑,“是我对不住,明儿我定好好训它一训。” 苏无故问:“不得解开?” 鹤描痕默了默,轻轻摇头。 “你因何在我身上布下灵印?” 鹤描痕沉吟道:“那会儿我被吓到,没能控住花儿……” 苏无故见她当真无法,只得叹道:“你仔细想想这印如何能解。” 鹤描痕应是。 第13章 裁月莫应千千断 折花更使万万开 聊毕,苏无故再去,关问二人可有不适,他们道无事,因又去探那些弟子身体如何。 鹤描痕同虞沾月招手笑道:“虞弟弟,我有话同你说。” 伏应岫怪道:“什么话?我也听听。” 鹤描痕笑道:“没什么。” 伏应岫蹙眉不悦道:“你们有什么瞒着我?亏的我平日对你们两个好,如今还成了外人,那你们两个好去,我走!” 伏应岫不满的跺跺脚,满脸不悦,鹤描痕把她拉了回来,“你不要生气,没说你不能听,”她顿了顿,笑道:“都怪虞弟弟淘气,前儿在苏哥哥身上乱画,如今让他发现,偏那画擦不掉洗不净,才来找我来取法子。” 伏应岫心疑,“为何找你取法子?” 鹤描痕道:“我偶然得支笔,颜色奇丽,我不常用,你也不爱画画,就送给了虞弟弟,谁知他往苏哥哥身上涂画,可我也不知用什么能擦掉,我让苏哥哥不要担心,兴许过些日子它自己就消了。” 伏应岫瞧着虞沾月,“你为何要在苏哥哥身上乱画,还不同我讲?” 虞沾月腮上笑了笑,心内有话不能讲,只在那偷觑鹤描痕。 伏应岫拿指头往他脑袋上戳,“仗是苏哥哥对你多有宠溺,你就无法无天了!连这事也不和我说,就怕我揍你?你真是找揍!” 鹤描痕握住她的手说:“他和苏哥哥赔过歉了,我记得那笔画过之后,过些日子就得消,是不是虞弟弟?” 虞沾月抬头,支吾不清。 众人渐渐清醒,一时还缓不过来神,猛然见苏无故他们,心有戒备,连连后退问:“你们是谁?” 清寻门弟子借那薄薄月光瞧清来人,不由惊喜道:“苏仙长。” 苏无故点头笑笑。 伏应岫三人听闻动静,便也跑来,他们怪道:“岫岫,虞弟弟,你们怎么也来了。” 伏应岫道:“苏哥哥到此办事,我们就跟来瞧瞧,谁知竟误入一自称鬼大王所设异界内。” 他们大惊,弟子按住她的肩道:“你们也进到其中,那里面凶险非常,可曾受过伤?” 伏应岫摇头,“苏哥哥在,不曾受伤。” 众人面面相觑,旁家仙门弟子上来道谢,因是身体不适,自先离去。 苏无故问:“你们感觉如何?” 他们说:“手脚有些冷,肚子微疼。” 苏无故一惊,“你们留那儿太久,不知伤到哪处,快先回去教人瞧瞧。” 正于此时,那弟子身上令牌异动,欲拽他们而去,他们见是仙长之令,急忙追去。 伏应岫心忧道:“苏哥哥,可有恶鬼藏于宗门?” 苏无故道:“你放心,那鬼大王不曾来的及布设。” 说话间,梅吹断远远飞跑而来,一把抱住伏应岫,仔细检查一番,话也不说,忙要带她回去。 伏应岫尚不解,抬头一看,梅吹断两眼又干又红,便问道:“爹怎么了?” 话一出口,梅吹断便忍不得眼中湿意,险是掉泪,连忙擦去,因这会儿悲伤不尽,竟不能言语,缓了半天方道:“岫岫,我带你去星霜那处瞧瞧。” 伏应岫笑道:“爹,我好着呢,你没见苏哥哥多厉害,便是什么鬼大王来见了他,都恨不能立即魂飞魄散。” 苏无故道:“岫岫先回去罢。” 眼见虞沾月影子似的跟着他后头,苏无故推他一把,“你也一起去。” 虞沾月摇头,“不。” 梅吹断说:“前日疏狂提弟子查案未归,又听闻各个仙门弟子外出,遭无端祸事,接连丢失音信,他心有忧虑,到此查看,我才记得你说所到花神庙是在小怡城,恐你们有性命之危,连忙赶来,可你们都不见,我便与疏狂在此守有一月,幸而你们都回来了。” 伏应岫奇怪道:“我在那里分明感觉才过几日,都有一个月了?” 梅吹断叹道:“正因久久不见你们,我才担忧不已,只差将这处翻个底朝天了。” 苏无故不由感叹,“这一路倒也凶险,我带他们勉强闯过来,且不急说这些,当务之急先把他们都送回去,那几弟子曾为恶鬼所食,当下身虚体弱,他们二人也遭些劫难,还是瞧一瞧的好。” 梅吹断又见鹤描痕,“这孩子来找岫岫,可也跟你们进去了?” 鹤描痕:“谢掌门系念,我不曾进去,只恰巧在此碰见他们。” 苏无故说:“她暂且无事,一会儿我便送她回去,掌门不必忧心。” 梅吹断:“只说他们,他们若有三分伤,你便有七分伤,还不和我们去?” 苏无故哈哈笑道:“我无碍,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梅吹断皱眉道:“我就送他们回去,回头不见你,我就过来找你了。” 苏无故:“我还需送小鹤回平沙宗。” “且叫她先我们,我再差人送她去。” 伏应岫听了,点头道:“这样就好,苏哥哥这些日子多有劳累,我们不晓得他受过什么伤,还是早早诊看过的好。” 苏无故无奈答应。 虞沾月望着他,不舍别离,迟迟挪不动脚,伏应岫连扯带拽的方把他给拉走。 苏无故再到花神庙转过两圈,察无异样,只怕梅吹断返来催他,便速速回去,拣小道返山途中,遇三四弟子未歇,于亭中乘凉,得见苏无故,他们喜出望外,围上前说:“同音哥哥,你可回来了。” 苏无故笑道:“你们还怕我回不来?” 他们嗐一声,“听说你们落到什么极尽凶恶的煞地,因这事掌门日日难安,仙长们也心忧不已,前儿平沙还来寻一弟子,正是那位姓鹤的姑娘,他们放了狠话,扰的人心惶惶。” 几人絮絮说了这些天的事,忽然有人问:“同音哥哥到哪去了?那地方如何凶险?同音哥哥又如何出来?” 苏无故思索如何回答,正于心里挑话时,无意瞥见远远一处幽曲小道有长通、天阔二人身影,前有一小岔路,见他们去向,过会必将经过此路,苏无故仍具躲避之心,可左右无路,他且有意放慢脚步,意欲择原路而回。 那些弟子还要追问,苏无故忙说:“这会儿天又晚又冷,你们也快快回去睡罢,明儿得闲我们再聊。” 苏无故折返原路,他们相觑,一人提醒道:“同音哥哥,你走错了路,是这面。” 苏无故转过身来,笑了两声,脚下一顿,思得一计,和他们走了几步,忽然摸了摸身上道:“坏了,我丢了件东西,定然是方才跑的急,不防掉在路上,你们先回去罢。” 他们听后却说:“同音哥哥可丢了什么宝贵物品,要紧的话,我们也帮着去找。” 苏无故笑道:“不是特别要紧,一件旧物罢了,虽不值钱,丢了我也心疼,应该就落在这条道上,我回去瞧瞧,找不到也罢,不劳你们了。” 闻言,他们先去了。 苏无故折取原路,到他们方才所坐亭中休息,想是在此捱过一段时间,等他们都走我再出去,这般错开,也免尴尬。 此庭寂寂,虫鸣深深,苏无故支头沉思,自感无趣,便拿手在石桌上写字,就此闲坐小半日,至风袭凉意,残香过鼻,苏无故渐渐回神,不闻外面声响,也不见人影,想是他们都走了,这才起身出去。 银辉满路,苏无故低头看着影儿晃,难得只他一人,心情自然轻快,不免放任性情,踩着两道花草摇摇之影,何等快意,跑跳至岔路,忽然后退一跳,原是见到他们两人未曾离去,正站在那叉口处。 苏无故想自己方才那番姿态被他们瞧去,心内羞臊,便低垂头,佯作未见,转身复拾回原路而去,他们问:“那东西还未寻到?” 闻言,苏无故惊了一惊,当即再不能躲避他们,因回头应道:“没。” “这夜里瞎晃晃的,不如明早再寻。” 苏无故点头,“正有此意。” “掌门寻你。” 苏无故微微笑道:“多谢相告,我这就去。” 苏无故欲趁机从他们面前脱逃而去,他们又问:“你可知他在何处?” 苏无故:“在天髓山。” 他们摇头,“他在星霜那,你可识路?” 苏无故常日躲他们,这地方宽大,行路错杂,因也不刻意过问此山由哪位仙长所管,只偶尔在弟子们口内听过,苏无故迟疑半刻,“我曾听别人提过,只怕寻错路,误闯密要之地,还请二位与我指路,感激不尽。” 他们道:“我们也正要去。” 苏无故心了,随他们到碧舟山,碧舟殿内灯火晓畅,苏无故进到屋内,不料几位仙长都在,苏无故见他们齐聚一堂,心内吃紧。 虞沾月站在梅吹断身后,见到他就急匆匆的跑过来,梅吹断笑道:“吃过饭后,我叫他同岫岫她们在屋里先睡着,他不肯,偏要见你。” 苏无故神色拘谨,趾尽羞缩,这会儿见到虞沾月,正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面搂着抚他的脸,一面责怪道:“你也是,大晚上不睡,还让别人都陪你熬着。” 梅吹断说:“不是他,是等你来。” 苏无故笑笑,“等我?” 梅吹断说:“星霜已同那些弟子探过脉息,你赶去的及时,回来时他们都做无事人,仔细诊过才知脏器破了,现正医治,再晚几时,就未必能捡回命了。” 苏无故才安心落意,“岫岫她们如何?” 梅吹断:“她们好着呢,莫说内伤,外皮也不曾破,只是疲累,回来不多久便都睡过去了。” 苏无故点头,默了半刻才说:“既都平安,大家也安心,何苦在这儿熬着,都各回房间歇着罢。” 梅吹断:“你先留住,让星霜替你诊看一二。” 苏无故笑了笑,“他们既都无碍,我还能有事?” “有事无事,凭你一张嘴就能说定?” 苏无故还欲再说,梅吹断便先进去,苏无故原不肯,可见众人都在等候,好生不安。 虞沾月颇有困意,靠在他身上歪头顿脑,眼帘频垂,正是要睡过去模样,苏无故拍拍他悄悄道:“困了就睡,不要等我。” 虞沾月努劲睁眼,轻轻摇头,“我和你一起。” 苏无故抚他的头,又叹又笑,“你看这眼睛都睁不开了。” 虞沾月伸手抱他,恨不能挂他身上,一面摇头,嘴里呜呜嗯嗯的不答应。 这时梅吹断叫道:“还不进来?” 苏无故见他不肯离去,心里反而欢喜,便扶着他一同进去,星霜诊看时,虞沾月实在耐不住困,一头歪栽到他身上,睡了又惊,惊了又醒,醒了还困,魂都荡荡悠悠了,就是不肯走,苏无故便叫枕在腿上暂做休歇。 看毕,星霜沉思道:“是无大碍,只是这些天过于劳累,之后不要操劳,修养身体才是。” 苏无故正要走,星霜道:“这大半夜的回去,瞧不清路道,何况孩子也睡了,在晚夜里跑,易染风寒不说,若捣的他醒,恐再难深眠,我这还有几间房空着,不如你们在此先将就过一夜。” 苏无故不及答应,梅吹断就说:“在哪里住不是住?何况只歇一晚,不要紧的。” 苏无故听着虞沾月鼻里打鼾,便也不便闹醒他,因而答应下,将虞沾月带入房间,替他解了衣裳,他且睁了会眼,嘴里时时叫着不能走。 苏无故正在解衣,闻言便过来抚着他背说:“我在这不走,安心睡吧。” 虞沾月得了这话,方才安心,倒头沉沉睡去。 清早起床,苏无故自觉身上沉重,醒了才知虞沾月一手一腿他搭在他身上,苏无故轻轻挪下,洗漱了就要出门,虞沾月做的噩梦,张着嘴,言而无声,好似被什么东西噎住嗓子,突然两腿一蹬,猛地惊醒。 苏无故坐了过来,但见他额头密密是汗,神色痴怔,苏无故予他擦着汗,问是怎么了。 虞沾月扑在他怀里,苏无故好声安慰良久,虞沾月抬头看他衣冠整齐,房间陌生,急忙穿衣,一面问:“这是哪儿?” 苏无故说:“这是碧舟山,昨日你困的厉害,走不动路,我们就在这睡一晚。” 虞沾月还是困倦,哈欠连连,苏无故说:“这两日你不必去学堂,多睡会儿也无妨。” 虞沾月道:“我不要在这,我们回去。” 苏无故笑道:“怎么?你还认窝?” 虞沾月哼了两声,少时,二人回到画客山,一丛花草隐有疾影穿梭,忽然小狸花蹦了出来,拦着他们去路,嘴里叫声不止,苏无故抱起它,带到它的小屋喂了吃食和水,它方心满意足。 回到屋中,虞沾月又扑到床上,听苏无故开门要走,出去探头问道:“你还要去扫地?” 苏无故:“对。” 虞沾月脸色不虞,“才刚你打那凶险境地回来,他们却不给你歇一日?” 苏无故:“我起的早,倒有些闲,便是不去扫,也要在下山走一走。” 虞沾月欲言又止,终是叹气回床,扯着被子再是睡了。 苏无故到山下,且同弟子们叙了会儿话,并要取扫帚,他们匆匆夺过,纷纷笑道:“同音哥哥去休息,我们来扫。” 苏无故:“我不累。” 他们笑哈哈,“不说累不累的事,您好歹也是位仙长,偶尔扫一两回,只当是玩趣罢了,哪得日日都来扫地?这像什么事?” 苏无故沉吟半日,抬头看众人,“真是怪了,我不正是负责这事?怎么你们反而说来这话?” 他们支吾笑着。 苏无故问:“断不能是有旁人暗中管教你们不能如此。” 他们频频摇头,“没人管教。” 苏无故又取了一把,走到一处,两层灰还没沾着,他们就速速跑来打扫干净。 打扫毕,他们再往学堂,苏无故就提着扫帚往大门那去,这会儿有一众人飞到宗门前,前面那人样貌清俊,挺如青松,他上来问道:“梅吹断可在?” 苏无故:“你是何人?寻掌门所为何事?” 他身旁有是鹅黄衣衫,眉温温存,粉腮朱口的女子道:“我们自平沙门而来,我有一徒儿留贵宗多日,今来接她回宗。” 苏无故瞧着后面十数人气势严严,哪里是接人的架势?倒像是来杀人的,不予让步,“再等等罢,他这会儿不在。” 那人冷笑,“是他不在还是我宗弟子不在?我们既将弟子托予贵宗,定然十分信任,谁知你们把人弄丢了!你们敢做不敢认!再不交出,休怪我无礼!” 苏无故无话,半步不移,守门弟子方来,顿时大惊失色,赶忙上前道:“平沙掌门远道而来,恕弟子迟来接待。” 原此人乃平沙掌门梅知冬,亦是梅吹断弟弟,那女子为鹤描痕师父断愁。 苏无故道:“接待什么?我看他们不是做客来的,是要杀人来的。” 听了这话,那弟子脖子上栓了根绳子,一会儿被平沙门的人吊着,一会儿被苏无故吊着,不免腿脚酸软,勉强笑道:“苏仙长言重……” 梅知冬道:“原还是位仙长,怪是有骨气来拦我们,可堂堂仙长不去教导弟子,握的一手扫帚无所事事,难道你正是梅吹断招来的那位扫地仙人,真是笑话。” 苏无故冷眼乜斜,“这地才扫净,脚下不干净者不得入内。” 梅知冬顿时恼了,“你!” 众仙长得知消息匆匆赶到,并带鹤描痕而来,断愁神色又惊又喜,唤道:“鹤儿。” 鹤描痕跑去,断愁按着她的肩问:“鹤儿,你这一个月都跑哪去了?” 鹤描痕笑了笑,“我就在这处,没去哪。” 断愁怒道:“前儿我同你送的消息,你一句不回,可要知我多有担心!” 鹤描痕忙作歉,“对不起师父。” 梅知冬见人已送回,望众仙长一眼,再看苏无故,终是没话说,少歇,梅吹断携伏应岫而来,梅吹断笑道:“弟弟远来,带这些人来难不成是怕途中有鬼怪拦路?” 梅知冬拱手道:“断愁的小徒儿离宗多日杳无音信,致使她日日担忧,我亦心挂,恐这徒儿遭贼人所害,没成想是误会一场,对不住了哥哥。” 梅吹断:“无碍,难得你过来,舟车劳顿,不如到屋内坐一坐?” 梅知冬轻笑一声,“多谢哥哥好意,只你们这处纤尘不染,我一路风尘,脚下不得干净,还怕多多劳烦旁人清扫,就不去了。” 眼见他们要走,伏应岫轻轻唤道:“叔叔。” 梅知冬含笑答应,“岫岫。” 伏应岫问:“叔叔,明儿我还能到你那玩吗?” 梅知冬笑道:“岫岫要来我可是高兴都不及,哪日你爹惹你生气,你就到叔叔这儿,嗳,择日不如撞日,今儿随叔叔到那玩几日罢。” 梅吹断将她往后拦,冷笑道:“岫岫今日不去,你也该走了。” 梅知冬朝她笑道:“这回来的急,下回再和你带些东西玩。” 闻言,梅吹断脸上愈发红了,冷笑道:“再不走,只等我来送你!” 梅知冬带众人离开去,伏应岫却望着鹤描痕去路闷闷不乐。 这时,鹤描痕回过头来,朝伏应岫轻轻一笑,伏应岫才勉强打起精神。 第14章 漫卷愁作月剖绪 撩舒心为花靥欢 梅吹断问道:“你不在山上养着,跑到下面来做什么?” 苏无故疑道:“好端端的我养什么?这面有我的事,我总不该放着不做。” 梅吹断一时无话,接而叹气,“你也是仙长,方你来时,只求记挂个杂仙的名,任扫地仙长,我以为这不过口头说说,你当真了,扫了这些年的地,也该有个头才是。” 苏无故说:“我才高兴做这事。” 梅吹断对伏应岫笑道:“岫岫,你先回去罢,我和你苏哥哥他们还有事商议。” 伏应岫去了,这处不便多说,梅吹断带众人到殿中,几番要提那事,可见苏无故低头,甚不关心,余下众人也都沉默无言。 梅吹断咳了两声,“你在花神庙斩除恶鬼一事大家都已知晓,今早我收到众仙门各数礼品,已经堆满屋子,还有一些帖子,有拜访之情,且问你是何意?” 苏无故问道:“他们欲拜何人?” “自然是你。” 苏无故思忖片刻,“我不爱用什么礼品,也少能用到,就不必送来了,这会儿天气晴爽,我原说要带沾月出门游逛,恐不能时时留在山上。” 梅吹断:“那我就替你推了。” 说罢,又不得声,殿内幽幽寂静。 如今一群人都是闷葫芦,还作泥塑的模样,苏无故心中叹气,笑问:“掌门原说有事商议,只为这事?” 梅吹断扶额,“还为你拟尊号而愁。” 苏无故霎时如遭雷劈,忙道:“我既无才干,也无品德……” 梅吹断抬手,“不必多言,岫岫他们得平安归宗,少不得你,拟以尊号倒还以为轻视于你,你不用再推脱。” 苏无故无话可说。 之后再取以典籍,拟以尊号,也常过问他的意思,而苏无故兴致缺缺,只说凭他们拟,如何都行。 星霜道:“我看苏仙长疲惫,不如先回去歇息,过两日再论此事。” 梅吹断见他不得开心,心内亦愁之不尽,因不知他喜爱何物,除拟尊号一事,再不能想到其他,谁知提及此事,他并不情愿,揉了揉眉说:“你去吧。” 苏无故退了。 众人商议半天也无结果。 回山路上,弟子们都问:“过些时日就要与同音哥哥拟尊号,我们岂不是就不能玩闹了?” 苏无故笑道:“这事未定。” 他们闷闷不乐道:“早知如此,我今年再投宗门,这样好赶上同音哥哥当得仙师长辈,我就投你门下,做你弟子去。” 苏无故却道:“可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们素日与我嘻笑打闹也罢,哪日我做仙师长辈,必然误人子弟,要知那六位就很好,师之易得,诚而授人学识世理,实乃万里挑一,他们是尽心尽责之辈,我不及他们学识丰厚,何以教导你们?只以闲时解闷,才得一二用。” 他们唉声叹息,苏无故又同他们聊了两句才回山上,彼时虞沾月正折了一支草逗着猫儿,听见动静,丢了草跑来迎他,眼里映现竟是个没得情绪的人,虞沾月问道:“你为何不开心?” 苏无故扯出个笑来,“没不开心。” 虞沾月抱着他的手,不胜爱惜的望着他,“胡说,这脸上满是忧愁,叫人看了怪郁闷的。” 苏无故回到屋里,坐在那深深沉思,虞沾月便去沏了壶茶水来,将茶吹散半数热气才递给他,苏无故顺势接住,喝了两三口便再度沉闷。 虞沾月见不得他这般,央问道:“苏哥哥,你为何愁闷,你说说,我也帮你解。” 苏无故回神,领他好意,叹息道:“他们欲同我拟设尊号。” 虞沾月怪了,“这不是好事?” “原我不过想让你在此习书练武,我就在山下和弟子扫地,闲时与弟子们聊话玩乐,不胜自在,可他们不解,自以为我喜爱仙长名头,若有尊号,可我又实在不会教书,顶此名头,德不配位。” 虞沾月:“苏哥哥告诉他们就是了。” 苏无故垂头丧气,“我也提过,他们不以为意,认作我是羞难启口,何况因这花神庙一事,他们亦有转变,我就不知如何处理了。” 虞沾月取来花糕给他,苏无故问:“哪来的?” 虞沾月说:“我做的。” 苏无故尝去,花糕香甜,解了几分郁闷,多会儿不曾吃过这些,苏无故不免也馋了,捏了几块塞到嘴里,吃完方想起没说话,喝了茶后夸赞说:“好吃。” 虞沾月笑道:“好吃就行,我也带些给岫姐姐尝尝。” 苏无故笑道:“去吧。” 虞沾月将糕点送到伏应岫手上,又把苏无故忧愁之事说予她听,伏应岫便说:“回头爹爹来了,我定同他好好的聊说,替苏哥哥解这愁闷。” 晚间,苏无故仍为此事忧愁,既不得眠,便在山下游逛,目中所见,无论何等景色,一如凄凄,连人也止不住的叹息,遂寻山间亭廊歇坐。 疏狂经过,听此叹息不尽,揭花草探看是何人在此郁闷,远远观见亭中人,那脚下亦行亦顿,半晌方出来问道:“听天阔他们所言,你昨日丢了件东西,还未寻到?” 苏无故一惊,回头看来人是疏狂,因起身道:“已经寻到,不劳费心。” 疏狂站在阶下,过去也不是,不去亦不肯走,苏无故见此便说:“如有闲话,可到亭中与我坐叙。” 疏狂俨然对坐,肚子踌躇不尽,恐从口出不具文墨,或话中有风凉之意,使他不喜,细思慢酌才得启口:“我那门下徒儿弟子都已醒来,并将所见所闻告知于我,原里面凶险万分,我亦未必能搏得一二,若无你深入,他们就已失性命,我且替他们在此谢过。” 苏无故说:“我也因事查办到那,随手救下,不必客气。” 疏狂说:“这些日子,我正要同锻造兵器,听岫岫所言,常日里你并无武器防身,有何需要,你就与我提。” 苏无故故作思忖,随后摇头,“并无需要,多谢好意。” 疏狂听得这话,坐不能安,急的半身微起,“原前些年,我口不积德,前日多以冒犯之言举,今时方得醒悟,为时却晚,自知不得受你包涵,可此恩情不报,如何安心?” 苏无故说:“此言仅你独面之解,我从未得此念头,每日扫净庭院书堂山阶,十分得趣,而我们往日偶以相见,鲜言寡语,何况我常与他们游戏玩笑,自然不将这些放到心上,今日你我一叙,才知你多多顾虑,话已清楚,你不必为此烦心。” 疏狂心愧难言,想了想又说:“岫岫他们年纪已到,可武器未定,掌门命我造设武器,若有空闲,你便带沾月到我那处再行择选。” 闻言,苏无故喜笑道:“那就多谢了。” 疏狂心内一动,“我在陌阳山。” 苏无故:“好,我明儿就带他去。” 叙罢,苏无故得此喜事,速速回山上将此事说予他听,虞沾月一面清扫,一面道:“你叫梅叔叔把武器给我就是,何必多跑一趟,怪累的。” 苏无故说:“就怕这造出来的,你不称手,到底也不好意思提,他说欠我一恩情,好意邀约,你就去瞧瞧,凡得喜欢,和他说了,等咱取了这把武器,也算清了恩情一账。” 虞沾月听得脸色尤为不喜,扫罢才坐到他身侧,支脸垂头,郁郁不乐道:“恩情之事,岂以账字来算?” 苏无故笑道:“我倒也不想如此,可他是个较真的人,若不取物清算,他还要为此日日烦心呢。” 虞沾月喉咙那卡着一口闷气,知晓他的用心,不得在他面前显露,强颜欢笑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苏无故问:“什么事?” 虞沾月道:“你曾是因我爹才收养我,他日我长大了,你是否也要与我划清?” 苏无故缄口无言。 再欲启口时,虞沾月已然明白,不曾吵闹,只抢在他开口前说:“苏哥哥对我恩重如山,你要与我清账无可厚非,只是我却不能以清账算之,明时明日也定要还这恩情才是,望你勿要推避。” 苏无故听了这话,心里竟酸酸胀胀的,好半日才重新拾笑,“你有这份心就很好,可我也不要什么恩情,只求你无忧无愁才最要紧。” 虞沾月笑而不言,只是借由困倦,回房去了。 那面门已合上,苏无故目光仍随定不动,心头落得空怔,因是觉虞沾月**不对,可也无由进屋看他,思来想去到山下买了些饭食,随后站在门前,将手搭在门上,不曾动力,它便开了。 虞沾月没锁门,苏无故见屋内并无光亮,恐他睡了,站在门前犹豫不决,耳中细听他气息缓转不定,因知他未睡,轻轻踏入,走到床前,窗纸透尽银光漫帐,虞沾月用被子掖裹住半张脸,恐让他看出端倪。 苏无故却将被子揭开,教他露出来,虞沾月松力,任他有何动作,就是不睁眼,只心内十分酸涩,忽然脸上被人抚动,虞沾月惊了惊,微微睁开眼。 苏无故说:“又是伤心了?也不和我说,躲在被子里,还把脸闷的又红又烫。” 虞沾月听了,那哗哗的情打眼就流出来了,仍是忍住鼻息,佯作眼睛痒,扯过被子揉解,借此抹干净泪。 苏无故把他抱坐起来,虞沾月不能躲,低头垂眼,尽量遮蔽神色,苏无故坐过来好声道:“我说你进来怎么没泪了,原是都躲在这里藏着掖着。” 虞沾月闷头道:“你总见我哭,难道你就不烦?” 苏无故一听,更为怜惜,叹息道:“可你总不说缘由,我又不是神仙,能无时无刻能猜透你的心。” 虞沾月稍稍抬头,又不说话了。 苏无故摸了摸他的脸道:“不说也罢,我才买了些饭食,你吃过了再睡。” 虞沾月便披件衣裳同他去了,可口中如同嚼蜡,神思恹恹,苏无故说:“过些天,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虞沾月问:“和谁一起?又要去哪?” 苏无故道:“就我们,去些风景好的地方。” 虞沾月想了想道:“还是不去了,我多学些本事吧。” 苏无故一愣,“你一日也不休息?再说怎么这会儿急着学什么本事了?” 虞沾月垂头叹气,“我知道你只把我当账算,你素来是个喜爱孤净的人,我不想磨着你,让你留在这里不能脱身。” 苏无故吃了一惊,“谁说我把你当账算的?你也不曾磨我,我在这也是开心,没有脱身之说。” 虞沾月也不吃,也无话了。 苏无故叹道:“你安下心罢,没有这事,便是有,我与谁算情之账目,合不该扯上你,如今你是我心头上的肉,这如何割开?” 虞沾月心里稍是欢喜了些,抿了抿唇,随后起身道:“我吃好了,你也早早安歇。” 白日苏无故去梅吹断那处坐了坐,梅吹断将拟尊号一事撤下,苏无故心奇,梅吹断说:“岫岫才和我聊过,我方知你对此事无意,只是让你日日顶扫地仙长名头,也实在不好听。” 苏无故说:“我不觉得,每日闲游山,扫落叶,与弟子说笑,就有十分快乐,而我不做仙长,因是教不好弟子,再者沾月已让我分了半数心,收了弟子,定然要亏待他,我是不愿的,倒不如当扫地仙人的好。” 梅吹断点头,“说的是,沾月父母早逝,只你一个亲人,如再有人横插,也着实令他伤心,原是我做错了,这事也罢。” 苏无故笑了。 梅吹断问道:“先前你说的花纹可消了?” “不曾消,但我已寻到解法。” “可需什么材料?我给寻来。” 苏无故摇头,“也不用,再过两日便消了。” 