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故到天髓山,伏应岫方在射箭,见了他放下弓箭,笑着相迎,“苏哥哥来了,请到屋里坐。”
苏无故行三两步,不想竟牵动一阵香风,味道稍轻,只刚掠了鼻息就灭了,伏应岫笑问道:“苏哥哥涂的什么香,气味怪好。”
苏无故暗暗吃惊,果真又闻到那股香气,面上笑了笑说:“没,许是过了花丛沾染上的,岫岫,你爹在不在?”
伏应岫去同他倒茶,一面回道:“爹爹在殿里和疏狂仙长商议要事,苏哥哥如要急着找他,便到后面的通心院坐坐,我爹商议过就往那去。”
苏无故笑道:“那我去了。”
伏应岫点头。
苏无故正去通心房路上,竟遇梅吹断与疏狂,虽他已留有几年,当年初来乍到,闹的那些小事好生不愉,苏无故一则受梅吹断恩情,二则又最怕生事,此后除去打扫,尽量避与他们相见,这会也要退避,梅吹断叫道:“苏兄弟。”
苏无故迎上,微微作揖,疏狂不欲多留,因说:“先前派去的那些人都不得消息,我再等两日,等这一批人回来还不得消息,我需得过去一趟。”
梅吹断道:“谁知竟牵扯这样深,你不要莽撞,万事小心。”
疏狂离去,梅吹断便带他到屋内小坐,且见他气色不好,问道:“你是怎么了?气蔫蔫的好没精神。”
苏无故叹道:“昨夜沾月才和我闹了一夜。”
梅吹断一惊,“因何缘由?”
苏无故扶额遮面,拧了半天才把昨儿带他喝酒事说出,没曾把他灌醉,倒自己吐了昏天暗地,一时不防把话抖落干净,他就同自己大闹一场,梅吹断听后不由笑哈哈道:“你也是,不擅喝酒,偏用酒来套他的话,他现在青春气盛,你说的那些话定然激他,他恼了,就什么也听不进去。”
苏无故道:“定亲一事我是不能管了,你回去问问岫岫,听她的意思再慢慢定罢。”
梅吹断笑道:“也好。”
苏无故思忖半刻又说:“我也问他拜师一事,可昨夜我误说了一句不管他的话,他气的岂止浑身冒火?活像被油浇在身上,跟我吵说等他拜师之后,我定要弃他而去,竟在我跟前寻死觅活的,我就不敢问这话了。”
梅吹断大笑,“他只剩你这一个亲,挑什么说不好,我看这回绝不是他的错,就怨你,可要知你在外人跟前言辞可亲,偏到他跟前说的伤人话,换谁谁不气?”
苏无故教他说的脸颊泛红,叹了一口气。
梅吹断道:“这事我最懂,他们这年纪虽气性大,却最是好哄,你一会跟他好好赔不是也就过去了。”
苏无故点头,又说:“我还有一事。”
梅吹断:“什么?”
苏无故把手伸出予他看,“前些年不知怎么得的这个,我见它没动静,对我并无影响,不曾管它,谁知就一夜时间就长的这么大,我用灵力探也探不出虚实,只请你帮我看看。”
梅吹断按住他的手一探,半晌问:“它如今对你有何影响?”
苏无故:“暂且无事,偶有香气。”
“不曾伤身?”
苏无故摇头。
梅吹断收手,低头思忖半日,“从何处生来的花纹?”
“就在花神庙。”
梅吹断说:“我没见过这事,日久如何便不得知了,想来是你触及什么花儿怪灵,趁它这会对你无害,你再回那花神庙瞧瞧,解了最好不过,不能就回来,我再替你找法子。”
苏无故:“好。”
苏无故回到画客山,但见伏应岫也在,那只猫儿被她抱在怀里,二人正存心事,各自沉思。
苏无故笑道:“你们都在。”
苏无故同虞沾月招招手,等他跑来便说:“我要出门两日,暂时不能照顾你,不如你搬去天髓山住些天。”
二人齐一怔,伏应岫把猫放下,虞沾月急说:“我不去,你要出门就把我也带上!”
苏无故道:“我有正经事。”
“我也和你正经的说。”
伏应岫问:“苏哥哥去哪?”
“花神庙。”
伏应岫一喜,央道:“我还不曾去过,苏哥哥要走,顺带着我也去瞧瞧罢。”
苏无故:“我不是玩去的,要查些东西。”
伏应岫问:“难道那里有什么吓人鬼怪不成?”
苏无故点头,“兴许是有的。”
伏应岫更喜,连连央道:“苏哥哥就带我去罢,爹爹不让我碰这些,我活这么大,连个鬼影子也没见过。”
“你爹许得我才能带你去。”
伏应岫欢欢喜喜的问去了,虞沾月看着他,嘴里冷嗤一声,“你能许她去,就不许我去?”
苏无故见他又气了,满心不解,好声好气道:“我只走两日,又不是不回来,外面乱糟糟的,我是怕你沾惹上什么晦气。”
虞沾月冷笑道:“你说的是,兴许不是外面的晦气冲我,只是谁的心底没我,你和她去罢,我不扫你们的兴,我一个人在这也活的够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苏无故听心慌意乱,忙追着他道:“你气的什么?还曲解我的话,我知道她爹不会同意才说那样的话。”
虞沾月站住脚,瞅他一眼,微微笑道:“苏哥哥不必解释,苏哥哥和谁好,与我并无半分关系,何况我是个晦气人,若这回冲犯了谁,自此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苏无故听的眉心突突的跳,抓着他的手道:“你还胡扯!”苏无故气极反笑,“也不必把死活挂在嘴边,全怨我不好,没了我你才能活的好,你不该死,我才该死!”
话了,苏无故气冲冲的走了,虞沾月知他认真了,心