过了两日,苏无故带虞沾月往陌阳山去,才到山脚下,弟子便来引路,还未安坐下,疏狂已到,叙过两句,随即带他们到兵宝库,可见万千兵器,造工精绝,竞秀锋利,堆光夺彩。 疏狂一路问着,二人都夸赞不已,才逛有一间兵器房,虞沾月便已眼花缭乱,出门时苏无故问虞沾月可有心意兵器,虞沾月揉揉眼,“都好,只是兵器太多,我看不过来,没能挑好。” 疏狂道:“不急,旁面还有几间,你们细细的看,得有喜欢的,我再同你们另行配造几把,岂不比外面买的更好?” 虞沾月想了想,“梅叔叔说过,您所造设兵器是为世间一绝,怕是有双神仙手?” 疏狂笑哈哈,“他是这样说的?从前分明还嫌弃我呢。” 虞沾月问:“岫姐姐要的什么?” 疏狂说:“她没要什么,说不爱看这些,让我随意造两件,我想了想,就给她造一把剑,一把鞭子,一把弓,你想要什么?” 虞沾月问苏无故:“苏哥哥喜爱何等兵器?” 苏无故思索良久说:“我都使的,没特别喜欢。” 疏狂道:“总要有个最称手的。” 苏无故细细沉思,那二人提着心等了半日,苏无故方说:“若说起来,我对兵器无感,倒想要个扫把,前儿那些没用几月便断了。” 疏狂一怔,随后笑道:“你是个和气的人,这些兵器都配不上你。” 苏无故说:“什么话?我还怕这样好的东西在我手里磕磕碰碰。” 虞沾月:“那我就要一把刀。” 疏狂:“只这一件?多选些,以备不时之需。” “那再要一把枪便够了。” 疏狂又带他去见刀枪一类,虞沾月择以双钩枪及陌刀。 疏狂叫他们等些时日来取。 虞沾月又复从前,与伏应岫同去学堂,伏应岫却渐是精神不振,虞沾月问她,她支头叹道:“已有一个月了,小鹤儿还不来,只怕她以后再不能来了。” 虞沾月听后,扑哧一笑,“我就知道,没了她,你就活不成了?” 伏应岫朝他哼气,“你懂什么?” 正说着,鹤描痕忽然唤道:“岫岫,虞弟弟。” 伏应岫闻声,又惊又喜,得见人来不禁展颜一笑,上前抱住她的手问:“小鹤儿,你何时来的?” 鹤描痕笑道:“刚到这,只是来的不巧,等你们完了课我们再聊。” 伏应岫不肯放她去,那面仙长来了,伏应岫便叫她在外等一等,鹤描痕说:“苏哥哥听闻我来,且叫我到他那坐一会儿,回头你们就到他那找我去。” 行到画客山,苏无故带她至花林中品茶对棋,且问道:“还不得法?” 鹤描痕抬眸睃他眼,轻轻笑道“急什么,再过些时候说不准就没了。” 苏无故冷笑道:“说不准没了,它越长越大,叫人瞧见,只把我当妖怪。” 鹤描痕支头,思棋落点,一面回道:“你性子越发急了。” 苏无故嗤道:“我急?怎么你一下来就做神仙去,连累我受着咒印磨。” 鹤描痕起身深深作揖,脸上笑吟吟,“我给你赔不是,苏哥哥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且看在我头回下来,没想着做什么神仙,是别人搞的这一场,我碰巧遇上,与我没有半分关系,真不是我有意为之。” 苏无故说:“我怎么就不信?花神庙一事,当真与你无干?” 鹤描痕万般委屈,“苏哥哥不信?那会儿我还个孩子,有什么本事捣腾出这些东西?” 苏无故还欲再言,伏应岫与虞沾月飞奔而来,伏应岫牵着她的手道:“小鹤儿,我好想你。” 鹤描痕也握住她,“我也是。” 伏应岫问:“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难道你师父他们不曾生气?” 鹤描痕笑道:“不曾,前儿因是我来寻你,失了踪迹,他们不免心急才找上门的,我且解释过了,师父又许我来了。” 虞沾月瞥她们一眼,找苏无故,拉扯他道:“叫她们在这相惜,我们不打扰了。” 听了这话,鹤描痕转过来笑道:“虞弟弟别恼,才刚苏哥哥和我聊到上回那些事,我忙着作揖赔不是,就忘了你。” 虞沾月一惊,支吾道:“是,原是这样。” 苏无故说:“你们聊着,我去走走。” 虞沾月欲随,伏应岫却说:“苏哥哥先别急着走。” 苏无故笑了笑。 伏应岫笑盈盈道:“花色正好,难得我们都齐,你就陪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 第15章 炼银铸尘新宝月 红肥绿茎妒与花 苏无故笑道:“有什么游戏?” 伏应岫想了一想,鹤描痕便凑在她耳旁说了几句,伏应岫拍手笑道:“好,就这个。” 她取来一条帕子,折了又折,与苏无故说:“我们就玩蒙目捉人,苏哥哥最大,苏哥哥先抓。” 苏无故笑而应好,接过帕子系在眼上,众人都躲远,伏应岫说:“好了。” 苏无故闻声,便朝她们那去抓,伏应岫笑了两声,苏无故将手一扑,竟抱住一丛花,伏应岫躲在一旁悄悄的笑,几番来往,伏应岫时常拍手,苏无故连连扑空,因愁说:“我都摸不着你们的影,难道要让我抓一晚上?” 伏应岫道:“若是苏哥哥半个时辰都抓不到,那我们猜拳换个人来。” 鹤描痕见此,摸到她身后与苏无故说:“我在这。” 苏无故捉来,伏应岫一惊,回头时鹤描痕已然躲到别处去,忙不迭的找花丛躲避,险些让他抓住衣裳。 伏应岫憋的一口气,要追着她去,鹤描痕跑两步便让她抓着,伏应岫正要钳她将方才那一记还去,鹤描痕抓着她两只手,冲她摇摇头,又命她往另一处看。 可见虞沾月躲在一角,坐在花凳上,十分无趣的瞧着他们玩闹,或是望看苏无故,扑在丛丛繁花里,眼里心里俱是痴怔。 鹤描痕拾起一枝花往他那面扔去,苏无故听了动静,慢步移去,鹤描痕拾了几只扔着,虞沾月方觉不妙,起身要躲,不等踮步移到别处,已然让他抓住衣裳。 苏无故扯下帕子,见是虞沾月,不禁笑道:“你是心疼我?弄出那些动静来,干等着让我抓?” 虞沾月夺过帕子,笑道:“苏哥哥累了吧,”他拿眼瞧那两人,笑里深深藏意,“方才你都是有意让着她们,这会儿轮着我,我可不让,一会儿看她们怎么逃。” 说着,虞沾月把帕子系在眼上,立即扑过去抓她们,她们二人连叫带跑的去。 偏虞沾月抓了半日,都让她们躲过,伏应岫见他抓不到人,心里愈发得意,竟往他跟前凑,把手拍的更欢,腮上含笑,“虞弟弟,我在这处。” 虞沾月一时不动,伏应岫心存戒备,不曾离得近,将手拍罢,又欲敛收声息移到他背后去,谁知他忽然扑来,伏应岫将身滚躲开,心里一阵慌乱,赶忙往远处跑去。 鹤描痕笑的正开心,伏应岫便拾花抛去,饶是如此,虞沾月都不能抓住,心里丧气,动也不想动了。 苏无故见他满头是汗,方才有意多叫他两声,他当没听见似的,不理苏无故,紧着那两人抓,因上前说:“你怎么只抓她们,却不抓我?” 虞沾月道:“苏哥哥位置容易猜,再者我一抓,你肯定是要让我的。” 伏应岫听了却不信,“你能猜中苏哥哥的位置,却猜不中我们的?我才不信。” 鹤描过来对伏应岫道:“要不你叫苏哥哥跟着你,再让虞弟弟来抓,你看他抓不抓的住,他要抓住你或苏哥哥,就换你来抓人。” 伏应岫笑道:“行。” 苏无故便同她一起躲避,原伏应岫在这处拍了手,同苏无故悄摸摸的移到另一处,虞沾月却一径的朝他们扑去,伏应岫一惊,急忙与他分开,可见苏无故也退了几步,绕到别处去,谁知虞沾月正似使了追踪术一般,直逼到他跟前。 苏无故见他脚下踉跄,顾不着躲,凭他扑过来,再抱住扶稳,虞沾月摘去帕子,心内狂动,两腮又羞红又滚烫,苏无故亦觉身上灼烧起来,不等细究热从何来,伏应岫奇怪道:“你还真能猜到苏哥哥站的地方?” 伏应岫心犹不信,瞧着苏无故道:“苏哥哥不曾让他?” 鹤描痕上来击着她背说:“难道岫岫想食言?” 伏应岫撇撇嘴,“谁要食言?你们都躲开,我就来抓。” 说着,她蒙住眼,不多会儿便将鹤描痕抓个正着,因叫鹤描痕再抓一回,抓到半途她揭了眼上帕子,坐到地上和他们摇手说:“不抓了,我玩累了。” 伏应岫拉着她起来,“不许累,快起来。” 伏应岫好话用尽,鹤描痕仍不肯,“我这身上都是汗,怪难受的,我想去洗一洗。” 见她皱眉,神情不似作假,伏应岫也坐到她身旁说:“这下面有一家沸泉汤池,我们去泡泡。” 鹤描痕:“泡这东西做甚?随便洗洗也罢。” 伏应岫:“我想试试。” 鹤描痕点头,转头问:“虞弟弟去也不去?” 虞沾月尚在思索,伏应岫已笑道:“我和小鹤儿一起,苏哥哥带虞弟弟去。” 苏无故问他一声,虞沾月点头。 正欲离开,伏应岫忽然折回道:“那只猫儿在哪?我去看看。” 去了窝里,却不见小狸花,虞沾月说:“想来又跑到哪处树林里玩了,它是闲不住的,玩的高兴了,连窝也不回了。” 如此,伏应岫告知他们地方在哪,先携鹤描痕去了。 苏无故回屋取些干净的衣衫等物才带他下去,包有一处汤池,虞沾月行动扭捏,不肯在他跟前脱衣裳,苏无故不由调侃两句,转身予他腾出空来,虞沾月速速换了衣裳,可见苏无故不曾换,竟起戏弄之意,上来和他解衣裳。 苏无故一惊,顿时面羞心热,拦手笑道:“不必,我自己来。” 虞沾月说:“才刚你还打趣我,那我也认了,如今换是你,你就不依?” 苏无故笑哈哈道:“我的错,不该打趣你的。” 虞沾月便是要解,一手要夺他腰带,苏无故又惊又急,捂着腰带转身躲他,虞沾月誓不罢休,他躲去哪便转去哪,一时得手,扯拽下来,衣裳松散开,苏无故羞面,抓紧衣裳拢紧。 虞沾月怪道:“本就是要脱的,你怎么还护着?倒像谁欺负你似的。” 苏无故微微恼怒,又不好发作,笑有两声,“你先下水。” 虞沾月举眼看他,不移不动,苏无故只得推他去,“你穿的少,上面冷,莫惹风寒。” 虞沾月便依他到池边,下水前将带子送到他手中,有意挠及手背,苏无故浑身一激,启口欲责,又不知何处不对,这会儿虞沾月已经入水,并身转对着他,眼多贪情,无限深意。 偏苏无故也不得借口斥他,只能背着他换了衣裳,第一时未进水,坐在池边,拿脚试以温度,虞沾月道:“你还不下来?” 苏无故说:“我身上冷,池水又热,猛地一下,岂不要烫我一层皮下来?” 虞沾月过来将掌贴在他腿上,苏无故打颤,踢起水来溅他一身,又迅速收了腿脚,恼羞成怒道:“你做什么的?” 虞沾月抬脸,亦温亦笑,“你说冷,试多会儿才得下水?我想不如帮你先暖暖。” 苏无故心内羞臊,不能看他,半晌寻回声说:“劳你费心,我这会儿又暖和许多,不要你暖。” 说着,苏无故也下水,池水略略是滚烫,不多时把人烧的脸上跟吃过酒似的,**酣熏,而虞沾月就在那处,竟是苏无故身上装了钩子,系着钩儿的线连着他的眼,钓的人儿魂幽幽心荡荡。 苏无故见他动也不动的看着自己,心想:瞧什么的那么出神,怕不是存了一肚里的墨,坏着要往我身上使?方才已让羞无颜面,纵使没人看见,他定然是得意的!不给他教训,他还能得寸进尺。 想着,苏无故朝他招招手,虞沾月忙不迭的过来,还欲问话,苏无故撩起水往他身上打。 虞沾月不防被扑了一身,脸上**如初,苏无故似笑不笑道:“如今被戏弄了,才知滋味不好,方才你为何随意扯我衣裳,明儿再如此不知礼数,我就罚你了。” 虞沾月瞧着他,脸微微红了,心头烧着邪火儿,没听他说什么,只低下头,一个劲抿嘴咬唇。 苏无故无话,就是猜不中他这会儿想了什么,也知绝非好东西,于是伸手扯他的脸说:“又魂飞天外了,我方说的,进到你耳朵里没?” 虞沾月回神,连连答应道:“进了进了。” 苏无故问:“我刚说了什么?” 虞沾月仔细想了想,“什么扯衣裳,什么滋味好。” 苏无故听得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到底气占上风,在他脑袋子来一顿敲打,虞沾月捂着头看他,苏无故冷笑道:“你这是脑袋里灌了水,给自己泡糊涂了,都快成个痴傻儿。” 虞沾月撇撇嘴。 苏无故忽然想起花纹一事,便取来镜子,扯开衣裳照看,谁知花纹竟朝胸膛移去,且有生长之意,苏无故急忙按住胸口,那片地方异常滚热,苏无故叹息一声。 虞沾月问:“你那里……” 话犹未了,苏无故捂着花纹笑道:“不过是别个无聊,给我施了小咒法,不碍事的。” 虞沾月移开他的手仔细瞧看,又抬头问道:“你讨厌这东西?” 苏无故勉强作笑,“喜欢也不说上,就怕这东西长在旁人能看的见的地方,那我就要羞死了。” 听了这话,虞沾月抿着唇,泡了半日,苏无故自觉身魂轻快,不由得昏昏欲睡。 正要睡过去时,虞沾月过来叫道:“我们该走了。” 苏无故懒倚岸畔,困看难睁,虞沾月朝他伸手,苏无故迷愣了半天才将手搭上去,便由他拉着上去,擦干净换身衣裳。 回山上时已然夜半,苏无故因着疲倦,沾床睡去。 虞沾月予他解衣就寝,正要离开时,可到门那站住脚,回头望着苏无故,心内痒痒,暗道我都累了半夜,总不能讨不到一点好,现我和他睡一起,明儿他要问了,我就说我也乏了,没注意着。 想罢,虞沾月欢欢快快的脱了衣裳钻到他怀里,苏无故摸着人,顺势翻身将他搂到怀中,虞沾月更是喜不能禁,搓着腿,摇着身,拱着头在他身上钻闹,苏无故拍了拍,虞沾月怕惹他惊醒,不敢再闹腾。 后有几日,苏无故正于山脚下扫地,疏狂派弟子说武器已造齐,叫他们择日来取。 苏无故得了消息,便去找虞沾月,那会儿他正于无定的有间山就课,苏无故在山脚下站了会儿,正待他下山,没见天阔从另道而来,看他垂头自忖,似有烦恼,便上前道:“为何在此久站不动?是有烦恼不得问?何不上山寻无定?” 苏无故转头,见是天阔,想他们六人关系不浅,常常往来,不如让他捎带一句,可亦恐他们二人之间关系不能达及此举,多多烦扰于他,深思半刻,抬头笑说:“没,我偶然路过,只看山上景色好,可有落叶无数,想在这清扫一会儿就走。” 苏无故同他言话亦觉尴尬,不得静静久站,便持扫帚细扫落叶。 天阔说:“树常落叶,你日日辛勤,才得人站脚观赏,怎么还不许你看景?你也不曾来过这,就和我一道上去仔细看看。” 苏无故道:“别耽误你们。” 天阔:“这有什么耽误的?” 苏无故便同他上山了,得见此处学堂,便寻虞沾月身影,可见他们三人在一间屋中,天阔自也清楚他的来意,因说寻无定有事,便先离去。 苏无故就坐到廊道里坐一坐,等几刻钟他们从里面出来,因时日已到,鹤描痕需今日返回平沙门,因有不舍之意,话叙不尽,二人正要送她离开,鹤描痕瞥见苏无故,因同虞沾月指道:“你苏哥哥在那呢,想来是在等你,你就不必送我了。” 虞沾月正等她这话,随即点头,转身朝苏无故奔去。 鹤描痕无言良久,伏应岫击她一掌,哈哈笑道:“你要不提苏哥哥,说不准他还能送你,可知他对我们就是个铁人,唯独苏哥哥是块磁石,见一眼就身不由己的附上去。” 鹤描痕说:“不管他,我们先走。” 送至大门前,伏应岫不舍,还欲跟一段路,鹤描痕拦住她,“不必再送,你要出了门,梅叔叔又该忧心了。” 伏应岫叹道:“你何日再来?” 鹤描痕笑道:“到师父那留几个月就来。” 伏应岫愁不胜愁,“那要好些时间,我可舍不得你。” 鹤描痕从袖口里取来一支玉兰花给她,“你把它插到屋前土壤里,过些时日就得长成大树了。” 伏应岫笑了笑,“多谢。” 二人别过。 虞沾月奔到他面前,苏无故说:“慢些,又没鬼在后面抓你。” 虞沾月笑道:“你一在,我就不能慢着来见你,对了,你来做什么的?” 苏无故:“疏狂兵器已造好,叫我领你去取。” 虞沾月笑而点头,“这就去。” 到陌阳山上,已近黄昏,疏狂带他们取得武器,除原定两件,还有一把弓予虞沾月,他说:“你与岫岫都擅此器,多一把武器也不多。” 虞沾月笑而谢过。 苏无故:“这武器才好。” 疏狂顿了顿,又说:“我也同你造了一件。” 苏无故连连摆手道:“我就不必了。” 疏狂取来一把银扫帚,苏无故默愣片晌,但见他将扫帚一甩,银草四分五裂,化有银刀尖刺无数,飞如碎镜夜水溅花,炫银光,夺目彩,飞悬伴身,意念捏形,形化万千,常形则聚以盾守,散作刀刺,碎以银针,且那杆子上留有银镡,又可独作银矛。 疏狂说:“此扫帚以稀草编之,常日绵软,若取灵力灌之,便成利器,或化草如针,软硬兼在,全凭心意。” 苏无故见了,不免又惊又喜,方见这宝器,竟对它有十分喜欢,恐此模样吓着人,且按住心问:“真是要给我?” 疏狂把武器递与他,苏无故双手接过,疏狂道:“此器虽不足至精至美,我且凭此略表寸心,万望收兵,赐名为幸。” 苏无故斟酌半晌,“就叫月尘。” 疏狂予它刻字,又问虞沾月要取何名,虞沾月说:“刚才想了许多,取了别的都不尽意,倒不如就唤原名的好。” 疏狂笑道:“明儿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刻字。” 苏无故抱着月尘,又想礼尚往来,他既无兵器等物作赠礼,便邀他到画客山小坐,疏狂欣然答应。 回去路上,苏无故仍抱着月尘,揣在怀中端磨数十回,虞沾月不由吃味,酸酸的说:“它就那么好?终究是新物胜旧人,苏哥哥眼里除了它,再容不下别的。” 苏无故笑道:“我还是第一回收到这样贵重的宝物,难免宝贝了些。” 虞沾月便将他的话记在心里,途中众人见苏无故得了一把非同寻常的扫帚,问是从何而来,苏无故乐颜笑口,“是疏狂所造。” 他们奇怪,“疏狂仙长怎么造个扫帚给同音哥哥?” “果然,疏狂仙长脾气燥也罢,他那里什么兵器宝贝没有,却给同音哥哥一把扫帚,这算什么?” 苏无故忙道:“它还有其他妙用。” 他们俱是狐疑,苏无故命他们站远一些,随即将月尘一撇,飞针灿如烟花银火,便随意挥来几招,飞沙走石,劈天震地,十分厉害。 他们瞠目结舌,而后纷纷围来问:“这东西真厉害,让我瞧瞧。” 苏无故有些不舍,想了想说:“你们想要,去找他就是。” 他们自然明白苏无故是把它当宝贝了,因说:“早知有这样宝贝,我就投他的几门课。” 旁人嗤一声,“依你学的那些皮毛,怕是连门也不让进,疏狂仙长脾气大了些,可他锻造武器便是千金万银都换不来的。” 众人叹声连连。 苏无故借口离开,回到屋中,拿个帕子湿了湿,拧干净才小心擦拭,虞沾月坐在一旁撇撇嘴说:“一把扫帚,还是把武器,别人不知道的,当它是豆腐造的,你就这样轻手慢脚,也没见你对我这么珍贵。” 闻言,苏无故对他说:“你胡扯,你现在去洗了澡,凡你不羞,让我给你擦,难道还能比它更小心?” 虞沾月愣住,随即低头,便使苏无故常以他为主,如今月尘更得他喜爱,岂能没有妒意,暂藏怒色,暗瞪月尘,心说眼不见心不烦,回屋休息去了,偏那一灌的酸涩在心里横冲直撞,愈思愈气,翻来覆去不得眠,因趁苏无故熟睡,摸他房里偷走月尘扔到外面去。 这面虞沾月方扔了月尘,那面小狸花回来,撞见这样幕,但瞧这物精巧,使爪子拨弄银草,见它无害,往上面踩了踩,自觉柔软舒适,因也不回窝了,在上面寻个好位置歇息下。 一早,天才昏昏凉凉,苏无故醒来,往旁面摸了摸,竟没摸到东西,不由大惊,仔细一看,月尘不在床前,屋内环看一圈,也无月尘踪迹,连忙翻身将衣裳穿齐,并在四处搜寻,奈何都找不见月尘。 苏无故在屋内打转,满面忧愁,不觉走到窗前,外面闪了一闪,苏无故打开窗仔细辨看,随即跑出屋,果然见到月尘,心下一松,把猫儿抱了下去,拾起月尘,猫儿不喜,勾着银草往回拽。 苏无故把月尘仔细擦净,且将它送回房间。 虞沾月尚在梦乡,忽然被苏无故揪着耳朵坐起来,虞沾月吃痛,抓着他的手叫疼,苏无故冷笑道:“知道疼?为何大晚上偷我东西扔在外面。” 虞沾月摇头道:“我没有。” “这里只你我二人,不是你扔的,难道还是猫儿偷的不成。” 虞沾月认下,却不服气,“都怨你,谁叫你把它看的比我还要紧。” 好一出倒打一耙,苏无故原要放了他的耳朵,这会儿再拧了个圈,“还敢犟嘴!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虞沾月哇哇叫疼,“我不扔了,我再也不扔它了。” 苏无故适才停手,虞沾月被他拧的两耳又疼又红,且作委屈之状,摸着耳朵垂头不敢看他,苏无故也不吃他这套,“这回错不在我,你要敢和我怄气,我就把你送人。” 虞沾月更不胜委屈,“你对它好了,就没心思在我身上了。” 苏无故却说:“我哪回不把你放心上?” 虞沾月撇嘴。 第16章 曲雪容月半更衣 轻逐明花绣得意 苏无故见天已清亮,不便与他多斗嘴,且到山下扫地,因不舍月尘,用以旧扫帚,扫了这处,念月尘之情,便到陌阳山扫了一扫,弟子见此,忙来道:“同音哥哥怎么到这来扫地?有我们在,不劳烦您。” 苏无故笑道:“你也别怕你们仙长来说,问及此事,只说我是的意思,受他一份情,却没珍宝奇物还礼,就想在此扫一扫,以微薄之力报厚待之情。” 他们说:“这哪成?倘若日日如此,致您身劳体乏,我们还得吃鞭子呢。” 苏无故:“你们安心,不必管我,去好好歇着罢,就是有鞭子,我也替你们挡着。” 他们再三劝阻,苏无故执意如此,劝阻不得,他们相视叹息,因课程要急,不能久留,先且去了。 苏无故方打扫毕,便见疏狂跑下山,苏无故想他有什么急事,不及相问,疏狂因是有话讲,站及面前,却又不知所言。 苏无故知他为打扫一事而来,便仔细解释,又叫他若有闲处,就到画客山坐一坐。 疏狂含笑而应,且说这些日子,虞沾月与伏应岫方得武器,每日到他那处习武练兵,又提今日虞沾月习兵法如何,错有何处,进有何处。 苏无故笑渐消浅,颜容肃然,二人一面走,一面听,因又多叙了些话,可听钟声阵阵,苏无故说:“多谢相告,还劳你多多教导,晚间回去,我再与他谈。” 疏狂道:“如今他们才学有一二,沾月在我这还是个勤奋的,不必逼紧,让他们顺其自然。” 苏无故点头笑道:“好。” 疏狂回及书堂,众弟子见得他来,忙举书,将头躲在其中暗暗作读,此堂独伏、虞二人小声聊话,手中亦摆弄线物,疏狂绕至二人身后,他们两人亦听四周无话,背后冷汗淋淋,回头一看,登时魂都飞了出去,二人忙不迭的把东西藏到桌底。 疏狂伸出手说:“拿来。” 伏应岫道:“没,没什么。” 疏狂冷笑道:“没?偏要我去和你爹讲?” 伏应岫低头弄手,小声道:“我们也不曾课上……”心内吐着舌头,暗道:大事小事就找我爹,不知道的都当是你们的爹。 疏狂瞧着虞沾月,“才刚我见苏无故去了,在他那处说你几句好话,转头又在我这捣腾什么东西?今日不交出,明日他亦到山下,我也不知怎么说了。” 众人都探头往这瞧,支起耳朵听,虞沾月被他唬了一跳,堪不住威压,只得把东西交到他手中,见是两个香包,一个丑,线条飞乱,一个还没成,绣在半路,疏狂看了半会儿又还予他,“这我就不收了,只是方才钟响,你们都没听见?都坐下吧。” 虞沾月晚上回屋,苏无故见他神色低落,因上前问:“这是怎的?” 虞沾月心里委屈,眼中酸涩,苏无故要牵着他坐下,谁知他却把手藏起来,不肯交给他,苏无故只得搂他到那面坐,且抱着他好哄了一阵。 虞沾月靠在他身上,揉揉眼,偷偷抹泪,“我不想留在这,我想到下面买一所房子,只有咱们两人住。” 苏无故一听这话,又搂又哄,虞沾月委屈道:“我们走,不在这了。” 苏无故笑道:“凡事总有缘故,要走也是,你委屈也是。” 虞沾月这会儿嘴紧紧抿着,一言不发,苏无故与他多说了些话,方才让他止住悲情,回房睡了。 一日,疏狂得闲,乃去画客山苏无故相迎,途中小狸花扑跳出来,疏狂抱起它,哈哈笑道:“岫岫那丫头拾了好些猫耳狗儿,这只应是哪只大猫儿生的,你倒给他阉掉,不则哪日出去,回头带一窝崽来,先前岫岫不舍,差些让那些猫耳狗儿给埋了山。” 小狸花在他手中乱动,时要跳下去,苏无故笑道:“我们这就它一只猫儿,也不需担忧。” 疏狂却道:“明儿它到了那等时期,大晚上喜爱乱叫,还不如早早阉掉的好。” 小狸花往他手上一抓,皮也没破,疏狂把它放下,一溜烟的钻到花丛里没了影。 他们至竹林内一间雅屋小坐,苏无故沏来一壶茶,或叙小事,或聊沾月学程,苏无故问道:“沾月他近来可曾犯有什么错?” 疏狂摇头,“不曾。” 苏无故心内思忖,笑了笑,“那就好。” 送去疏狂,苏无故满肚不解,虞沾月提早回来,苏无故推门便嗅得一股香气,十分熟悉,正见虞沾月站在那背着手,粉面含羞,春融情眸,耳根也软红,他且上前,把香包端予他。 苏无故一怔,接了过来,香包上正绣有两朵花,虽无十分精致,却讨人喜欢,苏无故问:“你缝的?” 虞沾月颔首,羞色不绝,嗫声嗫语道:“我想送你一件东西,又不知什么最好,去问岫姐姐,岫姐姐给梅叔叔绣了香包祈福,我就向她求学,也绣了一只,可手也不巧,艺也不精,只求不要嫌弃。” 苏无故神色欢喜,将这香包好好系在腰上,轻抚香包,又说:“怎的嫌弃,我要日日带着才好。” 虞沾月喜色快是打眼里溢出来一般,苏无故又回头抓起他的手,几个指头上面都被戳有数针,一些好了,一些结疤,两三个红点,稍是挤一挤就能出血。 苏无故不胜怜惜,“怎么想起做这东西来?你看,都把指头戳的千疮百孔,我去拿药给你擦一擦。” 说着,苏无故翻找来药膏,同他仔细涂抹在指头上,一面又说:“我只要这一个就够了,你不要再缝了,我不求什么金丝银线,珠镶玉钳,再是值百万黄金的宝贝,都没这一个好,别的我都不要了。” 虞沾月听了这话,魂软的不知何处,嗡嗡声答应。 苏无故抚他的头,“多谢你一片好心。” 夜里,苏无故把香包置在床头,嗅着那一股幽幽香气,自觉这气味好熟悉,仔细闻了闻,不料身魂渐是疲软,随即昏睡过去。 一年过了,谁知小狸花忽然不见,苏无故寻它一日未果,后虞沾月随寻,亦不得它踪影,苏无故愁道:“它跑到哪去了?” 虞沾月说:“先不急,许是它玩的晚了些,兴许明日就回来了。” 苏无故蹙眉,“往日在山间听见我们动静,它就立即跳出来,这些天我只偶尔见它,就怕它到山下跑丢了。” 一连几日苏无故未曾寻得小狸花,心内不尽愁闷,正坐在石阶上哀声叹气,忽而听见几声猫叫声,寻声一看,狸花猫带着几只小猫儿来,冲他叫了两声,并带小猫儿们离去。 苏无故望之去路,深深沉思。 光阴似箭,一转眼伏应岫与虞沾月将到十八岁年纪,当办及笄及冠之礼。 是日云暗昏栖,天雪尚飘,风霜争并,苏无故亦如往常起来,洗漱完去开了窗,风携雪送,扑入眼目,卧在肩上,外面正是副残颓玉压树,银浮雪沉辉,窗台尚积雪。 苏无故扫去雪再合上窗,出门之际,虞沾月从屋里出来,苏无故见他衣裳单薄就出来,忙关了门,“不穿衣裳就出来,这天气冷的人打战,倘若不防,感染风寒,谁来照顾你?” 虞沾月睡眼惺忪,揉了揉眼说:“还说我?你就穿这一身?外面还在下雪,好歹披件斗篷再去。” 苏无故:“怪费事的。” 虞沾月自顾去翻找出一件银绒斗篷与雪帽给他,见他不接,自去同他系上,苏无故把雪帽取下,“外面不亮,戴上帽子兼着大雪,我连路都看不清了。” 虞沾月说:“就是不带帽子,你也撑把伞去,你是不怕冷的,每日下去都不设灵界护在身上,却和那些师兄师姐们耍时才启用暖界,你就不怕冻出病来?” 苏无故笑了笑,推着他进屋,屋里设有暖阵,便是只穿一件单衣也使的,“知道了,你也别木头似的杵在这,可知寒风都吹到这里,看你还颤着身呢,快回屋去。” 虞沾月架不住,只得回床睡下,苏无故转背合门,虞沾月忙起身叫了声,“嗳。” 苏无故回神,虞沾月又道:“我记得在书房角落里放着几盏灯,外面不亮,你提盏灯去,还有就是路上小心,仔细台阶上的雪滑。” 苏无故笑应一声,这才出去,往山下走时,遇见一棵矮秃树被雪压紧,枝枝无力,垂头将倾,苏无故站定半刻,旋即将手附上,灵力流动,上枝颤颤,随即以一盆水倾倒之势脱了雪,矮树顿时直起身,只是树下堆了个雪做的人,苏无故笑哈哈的,抖了抖身,拍了拍雪再下山去。 彼时都无人影,苏无故随意取来把扫帚开始扫雪,过会儿人渐渐来了,挥手招呼,怎料脚下不稳,趔趄几步,两手并挥方得站稳。 那后面人哈哈大笑,“瞧你,路都走不好,活像个耍杂技的。” 才说了这话,他脚下亦打滑,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众人或拍手或捂肚的大笑,“还说别人,遭报应了罢。” 那人起来拍拍雪,也不害臊的说:“他耍的不好,我给耍一个给你们瞧瞧。” 众人欢欢笑笑的清扫积雪。 苏无故除掉石凳的雪,坐在上面歇息半会儿,梅吹断命弟子传话,叫他到天髓山去。 行至屋前,苏无故拍净了雪才进门,几位仙长亦在此,梅吹断过来笑道:“快进来喝杯热茶。” 苏无故落座,吃了半盏茶,梅吹断道:“正说他们二人已长大成人,等过了年,择初春时日设办宴礼。” 众人连连讨论,苏无故仔细听着,时而附和,梅吹断对苏无故说:“宴席之事,暂且不用你操心,你只需带他们两人出去买些东西,账都算在我这处。” 苏无故点头,谈罢,便返画客山在屋内习书,过会儿得人来敲门,虞沾月打开门,伏应岫笑道:“虞弟弟,我来了,”不见苏无故,因问道:“苏哥哥不和你在一处?” 苏无故从屋里出来,伏应岫一拜,苏无故道:“又无外人,还弄这出虚礼?快进来先暖一暖,过会儿看雪小些,咱就出去。” 伏应岫问:“苏哥哥,我们到哪去?” 苏无故说:“我也不知道,你爹是叫我带你们买些东西。” 虞沾月替他们倒了茶,伏应岫搓了搓手,还觉冷,便摸着茶盏暖手,见此,虞沾月问:“岫姐姐冷?我给你取个手炉来。” 伏应岫说:“不用,咱们不是过会儿就走吗?” 虞沾月折步去取,伏应岫忙道:“真用不着,吃了茶,浑身都暖起来了。” 苏无故说:“对了,沾月屋里还暖和,不如你进去……” 伏应岫一惊,起身拦话,“苏哥哥也是,还当我们几岁娃娃?” 苏无故笑道:“我都忘了,还当你们七八岁呢。” 伏应岫哼气,“我这会儿都不冷了。” 苏无故赔歉不是,虞沾月也他哼一声,坐到一旁不理他,苏无故左右,叹气道:“偏我屋里冷,不然你们都到我屋里坐,我想是你是当他姐姐十多年,常日对他多有关照,实属一家亲。” 伏应岫道:“那亲姐姐亲弟弟的长大了都有私事,我们亦如是,苏哥哥下回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苏无故笑道:“是。” 闻言,虞沾月才肯理他。 伏应岫想了想,忽然笑道:“我记得有一家金莲阁,听闻那儿卖各式稀奇的玩意,苏哥哥就带我们到那儿去罢。” 苏无故说:“那里卖什么?” 伏应岫思忖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爹每年备金银去,他说那什么都有,贵物需以竞拍,苏哥哥也不需舍不得钱,回头叫我爹补上。” 议定,苏无故查金莲阁路程尚远,带他们吃了饭才启程,御灵器行一日路程,中途择小镇休息一晚,又赶半日才到春袖城,再携二人到金莲阁转上一转,可在门前侍者问:“客人可有入帖?” 苏无故道:“入帖何得?” 他却问:“我见几位客人面生,是初到此地?” 苏无故点头,侍者见大雪纷飞,便请他们到屋中,捧来茶果,暂作歇息,又去请示阁主,几刻钟得面圆肚肥,样貌年轻憨富,举态翩翩之人,苏无故起身,他拱手笑道:“我姓曲名旺旺,是为此楼代管者,敢问各位贵客尊名。” 三人各报名来,曲旺旺心内一惊,因是早有听闻苏无故之名,众人提及此人四方游义,其才貌兼全,性情温淡,淑贤乐静,深明礼义,都说是介好雅出尘之辈,因怀有敬心,“三位来买何物?” 苏无故笑道:“随意买买。” 伏应岫道:“听闻贵阁将办义拍义卖。” 曲旺旺一愣,随即笑说:“是有此事,客人可要参与买卖?” 伏应岫点头,“对。” 曲旺旺:“这回买卖竞力非凡,几位还要参与?” 伏应岫点头,“要。” 曲旺旺便带他们到贵厅小坐,待下午竞拍开始。 伏应岫坐不得多久嚷着出去转转,二人只能陪她,渐而行入偏地,一处屋内暖光拂面,其中坐有老人背锅,小孩背柴,是聋是哑,是痴是傻,排队领取粮米蔬果。 再返贵厅,侍者添以果茶,伏应岫耐不住问方才所见,侍者答说:“此处设助贫苦,除方才所见义粮堂,更有各式义堂供他们买卖。” 伏应岫恍然大悟,多有敬佩,未时初众人到莲堂落座,台上先端有珠宝首饰,伏应岫头一回来,不免心奇,瞧的眼花缭乱。 苏无故一并买下,旁人竞价,怎奈他追加不尽,只得弃买,伏应岫心想苏哥哥并非爱珠宝等物,为何要买这些,一面想着,一面问他道:“苏哥哥买珠宝何用?” 苏无故笑道:“不用你爹的钱,我自己出,就当是送你的及笄礼物。” 伏应岫忙摇手说:“我不爱这些,苏哥哥不消为此破费。” 苏无故拍拍她道:“已经买了,你就收着。” 伏应岫无奈,后不再紧盯着瞧,常以无趣而视之。 见她了无兴趣,苏无故转头瞧虞沾月,谁知他合眼假寐,苏无故扯他一把,虞沾月睁眼,苏无故道:“难得出来,你还瞌睡?上面东西没一件入得了你的眼?” 虞沾月撇撇嘴,“我不喜欢这些,还不如你倒山底下小镇子上给我买些吃食。” 伏应岫来了兴趣,“嗳,下面有一家新开的馆子,我才和小鹤儿尝过,味道极好,明儿咱就去吃。” 虞沾月说:“这张嘴跟了岫姐姐才安逸,凡有好吃的都先进了你的嘴。” 伏应岫冷哼,“还说,往日我都不心疼钱的,偏前儿还吃着几个不合口味的,这才知什么叫白瞎了我的钱,幸而小鹤儿不挑,什么口味都耐受的住,不则满盘放着不吃,我都疼心都死了。” 聊了些话,虞沾月也不困了,后出有一件粉衣裳,腰上系着彩穗子,中间可穿金银珠宝,衣裳何精细,采霞轻纱漫流光,尤是那般春妆明丽,扶弄这等香影薄衫。 虞沾月见了,眼光频留,苏无故几经追价,方得竞买下来,伏应岫不禁抿嘴偷笑,虞沾月回神,不禁羞恼,“笑什么?” 伏应岫抿嘴忍笑多时,这才说:“早知虞弟弟喜欢花衣裳,我叫爹多买几件给你送去。” 虞沾月恼道:“我没喜欢。” 伏应岫挥挥手,“是。” 苏无故说:“这有何可恼的?你喜欢什么,只不过界,我都给你买,除了这件,后头再有喜欢的,我也一并买了。” 虞沾月连连摆手道:“别买了,只要这一件,旁的我就不喜欢了。” 苏无故又叫伏应岫择选,看过几件,她且择了件青白色的衣裳,轻盈雅致。 见他们都得了宝贝,再对旁物无感,苏无故鲜少竞买,得书画一类才再买上几本书。 最后有丹药武器一类物,众人神情吃紧,举目注意苏无故动作,恐他提价压人一头,谁知他并不留心,台上之人提着等宝剑竟是神器之品,闻言,一干人急忙追价,终是不知被哪位买了去。 苏无故带二人去交钱取物,他们见识三人腰缠万贯,可费大价钱买的小东西,想是傻不傻的三个人,这会儿曲旺旺亲来接待,苏无故随口答应两句,一面命二人换去新衣裳。 虞沾月先是出来,原已容颜俊美,更以拂衣华容,并天姿绝色,骨贞神洁,或以轻移缓动,丰光彩计春色宴,慢走微趋,若蝶频探韵馨生,苏无故不由怔看,随即笑道:“真是好颜色,衣裳虽好,只怕一会儿出去冷着你。” 曲旺旺笑道:“苏公子多虑,这件些衣裳瞧着薄,可取质非常,冬暖夏凉,或脏了,拿水轻轻一搓便得洗掉。” 再见伏应岫出来,亦是透夏光之繁灿,绘晴山之秀朗,明清波之澄净,聚婉婉之慧心,殊色动人,妙绝遗韵。 苏无故拍手笑道:“好。” 曲旺旺问:“除珠宝衣物,贵客还需神兵利器否?” 苏无故摇头,“我不缺,倒问他们两人缺不缺。” 虞沾月自顾抚衣,并未听进这话,伏应岫说:“我不要,有三件就够我使的了。” 第17章 还惜少年往月时 堪卧寝歇拾花忆 曲旺旺笑道:“此神器是为赠送之物,不消三位花钱。” 苏无故奇怪,“旁人不是买去了?” 曲旺旺说:“神兵利器难得,百年未必能出一件,今日几位凑巧,分明碰上一件神兵武器,却将钱财花于衣物珠宝之上,为此多交金银无数,因赠神器一件。” 苏无故笑道:“多谢。” 曲旺旺说:“请几位随我去取罢。” 三人随去,见兵阁宝器不尽,至尽头,有三件宝盒,瑞气滚滚,夺光炫目,曲旺旺请他自选一盒,苏无故取来中间一盒,竟见里面是把横刀,银芒凌刃,锋削幽朔,擒持神威,煞震鬼恶,好威严,好气势。 苏无故暗觉在哪处见过,一时记不得,只当世间兵器形貌大都如一,这件不过炫目多彩了些,心下自思道:这把刀瞧着很是名贵,可惜我用之即废,不若交到梅吹断那处的好。 苏无故把取来一宝袋交予他,曲旺旺摆手,“此赠送之物,不另收钱财。” 苏无故道:“你当我是为那些幼者老者所捐。” 曲旺旺这才领受下,苏无故并未将刀收为己用,忙问:“苏公子为何不将刀收为己用?” 苏无故笑道:“我已有武器,只能精使一件,多则扰乱心神。” 曲旺旺听罢,想是何等神器能入他眼?竟连这件宝物也不得换下,他且在肚里斟酌再三,神恭色敬,“苏公子生有出尘之表,那武器亦作非凡,可许我瞻仰一二。” 苏无故笑了两声,“高看了。” 可见他暗含切意,乃召月尘来,曲旺旺见了,不禁两眼发愣,随即摆正颜色,“此器万里挑一,果真非凡,”他顿了顿又说:“我有一句,您且别恼,话中无讥讽之意,因是此器我瞧着好似家常之物。” 苏无故说:“就是扫帚。” 曲旺旺惊了一声,不可置信,“真是扫帚?” 苏无故将月尘收好,又说:“我倒忘了,如今雪大,烂了几个扫帚,是该买些回去用。” 曲旺旺一喜,“我这处正有,”他颇是拘谨,“原这儿有一老者以卖扫帚为生,经他亲手编造,扎的结实,提起来也不费劲。” 苏无故请他引路,杂屋野草间,置扫帚无数,卧淡雪老人,手不停歇,编以扫帚,得曲旺旺一干人来,拍了拍雪,上前迎接,见伏应岫他们,擦了擦手,口中难言,呜呜呃呃的叫,伸手挥动,示意往屋里坐。 曲旺旺携各等礼品棉物,见他身单体薄,先拍去身上雪,再同他披上一件厚衣裳,老人手指粗糙青红,半冻半伤,曲旺旺把膏药给他,命他日日涂抹,又说明苏无故等人来意,老人喜不自禁,又恐他们嫌恶,不敢多有动作。 伏应岫问他可取一支试试,得应便去一只在院中挥扫,过虞沾月身侧,掀起来雪往他身上扑,虞沾月不及躲,抬手挡住,却免不得半身雪,因也挑来一支和她打闹起来,都不尽欢笑。 既是玩累了,伏应岫笑说:“这个好使。” 苏无故说:“外人还在,你们两先疯了。” 虞沾月撇嘴,“我也不愿,怪她生事。” 伏应岫扯脸吐舌。 苏无故挑挑拣拣,择出几只也大也结实的说:“这些不必,余下我都买了。” 曲旺旺怔愣,“都买?” 苏无故将一袋钱取来,又说:“我这有只物囊,不怕装不得。” 曲旺旺又惊又笑,忽然悄悄道:“您是因怜悯之心才买这些?也不必如此,买些足家中使用就好。” 苏无故道:“我那有几座山未曾清扫,都怕这些不够用,少不嫌也罢,还能嫌多?” 曲旺旺笑道:“竟是这般?” 苏无故问:“这钱交予谁?” 曲旺旺接过,又送到老人手里,但见他热泪盈眶,连连道谢。 买全了物,三人告辞,曲旺旺忙道:“三位何去,我且派车马送一程。” 苏无故说:“领谢好意,只来时我们已备车马,不必劳烦。” 曲旺旺说:“路途间恐有心怀不轨之人,我再派人护送你们。” 苏无故笑道:“这就更不必了,我也准备。” 曲旺旺也没再强求,将他们送至门前。 伏应岫从苏无故那处取来横刀,苏无故问:“你喜欢?拿着玩去,只是这东西厉害,一会小心些。” 伏应岫摸了两把,在虞沾月面前挥试两招,虞沾月连连躲退,“到别处玩,别割了我的衣裳。” 伏应岫嗤一声,兀自使去,不多会儿满头是汗,伏应岫放了横刀,精神轻快,伏应岫心疑,拿也放,放也拿,忽然道:“这刀暗藏玄机。” 苏无故:“你年纪太小,刀又太老,它现在不称手,待你再长大些就好了。” 伏应岫点头,随口问道:“苏哥哥从前没得武器?”伏应岫好奇道:“从前驱妖魔杀鬼怪又使的什么?” 苏无故略忖几息,“拾得什么便用什么,或问旁人借一借也能使。” 虞沾月疑然,“你从前仙辈仙长,不曾备予武器?” 苏无故:“我早年心向于世,成日胡思乱想,学也学不入,惹的他们厌烦,因自请出宗,四处游荡,哪得颜面问他们讨这东西,那东西的?” 虞沾月:“你也有钱,就如金莲阁,神兵利器不在少数,为何不买?” 苏无故笑道:“我不爱打杀,再说那会儿就是给我根细枝,旁人也未必在我手里讨的好处,又何必买武器?” 虞沾月气哼哼的,“那又为何要了这把扫帚。” 苏无故:“这是旁人赠予,属别人好意。” “这把刀呢?也是赠物,你为何不用?” “从前喜爱耍刀弄剑,现而比不得从前,我失了少年心,又扫地多年,自然也只择扫帚好坏,这件神器好是好,却不合我当下心意。” 虞沾月不再回话,反而急走两步越过了他。 苏无故却不知是哪句话惹恼的他,细翻方才言语,未尝有错,更为不解他这脾气何来,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伏应岫却在一旁偷笑。 赶路程回仙门,他们各回屋将东西置好,苏无故对虞沾月说:“你在此等一等,我且到梅掌门那处说会儿话,回头咱就去饭馆。” 虞沾月好声答应。 不见伏应岫在屋,问及梅吹断,才知鹤描痕前来邀约,二人已走,只让梅吹断留一纸交予他,正写着饭馆位处,苏无故且将横刀递给他,梅吹断一惊,“你打哪弄来的?” 苏无故如实相告,梅吹断问:“怪了,我见这些日子也没人来送账目什么的。” 苏无故说:“我自己买的。” “那能使的?是多少,回头我补还给你。” “好生见外,没消多少,不必补还。” 梅吹断却说:“别的也罢,只是这神器难得,你不自己留着,竟还送到旁人手中?” 苏无故问:“有如此名贵?” 梅吹断:“自然。” 苏无故踌躇半晌道:“这东西是旁人送的。” 梅吹断恍然大悟,点头道:“那也不奇怪,你真是不用?” 苏无故说:“我也有把武器,不比它差。” 梅吹断思忖片刻,叹道:“此物虽好,我却不得适用,你送予旁人罢。” 苏无故:“留给岫岫,她爱玩。” 梅吹断仍是摇头,“她难以把控。” 未叙两句,又得信件,苏无故先行退去,想了想又得一人选,因到陌阳山,可巧在山腰上遇见他,先是寒暄两句,苏无故将盒子送到他手中便走了。 疏狂心疑,见盒子取质不俗,乃还屋中才敢打开,见了武器,不禁痴怔半天,缓过劲来满面惊喜,竟不知从何下手,欲碰而又收手,打四面八方仔细瞧着,眼不得闲,这会儿有人敲门。 疏狂眼不曾移,心不欲管,口内说道:“我这会儿忙着,有什么事,过会儿再来罢。” 外面正是一众仙长,长通道:“你在里面捣腾什么的?原是你叫我们今日来取炮竹的。” 疏狂一听,才记起这事,拍了拍头,开了门到别个屋里匆匆取给他们,可见他们也围着宝盒看,众人都问:“这么稀罕的宝贝你打哪弄来的?” 疏狂哈哈笑说:“刚儿苏兄弟来了,给我这么个盒子,他也没说这里面装的什么物,幸而我手稳,一路也不曾磕着碰着,不然心疼死。” 众人道:“是他,那这宝物得来也正常,刚儿我们上来时也遇见他了,他却急,招呼一声就跑去了。” 看了半会儿,天阔道:“我想使一使。” 疏狂摇头不肯,“不行不行,你别使坏了。” 他撇撇嘴,“小气,好歹是把神器,怎么能轻易使坏?” 疏狂颇是为难,“那你轻些。” 天阔脸上陡然喜了喜,“安心,不会坏了它。” 便在屋外耍了两招,他笑说:“果然是把好东西,就是耗精神,废灵力。” 余下众人也抢要试一试,只把疏狂的心高高提起,两只眼紧瞧着,几回差些耐不住要冲上去接住,到底还是忍住了,众人玩罢还予他,疏狂适才定了心,他们笑道:“明儿我们再来找你。” 疏狂心里百般不愿,强颜欢笑道:“我明儿,明儿要还礼的,未必在屋里。” “那后日。” “后日……” 长通道:“别扯谎,你一扯谎,脸上都写着呢。” 疏狂摸头笑道:“后日无事,你们来罢。” 且送走他们,赶忙跑回屋内将它捧起,再仔细擦拭,随后锁了四五个盒子也不觉安全。 虞沾月等有半日,苏无故才顶着雪只身而来,虞沾月替他解了雪衣,把雪在外打干净,苏无故说:“岫岫有事,就不同我们吃了。” 虞沾月挂了衣裳,闻言却嗤的一笑,“我看她哪有事?想必是鹤姐姐到了。” 苏无故笑了笑,“她们早已约好,下回咱再一块吃。” 虞沾月不予置否。 依这指示,不多时他们寻到饭馆,屋里满着人吃着菜喝着酒,热哄哄的一团,自快人心,都笑口相谈,多是三五人一桌,苏无故要一雅间,择几道菜,两盘点心,虞沾月笑道:“只吃菜好没意思,你点些酒喝。” 苏无故瞥他一眼,点了一壶说:“你要的你可喝干净。” 虞沾月:“你不喝?” 苏无故说:“我不喝,我喝了头疼。” 虞沾月没话,酒先上桌,虞沾月倒了一盏,又问他,“你真不喝?” 苏无故摆摆手,“老问我?说不喝就不喝。” 虞沾月吃了几盏,酒壶见底,叫他再要一壶,苏无故瞧他脸色无异,试探问了几句,虞沾月都得答上,腮上含笑,“你在试我吃没吃醉?” 苏无故笑道:“就怕你喝昏头。” 虞沾月说:“这酒吃着和果酒一般,又甜又香,不醉人,你也尝尝。” 苏无故犹疑,再得一壶酒,虞沾月捞过他的碗倒满,苏无故轻轻嗅了一嗅,酒香勾鼻,便试着抿一口,当真如他所言,酒里香中带甜,苏无故吃过一碗,虞沾月正要予他再添,苏无故拦住他的手说:“我不喝了,现在就有些晕。” 虞沾月道:“再喝一点又无事。” 苏无故扶额睃他一眼,“你是点完了喝不干净,才来使唤我替你喝的?” 虞沾月放开手,满面无辜,“我哪来这个胆儿?我喝干净就是。” 恐他生疑,因在他眼皮下喝了干净,苏无故合目休息,虞沾月看他两腮开了红梅,把魂销的香香艳艳,不禁吞喉咽水,意有踌蹰的问道:“还好?” 苏无故歇了会儿说:“还好,只是额头眉心那处又酸又疼,怕是要过会儿能缓解过来。” 虞沾月起身到他那处,捧着他的头细细揉按,苏无故神色一晃,随即挥开他,偏开脸说:“不用。” 吃过饭,又在下面逛了会儿,至深夜才得回去,一路上虽风吹雪寒恶,苏无故竟不觉冷,两颊还热通通的红,三两片雪扑在脸上,反而舒服。 屋内不冷亦不暖,苏无故冻的双手半寒半红,往脸上一摸,顿时舒畅了,这些亦不足,全身还烫着,因要去洗澡,谁知虞沾月问一嘴,苏无故说后,他偏要跟去。 苏无故不答应,虞沾月倍是失落,他去浴堂,才刚解完衣裳,转头见布纱做的屏风那竟然倚着个影,吓得他心口猛地一跳,不管是人是鬼或是谁,他一手抚住衣裳,一手招来月尘,化作月矛,往那刺去,临到跟头定睛细辨,来人是虞沾月。 苏无故将月尘收住,恼道:“你何时站在这的?倒跟个鬼似的!倘若我收不住月尘,你怎么死也不知道。” 虞沾月说:“方才我要跟你来的。” 苏无故蹙眉,“我方才许了?” 虞沾月:“凭你许不许,我就是要来,你难道还能再赶我走?” 苏无故不欲多同他废口舌,喝令道:“出去。” 虞沾月脚下半步不移,苏无故气的披了件衣裳就要扯他出去,虞沾月问:“你要和我避嫌?” 苏无故:“是。” 虞沾月撇撇嘴,“原先谁说的日后同在一屋檐,岂能日日避嫌?我不曾避你,你就开始和避嫌了?” 苏无故眉心一跳,酒细各感,斟他言语,有几分狎戏温腻,难以忍受,“别胡说,再不走,我就把你打出去,到时候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虞沾月说:“我不看,就在屏风后,你安心的洗。” 说着,他果真站到屏风后,苏无故赶不走他,见他还老实,便快快洗过,拿手巾擦过几回就穿了衣裳出来,虞沾月正羞眼红脸,埋头坐在那。 苏无故见他不走,因问:“怎么?你也要洗?” 说着,空中涌起阵阵香风,苏无故嗅之熟悉,脸色一惊,心想花纹已不在脖子上胸膛上,我低头不得见,它若未消,此时又生在何处?长有多大? 苏无故心内不尽慌张,便不管他,匆匆回去,照着镜子,前身不见花纹,定然生在后身,他微微侧身,脸色倏然一变,又听虞沾月敲门,合紧衣裳起去开门。 虞沾月问:“我想和你在一处睡。” 苏无故立即关门,虞沾月抵着门,侧身翻进来,苏无故去抓他,虞沾月便抱着床架子,苏无故不敢生扯,好声道:“要及冠的人了,除了个子,难道你的心智是一点没长?我这里冷,你那处才舒服,腻歪在我这处有什么好?” 闻言,虞沾月却说:“我那处舒服,也没见你进去住过。” 苏无故道:“我不怕冷。” 虞沾月说:“正是我大了,你就让我当最后一回孩子罢,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耍孩子一般的脾气。” 苏无故好说歹说,劝也劝过,骂也骂过,他跟没长耳朵似的,眼见僵持不下,如不答应,恐这一夜不得眠,只得松口道:“起来罢,再闹下去,咱们都睡不成。” 虞沾月:“你是答应,还是不应?” “你还叫问我?应是不应,你总要赖在这。” 虞沾月一喜,眨眼之隙,竟已钻入他被里,还要滚两圈,怎奈被中冷如寒铁,不由掖紧被子,颤抖不禁。 见此,苏无故说:“早和你讲,你不听,现在要成了冻死鬼了!” 虞沾月抖缩身子,冻的牙口咬不定字,半歇才勉强说:“还,还不冷,你怎么不上来歇息。” 苏无故心内叹息一声,而后上床,他顺势凑来,正要抱他,满怀却碰着冰做的人,冷的他缩还了手,这心有不甘,再伸手试抱,又弹回来,如此试探数回,惹得苏无故也发笑,“做什么的?” 虞沾月道:“你身上怪冷的,是病了不成?” “胡扯,谁病了?” 虞沾月勉强欢笑,却不知他早已冷的展不开眉,“你,你怎么这么冷?” “也不冷,只是你喜暖,自然受不得我这处。” “从前,从前你还不冷。” 苏无故扑哧一笑,“那会儿我自然动了咒法,如今咒法都添布在你房里,你自然就觉得我这处愣了,如若受不得,你就回去。” 虞沾月摇头。 苏无故说:“可不要委屈自己。” 虞沾月忙说:“不委屈。” 苏无故未答此话。 虞沾月思量片晌侧过身来,一手抱住他的肩,苏无故不管他,合眼睡了,虞沾月不困,难得再是睡进他房中,倍是情重,彼时耐不住冷清,因问道:“你和我爹如何相识?” 苏无故听了,忽的笑出声,“怎么问起这事?” 虞沾月说:“你说就是,我无意想到的。” “那会我做了些生意,开了几家店,景气都不大好,差些入不敷出,你爹是也是商户,就帮我一手,我们就如此结识。” 虞沾月吃了一惊,“你还做生意?” 苏无故瞥他一眼,已生困倦,哈欠道:“我一个人在外走南闯北,不做生意,没得钱,如何生活?” 虞沾月问:“做生意也要钱,这又是从哪来?” 苏无故好笑道:“平日里帮人家做各等杂事,卖些书画什么的,或遭遇鬼怪,顺手除去,慢慢攒着也就有了。” 虞沾月心下思忖,“一个人,哪得有趣?” 苏无故:“这不是结识你爹了?” 虞沾月无话,苏无故叹道:“你想他了?” 他顿了顿,反问道:“你会想你爹娘吗?” “时而念着。” 说了这话,苏无故难捱困意,正要睡过去,虞沾月抱住他说:“除了这些,那你说,你对我是什么情?” 苏无故睁不开眼,没答这话,只拍了拍他说:“这么晚了,快睡吧。” 说罢,他又翻身睡去。 虞沾月见他困的话都模糊,因不再多问,紧抱着他也睡了。 第18章 雪由月枕盟洁白 梅占花发研香山 往年除夕都在天髓山设办宴席,各仙长都携徒儿去,虞沾月亦不得避,至于苏无故寻各等事由推脱,除夕那日,虞沾月比他还早一步起床出门,只这两日苏无故纵许懒骨头,窝在床上至正午才起。 虞沾月去了一个时辰又折返回山,到苏无故房中坐在床畔摇了摇他,苏无故未尝睁眼,只问道:“你不是同他们去置办宴席了?都好了?” 虞沾月说:“不是,梅叔叔叫我来问你,今年去也不去?” 苏无故这才睁眼,笑道:“往年怎么推脱,今年如旧,我不爱什么宴会热闹的,既到那也没话讲。” 虞沾月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意思?说了和往年一样的话替你推脱,可今年不一般,除了梅叔叔,另几位仙长也有意叫你过去,不则我才懒得跑这一趟。” 苏无故道:“不去不去,你再想法子给我推了。” 虞沾月叹道:“我口说容易,他们未必能信,说不准过会儿还要来见你。” 苏无故乍地坐起身,“谁要来?” 虞沾月:“都要来,瞧瞧你做什么,从前扫地也罢,权作你有要务,大家都没话说,这些天过年,早用法术清理厚雪,难道你还不得闲?” 苏无故犹疑,“你这话是真是假?” “我还骗你?你不信也罢。” 话了,虞沾月推门出去。 苏无故沉吟半晌,想是虞沾月也无由骗他,急忙起身穿衣洗漱,在屋内环视一圈,欲寻事做,看来看去竟都是些假忙活的东西,断不能推拒,随即跑下山,恰在此时,伏应岫正到山上去寻他。 一经碰面,伏应岫奔他而来,笑道:“苏哥哥到哪去?” 苏无故说:“外头有事,岫岫怎么来了?” 伏应岫说:“我爹叫我来找你,说若是见到你,就带你过去。” 苏无故腮上含笑,“岫岫,你只当没瞧见我,我还有事,不能去的。” 伏应岫问:“有什么要紧的?他们说你总要躲,叫我不要听信这类话。” 苏无故眉头一蹙,想了想说:“我原和镇子里的一位老人说,今年到他家去,总不能失约。” “是哪家?我也随苏哥哥去拜访人家。” 苏无故不肯,伏应岫说:“你不许,那必然是在骗我,现在就和我走。” 苏无故躲不过,只得带她去了,在镇子上走走转转,多会儿还未寻到路,伏应岫道:“苏哥哥是在哄我?” 苏无故笑了笑,“没哄你,只是我有些记不得路了,再找找兴许就到了。” 伏应岫只得再陪他寻了会儿,苏无故寻见一处偏远无人,野草横肆,砖瓦破颓的房屋,猛地一喜说:“找到了。” 他上前敲了一敲,无人答应,伏应岫心内狐疑,苏无故说:“兴许他这会儿不在家,你先回去罢,我在这等一等。” 伏应岫摇头,“时间还早,我再等等。” 说完这话,屋门缓缓开了,那开门的是个老妇人,满头花白,皮肤皱紧,背也佝偻,衣衫满尘破烂,睁大了眼瞧他们,苏无故说:“老夫人好。” 老妇人思绪短慢,口内牙齿也无几,一时半会儿说不来话,苏无故趁势说:“我原是您孩子好友,兴许您不记得,可前儿和我和他说要到老夫人家坐一坐。” 老妇人听得什么孩子,坐一坐,因笑口一开,开门请入,苏无故对她说:“你就去罢,还怕我被谁吃了。” 伏应岫疑虑未消,可见苏无故已然进屋,也只得作罢。 老妇人家中灰败不堪,各等物器堆在一处,叫人落脚的地也难得,她在柜子里翻找,取来一罐腌肉给他,又取来一些面揉弄,苏无故说:“老夫人,我不饿。” 老妇人只顾烧火煮面,苏无故见她放不下手,又看这处脏旧,仔细整理一番,可见床铺薄,上面铺着衣裳,想了想又同她说忘了礼品,随即出门去取,速速买了被褥衣裳及米面等物放在床边。 老妇人煮好了面,并无油盐酱醋等,只是一碗清水煮的,苏无故不得拂她好意,吃去这碗。 老妇人也不说话,仅拿眼细细的瞧他,眼中攒泪,苏无故心内乱作一团,问道:“老夫人,您身子还好吗?” 老妇人慢慢笑道:“好。” 同她聊了半日,方知她儿女双全,只叹命薄,才长大成人竟都得病去了,她丈夫失足落水,竟也去了,而今只留她一人。 她说:“外面不怎么下雪了,我还常听到远远的一些声响,是快过节了?” 苏无故默了会儿,答应道:“今日除夕。” 半晌,她叹息,“该回去了。” 苏无故一时无话。 “你那妹妹还在等你。” 苏无故同她解释一番,她却笑道:“是和他们闹气了?” 苏无故摇头。 “好端端的日子,别闹气,陪陪他们。” 苏无故说:“是个好节日,各人有各人的悲喜,我自然也喜,只是喜自在。” 听了这话,老妇人失笑。 坐至黑夜,往日这宴席已尽,苏无故多留半会儿,临走前亦多嘱咐两句,老妇人扶着门,朝他挥手,眼中心里,那含的尽是不舍之情。 才到山脚下,路上一片孤清,虽无月光照路,可枝上挂了灯笼,四处清亮,正要回屋,路途间嗅得一股幽幽香气,适才想起有一处梅花林,且去瞧看,梅花林不曾消雪,雪积有一尺之厚,却不碍这处开了好些红梅,模样姣好,貌貌逐羞颜,簇簇烧红焰,令人不识冬日在,因是满庭烘烘。 梅花林中置有石桌,如今也叫雪淹没。 苏无故寻了处积雪深厚之地,朝雪堆里一跳,躺在绵绵雪上,梅香扑朔,未感冷意寒气,只觉受乐颇多,身心缓舒,渐而浑身轻快,两眼倦怠,瞧见一朵受不住风,并教吹落下来,如此光景,欣然自乐。 那面虞沾月也赶来,原那宴席应至半夜才完,梅吹断料他不见苏无故,此刻情系不尽,因在宴席之上并无欢喜,乃叫他先回去瞧瞧苏无故回未回来。 虞沾月先离,待无人处,方匆匆的脚步跑回来,正三步并两步的跨阶而上,又忽然刹脚,轻步慢走的行入梅花林,寻雪印而去,忽而他扶着一株梅花树,遥遥望着雪堆里的人,梅花香艳,风有调戏之意吹挑几瓣,他漫漫沉酣,养的人暗暗生来一曲幽情。 虞沾月站在那看有半会儿,轻轻而去,还欲叫醒,可观他神情幽闲,心犹不决,先到他身旁坐下,渐而坐也不够,与他一同躺下,即便如此仍不能足,而后一手抱在他腰上。 苏无故问:“多会儿来的?也不和我讲?” 虞沾月说:“刚来,我还要找你,瞧见梅花林的雪里有你踪迹,过来就瞧见你在这睡着。” 苏无故拍了拍他,“浸在寒风也罢,还躺在雪里,别把你冻坏了。” 虞沾月嗅得清香,半数由梅花,半数环鼻,幽幽浓浓,再是抱着他,不免畅身而乐,心酥魂热,更是挨着他挤动,忽然身下雪裂,晃了两人一晃,苏无故推着他道:“我才寻得雪床,都教你给压塌了,还不快走?” 虞沾月撇撇嘴,一翻身压倒在他身上,苏无故佯作发怒,抓着他的双肩道:“多大个人,还当自己是孩子,我都抱不起来了,你还压在我身上,快起来。” 虞沾月说:“你要赶我走,我偏不走。” 苏无故好笑道:“你不走便不走,干嘛要压人呢?” 虞沾月哼了一声。 苏无故推他一把,“行了,谁才说不耍小孩子的脾气?” 虞沾月又翻身躺回到他身侧,面上盯着花红,却偷眼看人,只当苏无故侧眼看过来,他贼一般的把眼往四处乱转,耳中听闻笑声,顿时腮上腼腆。 虞沾月说:“梅叔叔叫我捎句话,说今夜你不来也罢,明日总该去了吧。” 苏无故:“明日去。” 虞沾月细观他神情,竟没了方才自在,眉间眼间缕缕愁丝,因问:“有什么心事?” 闻言,苏无故抬眼,“你怎知我有心事?” 虞沾月说:“我看你你脸上闷闷的。” 苏无故笑而叹,“你都大了,我不打算留在这儿了,想是如何提说才好。” 虞沾月支起身,惊道:“不留在这?你要去哪?” 苏无故摇头,“没得想好。” 虞沾月又问:“那我呢?” 苏无故:“你就和他们在一处……” 话犹未了,虞沾月急道:“不行!” “怎么不行?” 虞沾月心下慌张,又翻身压到他身上去了,手脚并用的缠住他,“不行,就是不行。” 他长了好大个,缠的又紧,苏无故难以推去,虞沾月惊慌道:“哪日你要走,你也不能丢了我,我要和你一起。” 苏无故叹说:“你是寄生草托生的?现而你不小,总该懂事,以后你有你的去处,我有我的去处,还能日日跟着我不成?” 虞沾月一要急,不免哭出来,苏无故一惊,又改口说:“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我随口说的,也未必如此。” 虞沾月自然知道他那话里有□□成的真,便在他身上抽抽噎噎,苏无故在心里哀声叹气,原想待他长成,总要懂事明理,不该缠人,谁知他还是那副德行,倒比从前更甚,只见虞沾月哭了半日,突然松了手脚,转身扑到雪里哭了,哭的一众花儿都感其悲绪,纷纷垂颜衰落。 苏无故起身,抚拍在他背上,“别哭,这算什么大事?明儿我去哪,一定带着你,这正过年呢,哭了就不好了。” 教他哄了半日,虞沾月哭僵了身,抬起头见两眼通红,好歹泪是止住了,嘴里道:“你说我是寄生草,如今我寄生的是谁?明儿你偷偷的走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苏无故见他情绪不好,千言万语的安慰,磨了好半天才把他哄回山上。 苏无故在夜里正睡着,听到外面微微声响,顿时惊起,披衣而去,正见虞沾月抱身坐在那,苏无故过去问道:“怎么不睡?” 虞沾月垂头,丢魂失魄般,苏无故抓着他起来,“外面风吹的紧,快回屋罢,要吹出病来,这可怎么好?” 虞沾月仍是不理,苏无故不知他闹的哪般,好言好语他不听,这人置气,凭谁拉也拉不动,他益发气恼,站起身怒道:“你起不起!” 虞沾月抖身一颤,苏无故又说:“好话说了你也不听,如今和我发什么脾气!你当你还是几岁的人了?” 虞沾月心里酸痛。 苏无故:“你不睡与我何干!倒想在风里冻死才好!” 说罢,苏无故转身而去。 虞沾月听见摔门声,恐他此番真弃去自己,松了两分心,欲追他而去,怎奈委屈占有五成,而今加倔性三成,心中赌气,自然不肯向他低头,因忍了忍,再不动了,心内痴痴想道:他是个和煦且疏离的人,倘若没什么恩情,他又能对我多看几分,现而我已长大成人,他亦无心留世,我不能再拖着他,而今他又厌弃我,我还不如冻死的好。 苏无故关了门,气的再不能睡下,因在门后站了会儿,可听门外并无动静,在此等了等,半歇仍不见他回来,叹气暗忖:正是个好节日,我怎么就和他闹气了?论年纪他比我小好多,自幼失父母,拿我当亲人,我要走了,他自然担惊受怕,倘若我不出去,他这一夜断不肯进门,难道真叫他在外面吹一夜的冷风? 细想下来,愈发不能忍心,随即打开门说:“还不回来?” 虞沾月悲伤难禁,听见他的声音,不想又是垂泪,何等悲凄?想是既然他对我无那般情,我此番再留他缠他也无益,不如让他走了,我也去了,就此两全。 出神之际,手臂让人抓住,虞沾月心头一跳,未敢抬头看,只听苏无故说:“起来,回屋去了。” 这般,虞沾月情如潮涌,或有悲,又掺喜,繁杂无尽,便顺着他坐起身,木愣的回到房中,两眼一合,竟很快睡去。 苏无故同他合上门,思绪亦杂乱,暗自长吁短叹,已无心歇睡,就在屋内坐着,痴神思事。 翌日,苏无故还要去天髓山,洗漱罢便去叫虞沾月,喊叫两声他都没答应,苏无故想他昨夜很晚歇息,便多空了会儿时间,再去喊他,仍无动静。 苏无故心觉不妙,推门查看,可见他还在睡,只是两颊红滚滚,呼吸深急,摇了他两下,喊了几声,他也并未转醒,苏无故断定他是感染热病,赶忙去寻梅吹断他们。 听闻消息,星霜等人来到虞沾月房中,诊罢确实是热病,只是她奇怪道:“这屋内温和适宜,他身子也不弱,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得了这个病?” 苏无故难言,星霜不多问,嘱咐一些事,又说:“也不必担心,我予他配几副药先吃着。” 出了门,伏应岫忙问:“虞弟弟如何?” “无甚大碍,过两日应当得好。” 苏无故取了药,先同他喂了药丸,等他睁眼,有些意识了,苏无故再去煎药,把他扶起来,将药喂给他。 虞沾月双眼混混,依稀能辨得眼前人是谁,自觉身虚体弱,病愈侵害,心想不如就这般,何必再治,何必再闹。 见他闭口不喝,苏无故同他好声说了两句,他听亦模糊,又是要睡过去,苏无故掐着他的嘴把汤药送进去,如此喂了大半碗,方才放他睡去。 且瞧他病的不轻,不禁忧心,守在这旁,外面有人敲门,苏无故开门见是伏应岫与鹤描痕两人,鹤描痕道:“我听虞弟弟病了,现在如何?” 苏无故说:“有些醒不过来。” 鹤描痕说:“我进去瞧瞧。” 三人都到床前,鹤描痕蹙眉,“如何弄成这样?” 苏无故羞口难言,叹了一声,“昨夜我到梅花林里卧了会,他也来了,我们在那聊了会话,一时说急了他,他赌气,半夜不睡,跑到外头吹冷风去了。” 伏应岫说:“怪不得呢,屋内暖和,外面正冷,冷热相冲,他又不爱防护,自然要得病。” 鹤描痕垂头沉思,起身携着伏应岫手说:“就叫他休息会儿,你爹他们还在天髓山,你也不能一直留在这,我且回去问师父他们要些疗病的药,给他送来再去找你。” 两个时辰后,鹤描痕再是返还画客山,把药放到桌上,再去苏无故房中坐下,神情不明,“依我看,他是不能再跟你了。” 苏无故说:“我下回仔细着,不会教他病着了。” 鹤描痕摇头,“往年那些新生的花灵哪有同他一般三天病两回的?” 闻言,苏无故吃惊,“什么花灵?” 鹤描痕:“前儿我叫你代我照顾的那庭花,就是他了。” 苏无故自忖,“那会他未化身形。” 鹤描痕笑道:“他早化有身形,躲着你呢。” 苏无故想了一想,思及何事,猛然一惊,解释前言,“他只病过这一回。” 鹤描痕起身,“从前你护的紧,他哪来得病的机会,至今日竟半点风寒都受不得,再说原是他纠缠,你没恼已是万幸,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扰你,你把他还到我手里,我必然严加看管。” 苏无故:“未曾扰我,我受他父亲依托,养他长大成人,还不到时候。” 鹤描痕愁的直捏眉心,“多大才是你口中成人?” 苏无故欲言又止,见他得能忍心,再欲辨话,鹤描痕又说:“你也知道,自打我放开灵禁,花灵生有多少,那些个多有不适,我全掐了,才得这么个能看的过眼的,偏又闹出事来,没得你,他早该在我手底下死几回,今儿是不能逃了。” 苏无故一听,追着她道:“他怎么和我们比?你那死劫厉害,他遭受不住。” 鹤描痕:“世上只你一个月灵,因我有意培育下一个花灵,他才得长出芽来,说来我与他还不能论什么长辈,倒说是他的死敌,”她轻笑一声,“哪日我们二人斗死斗活,你也不得插手,瞧他这副模样,能在我手里翻几个回合?” 见他沉思不言,鹤描痕说:“你再说不明白,明儿我就带走他了。” 苏无故急道:“不,不,沾月方至弱冠之年,还未学得真本事,你且等两年再接他走吧。” 鹤描痕哼气,摆摆手道:“行,我暂且听你的,这期间倘若他举止不当,惹人厌烦,你也只管送到我这儿来。” 走到门跟前,鹤描痕忽然提了一句,“至于你身上印记一事,等他醒了,你去问他罢。” 苏无故在那站了会,至虞沾月房中,他仍是昏昏而睡,苏无故坐到床前,又叹又愁。 过了一日,虞沾月微微转好,虽还有些头疼,身体无力,时常能醒着,每每睁眼,就见苏无故坐在那瞧着自己,眼里不胜怜惜,他意识浑浑,叫了他的名字。 苏无故问他怎么了。 虞沾月朝他伸手,苏无故将手搭上,虞沾月紧抓着,眼睛合闭,嘴上呢喃,“我想,我想……” 苏无故凑近去听,“你想如何?” “你许我,许我一件事。” 苏无故追问何事。 “你去写书信,写信书说许我一事。” 苏无故不解,却也照他的话做了,把书信交予他,他才舒心,缓缓睡去。 几日后他得好全,苏无故先前为他愁之不尽,待他好了,又责又训,虞沾月垂头听应,这时伏应岫与鹤描痕到了,前来问好,虞沾月笑道:“都好了。” 伏应岫说:“好了就成,爹爹他们说等过了年,初春时就办你的及冠礼。” 鹤描痕笑而不语。 至晚日,苏无故留她们吃过饭才走,送了二人,苏无故却哀声叹气,虞沾月认作他为自己愁闷,因进来作歉,苏无故瞧着他,更是郁闷不已。 虞沾月上前携住他的手,苏无故一怔,欲抽手而去,谁料他紧抓着,“你不要再劳神费思,我不那样了,再不济你打骂我都还好,好歹气是顺了,只是这会儿闷在屋里算什么事?” 他再抿了抿唇后道:“我原不该那样,我明白你的话,可心里魂里只把你装的紧,一时令我情乱智昏,这不烧了几天才把我烧醒过来,原就是我的错,你万万不要愁闷了。” 闻言,苏无故神思恍惚,禁不住心热情涌,点了点答应。 虞沾月:“这几天多谢苏哥哥照顾,因我得病,没让你留出空闲,这节日过的好不爽快。” 苏无故道:“什么爽不爽快,只要人好着便也就够。” 虞沾月垂头微笑。 苏无故教他握的手心发热,渐而有异感流身,说了那话,他再不言语,苏无故亦无话可提,慢慢生了几分羞,垂首低眸,嘴里说:“去睡吧。” 虞沾月自知不能再扰,松了手,临走又问他道:“你写的那张纸,还作不作数?” 苏无故说:“只不过分便作数。” 虞沾月笑盈盈的去了。 过了节,同他们二人办过及笄及冠礼,又伏应岫置办生辰礼,原要再同虞沾月置办一场,苏无故推说不必,众人叫虞沾月定夺此事,虞沾月自然顺着苏无故的意思去,故今日他的生辰不曾大办,众人都随了礼品。 虞沾月一一谢过,伏应岫同鹤描痕也到场,同他笑道:“我们没好东西送你,在下面订了一家馆子,虞弟弟就赏脸,随我们去罢。” 虞沾月笑应。 第19章 疏疏月外隔疏疏 空空花寄恨空空 和她们吃过饭,中间还吃了酒,因是高兴,多吃了杯,伏应岫酒量不如他们,不觉间已吃的烂醉,趴在桌上合了眼睛。 鹤描痕一面照看她,一面同虞沾月道:“今天你生辰,我本不该多说,只怕苏无故没和你说清楚,我再同你说一遍。” 虞沾月心感不妙。 鹤描痕抬头,“我是没想过他如何纵你,而今一瞧,不过夜里吹了些风,你就大病一场,我与他说,再过两年就把你交回到我手里。” 虞沾月一愣,而后不得言语。 鹤描痕说:“我可比不得他心软,把你养在温室舒房,到我手里,让你褪几层皮都不够,”鹤描痕笑了一笑,“你不要指望苏无故从中护你,我们争斗,与他无干,凭他是谁也不能插手。” 伏应岫隐隐听得鹤描痕责问,因拍了拍桌,摇晃着直起腰来,瞧着她道:“你说什么?为何要责怪虞弟弟,不许说他。” 鹤描痕连忙应是。 伏应岫腮上涂了滚滚的红霞,一手搭在鹤描痕肩上,指着她说:“今天是虞弟弟的好日子,你再唬他,我也不管什么脸面,先恼给你看。” 鹤描痕连连摆手说:“我一时口快,说错话了,方才并无唬他之意。” 伏应岫哼她一哼,拍了拍自己的脸,呼了口气说:“这里面怪闷的。” 鹤描痕说:“外面已经不亮了,苏哥哥还等虞弟弟回去,我们也该散了。” 伏应岫左摇右晃的站起身,鹤描痕起来扶住她,伏应岫同虞沾月摆摆手,“虞弟弟,你快回去罢。” 虞沾月心里还怵,进退不决,待鹤描痕说:“你去吧,她这会儿晕的走不稳路,我慢慢的送她回去。” 如此,虞沾月才走,速速奔回画客山,苏无故正在山下,这会儿春日,并不见落叶多少,偶得一二片,起去拾取,层层相叠,忽从天髓山飞来一封灵信,苏无故才瞧见屋,梅吹断已迎来。 因是前儿伏应岫说要出去游践几年,梅吹断颇有思虑,第一时未曾答应,深思几日,不得解法,因来寻他商议。 苏无故听了,且说伏应岫从前虽常与各师兄弟姐妹们下山,只处理些不痛不痒之事,她心有抱负,就放她去,总不能这辈子留她于宗门之间。 梅吹断沉思了会儿,愁道:“你说的有理,只是我不能安心,外面鬼怪惑人,加之人心难测,我恐伤及她性命,这且是头一回,你先带她出去转转。” 苏无故点头笑应。 “现而没什么要紧事,等过两日我择取委托信件,你们几人再启程去。” 叙罢,苏无故回去时虞沾月已在屋中,闻到一股酒气,问他可有头晕眼花之症,一面倒茶给他。 虞沾月喝了茶,笑道:“我还好,倒是岫姐姐陪我们吃酒,现在醉的不行。” 偏鹤描痕那些话盈盈在耳,惹得虞沾月心绪不宁,见此,苏无故问道:“怎么苦恼起来了?” 虞沾月一回神,微微笑道:“没。” 苏无故携他坐下,取出一个灵袋给他,“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这里有些闲钱,也有些灵药什么的,你先留着。” 虞沾月却推开说:“我不要这些。” 苏无故:“我只有这些,你要其他东西,应早些和我讲,罢了,你且说,明儿我再给你买。” 虞沾月在底下转了转眼,佯作深思,余光察苏无故瞧了过来,这才慢慢抬头,眼里烧着火儿的把人看。 苏无故怔了怔,自觉他眼中藏意,偏是这般白热,让人躲避不得,如今要缩头收眼,定叫他以为羞了自己,因勉强撑看,相视对有几时,无言正溢情眼。 终是苏无故先是禁不住看,垂头假作收拾东西,余韵未歇,应是哪来的木桩子,往他心钟上狠狠的撞,苏无故自察情感不对,便说你这时没想好,等明儿再说也不迟,说了,他就要回屋。 虞沾月追来抓着他说:“我想好了。” 苏无故:“你说。” 虞沾月说:“我以后不要喊你苏哥哥了。” 苏无故满心奇怪,这算什么礼,耳内再绵绵吹来他的话,“我想唤你苏无故,你答不答应。” 闻言,苏无故瞪瞪的看他,抿唇半日,竟不知如何答话,且从虞沾月那夺回了手,“我乏了,什么话咱们明儿再说。” 说罢,他已合上门。 虞沾月痴痴的站在他门前,细观他方才那些神色,亦知他也动了几分情,自忖道:我看他刚才似乎也对我有情,这些日子,我再试一把厉害火,他要答应,我就高兴,他若不应,我就此丢开手,再不去烦他了。 后几日,虞沾月只要得闲便去找他,且十分殷勤,或是聊话,或是带些东西给他,倘若没了人,他更是得寸进尺,牵手搂抱,苏无故接纳不住,训斥他三五回他也不听,打也不是,不打又总经不住他这般闹。 苏无故只得早早扫干净落叶杂物寻地躲避,有一日他见晴光丽好,又无虞沾月作扰,因在繁花香草里躺了会儿,暖光融融,招人舒适,弄的眼困倦,他渐渐睡去,梦间身上沉重,睁开眼,虞沾月压在身上。 苏无故蹙眉,伸手推他,虞沾月不动,拿来那封信在他面前摇了摇,“你原说要答应我一件事。” 苏无故抬眸看他。 虞沾月道:“我想你能察知我的情,你也别躲我,咱们早晚要说到这,你是答应还是不应?” 他把话摆在明面上,苏无故哑了半天才说:“你年纪还不太大……” 虞沾月冷哼一声,“一会儿说我长大了,这会儿又说我年纪不大,我才说你不要躲,你偏要当糊涂人,你不必拿我几岁说事,只问你许不许。” 苏无故不理应这话,只说:“快起来,别叫我动手打你。” 见他还是躲避,虞沾月倍是气恼,更为不让,反而低下头往他腮上亲啄,苏无故推亦不敢用力,可满腔怒火,“你再胡来,回头骨头折几根,也休怪我狠心!” 虞沾月不以为意,“你要有本事,现在就打死我,这样才得干净呢。” 说完又亲了四五回,苏无故忍了又忍,好声相劝,他充耳不闻,更往他腮上唇上亲舔,还要扯人衣裳,苏无故大惊,不觉已是脸红心热,难堪他如此行动,使力一推,又甩给他一巴掌吃,嘴里骂道:“你要作死!这会儿皮痒痒了,看我不给你皮给揭了!” 这面打过后,那面虞沾月的半张脸就红了起来,除了脸上一阵疼,更觉难堪,心里一阵委屈,捂面跑了。 苏无故气的脸上涨红,正想等虞沾月晚上回来再斥责一番,谁知却没等着他,反而得来梅吹断的传信,说他今夜在天髓山留宿。 霎时那火气腾腾的往身上烧,苏无故愈发咽不下这口气,便择个硬实的扫帚赶去天髓山。 梅吹断才叮嘱虞沾月好生歇下,出门正面苏无故怒冲冲的飞来,梅吹断见他这等凶恨气势,拦他道:“已经好晚了,他们已安睡下,难得沾月要留在这,有什么事咱明日再管问也不迟。” 苏无故两眸攒火,“不成,今夜他偏要跟我回去!” 梅吹断左右拦他,“真都睡下了。” 一个要进,一个要拦,只等苏无故抓着缝就怒气冲冲的往屋里去,虞沾月听外面闹哄哄的,将要起身时见门被打开,苏无故脸色阴沉,提着扫帚就过来打他。 得此情景,虞沾月吓的六神无主,当即爬起身往门外逃,可尚不及躲,苏无故一手已经他按倒在床,抡起扫帚棍往他屁股上打了十几回,打的他乱哭乱叫,嘴里惨道:“别打,别打我了!” 梅吹断跑进屋,几番要拦他的手,没得拦住,反而见他打的愈是厉害,“你敢跑!还敢找地方躲我,想叫旁人护着你,以为我不敢进来!从前叫你过的太好,你真以为我是没脾气的主!” 虞沾月又哭又叫疼,梅吹断怎么劝也劝不动他,这时伏应岫听到动静,便过来看怎么回事,竟瞧见这样一幕,吓了一跳,赶忙抱住苏无故的手,方才使他停手,伏应岫说:“苏哥哥,虞弟弟犯了什么错,为何把他往死里打。” 梅吹断趁时把他拉退几步,口中不停的劝,“今日我就见他一半的脸都红肿的不成样子,别人不敢打他,也只有你,你已打了他一下,这脸才抹了药还没好,这会还打他做甚?” 苏无故气瞪瞪的看着他,虞沾月躲作一团,梅吹断说:“纵使他再如何气你,方才你打的多狠,再不停手,真要把他打个半死才好?” 二人轮番来劝,苏无故堪堪休火,朝虞沾月道:“还不起来。” 梅吹断说:“让他歇着吧。” 苏无故看着他,虞沾月心里怵他,穿齐衣裳随他走了,回到画客山,苏无故往那一坐,愈看他愈发来气,喝了两口茶才稍稍消火。 因那心内道不尽酸苦,虞沾月一路垂头暗气,满面委屈,苏无故猛拍桌案,冷笑道:“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今日做的什么,我没和旁人讲,已经给足了你的脸面,原我想今夜和你讲个明白,你还敢往他们那躲,真以为我不找你!” 虞沾月偷偷抬眸,苏无故正看着他,冷不丁一震,方才他打的又狠,这会儿屁股还疼,虞沾月满腹委屈,恼火关不住,冲他嚷嚷道:“你既不肯答应,我就当你不愿,日后和你再住一处,岂不是为难的我?还不如我现在就搬离你远远的!” 苏无故道:“你又是错的哪根筋?” 虞沾月听了这话更是恼火,禁不住的哭,“你还说这话,就不如打一开始咱们没见的好,早知如此,我就该死在那场病里!” “你!” 说罢,虞沾月跑回房,闭门不见。 苏无故在此深深愁叹。 至后两日,虞沾月常去躲他,纵使见了面,也只当没看见似的,苏无故有聊话之心,他又说功课未修,不愿多聊。 苏无故好生郁闷,且叫梅吹断予他留出一日,梅吹断自知他们之间闹有不虞,颔首而应,谁知如此,虞沾月又同师兄弟们外出做事,又是半夜才回,径直回屋。 苏无故想了想,推了门进去,屋内一片昏暗,苏无故还未发话,虞沾月将身翻去,掖紧被子说:“我要睡了。” 苏无故道:“我那会打了你,急的没留手,现在还疼吗?” 一听这话,虞沾月更是怒上加怒,磨了磨牙,勉强道:“好了,不用你多心,只留我一条命,我就谢你的大恩大德了。” 苏无故说:“你怨我打你,你也那会忒不知礼数,真让我说出来你做了什么事,到时臊的是谁还不知道呢。” 虞沾月假意笑道:“我臊什么,我才不臊,真臊的才要打人呢。” 苏无故肚里的话都叫他这句给搅混了,坐到一旁,“我不拿你的年纪说事,可你到底是年轻的,说这会儿对我有什么情,不过我照顾你几年,凭别人来,你也喜欢他去?你能知道什么?” 虞沾月忽的坐起身,两眼睁似弓开,隐锋蛰芒,“我偏是知道,不知道的人还在说教。” 他口齿含尖带刺,苏无故连连落败,想自己这些年肚子里攒的什么墨,如今还斗不过他的嘴,苏无故被他气急了,起身道:“你要能懂什么情,那我这些年岂不是白过了。” 虞沾月嗤笑一声,“只问你应不应你都扭捏回避,你懂什么?真是晓得,又为何不肯受我,不受也罢,你明说了就成,为何还打我两顿。” 苏无故腮上羞窘,支吾半日方说:“谁知你胆子这么大。” 虞沾月再没同他聊话之心,“你别说了,我就讨厌摇摆不定,你出去,我真要睡了。” 苏无故欲言又止,“那你还疼吗?” 虞沾月羞恼道:“不疼!” “我问他们要来些药膏,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涂抹上。” 虞沾月一听,满脸窘态,满色羞红,甚是气恼,埋在枕头里不看他,“我不涂,你走,我不要看见你。” 苏无故见他尤为不愿,只得走了。 经此叙话,聊过后竟比没聊前的关系还坏上三分,苏无故为此忧愁,每日在山脚扫地,常常心不在焉,多少人来寻问,苏无故摇头不说。 一日,梅吹断找来说:“总是这样也不好,你与沾月先休息两日。” 苏无故摇头叹道:“前儿空闲时我找他,好话说了,怕他夜间疼痛,备好膏药,他并不领情,现在更是避的厉害,没得好说。” 梅吹断推着他,“你越发丧气了,你们还能日日不见?抓着空就聊一二句,也别歪派他,好好谈心,自然就好了。” 虽梅吹断极力劝话,欲求二人重归于好,虞沾月仍是左右躲避,苏无故便愁坐在屋,因不欲与他生间隙,又不能受他那番情,早日就察觉,只作不知,谁料虞沾月看着是个诺诺的主,说起情来胆大无边,既把这事捅干净,苏无故还不得对策处理,渐是理不清心,分不明意,时时究他那些话,不觉渐渐陷在其中。 坐着坐着,竟想出解法,因跑去找梅吹断,且要把虞沾月先交予他几日,梅吹断不解,“你不去找他说话,反而要走?” 苏无故说:“我近来烦闷,说出的话也怪不好听的,愈说愈乱,不如先分开几日,都静静心。” 梅吹断:“可行?” 苏无故叹道:“我也不好说,只是当下我确实闷燥。” 见此,梅吹断自然允他,因而当日,苏无故收拾些东西就走了,恰这些天鹤描痕过来,三人如往日一般。 伏应岫笑说:“对了,那棵玉兰树开了好些花,我带你们去瞧瞧。” 他们一去,树上纷纷白雪,虞沾月见这光景,不由痴痴怔怔起来。 鹤描痕想这几日不见苏无故,虞沾月也少有提他,由是察觉不对,拉她至一旁问:“他是怎么了?对了,为何也不见苏哥哥?” 伏应岫便将先前事讲予她听,且再三嘱咐不要外传,鹤描痕听后冷冷发笑,“定然是他做了什么混事,惹得他不高兴,不然如何能挨这么一顿打!” 伏应岫捂住她的嘴,“虞弟弟还没休息好,你就说些好听的罢。” 鹤描痕揭开她的手说:“我说好听的?他既然犯错,活该他被打,要到我手里,谁来犯我,脖子不给他拧了?你们只给他说好听的,谁来给苏哥哥说些好听的?” 伏应岫哑口无言。 鹤描痕又说:“再者苏哥哥脾气如何你们早也知道,因他性子软些,难道就拿他当泥捏的?谁是没脾气的人?只管你们舒心了,谁知他心内如何?” 虞沾月并非全然留心在这棵树上,她们二人的话早传入耳中,想了想竟觉自己过分许多,一想苏无故为此日夜沉郁,细细数来从前往事,更添心疼,当即要走。 伏应岫说:“你去哪?” 虞沾月:“我想回去。” “你要找苏哥哥?我们也一起。” 三人正到路上,遇见梅吹断及几位仙长,行过礼罢,梅吹断问:“你们做什么去?” 伏应岫答应道:“找苏哥哥。” 梅吹断说:“他前两日外出,一时半会还不得回来。” 虞沾月一惊,“他走了?” 梅吹断:“是走了。” 虞沾月一怔,顿时万箭攒心般疼的厉害,伏应岫借由先走。 行步间虞沾月思绪万千,一瀑倾倒的心酸,自忖自怨道:都怪我,偏要和他发脾气,如今真把他逼走了,也不知他何日回来,倘若不回,我该如何是好,早知如此,我不该同他生闷气的。 虞沾月一边想着,一边还要滴泪。 鹤描痕看他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暗暗想道:我等花灵从未见有这般多愁善感,时日泪洗之人,而今竟生来他,也算是我作孽得来的造化! 鹤描痕再不能看,又过了两日,虞沾月见苏无故还不回来,终日守在屋前,亦或闷闷愁愁,望之来路,一面愧恨当日所言,这才逼走了他,恐他不再回来,为此日渐沉闷,容颜消减,簌簌落泪。 鹤描痕提早回宗,半途去寻苏无故,这会儿他在田里锄地,鹤描痕见此地破败,人烟也少,过来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苏无故搁了手上的事说:“我出来走走。” 鹤描痕怪道:“这地里满是荒草,你锄它做甚?” 苏无故:“这屋里住有一对夫妇,他们儿女进城,只在这几年,父亲腿脚不好,母亲凭此薄地才赚的一些钱,谁知母亲也不久患病在床,我就过来帮一帮,锄完草,翻了地,去买些种子来,顺道打听他们家儿女的事。” 鹤描痕便同他一道做事,又提虞沾月这些日子如何洒泪,十分不满,埋怨他纵到如此。 闻言,苏无垂头自审,故愈发念旧,情纠纠,意昏昏,自忖道:早知他如此忧心,我当和他提一声才是,我也快些回去,免他再生忧思。 把地翻了,苏无故与她入城,买却种子,顺道打听那两儿女之事,众人都未听闻,又或避而不谈,直至到一家酒馆,酒馆掌柜听了,说有些头绪,暂且想不来,便让他们好生坐着,过会儿给到答复。 第20章 月保薄光杀定关 花腰谋入煞泄欢 谁知酒馆掌柜的没等到,竟把官兵招来,前来捉拿两人,遂将二人押入牢狱,苏无故不解,问道:“我们不曾犯错,为何抓我们至此?” 一脖肉竖着疤,长相凶悍的狱官冷笑道:“你们与犯人李氏有关,如今李氏出逃,你们还敢露出头来。” 苏无故问:“我们并不清楚其中事由,他们犯以何事?” 狱官道:“这就轮不到你管了!” 说罢,他且命人抬来刑具,命人先将苏无故押上锁在木架上,苏无故说:“我们何罪之有?既抓了人,好歹说明我们犯及何事,触及何法,且让我们不明缘由的受此牢狱之灾,当真叫人死不瞑目!” 狱官喝道:“你们包庇李氏兄妹出城,此乃罪大恶极!” 鹤描痕长吁短叹,“蒙君之幸,使我锒铛入狱。” 苏无故又问:“为何我在受罚,她却不受?” 听了这篇话,鹤描痕不禁抬眼睨他。 狱官厉声喝道:“你们都别啰嗦!”指着苏无故道:“把他舌头割了,再送到陈家待审。” 苏无故恍然大悟,“你们是蛇鼠一窝。” 狱官大发雷霆,亲自拿刀欲取他舌头,鹤描痕被押走,临回头也忘啐他,“要你好心提,我都被卖了,凡出了事,谁来管问我的生死。” 押送她的二人怒道:“快走!” 待她走了,狱官才琢磨道:“我也不叫你轻易的死了,你这皮肉好,过会儿把你的肉片下来,扔到锅里涮着吃。” 苏无故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因何使这等刑罚折磨于我?” 狱官已然命人去煮锅热水,备好油盐酱醋等材料,“谁叫你们偏提这事?这事都息了,明眼人都不提,得亏你们来了,我还愁没人下菜呢。” 苏无故大怒道:“回头我要把你们都告到仙家那处。” 狱官哈哈大笑,“他们连自己事都还处理不好,如何管的到下面?再说你还能有命告去?” 笑罢,狱官便要来割肉,不想苏无故将手一扯,脱了绳子,吓得众人都来捉拿他,谁料他本事通天,非但捉拿不住,反而被打倒在地。 狱官提刀劈来,他倒有几分本事,一气将桌案劈碎,杀招狠利,苏无故抓了破绽将他反手擒住,夺过刀,并朝他腿弯那处狠劲踹去,他痛声跪倒。 苏无故冷笑道:“你也不问问我们打哪来,不过寻两个人就叫你们就痛下杀心,平白无故给我们扣这么口黑锅!” 狱官方觉不对,只能暂且按住胆说:“陈家权势厉害,上亦有城主相扶,你活不活过一日还难说,你现放了我,我便你指给你一条生路。” 苏无故嗤笑,竟真松了手,狱官正要提刀再砍,却让他一脚踢开,狱官挣扎再起,苏无故又补上两脚,狱官难以动弹,余下人或有站起来的,走亦走不动,一些体力好的撑着跑去通风报信。 苏无故抓起狱官的领子,一手拾刀,“我且问你,那李氏兄妹如今在哪?” 狱官抵死不答,苏无故便拿锁先捆住他,又抓来一人质问,那人惧他手中刀不长眼,且心里早对狱官不满,因将所见所知都说了出来,李氏妹妹原名李昳湘,人如其名,生的尤为貌美,原随哥哥李英官到城中谋生,因初来乍到,李昳湘为陈家大公子陈雏胜相中,后入陈家,一日李英官报官妹妹失踪,众人不理,随即持刀,夜闯陈家,伤人无数,负罪而逃。 苏无故松开手,又闻外面闹声阵阵,出门一瞧,众兵围守在此,命苏无故丢兵,苏无故不理,并要去陈家,他们见苏无故欲逃,纷来杀他,却不知他本事通天,没动仙招亦能对付,凭他们齐上亦不能抵过,街道来往行人见及此幕,吓得逃则逃,躲则躲,余下几人偷觑。 苏无故不识路,便有人来上前带,他也是同陈家结仇的普通人家,早年陈大酗酒,在酒馆里打死一个人,正是他那在店里做小二的儿子,可陈大有权有势,给了一点小钱便想息事宁人。 他寻仇无门,每日浑噩,正想这辈子都如此,不能报仇,还不如早早死了,不想今日就见到苏无故从地牢里打出来。 送至陈家门前,那人愤愤道:“为今我只想要陈大得尽诛杀!好侠士,您若不能杀,便叫我拿刀,只求此仇得报!” 苏无故按住他说:“你放心,他罪恶至此,我定不会叫他过的爽快。” 他含泪颔首。 苏无故正要打进门,可进去才见一地的人倒地不起,听闻掌掴声,寻声而去,鹤描痕坐在椅上,脚底下踩在脸上青紫,肿胀如猪的陈大身上,陈大父母见此大怒,嘴里骂是她再不松脚,定叫城主严惩不贷! 鹤描痕充耳不闻,反而愈发狠脚,陈大惊叫,痛苦不堪,惧怕这人真要自己性命,嘴里连连求饶。 鹤描痕哪管他们口里说的什么脏话烂话,只问:“那些女孩都教你藏到何处?” 陈大支吾不言,其父母说:“早些年,我们给了她们一笔钱,她们便跑了,不知去哪了。” 鹤描痕冷笑,“凡你们有一句作假,回头可要试试我的刀狠不狠!” 后面鹤描痕问以何话,他们含糊不清,或是呜呜的想,或是提至旁事,直至外头一阵吵闹,但见众官兵气势汹汹而来,命苏无故与鹤描痕卸兵作降,陈家人齐齐一喜。 苏无故道:“我们只为李氏兄妹而来,如今没讨明白他们去处,反遭你们所囚,你们安的什么心!” 鹤描痕道:“与他们说这些些?把城主抓来,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自然什么都出来了?” 众人听言,纷纷冷笑,笑他们异想天开。 苏无故说:“那你在这待着,我过会儿就来。” 苏无故冲了出去,官兵来擒,却见他施起招来,俱是失色,待苏无故冲入府中,无人能阻,城主听闻他来历不凡,又有仙术法力,已然命人送信至仙门,随即去找密道躲藏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苏无故已闯入这里,但见茶盏未凉,便知他尚在屋内,且翻不见人,再将各处掀倒,触及何物,乃见一墙微微颤动,苏无故说:“我且前来,只求个公理,谁知城主不许,反派官兵围堵追杀,势要赶尽杀绝,如此不义,我便亲自来取!” 眼见无人回应,苏无故化来月矛,朝墙壁一推,霎时穿破墙壁,城主虽闻声响,不及闪躲,被它扎入肩膀,飞钉在墙,惊声惨叫,可见苏无故身环银丝游线微光,幽幽入室,顿觉他是凶魔恶煞来索命的,一时间骇惧不已,他忙说:“我,我没害人,是我弟弟一家做的孽,与我无关。” 苏无故啐骂道:“你有城主之位,未尽城主之职,纵溺他们一家为非作歹,你亦有责,我是不能轻饶你了。” 城主急道:“是,我自当依法惩治他们。” 苏无故问:“你知他们做有几事,杀有几人。” 城主原意搪塞过去,苏无故见此处藏有一柜,便命周身月刺劈开,城主大惊失色,往前走去,欲强脱月矛夺回信件,银丝游线飞来,骤然飞来,将是扎入眼睛,城主紧绷神弦,两眼睁大,浑身盗汗。 据信可知,这城主隔几时日,暗送尸身及一众女儿到仙家,李氏兄妹亦在其中,苏无故见此脸色阴沉,怒火中烧,城主见此不能瞒住,只得寄仙家速来,杀掉苏无故。 心惊胆战之际,外面兵剑袭来,苏无故命月丝环身,银屏游界环身,兵剑劈刺不入,抬手召来月尘,出门同他们打斗起来。 城主适才得以喘息,捂着肩吃痛,且怨恨苏无故伤他至此,心说过会儿他死了,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方报他刺我一仇! 一面想着,他一面听取外面动静,轰隆几声,兵刃声歇,再支耳听有人倒地,城主仍按心不动,彻是没了动静,想苏无故已他们被杀去,才敢冒头,谁知出门一看,尽失血色,因是地上尸横血溅,心窝肉都浑搅搅的。 城主背后毛骨悚然,浑身发软,抬头一看,苏无故好好的站在那,端着茶壶往月尘身上浇,冲洗血迹,霎时他腿软如泥,再支不住身,跌坐在地,赶来鹤描痕见此一幕,且说:“那半数人我也处理了,我师父那面予我传来灵信,我该走了。” 苏无故说:“你去吧。” 鹤描痕:“你也快走。” 苏无故心攒怒火,面色不显,摇头道:“我先留着,一会儿还要上他们那坐坐呢。” 鹤描痕取一支灵花作以信物,“你且保重,如有急事不得抽身,催它即可,我这面亦能得知,可速来助你,”她正要走,忽又回头说:“过会儿旁人问起,可不要提及我。” “好。” 鹤描痕去了,苏无故抓着城主冲入长艰仙门。 过了三月之久,苏无故查清事由,此仙门先前无意得一鬼冢,因宗门日渐衰败,他们又心怀不正,遭鬼王迷惑,得一二甜头,在外宣称压制鬼王,却为其送尸送女,且将此鬼养至熟成,他不能斗过苏无故,怎奈苏无故穷追不舍,因命众人以性命拖延,方得逃脱。 苏无故将此事昭告众人,又在此处理两月,中间回李氏父母家中,替他们播种浇水,后得旁人接替才回至仙门。 经闻此事,各仙门俱生动荡,众人在外等候,虞沾月见他,心内又羞又急,梅吹断快步上前,按住他道:“你只说出去两日,为何又扯进旁事,且说到那仙门去,暂且按兵不动,传信过来,我派人随你查去,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说?” 苏无故道:“我本无意查办,只想替李氏父母寻找儿女,却叫他们抓住,事态要急,并非有意不传信来。” 梅吹断叹道:“这也罢,这么多天在外奔劳,你先去瞧伤到何处,快快治了,免除后患。” 苏无故领受他好心,伏应岫与虞沾月才过来,伏应岫话问不尽,虞沾月不言,紧紧的跟住他。 在碧舟山住了四五日才回去,苏无故连衣裳也没脱就躺在床上合目休息。 他且不在时日,虞沾月每日情极思甚,便到他屋中坐念,如今见得他无事归来,安心许多,四五日间,怕他还呕之前那口气,未敢去看,只依在门前偷觑。 今日苏无故回屋,虞沾月立身在他身前踌躇不进,每每决心进入,将手搭在门上,虚虚而推它不动,反复数回,虞沾月叹息一声,正想要走,门里面传来苏无故的话,“沾月,你在外面?” 虞沾月答应一声。 “怎么不进来?” 虞沾月推门而入,却挨在窗子前伫立不动,苏无故招手命他坐过来,虞沾月应命,苏无故微微支身起来,“你脸色怪差,因为什么?” 虞沾月瞧着他,轻轻摇首,“不曾歇好。” 苏无故想了想,“我们好久没在一块了,你过来躺着,咱们说会儿话。” 虞沾月便睡到他身侧,只是手脚不安,浑身僵硬,苏无故道:“我这回出去,没同你说,原计三两日就回,不想中间出了差错。” “你,”他凝有千言万语,悉数哽在喉咙,默了些时候才说:“只要平安无事。” 苏无故:“我倒没事,只怕过些天还要出去。” 虞沾月一惊,苏无故拍着他说:“此事未了,那鬼被养的十分厉害,虽让我打作重伤,这时如不加以追击,恐再祸及旁人性命。” 虞沾月抿唇,抱住他的手,“你走,我也跟着去。” 苏无故有拒绝之意,可看他两眼将是滴泪,好声道:“你是怕我走就不再管你了。” 虞沾月一言不发。 苏无故:“你安心,我不管旁人,也总要管你。” 这话虞沾月已经听了几回,而今观他言情细腻,并无往日假意应允之态,方才信了,不忍情发,抱着埋入他怀内,“我那会儿发脾气说的话,全都是胡说的,又因糊涂,做了那样的错事,你不要生气,自此我不那样了。” 苏无故笑道:“我倒还怕你恼我了。” 他们都笑,聊叙半会儿,两人关系已恢复如初,又因苏无故离去之事,虞沾月时常心忧系念其安危,在此期间想了许多,便觉只要他好,他把我当弟弟一般也足够了。 他们愈聊愈深,虞沾月一见他就心生欢喜,因从前多攒哭意,此刻抱他,心内安稳踏实,渐而眼绵意软,困涩难禁,可又实在想听着他的话,强撑精神不愿睡去,苏无故察他困倦,因说:“在这睡吧。” 闻言,虞沾月欣喜不已,连忙解了衣裳复抱他睡去。 第二日早上,半梦半醒间,正闻一段幽香十分熟悉,且令人神酥骨麻,他不禁寻味钻入被中,往衣服上贴去,香气透衣衫。 苏无故亦在睡梦间,不料胸口热闷,一伸手摸着个头,他且将这东西往外推了一推,虞沾月忽的惊醒,见他在睡,慢慢的收了手,因不舍离榻,如此侧身细细瞧他,更添喜欢。 晚了些时候苏无故才睁眼,虞沾月尚有课业,先且去了,课罢做了些花糕带给他,彼时苏无故正在洗澡,虞沾月在门外等候。 苏无故出门时被他唬了一跳,随他去吃了糕点,苏无故嘴里嚼着,心内想着背后那花纹咒印,已知是虞沾月所为,每每要提这事,凡同他对眼相视,竟觉半数魂都被他吸到眼中,捣的人脸热心快。 苏无故愈觉不妙,只想快快结完此事,并邀虞沾月在园中小坐。 虞沾月欣然赴约,但见园里红肥竞色,分人半赤,迎风多姿,扑朔香风。 苏无故欲言还休,虞沾月亦是坐不住,采摘几朵花正要编个环来给他戴上,一回头,苏无故望看这面,虞沾月心里转了转,便携花笑道:“我想给你编个头发。” 苏无故许了,虞沾月欢欢喜喜的把花都往他头发里编,仔仔细细弄了迂久,虞沾月退几步,一朵花未曾摆正,又拿手理好,整理过四五回,他才拍手笑道:“这好看。” “什么好看?”伏应岫行来,招手笑道:“苏哥哥,虞弟弟,你们都在这。” 虞沾月笑说:“岫姐姐来了,我刚把花编到苏哥哥头上,你快过来看看。” 伏应岫环身细瞧,拍手笑道:“真是好看,怕是连花仙儿见了都要愧色,回头小鹤儿过来,你去教教她,让她也给我编一个。” 虞沾月腮上含羞,“岫姐姐又打趣人了。” 伏应岫笑了笑,又同苏无故说:“爹爹请苏哥哥去。” 苏无故问:“这会儿?” “过两日去也行。” 苏无故道:“都到这了,你也来坐坐吧。” 伏应岫摇头,借由离去。 两人无话,苏无故肚里斟酌,虞沾月却端磨,心想别处都好,只是前面少些颜色,因又去折来几朵小花往他头上插。 苏无故觑这人容颜认真,着的眼角情儿深,慢拢花色,粉面耳根子软,看怔了,牵着自己也一并软了红了的。 虞沾月同苏无故理过鬓发,见他头上插满了花儿,颜色十分姣俏,纵使是个无情人,眉目亦多情梢,不禁心满意足道:“簪了这几支花才更好,我给你拿镜子,你瞧瞧好不好。” 苏无故垂头,从前知晓他的心思,不知因何心内总隔着个坎儿,离去数月间,竟多有思念之情,再见其人,凡他动作举止,或是眸光交接,无论有意无意,稍及触碰,便管不住的心神俱热,今念往事,方觉虞沾月言行举止甚为撩人,不免心羞意乱。 虞沾月把镜子递给他,可他思事深深,未曾接过,便又收了去,眼观苏无故神情,双颊犹染桃花晚霞,虞沾月暗搬情火,复燃不明之心,可心多顾虑,不敢下手,虞沾月耐不住情,问道:“你脸上,是不是热了些。” 苏无故听了这话,立即摸在脸上,触及滚滚温烫,怕他多疑,忙口解释,“天气热了些,我回去洗脸。” 苏无故疾步离开,脚步匆慌,怎料经过一丛带刺花枝,不妨被勾住衣角,一时慌张,使手乱扯,虞沾月跑来说:“别慌,都把衣裳扯坏了。” 虞沾月替他解开,苏无故抿唇觑他,待他抬眼,移观别处。 虞沾月:“好了。” 闻言,苏无故从他手里扯过衣裳,匆忙而去。 虞沾月就此痴痴望看。 苏无故速速打来一盆水,洗了几回,并不解热,因是水中映羞颜,青丝带繁花,再难定住心。 苏无故扶在桌上,闭眼歇息片刻,散过心热,取来手巾擦干,转身时却唬了他一跳,因是虞沾月站在那,不知观有几时,苏无故猛地退步撞在桌上,那盆水溅出好些。 苏无故撑着桌面,勉强按住魂说:“你走路没声?倒跟鬼似的追在人身后。” 虞沾月手里绞着衣裳,“我见你像是生病了,心里担忧,就过来看看。” 桌水流开,一些钻到苏无故掌下,苏无故起身远退,虞沾月那面就取来帕子同他擦拭,苏无故夺手,“不用。” 苏无故回到房间,胡思乱想的心魂蒸沸,只觉身上火烧了一般,解开衣裳方感好些,翻手捂脸,消不退火气,连连摇头拒思,几朵花在眼前悠悠的飘飞,正是虞沾月插的那些花,苏无故伸手接住。 深思之际,虞沾月轻轻推开门,苏无故忙不迭的藏手,虞沾月见他如临大敌,脚下如扎了根似的动弹不得,拿门半掩着身问:“苏哥哥还好吗?” 苏无故抿嘴不言,虞沾月在门后探着头,缓而抬眼,一径望他,刹那的香风入尘,苏无故半歇才寻到声,“你,你进来罢。” 虞沾月蹑足而入,坐到他身侧,此一时又按不住情心,将从前所思所想都丢在脑后,自忖道:我看他似乎也对我有几分心思,就此最后一回,我就试这最后一回,他应了也好,不应我就罢。 一面想着,虞沾月这手已经移去,悄悄挪过抓住苏无故的手。 苏无故惊得一身颤,微微夺手,竟不能夺动,也就任他去了,只听虞沾月说:“之前真是情急,做了那样的事,对不起,也怪不得你生气,也不怨得你打我,倒是打的好,教我这混浊的头脑清醒一遭。” 说完这话,他又顿了好半天,叹息一声,“虽行为可止,却不能奈何情字,如今我想再求一回,你答应也好,不答应的话,我们当亲兄弟,那我也心满意足。” 苏无故见这人好不要脸,可听了这一篇恳切之言,当即五脏六腑都炙热起来,怔怔的看了他半日,见他要看过来,便低下眼,口内说:“真要做亲兄弟,又为何抓着我的手不放。” 虞沾月听后喜不自禁,知他也软了心,趁势歪身睡到他腿上,“那你快答应。” 苏无故眼睛一转,叹气道:“原我要答应的,只是身上的咒印不消,说不准哪一日就死了。” 虞沾月一时高兴,口无遮掩道:“什么死?那花魂……” 觑苏无故神情变了,虞沾月急忙掩嘴吞声。 苏无故冷笑道:“真是你搞的鬼!” 虞沾月摇头,张口解释,苏无故揪起他的耳朵,“你还不从实招来。” 苏无故扯的他耳朵又红又疼,只得支头往他那去,见已败露,虞沾月急道:“是我的花魂,你别拧了。” 苏无故将手一撇,虞沾月欲言又止,苏无故问:“你怎么想来这个法?” 虞沾月恐他再发怒,一个不落的全都抖出来,苏无故抬手作势要打他,虞沾月倒也害怕,不曾躲避,只哆嗦哆嗦身,闭紧了眼,想着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苏无故气着收手,“什么话都听,你倒认他做你爹去!” 虞沾月见他没打下来,喜不自禁,脸上一派正经,嘴里错了错了的叫,苏无故忽觉后背发热,乜这人一眼,“这东西怪烫的,你给我解了。” 虞沾月不肯,反而勾住他的肩,把嘴往他唇上送,苏无故微微推了推,虞沾月便将他压了下去,苏无故一手撑开他,已察那般的异样,脸上羞恼,“你还敢起这禽兽心思,嫌我打的不够。” 虞沾月笑了笑,往他脖颈上咬一口,凑在他耳边软绵绵的说:“无故哥哥,求求你,就从我这回罢。” 苏无故让他叫的遍体酥麻,挣不过他,他且擅会攻心弄人,因也半推半就的依了。 第21章 上林伏埋卧月稍 鸳鸯镇始藏花刀 昨天夜里,因脏了苏无故的床,虞沾月将他抱回自己的屋内暂且歇着,把被褥洗过换了新的才回房和他一同睡下。 苏无故睁眼,屋中香气不散,他迷茫半会,半晌察觉腰间被人搂抱,随即疼痛袭身,转头瞧见虞沾月还在安睡,脸上顿时火烧了般。 苏无故拿开他的手,穿好衣裳去洗漱,盆水里浮见昨夜情景,他羞臊不已,便随意擦了脸便逃往山下,虽是迟了些,但见地上还有落叶,便也扫去,只是不可免的胡思乱想起来,那面弟子叫喊着,直到跟前,苏无故方回神。 他们怪道:“同音哥哥怪是心不在焉,今日好晚才下来。” 苏无故说:“昨天睡的晚。” 他们鼻间嗅得香气,察是自他身上来的,因又问:“同音哥哥抹了香没?” 苏无故不由吃紧,脸色未变,微微笑说:“才和沾月在花园里玩闹,他把花簪到我头上。” 并是闲聊两句,苏无故扫完,在宗门内走走逛逛,近来少见长通天阔他们,这心内正奇怪,下一拐角竟见无定,可看她亦有急色,口内招呼一声便跑了。 苏无故记住她去路,先在附近转有两圈,而后才依无定离去方向而去,就在一片庭院,苏无故见长通他们与各宗来人商议聊话,且时气时闷,时愁时恼,并无半点喜色,谈有约莫半个时辰那些人才气哄哄的离去。 长通与无定才出来,并往幽石小径而去,途经一座桥,遥遥的瞧见苏无故站在桥上,垂面低眼,观淡水流花。 他们需经得那条路,此刻闲时,因多叙两句,苏无故问二人怪是匆忙,所为何事,他们只说接待外客,苏无故见二人如此瞒事,对自己问话左右而言他,因不再过问,放他们去了。 别过二人,苏无故又到梅吹断那处,他递来几张信件供苏无故择选,苏无故细看后择来一件,在西陆城下面有个鸳鸯镇,镇上山丘有恶鬼埋伏,好有杀人之事,因那地偏僻,不得仙宗仙门,常日还少与外界通信,如今是被逼紧了,方投送信来。 梅吹断又说:“除我们这处,还有几仙宗也收及此信,却是从不同的镇上来的,他们多少都派人去了,想是小鬼来作的祸孽。” 苏无故细细盘过信件,暗感符息,推测那鬼逃去之地,符息最后追至西陆城那旁灭了踪迹,随即暗叫不好,西陆城偏僻,既不得仙宗看视,人群纷杂,最适于藏身修息,且信中内容多有不通,只怕城已危矣,苏无故接下,又取过鸳鸯镇的通行牌。 梅吹断说:“这回你带着岫岫,沾月也是离不得你,一并捎带着去。” 苏无故点头,见他神色略差,察他眼下亦有些灰紫,因问他因何忧愁?不如说来,共议对策。 梅吹断摇头笑道:“岫岫要走,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苏无故却觉有异,几番询问,他仍揭过此话,苏无故见众人齐齐对自己瞒事,因猜此事和自己少不得关系,再度细想,且系及先前灭宗杀鬼之事,心中豁然贯通,前日所愁不得离去之法,如今思得一计。 苏无故细思慢想之时,梅吹断道:“此事要急,岫岫已经收拾齐全,等你们收拾了就赶快去罢。” 梅吹断神色要急,苏无故心内更定猜疑,最怕那鬼挣脱符咒禁制,无论是非关于那只逃鬼,苏无故也决心去察,因速速回去命虞沾月收拾东西,虞沾月问:“有什么事?看你急的。” 苏无故说:“是件委托信,事态要急,我也解释不清,快快处理过就回来。” 虞沾月问:“不能再等两日?” 苏无故摇头,“岫岫已经备好,难道你要人家等我们不成?” “你能吃消?” 他不提这话还好,一经提起,苏无故面色陡然阴沉,“你还敢提这话,倒要我这巴掌朝你脸上再扇一回你才高兴。” 虞沾月忙跑来予他捶背捏肩,苏无故将肩一甩,推开他说:“我不用你假献殷勤,你要真有怜人之心,昨夜也不该不听我的话。” 虞沾月面上讪笑,嘴里泛嘀咕道:“前儿你打我,把我打的那样一个惨,也不见你停手。” 苏无故掐拧他的腮,“你说什么?” 虞沾月急忙摇头,作势不解,“我说了什么?” 苏无故:“再胡说我把你舌头拔了,还不快走。” 待伏应岫来,几人便动身往西陆城而去,恰见鹤描痕,问几人何去,得话愿一路同去,当即与师父宗门传信。 四人往西陆城去途中,得路偏僻,林路深深而不见尽头,幸得几小屋舍,虽是颓墙破瓦,年老冷败,也能勉强挡风,苏无故询问一声,无人答应,微微敲动,门便吱呀而开,尘土扑面,伏应岫咳嗽几声,拿手挥扇。 可见屋内一桌一案一柜,此外再无旁物,四角结网,八方埋尘,鲜有人迹,应是个废弃的屋房,伏应岫见屋室布景,不知因何,止不住的愁眉,心内突突的跳,鹤描痕观她脸上颜色不好,因过去往她肩上按上一按,伏应岫回头,二人交过目光,适才放下心来。 苏无故带有扫帚,命几人出去,他先在此清扫一番,虞沾月一听不准,说是叫他歇息,随即来抢扫帚,伏应岫也上前说:“从前小也罢,还能让苏哥哥回回把我们当小孩?我们来扫罢。” 苏无故拍掉他的手,一面说:“谁知这屋内藏有什么,这外头未必就没有什么野兽豺狼,你们也注意些。” 虞沾月急道:“我要和你一起扫去。” 鹤描痕瞥了虞沾月一眼,“你就好生和我们待在一处罢,倒以为我们亏待你了。” 苏无故也道:“听她的话,里面怪乱的。” 虞沾月堪堪按住心,那双眼紧往屋内探,鹤描痕看不惯他这模样,抓着他领子往后扔。 那面伏应岫见虞沾月未敢动静,奇怪道:“你给虞弟弟下降头了。” 鹤描痕脸色一沉,“谁给他下降头?” 伏应岫抬手招虞沾月过来,虞沾月跑了来,伏应岫说:“去吧,别听她的话。” 虞沾月得人撑势,这才去扒着门往里瞧。 鹤描痕哀声叹气,伏应岫却来问:“你对虞弟弟有何不满?” 鹤描痕摇头,“并无不满。” “胡扯,方才还吓唬虞弟弟,亏着虞弟弟性子软,凭你使唤,不见一点气性。” 鹤描痕微微笑道:“这话说的倒是,你瞧他性子的软劲,明儿栽到别人手里,被人拔了根还不知道叫疼呢,如今你还帮护着他,不过是害他罢了。” 伏应岫说:“你又胡说了,他只跟我们一处时才软性子,虞弟弟在外面面前是硬气点。” 鹤描痕不予置否。 这面苏无故把地扫个干净,一开柜子,里面置有绳索铁链破布等物,布帕上还沾染血迹,苏无故拾起绳索,背后一阵光风晃荡,窗儿吱呀乱叫,扰人心绪,苏无故回头瞧看,桌上摆一尊泥塑的人,泥人捏来是个温柔慈和之女。 苏无故端起仔细看过,细查一二,泥身上隐有字刻,除此之外更无异样,因这物凭空而现,怕日后再生异端,苏无故将它捏碎,清扫理净时天色已暗,寒风吹袭,苏无故叫几人进屋,伏、鹤二人睡在床,苏无故在地上铺了被子与虞沾月歇下。 虞沾月忙不迭的钻入被子,将手搭在他腰上,苏无故移去,他再是伸来,苏无故再移,如此往来三四回,苏无故偏头瞧他,又小声说:“你就安分些睡吧。” 虞沾月怎肯依,一头钻到被里,整个人在他身上黏成股糖成精了似的,苏无故怕是动静大了,吵到她们,只能凭他去,好在他只黏,也没了别个动作。 睡梦间,伏应岫额头冒汗,张口要喊,被人扼住喉咙发不出声,直至鹤描痕将她摇醒过来,伏应岫坐起,意识未还,两眼直昏昏的,鹤描痕予她擦过汗,且好声说了几句。 半晌,伏应岫意识回笼,发觉手里还攥着件物,拿出来一瞧,可不是苏无故当时打扫所见的那个泥人,二人一惊,鹤描痕心感不妙,因下去叫醒苏无故,苏无故不曾深睡,鹤描痕便将那泥人给他,苏无故立即腾起身。 虞沾月被他晃醒,慢腾腾的冒出头,被子一落,鹤描痕低头见他手上搭的地方,更是怒发,伸手拧到他耳朵上。 虞沾月见势不妙,连忙爬出来,鹤描痕冷冷瞧他几眼,虞沾月垂头,那面伏应岫亦有起身动静,鹤描痕才把手撤下。 伏应岫正欲言说,只听外面丝丝响声,苏无故起身,抬手命三人退后,门被推动一二,外面不曾推动,贴耳一听,遂又轻轻退去,苏无故便在门前守着,外有两人拖一布裹,矮个的悄悄说:“味道不对,这里面进了人。” 肥圆的道:“一会动静大了,免不得让里头人醒,不如现杀了好。” “你说的好,谁知他打哪来,倒也先摸清底细,要想想什么人才能摸到这个地儿来?” “管他什么底细,凭他是高官的咱也不怕,上头自然有人保我们,想想之前多少回了,也没见我们有事,只说我们无心招惹,偏他得了失心疯,不得已逼至反抗,况且现在不杀,保不准这张嘴给我们招什么祸来。” 他们商议良久,到底是要杀人免灾,胖圆的说:“你把她绑在屋里头,等我杀了这里面的,就过来收拾她,我们玩过,再给卖到无娈山那一带去。” 说罢,二人各自去了,胖圆背后端的是一把斧头,拿手一推,门不能推动,再是使劲,亦如山立不撼,心内不免恼火,想是把这门拆作柴火我还嫌弃,还拿东西挡我,待我给你劈碎! 他活动一番筋骨,退了几步,再拿斧头瞄住门,随即跑着冲来,正待劈在门上,怎么门打开,他刹不住脚,一斧头劈在地上,但见身旁站了人,赶忙要将斧头拔出,苏无故抬脚往他手一踩,教那斧头一并扎在地里,胖圆还欲喊叫,鹤描痕在后面飞踹一脚,他便飞出门去。 胖圆还未抬头,鹤描痕见有块石头尚且锋利,便扯走这人,提头往上面磕,砸了四五回,胖圆经受不住,昏了过去。 听到这面声响,矮个的适才将女子捆绑好,出来就见胖圆倒地不起,现有四人,且苏无故手中还握着胖圆的斧子,既见这等凶猛景色,矮个吞咽几声,旋即赔笑,假意降伏。 苏无故过来问话,矮个子见他面容可温软欺,是个没头脑的人,欲劫苏无故性命要挟他们,那匕首才抽,未尝翻过,苏无故已然抓在他腕上,使两分劲,并骨头碎声,匕首掉地,矮个尖声惨叫,连脚去踢他,苏无故松开手,不予喘息,回身翻脚踢在他头上,他就此倒地不起。 伏应岫跑到屋中,替那姑娘解绑,仔细查过,她暂且昏迷,未尝伤及皮肉,因松口气。 鹤描痕过去瞧看,矮个的还有呼吸,昏了会就睁开眼,当下痛不欲生,可那脚使他头骨折碎,纵使抬一抬舌头也是要命的事。 鹤描痕过来说:“这个瞧模样是不能说话了,脖子扭了定不好受,不如用这匕首在他脖子上抹了,给他个痛快。” 矮个子听后,本就疼痛难忍,再听这话,脸上惨白,鹤描痕再拿匕首,轻轻笑道:“我倒不敢杀人,上回杀鸡,虽抹了脖,倒还蹦跳,我就不敢再动了,只望这回能给你个痛快。” 矮个听后,吓得两眼一瞪,鹤描痕上前探过鼻息,苏无故问:“如何?” 鹤描痕:“方才吓得太狠,昏了。” 正说着,虞沾月唤道:“这个醒了。” 胖圆见他们人多,恐撑不住他们手段,便又朝那石头上狠劲磕去,虞沾月料他动作,一脚踢开石头。 伏应岫出来道:“姑里面的娘无碍。” 胖圆怒目圆睁,并不肯发话,苏无故想了想,举了斧头就要往他脖子上砍去,鹤描痕拦住他的手,“就这样便宜他?要我说,这浑身的肉不少,是吃了多少人肉才长的这么肥,不如把他剖开看看。” 胖圆听了这话,怒瞪鹤描痕嘴里骂道:“贱人!你合该死无全尸!” 鹤描痕脸色未变,笑吟吟的把匕首往他嘴里一撬,并将他舌头割了下来,胖圆脸上拧做一团,张口吐血,见他再是动刀,胖圆连连摇首,鹤描痕问:“你服是不服?” 他忙不迭颔首,鹤描痕把刀往他肚子上送上一刀,“我看你不如何服。” 胖圆惊恐万状,只是有口不能言,虽是尤为痛苦,心知他们是不能放了,旋即目光阴森,脸上挂着笑。 忽而听见狼嚎鬼叫,苏无故说:“先且留他们一命罢。” 众人回房,可听外面惊叫连连,渐而失了声响,过去一夜,出门再瞧,那处余一摊血迹碎衣,且等那姑娘醒来,见到他们,仍是惊吓不已,连连后退,苏无故便带虞沾月出去,伏应岫同她聊了半会儿,这姑娘名叫子春,现是鸳鸯镇冼嘉音之妻,当日才和一姐妹聊过话,过个巷口竟遭贼人所绑。 伏应岫听了,赶忙安慰,并说他们正要去往鸳鸯镇,巧在此途中遇见她,子春对她们感激不尽,出了深林,伏应岫忽然问道:“那泥人还在?” 苏无故怔了怔,搜寻各处都不见,摇摇头,鹤描痕道:“既然子春姑娘是被他们绑过来的,我们往鸳鸯镇里搜寻,还愁查不出什么。” 子春见几人谈聊,言而又怯,几番抬头张口,终是垂头无话,伏应岫开口问她,子春方诺诺的说:“鸳鸯镇只许夫妻入内。” 伏应岫问:“偏是夫妻,”她站到鹤描痕身旁,“应是要成双成对,我与她可得入内?” 子春摇头,“那镇子最见不得这事。” 听闻此话,伏应岫蹙眉道:“这镇子真是怪了。” 鹤描痕说:“那我与虞沾月一道。” 伏应岫否道:“不成,我与虞弟弟一道。” 鹤描痕笑道:“你就安心留在苏哥哥身旁,我们不得出事。” 伏应岫冷哼道:“我瞧你没安好心,把虞弟弟留在你那处,我还不安心呢。” 鹤描痕气的脸上一抽,假意笑笑,虞沾月怕她气恼,一会倒连面子功夫不做了,便到伏应岫身旁,躲着鹤描痕瞧她,伏应岫见他满面委屈,怪是怜惜,对苏无故道:“苏哥哥依不依?” 苏无故点头,“你们自定。” 见两人在前面欢欢蹦蹦,鹤描痕在心内又叹了四五回。 到城门前,子春同他们辞别,侍卫查过,收掉令牌才放他们入城,并严声令几人只能往鸳鸯镇去。 经人指路寻到地方,鸳鸯镇镇令笑脸相迎,且道:“劳各位尊驾移厅中一叙。” 镇令一面笑,一面暗量几人,不觉竟和鹤描痕搭眼,碰见这双眼,无由骇避。 苏无故问他此镇何异事,老镇令道:“我们镇后有一山丘,往日大家伙去劈柴,采摘野果都不尽,前日山丘生来一鬼,好夺人命,而今已死有七八人,并请城中官兵去探,都无功而返,期间折有几人,此关性命之忧,官兵胆怯无力,撒手不问。” 苏无故问:“死者尸身可在,容我观察一二?” 老镇令说:“那些个死了的,虽被拖至家中,未及两日竟都尸消骨融,好似活活被蒸没了。” 苏无故又问他谁且先死,他思索片刻后道:“西头的张家夫妇先死。” 苏无故起身,老镇令叹了一息,“那夫妇都死了,你们寻也无用。” 苏无故顿了片晌问:“除此之外,更无其他异数?” 镇令垂头勉神思考,旋即摇头。 又听他道:“各仙人舟车劳顿,我已安排好两处住房,今夜歇睡养身,明日有几人还欲上山,届时还请各位陪同而去。” 聊罢,苏无故叫老镇令勿要声张他们身份,也不必干涉他们所做之事,只待他们如这方镇民,老镇令应下,随即派人领他们往住房而去,但见领路者亦是一对夫妻,屋内尚不见异样,待到冷街上,二人举止逐渐生硬,面色灰白,口中磨牙,苏无故脚步慢缓。 前面二人脚步双双齐顿,一同回头,二人两眼青绿,眼下齐黑,身发黑气,张嘴见是兽齿锋牙,速生指甲,锋比刀剑,势如猛兽抓来,苏无故飞身上前,同他们对招。 虽说这两人扑腾的厉害,到底附身不久,手脚僵硬,多是破绽,苏无故与他们比过两招,轻易断了二人鬼锋指甲,两人被打的招架不得,一个倒在脚下,一个飞撞在墙。 碰巧来个酒鬼摇摇晃晃的过这个街口,听见这面响动,酒后头昏,忍不得一点噪声,一路挥拳,只等见到人骂上两句或揍上几拳,忽而面前飞过一人,一声轰响,那人整个嵌在墙中,酒鬼手脚冷颤,好似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他清醒许多,颤巍巍抬头看来人。 瞧不清来人,可知苏无故影儿越近,酒鬼急忙抱头,苏无故却将墙中那人揭下,再看一股黑气消退,手脚渐软回来,苏无故朝他过瞅一眼,酒鬼双膝亦软,一下跪倒在地。 苏无故见嵌在墙上的人尚且无碍,过了半会儿二人都醒过来,可并无方才记忆,见到酒鬼,他们认得,上前寒暄两句,可知这酒鬼叫鲍九家,家有小财,方从一好友卞常泰喝过酒,那夫妻道:“鲍兄,你又喝昏头了,出门也留心,好歹带些人陪着去,如今鬼怪隐伏,你难道不怕?” 鲍九家哈哈大笑,“那些鬼崽子,哪个敢在我鲍子面前耍威风,敢来一个,我就叫他们试来试我这拳头硬也不硬!” 夫妻二人笑了笑,都去扶他,“看你,醉的混话连篇,腿上都没劲,我们不过来,我看你就要在这街上睡一夜了。” 鲍九家被他们二人扶起,望见伏应岫等人,虽是迷糊,恍惚着月色,一个不防被伏应岫迷住眼,心甚爱恋,频频望看,鹤描痕上前几步。 鲍九家回神,笑问道:“他们是这镇上的?” 那夫妻想起这事,解释道他们是镇令大人远邀而来贵客,如今要带他们去镇上两座房屋先且住下,提及此事,他们面露苦恼,鲍九家连忙摆手,“贵客要紧,贵客要紧,我还能走,你们先送他们去罢。” 只看他们去路,鲍九家仍盯看伏应岫去影。 第22章 山鬼迷设一萧月 恶人易谣两分花 现有两所房屋,苏无故择左面那所,多嘱咐两人几句,伏、虞两人连连应是,随即各回屋中。 可见屋内仅设一张塌,苏无故说:“我同往常一般,在地上铺睡。” 鹤描痕微微使动灵力,土里钻得藤蔓横布,置作一床,她又抱来被子和衣而卧,“我是用不着的,你到床上安心睡罢。” 苏无故便息了灯火躺下,只是翻来覆去睡不得,鹤描痕便问:“为何而愁?” 苏无故:“并无愁事,我这翻身声响大,吵到你了?” 鹤描痕说:“我不困,只怕他近来是不是又哭又作弄你了?” 苏无故捏紧了心,“这话从何问起?” 鹤描痕:“你不爱涂脂抹香,没得他作弄,白眉赤眼的身上哪来的香气?” 苏无故惊道:“还有?” 鹤描痕调侃笑道:“你要有心,纵使他口上不依,就是强逼于他,早也解了这东西,难道是心存不忍,倒要我帮你按住他?” 没得他接话,鹤描痕心内一沉,翻身过来,打量苏无故,“我看你这些天有些怪了,先前这香味还浅,仅我且能感知一二,到这些天尤为浓郁,你还心虚,你为何心虚?又瞒了我什么?” 苏无故笑道:“没瞒,他见我回来,才是欣喜,情感难抑,因才弄出这些香来。” 鹤描痕:“当真?” 苏无故:“当真。” 鹤描痕察不见他脸色,不知话中真假,勉强信了,叹道:“原我最是看好的这么一脉花灵,想你在上面是个月灵儿,在下面无论哪面也都是不俗的,把他交给你我是十分安心,谁料却养出这么个性格来。” 苏无故问:“他这性子还不好?” 鹤描痕甚是嫌弃,“性子软捏捏的也罢,可这眼里怎么跟灌了海似的,我不喜欢。” 苏无故却说:“他是见情多感的人,好添眼泪,虽这愁来的快,仔细哄一哄,也很快过去。” 鹤描痕嗤一声翻过身睡去,“这么大了,也就你和岫岫还惯的他,你们都纵他去罢,等明儿到我设的劫里,看他撑的过几回。” 苏无故斟酌半晌,央道:“到那会儿,你下手轻些。” 鹤描痕说:“我也不能任你为他求情,说要什么轻重,他不下来还好,现而我们都在这,明儿回去时,只能走一个。” 苏无故:“那自然是你回去,也不必管沾月。” 鹤描痕冷哼一声,“我可清楚你想的什么,偏我与他同为花灵,天要许我回去,自然先要把他处理好,他留世一日,我亦不能走。” 苏无故听了,神思一晃,心魂悲起,话噎良久又问:“那要怎么好?” 鹤描痕:“自然是你想的那般,我也不是没同他备好时间,现而我只等他至二十。” 苏无故再无言语,合眸自思,愈想愈忧虑,暗自叹了四五回也不尽。 隔屋虞沾月猛地打一激灵,伏应岫说:“夜里冷,你也快睡。” 虞沾月搬来一张卧椅,伏应岫拉着他说:“在这上面睡不冷?” 虞沾月笑道:“我就不爱睡在床上,睡这个才舒畅呢。” 说着,虞沾月躺在椅上,裹紧被子,伏应岫坐在床上,心下沉思。 虞沾月问:“岫姐姐还不歇。” 闻言,伏应岫想他是困了,便赶忙睡了,虞沾月又说:“岫姐姐,方才我见那酒鬼没个好心,眼里装的都是些混色,你可仔细着他。” 伏应岫答应道:“自然。” 虞沾月:“不过也不怕,若是他进来了,我就把他打出去。” 伏应岫笑道:“都不必叫虞弟弟出手,要我一二的分力便够他喝一壶了。” 二人聊了好半会儿,且察伏应岫困倦,虞沾月不再多言,侧身躺着,甚为思念苏无故,既是抱不到人,因拢了拢被子,并手并脚的抱着夹住,轻轻翻了几回也不能安睡。 第二日,苏无故听闻屋外吵声,出门一瞧,一干人捧着礼品堵在屋前。 虞沾月欢欢喜喜的开门,见是鲍九家,脸色煞为难看,鲍九家作揖笑道:“昨夜酒醉,多是烦扰鸳鸯家,今日特来赔礼道歉,望请收下。” 虞沾月冷脸道:“不用赔礼,你要有心道歉,自此就戒了酒罢,夜里别去出门,一路昏昏醉醉的,外人见了恐是恶贼当道,倒比鬼还吓人几分。” 鲍九家听了怒从心上起,脸色涨红,手拳紧握,听闻旁面咳嗽,偏头瞧去,顿时熄了焰火,因是见苏无故就倚着门笑盈盈的望着这面,并道:“昨夜原是我闹出事来,还怕鲍大人吓到,鲍大人有碍?不若我再备些薄礼送到您家门去。” 鲍九家连连笑道:“未曾吓到,未曾吓到。”他且朝门缝里偷觑,不见伏应岫,心中可惜,却是心怵苏无故,忙借由逃离去。 见他逃了,虞沾月还啐他一口,又跑来携他的手,苏无故推他一把,“什么时候,你又没大没小了。” 虞沾月嘻嘻笑道:“又没旁人,我昨夜好是想你。” 夜深持情多积思念,原是话说不尽,鹤描痕从屋里出来,笑而问道:“你想谁了?” 虞沾月杵作树桩子扎根在地。 鹤描痕:“常日屋里还腻歪不够,如今到了外面,你还不知分寸!” 虞沾月垂头叹气。 鹤描痕又问:“岫岫呢?” 虞沾月回道:“岫姐姐尚在休息。” 鹤描痕进去寻她。 过了会儿,老镇令命人带他们往后面山丘去了,几对夫妻早早等候,见他们四人面生,纷纷来问,苏无故说他们自远城而来,不免聊了好些话,一径上过来个脸方长,眉毛杂乱,眼眸狭细之人笑道:“老镇长说,便是今日天气晴好,免不得什么鬼怪白日不能杀人,都尽早的去,尽早的来。” 说罢,便放众人去了,伏应岫寻一女子问道:“方才那位是谁?” 女子说:“他可是我们这有名好官,姓卞名长泰,协与镇令处理要务无数。” 伏应岫却问:“处理哪等要务?” 女子想了想,“鸳鸯镇中只许一夫一妻,可这其中少不得家庭纷争,或有二心偷人之事,都由他们处理。” 伏应岫却笑了,“此事现有多少件?” “也有百件。” “偷人者当以何罚?” “自然杖责百棍,或鞭责五十。” “得罚者是男子居多还女子居多?” 提起这话,女子愤愤道:“都是女子,你可不知,鸳鸯镇原就是为那忠心钟情之夫妻而设,可那些女子进到这儿来,见了壮实的汉子就不忍春心,跑去偷人。” 伏应岫笑而不语,越听心里越发气愤。 她继续道:“幸而我寻得夫君性格老实,哪里容许别个女子近身,罚了才好,那些管不住偷人女子的都该死!”她又悄悄道:“你可也要注意些,免不得那些花艳的就缠到你郎君身上,甩都甩不掉。” 虞沾月听了,过来说:“那倒不劳操心,哪个心身俱是脏臭,倘若是个好东西,自然就不许花艳投身,还凭谁随手招招,就跟畜牲野狗似的扑过去。” 女子瞧见虞沾月,竟不知有这般俊雅秀气之人,两眼一新,又怕丈夫瞧见,连忙低头,哀声叹气,摇头道:“正是呢,那些女儿家的,偏是学不好。” 虞沾月无言以对。 伏应岫又说:“今儿有个鲍家的到我门前赔礼,瞧样子也不简单。” 女子笑道:“这镇上四家男子最是招人喜欢,一家便是方才的卞官人,第二正是这鲍家的鲍大人,其人下笔成文,备精文赋,世事皆尽通透,可惜他已有妻室,不则多少女儿要嫁入其家。” 虞沾月嘲弄一笑,再不理会这面事,跑到苏无故那处嬉笑玩闹。 那女子望见苏、虞二人,不由痴心,又观伏、鹤二人,心说这两女子不过皮囊一辈,偏是讨男子喜爱,样貌暂且不说,又如何许得玉雕神秀丈夫,再观我之丈夫,竟连一分也比不得,她心下摇头叹气。 伏应岫问:“第三家是谁?” 女子回神,“第三家是谭赋才,谭公子家中钱财无数,亦乐善好施,第四家是冼嘉音,虽比不得前三人财势,性子却极好,开有一家酒店,这四人相识,常到他那处吃酒聊话。” 伏应岫若有所思,可又奇怪,“怎么只有夫妻,不见老人小孩?” “你要老人小孩,不该到鸳鸯镇,小孩都集在童乡镇,老人在乌寿镇。” 伏应岫吃了一惊,“竟是这般!” 说话间隙,他们已至山腰处,那女子不便多聊,采摘野果之类。 伏应岫心觉无趣,因也采摘一些,忽见远处幽丛抖耸,似有异动,上前查看,不觉走深,置一幽洞前,拨开草丛,里面是一些红艳艳的果子,伏应岫不曾见过,正要采摘,远远听到那几对夫妻吵闹起来。 伏应岫恍然惊醒,心口异涌,朝洞内窥视,里面空无一物,她心下戒备,仔细记住来路,回去时正要再和那些女子搭话,她们却视之不见,远而避之,又或恶言相加,眼中怨恨。 伏应岫甚是不解,虞沾月寻在树底下,铺了两张帕子,对伏应岫道:“岫姐姐,你过来坐会儿。” 伏应岫:“我不累。” 虞沾月夺过篮子说:“我去摘。” 伏应岫摇头,虞沾月悄悄道:“苏哥哥说这地方甚为怪异,命我与鹤姐姐前去打探。” 闻言,伏应岫道:“那你仔细些。” 虞沾月笑而奔去,伏应岫回头正见苏无故依在另一株树下,伏应岫起身唤道:“苏哥哥。” 苏无故摇手,“你歇着,我不用。” 闻言,伏应岫复又坐下,只觉四面目光,余光察之,在隐丛树林间,那几名女子投光目怨,又或是那些男子,口目垂涎。 虞沾月去摘野果之际,那些男子过来道:“这是原是她该做的,你来替她做什么?” 虞沾月说:“我精力气力多,自然要替她多分担些,再说她时常照顾我,我就是多做些活计又能如何?总比把精力用在吵闹打人的好。” 他们脸色一变,嗤笑道:“你是有意讨她们喜欢,恶心谁呢?她们不是好东西,一个看不住就到外头勾三搭四。” “你瞧他,好端端的爷们,倒穿比女人还鲜艳,没男人气味也罢,还在身上喷洒香气,这么娘歪歪的人,都快离远些。” 他们哄然大笑,对虞沾月指指点点,口内更不干净,虞沾月不欲惹事,勉强忍住,他们反而说:“瞧那拳头握的,恨不得砸死我们。” 一人笑道:“你生的怪好,还不如去那等地方卖弄,定然有人抢着要你,倘若服侍一夜,又做的好些,可比我们做十件苦力活得来的钱还多。” “我也好心提你一句,你过来摘果子,你那相好的竟勾上你那好友,若不是野地,只怕现在都烈火烧干柴了。” 虞沾月怒火中烧,不待出手,那头一斧头劈在树上,大树轰然倒塌,众人急忙躲逃,或有吓坏的,手脚俱僵,大树倒下,脸上都惊恐不已,万念俱灭,一屁股坐倒,跑的那几人两脚一拌,亦是磕倒在地。 可瞧这树不偏不倚的倒在他们中央,浑浑尘气得一影,众人努眼去看,鹤描痕从树木间抽来斧头,冲那些人冷笑道:“在这嗡嗡的苍蝇叫什么?是刚吃屎撑饱了肚,就出来乱叫唤了,不说来砍柴,我还当你们谋权夺位来的。” 一人听了怒不可遏,指着她骂道:“贱人!胡说八道什么!你多管什么闲事!” 鹤描痕将斧头随手甩开,顺势削了他上面头发,那人浑身僵颤,手指冰冷,鹤描痕拾回那把斧头笑道:“才刚你说的什么话?我不曾听明白,你再说一回。” 他两腿打颤,张口咬舌,见鹤描痕持斧而来,微微笑道:“难道我长的不入各位眼中,而今你们厌我,势要和我斗个死活不是?” 那慌忙道:“我并未说你,说是我,是我管闲事。” 鹤描痕将斧头往他两条腿间一扔,吓得那人连连后退,膝盖被活活剜出来似的摔倒,鹤描痕啐道:“才刚骂的话,回头就忘了!刚才你骂的什么,无端端挑事,现下我们没个清楚,你们都休走!” 那人有十分惧意,两股颤颤,众人亦见她如此强势,心下轻蔑大骂道这个毒妇疯子,性火难惹,又有凶兽之怪力,怕是已和那些女鬼,幸而未娶进家门,世上怎有她这般人,竟还能嫁的出去? 想是这般想,因着鹤描痕本就形貌高大,天势压人,且方才举动十分狂野,众人都不敢发气,忍怒作歉,鹤描痕笑着说:“我也并非不识大体之人,都在一个镇上,谁愿意闹这个难堪?何况你们要真有本事,别找软的排闲,倒和我来比一比。” 虞沾月意欲驳话,只怕触之霉头,因也无话。 众人诺声答应,匆匆而逃。 鹤描痕便将树劈开,往虞沾月背篓里放了些,众人暗暗瞧见这幕,各纳心思。 虞沾月说:“我到那面再采些果子就回来。” 鹤描痕道:“不要走远。” 虞沾月颔首,因到不远处择些鲜艳硕肥的果子摘下,须臾,妖风滚滚,袭他眼目,虞沾月抬手挡风,一个姑娘在树后左顾右盼,但见无人,因上前说:“虞公子,我有一句。” 虞沾月拒道:“不听。” 虞沾月转身离去,那姑娘见了,急忙追来,“你与苏公子本是同日搬来鸳鸯镇,世间哪的你这样好的男人?你在此劳累,却不想家里的那位赶着和苏公子弄情儿。” 虞沾月无话,余光一察,已不见鹤描痕,那姑娘见他动了几分心,因又继续道:“我替你好生不平,我见苏公子家中那位活像只老虎似的,想来他们二人之间早有间隙,因赶着往你家挖墙脚,纵使你们两家关系非常,到底他们也不该如此行事。” 虞沾月:“口说无凭。” 姑娘见他上钩,微微笑道:“我带你去瞧瞧。” 虞沾月跟她去了,不久便见那两人握手言笑,身形愈发贴近,虞沾月暗感花魂,但知苏无故不在此地。 虞沾月佯作气恼,怒目而视,那姑娘一笑,正要劝他息火,待日后使计让他们现形,再抓他们措手不及,话尤未出,虞沾月翻手出刀,将她拦腰一斩,那姑娘惊愕不已,旋即一阵烟的散了。 那面二人察觉,现出鬼形,两人身泡的肿白肥大,并来抓他,虞沾月侧身躲避,将刀朝两人挥展,正想许是与他们战过三四回方能出界时,他们未曾躲这招,一抔烟土般的消去踪迹。 虞沾月见有处银光夺目,怕他们遭以恶鬼埋伏,匆忙赶去。 正如虞沾月所料,恶鬼朝他们制以幻术异境,有意催二人相引,苏无故察觉不对,因朝伏应岫投去眼光,伏应岫忽的惊起,因是背后贴了冰湿之物,耳畔环幽幽惑声,再和苏无故相视,随即假意从恶鬼之念,朝他走去。 苏无故立即扯过伏应岫,将月矛刺入那鬼眉心处,鬼怪大惊,一阵旋风将他杀灭,众人不再隐匿踪迹,树影之后,藏纳十数异鬼,他们扑来擒苏无故四肢,有意钻身,驱使行事,怎奈苏无故将月矛银丝合作月尘,扑来一只,照着正脸拍去,顿使他飞出身消。 一连扫灭几只,余下鬼见此速速分开,打四面八方扑来,那面飞来一箭穿身,众鬼回头一瞧,原是伏应岫持弓射箭,那些鬼魂摇摇晃晃,伏应岫又朝他们射去几箭,背后一滚红风隐隐吹袭,似有别个鬼影,他们备为受惊,再见虞沾月已赶来,多留无益,只能悻悻退去。 虞沾月问:“方才这怎么了?” 伏应岫简言说予他听,虞沾月便将方才所见所闻说来,伏应岫道:“只有你?小鹤儿不在?” 虞沾月一惊,“刚才我离她没多步,哪知转眼鹤姐姐就不见了,我看你们这有打斗动静,并以为她也过来了。” 伏应岫急道:“这里鬼怪无数,我们快去寻她。” 苏无故说:“不要急,现所遇见这些鬼,只能附男子之身,对男子下手,这地方也不大,我们三个一同去寻她也能来及。” 寻了几段路,再见鹤描痕,她身后跟着那几名女子,她们鼻间促息,脸上深深恐惧,紧紧跟到鹤描痕脚后,凡有一点风动,将身颤抖,疾疾的在她身后窝作一团不敢睁眼。 伏应岫跑去携她的手,“你跑去哪了?” 鹤描痕说:“刚听见这头有人叫,我就过来瞧瞧,正见一群黑鬼要吃她们。”她顿了顿,“我们回去再聊,先送她们回到镇上。” 伏应岫道:“你先走。” 苏无故说:“他们都怕了,这几天不敢冒风头,我们先回去。” 伏应岫:“不是这事,方才我瞧见一个洞口,也不深,可里面空无一物,偏我心里怪慌的。” 苏无故道:“我和你去瞧瞧。” 虞沾月忙接道:“我也去。” 鹤描痕说:“那我带她们在这先等一等。” 伏应岫带二人来回转过几圈,一路上并未见及洞口之物,伏应岫忙说:“方才这处当真有个洞口。” 苏无故点头,“只怕他们有意不现身,也不必着急,日后自有他们出来的时候。” 虞沾月道:“正是,就怕是那鬼怪的巢,让我们先摸一摸这镇子的底,明儿再回来寻也不迟,鹤姐姐还等着我们,咱们先回去。” 鹤描痕见他们来了,随口问了一声,伏应岫摇头,鹤描痕笑道:“管那东西做甚?兴许只是为了扰你心魂罢了。” 伏应岫点头作应,只是愁心不减。 回到山下,那些男子原要散去,可见他们回来,未曾伤到性命,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时卞常泰出来道:“我们都在等了大半日,你们迟迟不归,若再晚些时日,我都要禀予镇令,命镇民们出来寻你们,好在你们都安然无恙。” 她们惊魂未定,不作回答,卞常泰道:“山间又得恶鬼出没,这两日都不要再来,在家中紧着过些,倘若日子艰难,便到我这来领些米粮。” 他们大喜,连连道谢,卞常泰笑了笑,随口叮嘱几句,便遣众人都散了。 第23章 春秋一度径月华 共心凭计俗花杀 回到房中,鹤描痕才与众人说:“我伤那几只黑鬼时,已用灵术在他们身上埋下灵迹,只等他们现身,我们立即动身抓了他们。” 伏应岫想了想,“也怪,我们刚下山时,那些男子似是见鬼一般。” 虞沾月嗤道:“自然是做了亏心事,依我猜测,他们和那些恶鬼是有关系,或是做个交易,杀妻得财亦说不准。” 伏应岫认真思索,“还有一件,那些鬼怪有意促我与苏哥哥成对,又引虞弟弟过来抓见这幕,其用心十分险恶。” 虞沾月点头道:“那些鬼怪有离间我们之心,日后都要谨慎小心,再说这镇上有多少脏心?却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如今他们见了鹤姐姐的手段,断不敢到鹤姐姐门前惹事,可他们今日才骂了我,一定会找我们的事,岫姐姐要万万小心!” 苏无故沉吟片晌,一抬头,三人都举目看他,苏无故怪道:“瞧我做甚?” 鹤描痕含笑道:“苏哥哥是我们这里顶厉害的,只光我们讲,你也评评。” 苏无故笑着道:“说的都好,我都没话了。” 伏应岫问:“苏哥哥,之后该当如何?” 苏无故道:“虽鬼怪不在,可疑之人尚在,这镇上还有四家,我们且去探他们口实。” 伏应岫:“我先去试探那鲍九家的,借鲍九家再探及其他三人。” 虞沾月却道:“那家伙对岫姐姐的心思脏恶,不行不行。” 鹤描痕也不许,伏应岫叹道:“就这么个能触到,别个从哪打探的好?” 苏无故说:“还有一位就是子春姑娘了。” 虞沾月连连颔首,“对,我们去问问子春姑娘。” 四人商议一番,假以鹤描痕生辰宴,宴请子春姑娘。 第二日苏无故起床,随意逛一逛,忽而听墙那面有窸窸窣窣声,行去一看,虞沾月攀在墙上尚未翻过来,见到苏无故,不再动弹,沉言半息,苏无故问:“你在那做什么的?” 虞沾月笑道:“没做什么。” 苏无故道:“你快下来。” 虞沾月腮上羞红,稳住脚要跳时,背后幽幽生来一条长藤,摇了摇身,找准虞沾月抽打而去,虞沾月惊痛,趔趄摇身,不免翻倒下来,苏无故一惊,忙跑来伸手接他,那藤蔓抓在虞沾月脚上,虞沾月心生不妙,抬眼一看,鹤描痕冷眼看他,命藤蔓把他扔回。 听得动静,苏无故忙唤道:“沾月,沾月?” 虞沾月回道:“我没事。” 鹤描痕:“没事你还不滚?” 虞沾月弹去灰尘,听了这话,心生畏怯,不敢多留,攒了一肚的委屈的跑了。 苏无故欲言又止,鹤描痕观今日天气晴朗,从屋里搬来躺椅到花园里照一照,睡一睡,十分舒心惬意。 苏无故见园中草木清幽,繁花俏丽,地上却是落花落叶,苏无故持来扫帚,这径扫罢,跑那道扫去,回头一看这径又落得满是花叶,便来扫这径,忙活半日,正想都扫净时,再看那道,又是一地残红哀叶。 苏无故心怪,细查花色,如在春秋两季交度,一会儿盛色而开,一会调色而落,便找到鹤描痕问道:“我都扫过几回了,可这里花儿又开又败,你是怎么回事?” 鹤描痕合眼不开,连心并口的叹,“我只是郁闷罢了。” 苏无故说:“郁闷什么?” 鹤描痕更是哀叹,“这贼一样的人,是怎么生出来的?” 苏无故欲替他辩驳,忽闻敲门声,因去开门,正是昨日鹤描痕救下的那些女子,苏无故问:“有何贵干?” 那些女子笑道:“昨日得令夫人相救,今日备以薄礼特来感谢,敢问令夫人可在?” 苏无故带她们到院子,鹤描痕不起,苏无故说:“还睡呢,有人寻你。” 鹤描痕睁眼一瞧,这里站了四五人,连忙坐起来,她们笑道:“夫人歇着罢,我们只来送送礼品,过会儿就走。” 鹤描痕笑道:“我常日在屋中闲闷,正愁无人讲话,姐妹都来了,何不多坐会再走?” 她们面面相觑,鹤描痕对苏无故说:“你去搬些椅子来让她们坐一坐。” 苏无故便回屋搬来几个,众人连连道谢,眼中艳羡不已,可见苏无故又去扫地,众人羡羡说:“好个夫婿,竟对夫人您言听计从!” 鹤描痕:“常人家的夫婿不都如此?” 闻言,她们脸色各异,有人咳了一声,叹息道:“我们家中那位都忙着外事,哪里有功夫收拾屋室?倘若我们收拾的不勤快,竟还要挨顿臭骂。” 她们垂头丧气,鹤描痕佯作吃惊,“都是你们做那些活。” 她们说:“是呢。” “竟无女子同我一般闲手闲脚?” 她们说:“有一位不必。” 鹤描痕问:“哪位?” “谭家的那位。” 鹤描痕提来兴趣,“谭家那位又是因何不必困束于家务事。” 她们相视,“谭夫人家中财势非同一般,要知鸳鸯镇里只许夫妻,不准旁人入内,各人家务是为各妻之职,而她家非同一般,谭夫人下嫁谭公子时,携几仆从,镇令对她甚为不喜,倒以谭公子面上才勉强放行。” 说及此处,她们忽然嘘声,鹤描痕想了想,招手叫道:“苏哥哥。” 苏无故一来,鹤描痕笑道:“苏哥哥,难得姐妹们过来,还且劳烦苏哥哥出门买些瓜果糕点来。” 她们摇手道不必。 苏无故便去了,恰时伏应岫同虞沾月过来,伏应岫道:“苏哥哥,小鹤儿在吗?” 苏无故说:“在呢,今日贵客远来,我要出门买些吃食,你要去寻她?” 伏应岫心了,摆手笑道:“不必,我们晚些时候再来。” 说罢,三人都出门去了。 待人一走,她们悄声道:“昨日我就见虞家的那位,可是方才那个?” 鹤描痕笑道:“她姓伏,我们四人自小一同长大,我与她关系最是亲近,常日里都唤她岫岫。” 她们却说:“昨日见夫人性格清冷,未敢亲近,却观虞家里面那位面上和蔼,谁知她私下又是另套做派,原是我们看走眼了。” 鹤描痕眉添怒气,勉强笑了笑,“她性情柔婉天真,德高品淑,又不缺娇憨风趣,我见是神女仙子亦不能比她,怕是你们心存误解。” 她们顿了顿,“夫人,恕我冒昧,如今你与苏公子是为佳偶,令人称羡,可要知便是亲姐妹之间也有嫌隙,何况你们二人,因是自小一同长大,知根知底的才最是可怕,如今她借由与你亲近,对你郎君苏哥哥的叫,谁知她不会纳有私心,还是趁早断了的好。” 鹤描痕微微摆正身,脸上煞是不悦,她们一惊,改口道:“只是随口说说。” 鹤描痕道:“你们因何如此论她?” 几人面面相觑,“昨日她有意勾我们家郎君……” 不等几人说了,鹤描痕怒而抬手道:“我与各位聊不投机,都请回罢。” 她们急道:“这话怎么说?” 鹤描痕冷笑道:“你们可见过虞公子?” 众人颔首。 “他虽比不上苏哥哥,可他同你们郎君相较孰好孰坏?” 她们哑口无言。 鹤描痕冷嗤一声,“我也好心提你们一点,原是你们那男人管不住眼儿身儿的,便是我家岫岫离去,他们仍是如旧,性本恶臭,身为下贱,自做粪池,也能怨及旁人?” 她们脸色大变。 苏无故买了糕点瓜子等物分予众人,见鹤描痕一脸愁色,因来关问一句。 鹤描痕哀声叹气,她们连连赔歉,鹤描痕摇摇手,“不必,我不愿再听,日后我们少再往来。” 一人愤愤道:“你们休胡说,我看伏姑娘才好,说话好生温婉,何时得罪过我们?而今我们竟在这嚼舌根,夫人说的正是,该怨是自家的恶臭,伏姑娘不曾做什么。” 余下几人心内仍是别扭,良久才认了这话,鹤描痕方展颜笑道:“这就是了,都来吃糕点。” 她们魂不守舍,鹤描痕追问:“嗳,那谭夫人如何?” 她们又来兴趣,“谭夫人甚爱谭施才,只可惜她妒心要重,那几仆从仗是稍有姿色,勾上谭施才,谭夫人都换过多少人了。” 鹤描痕叹气,“可见这谭施才也是个恶臭之人,那谭夫人就不得换一任夫君?” 她们一吓,连连噤声摇头摆手,而后脑儿顿顿转转的,有人说:“若非一方离世,鸳鸯镇是不许此事。” 鹤描痕笑道:“想必从前死了不少女人。” 她们尚不明白,不过也点头认了,鹤描痕站起身,“那些个女儿是被污蔑冤枉的我且不得知,只是那些男子换了多少貌美妻?” 她们细细想过,脑海中的弦轰然而断。 鹤描痕微微笑道:“今日不早了,各位也该回去了。” 送过她们,苏无故叫来另二人,鹤描痕挑挑拣拣,把一些聊话讲予三人听,虞沾月倍为气恼,伏应岫无奈笑道:“竟是这般缘由,她们倒是有意思。” 虞沾月:“下回我听了这话,一定要整治整治他们才好呢!” 伏应岫说:“不必气,也怨不得她们可怜到这般境地。” 苏无故对鹤描痕道:“你且和她们往来,说是我日日对你言听计从,命我买各类物,我再出去使法将这话传开,只等传到那谭夫人耳中,她自然就被勾上来了。” 鹤描痕颔首,后几日已然让鸳鸯镇大半的女儿家都识得她,日日得人拜访,或是来瞧苏无故,或是讨取法子。 不多日,鹤描痕收到谭夫人的一张帖子。 鹤描痕回房,欲寻苏无故细做商议,却听见墙面笑声盈耳,寻声瞧看,伏应岫与虞沾月坐在高墙上,苏无故好言相劝,伏应岫晃着腿脚笑道:“我不怕,先前从山上跳下去也没伤到,这也不高,我们就玩一会儿。” 鹤描痕两眼把虞沾月一瞪,“都是你挑唆岫岫爬墙的,好端端正门不进,偏爬这歪道!” 伏应岫说:“你别说虞弟弟,我自小爱玩闹,好些东西都是我教他的。” 鹤描痕叹道:“还胡闹呢,都下来罢。” 伏应岫笑了笑,“我就不爱正门,日后都爬墙过来。” 鹤描痕仔细瞧着,“先下来。” 伏应岫将脚一错,假意崴到,鹤描痕张开手,见此,伏应岫站稳朝她大笑道:“你还是好骗。” 苏无故说:“还闹,再闹我打你们了。” 虞沾月只恐他气,便说:“我们快下去罢。” 伏应岫吐一吐舌头,“你先下去,等你下去了我再好下去。” 虞沾月跳下,伏应岫却在那墙上蹦蹦跳跳,鹤描痕命藤蔓一袭,自把她抓住送了下来。 见到这幕,虞沾月倚在苏无故身上,不由撇撇嘴,苏无故搂着他,抚面安慰。 伏应岫问:“前些天你把虞弟弟扔了。” 鹤描痕道:“这能怨我?青天白日他偏要爬墙,我当是贼呢,唬我一跳。” 伏应岫:“下回也仔细瞧瞧,虞弟弟要爬过来,你也不能扔他。” 鹤描痕颔首应是。 见她手中帖子,伏应岫也取来一张,“才刚我也收到了。” 苏无故道:“既有帖子,也不必作生日宴请子春姑娘来了,我们且从谭家察去。” 正于此刻,外有兵官十数砸门,强把门撞开,随即要压伏应岫走,鹤描痕拦手说:“这事何意?” 官兵道:“这位姑娘已触鸳鸯镇律法!” 苏无故便命众人都按住心,一并去查是为何事。 说话间,四人登至公正明堂,由卞常泰执任此案件,外有众多男女探看,在此窃窃私语,伏应岫不肯伏跪,卞常泰大怒道:“罪妇还不跪见本官!” 伏应岫说:“这些时日,我并未出门见人,也并未招惹旁人,罪从何来?” 卞常泰对虞沾月说:“你夫人这些时日可都在家中?” 虞沾月道:“是在家中,未曾离去。” 卞常泰招手命门外几人进来,左邻右舍连并三家夫妻,那些男子跪地俯首说:“前两日她见我们,说是家中不和,空守冷房,又对我们心存爱慕,因要同我们共度良宵,在深夜并从后街小道同我们进屋。” 卞常泰对虞沾月道:“你看,你这夫人毫无廉耻之心,因是她先犯错在先,无视律法,今日我必要惩治一番,将她拉去打一百板子。” 虞沾月怒道:“他们血口喷人!” 卞常泰怒道:“如今证人在此,你还执迷不悟!” 女子道:“前日她还有意勾引我我夫君,如今都偷到屋里去了,”说着,并惺惺掉泪,“她仗有美色四处勾人,可教我妇人家遭受多少流言蜚语?官人可不能留手!” 众人闻言,纷纷对她破口大骂,鹤描痕闻言喝道:“你们这群烂舌头是不想要了!” 卞常泰一拍板,指着鹤描痕怒道:“放肆!公堂之上容你一介妇人说话!把她拉下去鞭打二十!” 外面那些男子闻言,纷纷唾骂道:“早该如此,留这等毒妇在世,实属害人!二十鞭还便宜她了。” 那些女子摇头叹息。 两官兵前来抓鹤描痕,鹤描痕并不服法,对来人当脚一踢,另人见了提拳揍她,鹤描痕拦臂挡拳,随手打在这人脸上,他两眼昏花,鼻骨又碎,禁不住的血流,鹤描痕并按住他的肩,猛地抬膝,那人噗通倒地。 见此,卞常泰怒火中烧,命众人拿下四人。 苏无故站止不动,全凭他们三人去打,这面放倒几人,夺了兵器,那一挥银光夺目,翻腾抡兵罩地摧,各显威灵气势,杀的血溅明堂,三人气势汹汹,打杀出来,竟无一点精疲力尽之色,哪里是好欺负的。 众人见这仗势,都说他们被妖魔附身,你推我攘的要出去,三家夫妻也欲趁势而逃,虞沾月回头一跳,拦住他们的路,将他们打倒在地,并揪住男人的领子,双目攒火,愤烧旁人,男人还未求饶,虞沾月握着拳给他脸上打上两拳,男人吐了一口血四五颗牙,经不住疼,随即昏死过去。 女人见了,涕泪并流的过来护他,鹤描痕抽空将她扯走,给她踢倒,她愤而起身,再是踢倒,如此数回,她浑身疼痛,无力能抵,只能抱着身怯怯的瞧着鹤描痕。 打开这人,虞沾月又跑去抓那两那人,他们连连求饶,虞沾月呸他们,“方才说了那些谣言,叫我割了你舌头都不为过!” 他们哭道:“我们并非有意造谣生事的。” 虞沾月将他们推倒在地,踩折二人腿脚,持着刀往两人脖子上比划说:“你们要是说清楚,兴许我高兴了,就不打你们了。” 他们唯恐刀剑无眼,倒豆子一般全说出来,“正是卞官人命我们如此发话,说污蔑伏姑娘,过会使刑罚之间再由鲍大人求情搭救,随意推个女人出来顶罪,如此可俘获伏姑娘之心。” 男人们听言,并无举动,反倒是那些女子捂嘴吃惊。 虞沾月冷笑一声,并给他一拳,他吃痛道:“我已抖出事,为何还要揍我?” 虞沾月恨恨啐道:“凭何你说了,就当这事可以揭过,你是无所畏惧,可知道岫姐姐因你造谣生事,被外人辱骂至此,心内何等感受!为何凭你一二句就此轻易揭过!我不依!如今不给你两拳吃!你还当这话可以随便说的!” 他们两人先后各受了三四拳,吐了满口血牙,再是守不住,装死昏倒了。 卞常泰见这幕,气恼不已,正要持不住怒火,浑身气烟昏昏,苏无故瞧着他,笑道:“怨不得卞官人能做官人,怕不是这镇子的男人都同仇一气,只管怎么杀女人了。” 卞常泰指着苏无故怒骂道:“该死东西!你是活久了,来找死不是!” 卞常泰将身一跳,正要和他打,那面老镇令匆忙赶来,镇民安定了心,又返路去瞧。 只见老镇令阻在二人中间,一面推卞常泰退后几步,察卞常泰眼内黑丝绕眼白,老镇令给他一巴掌,在他腿上踹一脚,卞常泰跪了下去,老镇令骂道:“畜牲!” 苏无故笑而不语。 老镇令对他打骂半日,命众侍兵都退下,苏无故摇头叹息。 那面鲍九家慢悠悠的携人过来,见众人围堵在此,口中私语,又闻到腥味,心内又惊又喜,脚步匆匆,一面推开人群,朝里面叫唤道:“都停手!伏姑娘是冤枉的!” 一脚跨进门,刚要抬手拦人,竟见这副场面,老镇令指着他怒骂道:“你也是个畜牲!给我跪下!” 鲍九家目瞪口呆,不曾反应过来,但见鹤描痕闪身而来,一掌击脸,鲍九家大怒,抬手要揪她,并抬手扇去两掌,她轻身闪过,反肘朝他肚上一顶,这圆肥的肚子皱了皱,鲍九家被打在墙上,墙面坍塌,整个埋在石砖之中,两眼昏痴。 老镇令一吓,替他讨饶道:“好侠,他是做错了,罪不至于要了性命!” 苏无故却笑问:“难道你也知情?” 老镇令冷汗直流,摇头叹道:“才刚冼家小子与我喝酒,我才知晓这事,赶忙跑来拦他们。” 苏无故说:“这镇规镇法十分奇特,我且问镇令一句,他们二人如此行事,可有刑罚?” 老镇令满头是汗,嘴上支吾,苏无故道:“不曾有?那也无事,我再问一句,可有打斗之罚?” 老镇令说:“若是夫妻,是以情趣,应无责罚,可若外人之间打斗,便有责罚。” 第24章 假公逐月瘴天罩 明私斥花暴杀人 苏无故轻轻一笑,“那便好,去请二位夫人过来。” 老镇令派人去了,半个时辰后,一温娴貌美,身姿憔悴女子施施而来,她名叫舞冬,乃卞常泰之妻,这会儿天气不冷不热,她却严裹,拜过老镇令,老镇令指着苏无故等人,“他们寻你。” 苏无故问:“外人相斗,有何责罚?” 老镇令道:“鞭打十下。” 虞沾月扑哧一笑,“这赏罚不严啊,凭何造谣生事不罚,搬弄是非不罚,外人相斗鞭十,偷人却以百板,我且问问,打人百板,其中有几个男儿受罚?” 老镇令说:“我们这的男儿都好,不会偷人。” 虞沾月嗤道:“这话你骗骗自己也罢。” 老镇令被他说的满面羞红,却不敢辩言。 苏无故将鞭子递给舞冬,舞冬一惊,苏无故说:“卞官人为官不正,残害无辜,你身作他妻子,理应罚他才是,去给他二十鞭。” 不等舞冬推拒,卞常泰先是羞恼起身道:“凭何!我不许!她不过贱人奴从,凭何许她打我,哪来的这般理!” 苏无故将他一按,卞常泰好似万针扎身,浑身发颤,紧咬住舌头不再发声。 舞冬迟疑之际,一女子又到,此人名为盲秋,生如明珠,容颜俏丽,可嘴角淤青,行动艰难,苏无故同虞沾月施去一眼,虞沾月心下一了,把鲍九家从墙跟底下拖出来,踢他一脚,他不曾醒,只往他手腕碾踩,鲍九家惊叫醒来。 苏无故复方才之言,盲秋握了鞭子,迟钝半歇,不敢施手,苏无故递予她匕首,“要怕他日后报复,何不先断他手脚,免于后患?” 鹤描痕笑道:“这事我清楚。” 对上鲍九家凶残眼目,盲秋一颤,仍是摇头,伏应岫却说:“我们只许这一回,日后他要如何,就不能帮上了。” 听言,盲秋攒了多年怨怒烧心,一面惧怕鲍九家,一面又忧心此举不得好死,鲍九家还在破口大骂,滚滚油煎在头上,盲秋夺过鞭子,老镇令一面同鲍九家递眼,一面劝道:“秋儿,你们二人夫妻一场,何必如此?” 盲秋道:“镇令大人可知鲍九家打我多年,您坐视不管,如今换我打他,又为何相劝。” 老镇令叹道:“他性情急躁,常日好吃醉酒,打你并非本心。” 盲秋冷笑,“您也只当我吃醉酒好了。” 正待盲秋下手,老镇令又说:“秋儿,这事怨他混账,不是东西,明儿我替你教训!” 盲秋笑问:“你是把他当亲儿子待的?” 老镇令点头,“是,你们一家夫妻我也算看着过来,我与你们也算半家人,只是不想你们闹得这等地步。” 盲秋嗐一声,“镇令大人心意我领了。” 老镇令一喜,谁知她转手朝他一挥鞭子,老镇令冷不丁的被她抽倒,不等起身,盲秋又挥了鞭子,老镇令抱头喝道:“盲秋!” 盲秋瞧了那四人一眼,只见他们在那面谈笑风生,并不过问此事,因说:“我们是一家子,子不教父之过,您爱子心切,自然要替他受过足这二十鞭了。” 说话间,盲秋又甩一鞭子,老镇令连连摇头,“我不受!” 盲秋笑问:“我们一家子,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常日我也把您当父亲相待,可您心怀龌龊,老若有罪,亦不能避罚,我不过教训你一番罢了。” 盲秋又给他三鞭子,外面男人对她骂声连连,见老镇令被打的气息颇浅,鹤描痕抬手拦她,“他年纪太大,真要打死不太好听,你看外面那些个恨不能跑到粪坑吃的满嘴屎吐你身上呢。” 他们方才骂声怪盛,而今到鹤描痕出面,齐齐噤声。 盲秋道:“我想要匕首。” 鹤描痕便取予她,盲秋朝他腕上一刺,鲍九家双目怨红,只恨不能起身杀人,见此,盲秋将他四肢各刺一挥,老镇令勉强起身,惊道:“盲秋!你个要杀人,鸳鸯镇就容不下你!难道你想日后都背负骂名不成!” 盲秋回头,脸上并无悲喜,看的老镇令心里发怵,盲秋说:“便教我死!骂声千古,也不愿无名无姓,只说什么鲍家先妻贤惠!许是连贤惠二字亦不能得,又或后人也不知我盲秋曾为鲍家之妻!他日另娶贤妻,你们亦可对我编纂造谣!如今担个骂声,谩骂我盲秋杀夫,狠毒无比,此番作为可令众人识得,于我而言也算流芳千古了!” 听了这话,众女子身心浑颤,鲍九家见她脸上狠劲不似作假,方才流泪求饶,“盲秋,好秋儿,我错了!日后你要做甚,我都听你的!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 他也顾不得疼,勉强翻身跪地磕头,盲秋不免心软,虞沾月在后面笑了笑,苏无故问:“笑什么?” 虞沾月道:“我要恼了心上人,一则各不相干,二则剖心自证,若日后再是缠闹,保不准谁有恨心,就此夺刀杀人呢。” 鹤描痕难得点头,“这话有理。” 苏无故瞥他一眼,虞沾月忙解释,“我随口说的,你不要放心上,我可是个干净人。” 盲秋一怔,念及从前,他问鲍九家,“自我跟随夫君这些年,夫君若给我三件好事,我便不下手了。” 鲍九家仔细想了想,可左想右念,只知打人骂架,竟无一件好事,眼见她要落手,鲍九家喊道:“秋儿,我心里有你!这些年怨我,怨我待你不好!对不起,你饶了我罢。” 盲秋笑了笑,鲍九家认作她心软,连忙又说些甜腻腻的话,谁知盲秋还是下了手,鲍九家脸色惨白,痛叫不尽,盲秋道:“这些话你在我们未曾成婚前已然说过!你已失信!凭何我要再听一回!” 盲秋趁此机会废他四肢,鹤描痕道:“你且留他一命,鸳鸯镇有法,此是打闹,不属杀人。” 盲秋谢过,这般拖着鲍九家回去。 卞常泰见鲍九家这等下场,也使软话,却说:“舞冬,我自知作恶多年,为今你恨我,我也无颜面你,就此杀了我罢。” 舞冬心内一软,迟疑不定,终是丢了鞭子,扶起他来,“夫君,我们回去。” 闹事已罢,众人都款款散去。 伏应岫垂头思忖,将疑虑说来,“方才我见卞常泰眼里生有异样。” 苏无故点头,“是有异样。” 虞沾月问:“怎么回事?” 伏应岫:“他眼里长了数条黑线虫子,老镇长一来,又不见了。” 鹤描痕说:“岂止是他?我同鲍九家交手之时,灵力一探,可那肚里灌得滚滚恶气,同前儿我们遇见的黑鬼是一脉的!” 伏应岫吃了一惊,“既然他们捣生鬼事,又因何请我们来处理?” 苏无故说:“兴许要我们杀的不是那些黑鬼,可要记得咱们来时路得一泥塑之人。” 三人恍然大悟,“那泥塑之女定然是遭所害之人,他们欲借我们之手来免除后患!” 苏无故说:“兴许如此。” 伏应岫却叹道:“死去女子之多,我们要从何查起?” 苏无故却道:“这事不打紧查,只怕外面鬼怪更甚,你们都小心为上。” 三人神色不一,伏应岫正欲询问,不觉间已至门前,虞沾月还紧步跟他,脚上压千斤重般难以挪步,不舍之情溢于眼目。 这些时日,伏应岫夜间醒来,时常见他起来坐在窗前沐明月之色,脸上温色凄凉,因想了想,上前挽着鹤描痕的手笑道:“小鹤儿,屋里怪闷的,咱们好久都没出去,你就陪我到各处逛逛罢。” 鹤描痕含笑,“随你。” 两人一离,虞沾月便欢欢跳跳的同他进去,在园子里逛了会儿,虞沾月在他身后徐徐跟步,苏无故说:“你转转去,总跟在我后头做甚?” 虞沾月低头垂眸,并腮含羞,因去择花欣赏,这粉面儿朝着花,眼心儿却望着人呢,苏无故回眸一看,虞沾月羞的抓来花枝往脸上遮,佯作闻嗅之态。 见此,苏无故因他被挑逗的开心,忍不住低头轻笑,听闻这声,虞沾月更是羞答答,拨弄花朵一二,见苏无故神色怔愣,又捏着步左右观花,渐是朝他那而去,就在苏无故神思云游之际,猛地跑来将他满怀搂抱,欢喜溢满,抱着人左右摇晃。 苏无故拍了拍他,“瞎闹,一会被她瞧见,仔细再拿藤蔓抽你!” 虞沾月两耳不闻,趁四下无人,难耐情心,低头就往他脸上唇上亲啄不尽,苏无故撑不住他这要急的势,稍稍偏过头,谁知虞沾月脸上的喜情退了,变作委屈,又拿此做大作文章,撅了嘴说:“你不给我亲?你是不喜欢我了?” 说着,他松了手,兀自到一旁悲咽去了,苏无故见这人心情瞬息就变,既觉有趣,又是好笑,伸手拉他一把,他赌气不受,转过身去,苏无故走到他跟前说:“我何曾有这意思?” 虞沾月问:“那你不给亲?” 苏无故无奈道:“给。” 虞沾月便笑盈盈凑过脸来,按住他的肩,往他唇上舔了舔,还欲将舌头渡入,忽然苏无故推着他说:“你身上不好闻。” 虞沾月心疑,想是我哪里难闻,怕不是他捏出的谎来,故意诓骗于我,饶是这般想着,他松手查看,见衣服上微染血尘,虞沾月忙说:“我要去洗,你就在这不要走。” 苏无故道:“我还口渴,去屋里煮茶吃。” 苏无故将茶煮好,才吃半盏,虞沾月已将脏处洗过四五回,脚下生风的回屋,到门前轻脚步,抬眼观望他,看他在吃茶,唇上水泽红润,禁不住喉咙滚咽,苏无故见他有干渴之态,因问:“你也渴了?过来吃些茶罢。” 虞沾月坐来,苏无故倒了一盏正要递给他,他却夺了苏无故那盏吃了,苏无故发愣,虞沾月笑了笑把茶盏还他,“给你。” 苏无故无话,虞沾月搂着他的脖子,凑在他脸前,炯炯的望着他说:“我还想吃你的嘴。” 苏无故猛把他一推,瞪着他,“从哪学来的话!你讨打是不是!” 虞沾月一惊,连忙作歉道:“我说错了,你别生气。” 苏无故气的拿根指头在他脑颅上狠狠的戳,“又不学好!要在外人跟前说这等话,我一定把你屁股打开花!” 虞沾月急的满头是汗,和他起誓道:“我不给别人说,说了,说了我就变成一条狗!从此以后给你看一辈子的门!” 苏无故别过身去抿嘴偷笑,虞沾月复又抱着他的脖子问:“你还生气没?” 苏无故摇头。 虞沾月正在肚里搜刮有什么话能让他许得自己嘴吃,这时那二人匆匆回来,苏无故忙把他手拍掉,可见鹤描痕脸色不大好,伏应岫说:“苏哥哥,虞弟弟,我和小鹤儿出门时,正到四处游逛,不想途中见天上有处破了个洞一般,不过一会儿又没了。” 苏无故想了想,问道:“谭夫人的宴请的帖子定在哪日?” 伏应岫说:“就在明日。” 苏无故说:“不必担心。” 听闻此话,伏应岫知他已有对策,宽下心来,鹤描痕道:“天也不早了,你们也早早回去歇息。” 送走两人,鹤描痕看着他,面有恼色,苏无故问:“你是怎么了?难道有人缺你八百两银子?” 鹤描痕冷哼道:“没人缺我,我就问你一句,刚才你和他做了什么?” 苏无故眨眼说:“没做什么。” 鹤描痕气的往那一坐,又愤愤看他,“你不要骗我,我都看见了!” 闻言,苏无故脸上腾的烧起火,也羞也尴尬,“你和岫岫没走?” 鹤描痕拍拍桌子,歇了一口气说:“花草如目,我路上气的脸上涨红!只望你是和他胡玩来的,可再如何,也不该做到这般,要是我们晚来一步,你们在屋里能玩到几时!” 苏无故原要说明,只见她气恼的不行,又将话咽到肚中,“我难道是不知羞的人?我只是渴了煮茶吃,到屋里能做什么?你不要多想。” 鹤描痕自也明白他不能胡来,因定下心,可心里还是堵的厉害,“知道就好,你不要怨我说话重,他要是个好的,你们如何,轮到到我管?”她扶额,摇头说:“天底下凭你选什么人没有?偏和他纠缠。” 她言而又止。 苏无故道:“也不见得他就差到哪去?就依你说的,天底下多少人,哪几个人的性格品行能比得上他?” 鹤描痕抬头说:“前儿你才被他气跑,现就不当有这回事?” 苏无故:“你总要拿这个说事,就说孩子和亲父母都能置气,却不许他和我置气一二回,如今我们不是也好了?” 鹤描痕无言,竟觉这话有理,可转念一想,又说:“他没本事,日日依附于你,你也喜欢?” 苏无故抿嘴不言,腮上微红。 鹤描痕叹气,摆了摆手,“行,都睡吧,我就当这是梦一场,怪是吓人的。” 夜间,苏无故梦中不宁,再醒来已至三更天,闭眼复睡,怎耐心头异感过甚,翻来覆去几回也不得入睡,听闻那畔呼吸稳稳,或有一声促息,怕是动静大了惊人醒来,因起身出门,望白月皎皎,洒光清清,繁花分韵,起欣赏之心,便到园中坐了一坐。 怎个景色,讨遍微风花拂面,薄夜好磨冷香天,凝露浸月缘,尘草久战练,争堵人余思。 苏无故深深一叹,见景色寂寥,倍恼人心,更不能眠,或心感冷意,拢却衣衫。 这时,鹤描痕提剑出来,苏无故见她这等模样,心说不妙,果不其然,只听鹤描痕说:“那几黑鬼已现身,如今就在镇上,我们快去!” 闻言,苏无故便随她而去,可见远远一处黑雾阴森,一路跑亦迟慢,鹤描痕踏剑飞去,“我先去。” 苏无故去时,鹤描痕护住盲秋,同乌泱泱的一众黑鬼交手,因携盲秋,难以躲闪,不便打斗,苏无故召来月尘,分来银丝游线布下天网,速速锁了那众黑鬼,众鬼强去破界,方触及游丝轰然银焰烧身,电火刺眼,烟灰不见,苏无故又持月矛杀来,煞煞威威也,鬼神尽退。 鹤描方站定,那些黑鬼狰狞恶目,钻着空就朝盲秋杀来,鹤描痕使剑挥斩,随手杀去,灭过这数黑鬼,鹤描痕送盲秋回屋,盲秋摇头,“鲍九家!他!” 说话间,屋内震天威吼,但见一坨滚滚的肥皮圆肉,形貌似葫芦,身比屋大,才张开口,方圆十里竟涨的酒气恶臭,他吼了一吼,吐来满口黑气,鹤描痕设来一界,谁料这口黑气竟把灵界蚀掉,苏无故叫道:“你先送她走。” 鹤描痕携她先躲去,躲路途中遇伏、虞二人,便把盲秋交予他们二人,命他们安置好,旋即转身回去,虞沾月追来问:“苏哥哥呢?” 鹤描痕说:“他同那扁葫芦似的一坨肥肉正打着,你和岫岫先不要过去,等我们回来!” 话了便去,甩了虞沾月一身烟,伏应岫见她腿脚发颤,因带她寻地方歇坐,好声问道:“盲秋姑娘,发生什么了?” 盲秋面色煞白,手脚冰凉,伏应岫替她合手搓了搓,又见她衣衫薄透,可见底下皮肉青紫,而今至凝露之时,夜冷气寒,伏应岫解了外衣和她披上。 盲秋感觉身渐回暖,又缓了好半日,才回神说:“我回了家,把他放在床上,后来累了,躺了会儿,又被一阵动静吵醒,出门一看鲍九家生的好大个,我察觉不对,正要逃出门,可门外一群鬼堵路,他们守在屋外不敢进来,鲍九家还要吃我,幸而你们到了。” 伏应岫好声安慰几句,见她左腰间鼓起来,便问:“这儿是?” 盲秋取来个泥人,两人惊异,伏应岫问:“这是打哪来的?” 盲秋说:“今日我梦中遇一位女子,她提说我将为恶臭之鬼所食,命我随身携带此物,虽不能抵,只等撑至你们到来。” 不待细思,但听那处阵阵轰鸣,兵光冲天,照一方如白日分明。 虞沾月按住伏应岫说:“姐姐在此,我去看看。” 伏应岫拦住说:“不许,要去也消我陪去,倘若途中你出个好歹事,要我如何面见苏哥哥?” 虞沾月道:“岫姐姐安心,如今除那满身肥肉的扁葫芦酒鬼能作我之敌者,别个鬼魂都不见是我对手,何况有苏哥哥鹤姐姐在那?” 伏应岫看他心急如焚,亦知劝不动他,因说:“你就远远的观望,不要靠近。” 虞沾月口中忙应是,旋即匆匆而去,跑去一见,鲍家受黑气尽笼,因设灵阵,恶气不得泄出,可不见其中景象,虞沾月心内焦急,又观路间转角有贼一般的影子,虞沾月飞去朝那处一抓,老镇令大惊,反手挥开虞沾月,转身欲逃。 虞沾月反手召枪,冲他劈去,倒说老镇令身手尚敏,侧身躲开,见他逼来,只得同他交手,一面急望鲍家。 第25章 势度月云结丁迫 栽倒花枝心余轻 鲍家一片乌烟瘴气,熏的遍处草木不生,苏无故亦觉难闻不已,掩鼻捂口,视线模糊不提,因着那扁肉葫芦酒鬼时时吐出浊气,生生熏的人睁不开眼,他却能找准苏无故所在之地,趁时将肉拳往这砸,苏无故飞跳出去,地上教他砸来出横沟。 苏无故得见他身形,立即抛出月矛刺他,触及身形,他却融于瘴气,行踪难捉,且暗中戏弄苏无故几回,几掌拍的地面尽毁,没个安稳的落脚地,时而朝苏无故吐口浊气,惹令苏无故好不羞恼,他且嘻嘻大笑,忽而鹤描痕骂说:“死肥肉,你这嘴里吃了多少蛆虫,既爱吃,何不在粪坑里好好住着,倒跑出来祸害人了?” 闻言,扁肉葫芦气恼,不再管问苏无故,朝鹤描痕接连施山一般的大掌,鹤描痕一面躲,接连骂他,扁肉葫芦不堪她如此羞辱,气的浑身涨红,一股火焰烧身,浑身欲爆,连连吼叫,朝鹤描痕吐了几口酒气毒火。 苏无故见他身形现来,浑身红胀,生来无数疙瘩,活像个吹气鼓起的□□,一身皮肉压不住火,寸寸崩裂,流血岩浆似的吓人,打过之处,血水融铁消金。 苏无故唤银丝先且罩住鹤描痕,再瞄准他的头,将身飞上,肉葫芦方觉,急忙转头冲他吐了几口毒火,滚滚黑焰滔天,苏无故冲身挑矛,并招封火,因苏无故身形较他之小,且火焰如潮,扁肉葫芦吐了会儿,火光中不见苏无故身影,只当他被烧没了骨灰,这会儿口中无气,便歇了歇。 谁知就此间隙,一挑银光杀过,苏无故飞杀落地,顺势斩掉他的头颅,没了盖的肉葫芦瞬间吸满瘴气,身体爆胀,霎时他如烟火爆炸开来,赤魔红蟒,火浪淘天,滚滚不息,并在此刻,携百数飞花滔烟,断火吞息。 虞沾月和老镇令斗了几个回合,一听那面轰轰的响声,顿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拖他,下手愈发狠重,遂老镇令的肩将他钉在地上,随即跑过去,可见红焰赤血,满地坑裂破碎。 虞沾月叫喊二人,久不得回应,心内愈发不安,过了半晌,火焰渐熄,遍地灰土尘烬,鹤描痕出来拍拍灰,虞沾月见她身旁有月尘游丝护着,心内稍稍安定,不多时,浓烟退散后苏无故也从浓烟里出来。 虞沾月两眼一红,跑去要搂抱,又恐他受伤,便围着他仔细查看,苏无故问:“你怎么过来了?” 虞沾月说:“我放心不下,盲秋那处有岫姐姐守着,还有一件,方才我过来,那老镇令就在转角处躲藏。” 说着,又领他们过去,老镇令见他们无事,脸色大变,虞沾月拔出枪来,抓起老镇令,他脸色灰败,虞沾月问他是怎么回事,老镇令闭口不答。 苏无故说:“去找岫岫。” 谁知街道忽然闹哄哄的,一众镇民游街围堵她们二人,回头见鹤描痕等人手里提着老镇令,纷纷围上道:“你们竟在此谋害镇令!” 那众男子都是一个绳上的结来的疙瘩,齐齐义愤填膺,并持器具,卞常泰拦住众人,“各位暂且安心,这几位原是镇令请来降鬼除怪的隐世高仙,他们如此行事,必有缘由,先容我一问。” 众人一听,更是唾骂道:“说是除怪,又因何要绑镇令?并将人伤至此!” 众人纷纷附和,又说众人是妖魔鬼怪到镇上杀人来的。 卞常泰好声说了几句才勉强止住骂声,又对几人道:“敢问各位仙军,何故伤镇令?” 虞沾月啐道:“问我们?方才鲍九家化作恶鬼,他在此躲藏,那会动静跟雷劈得都不见你们动静,而今他一死,你们就跟苍蝇一般的涌出嗡嗡乱叫,你们是何居心?” 闻言,众人甚羞恼,骂声连连,口齿漏缝,关不住唾沫的要往他身上吐,眼见还要抄家伙打,卞常泰急忙拦手,“不要打,万万不要和他们打!” 卞常泰好声央求三人将老镇令还来,鹤描痕说:“若是不给,你们又能如何?” 卞常泰假意笑道:“鲍九家一死,亡夫者盲秋再无立身之地,必受乱棍打死,你们且将镇令还来,我们自也放了盲秋。” 鹤描痕道:“鲍九家今作恶鬼,并有意残害盲秋,凭何死后却要盲秋受罚?” 卞常泰笑了笑,“凭何?就凭这罚规由我们而定,既到了我们鸳鸯镇上,她是生是死,也权由我们所管,再说,你们不过外来者,而今却残害鸳鸯镇镇令,你们为何不受责罚!” 鹤描痕气的正要再与他辩话,苏无故说:“既然如此,就放了他罢。” 盲秋见几人因此退步,心内不是滋味。 虞沾月十分不愿,却依他的话,将老镇令推出去,卞常泰急忙扶住老镇令,苏无故笑了笑,“原是镇令请我们过来除鬼,不想鬼在家中坐,鲍九家是为恶鬼之一,方才我见镇令亦有被恶鬼附身之势,险失理智,一时情急才打伤于他,还望见谅,为保镇民安宁,每日我都会到镇令那处坐察一回。” 闻言,老镇令脸色煞白。 卞常泰怒道:“你们不去抓鬼,自源头连根拔起,时时察镇令大人做甚!” 苏无故笑道:“我们有心抓鬼,怎奈你们不说,分明知晓鲍九家是为恶鬼容身,却对我们避之不谈,通以常理,触及性命之事,不求我们日日守在身旁,免恶鬼之袭也罢,我们问及其中细情,你们还推三阻四。” 苏无故佯作苦恼,“枉费我们追查数日,”他想了想说:“若不是你们要借刀杀人,就是你们已遭恶鬼相逼,或受之操控心神,他日祸害连及旁人,怕是我也解救不得,只能把你们一并除去。” 卞常泰按住怒气,强颜欢笑,“我镇镇民常蒙镇令之厚爱,不能轻信他为恶鬼附之,仙人之言万分严重,此后任凭仙人问话,我们必知无不尽。” 苏无故笑而颔首,“如此就好,都回去罢。” 众人对几人心存不满,满目恶怨,因卞常泰在此阻拦,只得忍气吞声。 苏无故又叫卞常泰予她指一处住所,卞常泰说:“如今住房满了,无处为她腾空。” 苏无故嗤道:“前儿我才见几处住房无人。” 卞常泰说:“那些屋舍是谭赋才的,我如何能动。” 苏无故便说:“我买一所。” 盲秋摇头,苏无故叫她安心,卞常泰带几人去了,这会儿谭赋才正好好睡着,他虽无多少姿色,在鸳鸯镇上一干男人中还算清秀,丫鬟来报是卞常泰等人来拜,谭赋才随意拢件衣去见,可看除了他,还有苏无故等人,不免奇怪,卞常泰随口说了几人身份,又提几人是来买房。 谭赋才立即提起精神,连连笑邀众人进屋,待选定一所房,中规中矩,原是四五十两,他却提是一百两,盲秋一听连连摇头,苏无故说要买下,谭赋才两人藏光,又说:“里面布置又费十两。” 盲秋说:“我不困。” 苏无故拍着她笑道:“你就安心住下。” 苏无故取了一盒钱予他,谭赋才两眼一亮,当即把房契给了盲秋,恨不能把他们当祖宗般供上,忙对几人嘘寒问暖,卞常泰拉他衣裳,“行了!” 谭赋才甚是不舍送走他们,卞常泰被泼了墨般浑身阴沉,抓着谭赋才合上门说:“鲍九家死了。” 谭赋才抱着钱盒爱不释手,闻言一怔,“怎么死的?” 卞常泰:“正是方才你见的那些人所害死的。” 谭赋才沉思半日,偷偷摸了摸钱,何等满足,嘴上叹道:“鲍兄可怜呢。” 卞常泰见他一心钻进钱眼里,哀声叹气,“你且小心他们,他们心计过重,手段非常,还有十分厉害的本事!” 谭赋才含糊而应,卞常泰又说:“还不知他们钱从哪抢来的。” 谭赋才浑身绷紧,守着钱袋说:“我会仔细提防他们。” 卞常泰摇头作叹,“明日咱们到冼兄的酒馆去,仔细商议一番。” 谭赋才随口答应。 这面伏应岫送了盲秋,盲秋对几人深深拜谢,又将衣裳还予伏应岫,伏应岫推去说:“先披着罢。” 盲秋由不得心暖意软,别过几人,未曾进屋,倚门望却。 苏无故回屋,正要合门,虞沾月扒着缝,苏无故问:“怎么了?” 虞沾月:“你疼不疼?” 苏无故解不得这话,“疼?” 虞沾月往衣裳里掏,半晌翻来许多药瓶塞入他手中,苏无故方才解他的话,又推还给他,“我不疼。” 虞沾月不信,“有用无用,你都吃些,如今我找不到更好的了。” 鹤描痕歪身靠门,哈欠连天的瞧着他们。 苏无故道:“我不曾被他伤到半分,不必担忧。” 虞沾月眼中蕴泪,“你胡说,我刚见了,那火浪都能把人骨灰吃尽,你又不好护着自己,说是无伤,我如何能信!” 苏无故连连推拒,虞沾月偏是要给他,鹤描痕原要喊苏无故,可见虞沾月急的两腮涨红,因也不管他们,先回去睡了。 这面伏应岫见虞沾月未进屋门,出来正听见这句话,因也出来急问,虞沾月便见方才所见讲予她听,伏应岫也急道:“苏无故不要勉强撑着。” 苏无故:“未尝勉强。” 伏应岫也掏来膏药,正想递给苏无故,心下想了想:苏哥哥要强,一定不会涂它,因转手把膏药递给虞沾月说:“你给苏哥哥涂上。” 虞沾月怔了怔,伏应岫又说:“你们去那间住一夜,我到小鹤儿那处。” 苏无故开口言拒,伏应岫扯他出来,推进那门,又命虞沾月好好照看。 虞沾月心下羞热,微微抬眸看他。 苏无故眉尽疲惫,揉眉叹道:“这一闹,天都亮了。” 虞沾月忙道:“等我给你涂了药你再歇。” 苏无故不理这话,径自往屋里地上的床铺躺下睡了,虞沾月摇着他的肩说:“你就依我,把药涂了的好,要是不涂,岂不拂了岫姐姐的一片好心?” 苏无故打掉他的手,“我就是累,别的可都好着呢。” 虞沾月撇撇嘴,但见他不肯起,摸到床铺里解他衣裳,苏无故惊着拿手抵住他,“滚开,我要睡觉。” 见此,虞沾月更是大着胆子,手脚并用的压到他身上,虞沾月就摸准了苏无故不好揍他,因道:“你不从,我就缠的你睡不了觉。” 苏无故瞅他半刻,闭眼叹息,自去解了衣裳,“随你随你。” 虞沾月见他并无伤处,心下疑惑,又问:“你真未被烧及?” 苏无故把衣裳穿好,虞沾月急忙拦着,“我再看看。” 苏无故佯作恼火,“你要再这样闹,我就不理你了。” 这话说的好生严重,虞沾月不敢再作闹他,无奈罢手,同他一并睡着,不觉间还凑着鼻子往苏无故身上嗅了又嗅。 吓的苏无故浑身一抖擞,起身将他的脸推远,“才惹了些味道,我已使咒除去,怕是残留一些,你不喜欢就到别处睡,老在我身上闻算什么事?” 虞沾月忙道:“没味,”他嗫声不满道:“就是除的太干净了些。” 后一句是蚊子般的哼哼叫,苏无故无心管他说了什么,只听出他有抱怨之味,因又推他一把,“快走,别歪在我这,让人连觉都睡不好。” 虞沾月笑嘻嘻抱住他说:“你睡,我真不恼你了。” 说着,虞沾月闭目,鼻子里呼呼的打气,苏无故盯看半晌,见他确实没了动作,遂才歇下,待苏无故熟睡一些,虞沾月便轻轻摸着他的背,点醒花魂,释出些香气才肯罢休。 鹤描痕正睡着,有人站在面前,心内感知并非苏无故,睁眼看来人,不由起身,“怎么是你过来的?” 伏应岫说:“我听虞弟弟说苏哥哥被火烧着,便叫他拿药替苏哥哥涂抹,”她又坐在这面,“也想来看看你曾伤否。” 鹤描痕听二人处在一处,心内不爽,想是虞沾月当守分寸,如此反复劝导,方掐止住了火,却对她和颜相笑,“苏哥哥在,我如何伤到?” 伏应岫撇撇嘴,“你们所言,难道是打一地印出来的不成,穿耳百回亦是不休。” 鹤描痕几番拒她,偏她言强势烈,为免之忧心,只得依她去了。 伏应岫仔细查看,但见她生的舒美健实,锻骨浇钢,却隐遍粉淡伤痕,是以杂草蛮生之态,伏应岫吃了一惊,轻触即缩,问道:“这是从哪伤来的?” 鹤描痕看着她道:“多少年前的旧伤,已经记不清了,无甚可提。” 伏应岫说:“怨不得从前咱们一处,你总要扭扭捏捏不肯和我一同换衣裳,可是因为这个?” “我只是心里羞。” “什么羞,想来是旁人苛待你,你早该与我说,让我替你出头,偏要忍着,那会儿不疼吗?” 鹤描痕哈哈笑道:“无人苛待于我,先前我在学堂总要坐不住,禀过师父就到各地方去,和那些鬼怪打闹,一个不慎,被他们刮破些皮罢了,都好了。” 说罢鹤描痕握住她的手拍了拍,而后合衣,伏应岫按住她的手,“那我也替你抹些,能除去伤痕最好,便是除不去,这药膏还对身体有益。” 鹤描痕笑而拒她,“原我师父也给了,我说留些疤痕不见是坏事,她说世人甚是爱惜皮囊,你却不以为意,我想这些是我凭本事杀来的路迹,为何要抹去。” 鹤描痕慢垂眉眼,低头沉吟,几息后问道:“伤痕丑也?” 伏应岫笑道:“不见丑,我要有你几分厚实,得了刀枪不入的本事,高兴还来不及,为何嫌丑?今见你身上斑斑痕迹,就怕你遭外人欺辱,多受恶磨,却不愿吭声,自吞委屈,生咽疼痛,我岂不忧心?” 听了这话,鹤描痕愈发觉得她是深雪内的一捧温火,喜之不尽,展颜舒心。 可抬头见伏应岫垂头深思,鹤描痕忙补上一句,“你可不许这样,那会儿我年纪还小,性格淘气,心里想什么是什么,若你伤到,可要及时抹药吃药,不然难受着。” 伏应岫点头。 休息一个半时辰,苏无故同几人说了几句,旋即四人应帖拜到谭家,经人带路乃至厅堂,可见一容貌烈艳,气势威严女子斥责丫鬟,恨气至极,正要往她脸上甩两巴掌,这面见苏无故等人来,暂且收手,叫她退下,命几人入座。 可见苏无故同虞沾月立在左右,闻夏问:“二位郎君何不入座?” 鹤描痕笑道:“他们不爱休息,因是夫人命我们来,我们只聊我们的,管他们做甚。” 伏应岫抓了一把瓜子磕了,闻夏心说:外面男人传这两人一个胆小卑贱,一个傻人情痴,可听姐妹们说他们样貌俊雅,视妻为尊,今日见了,果真如是,再较我家那个,无论样貌举止竟连他们半分都比不上!今日我势要从她们那取得真经。 闻夏笑道:“姐妹丈夫之谦和,令我相敬,家夫甚不能比二位,令我尤是费心!” 鹤描痕问:“我见夫人品行样貌俱佳,令夫因何不爱?” 闻夏叹说:“原我对赋才多有喜爱,他亦与我心意相通,而后我纳他为夫,他既不愿留在西陆城心,为表忠心,我将家财搬至鸳鸯镇供他挥使,来时带几丫鬟,她们却时日勾与赋才!如今我们每日隔心,再不复从前。” 伏应岫磕着瓜子,问道:“夫人待他如何?” 闻夏扶额叹道:“自然事事顺从于他。” 伏应岫摇头叹道:“正因如此,你纵他得寸进尺,因也不将你放在眼中。” 闻夏忙问:“这要如何?” 二人相视一眼,鹤描痕佯作为难,“我们虽有法子,可不能轻易传授。” 闻夏急道:“无论什么,我都愿许的。” 鹤描痕想了想说:“过两日我们就要搬出鸳鸯镇,只是手头并不宽裕。” 闻夏心了,命人抬来一箱子银子,“这些全供二位姐妹所使。” 鹤描痕笑道:“我不要多,只需一百一十两。” 闻夏心中奇怪,既她提了这话,银从一箱银两里取来一百一十两予她们,鹤描痕这才起身和她说了几句,闻夏一怔,心下思疑,可当下既无对策,暂且采用,随即招人过来吩咐,命人将谭赋才屋中各等金银财宝搬空。 鹤描痕又道:“我们虽有法子,可难保人心混浊,若是没心没肺的,再使千方百计,也不过水中捞月,望夫人牢记此话。” 闻夏含笑点头。 屋外人影匆忙,鹤描痕想了想道:“夫人家财无数,搬了还怪费时,不若让我家夫君也帮上一手。” 闻夏答应,苏无故与虞沾月便朝谭赋才屋舍去,可见屋内金银耀眼,各等珠宝夺目。 有个丫鬟两颊通红,正是被闻夏打的那个,她立在一对半人高的金银瓶前暗自抽泣,闻夏命她亲自搬走,虞沾月过去替她搬了,丫鬟说:“这是谭公子最爱宝物,若外人动了,他势要杀人的。” 虞沾月道:“夫人都说是要搬空,岂能留这等宝物给他?我动我的,大不了让他来和我打一打。” 丫鬟感激不尽,虞沾月一面搬,一面问她为何遭闻夏打骂,丫鬟哭道:“我时刻避着谭老爷,只是昨天不防撞见他,他强要带我进屋,又被夫人撞见,夫人今日要打死我。” 她泪流不尽,虞沾月安慰两声,聊了半日,她又愁叹道:“也不知子春姐姐如何了。” 虞沾月一顿,“这与子春姑娘何干?” 她说:“前些日子,夫人邀子春姐姐过来,谭老爷看上她了,我见冼大人意将子春姐姐送去,第二天谭老爷到酒馆喝了一日一夜。” 虞沾月大惊,“这……竟能如此?” 丫鬟道:“我们早已见惯这类事了,更甚者言不能说尽。” 将财宝移尽,可经一个房间,虞沾月又见那尊泥塑,因问了一嘴,丫鬟说这是夫人房间,虞沾月心下沉重,与苏无故说了这两件事。 苏无故想了想说:“我要想法子留这一夜。” 虞沾月道:“刚儿我搬了一个金银瓶,听闻是谭赋才最爱的宝物,不若我借此留在这里。” 苏无故迟疑不定,虞沾月说:“无论你我,谁留在此都得消息,依我说不若我在明你在暗,倒好对付他。” 苏无故道:“万事小心。” 且把财宝搬罢,再返厅堂,几人笑吟吟的聊话不尽,见他们回来,鹤描痕与伏应岫便要告辞。 苏无故说:“这地上脏了,我且扫一扫咱们再走。” 闻夏不禁调侃道:“别人家都是冠夫家之姓,某某之妻,到姐妹这来,我倒以为该冠妻家之姓,是以鹤夫君之称。” 闻夏一面说着,一面察苏无故神色,可见他并无恼色,更是气恼谭赋才不能比人家。 扫罢,虞沾月说:“才刚我搬了金银瓶,经人提醒才知是谭公子爱宝,还请夫人许我同他作歉。” 闻夏听那金银瓶非是丫鬟所搬,本该气恼,可转念一想虞沾月提了这话,我倒要试试他们之间是否真如外人所言要好,闻夏问伏应岫之意,她沉思片刻,嘱咐两句适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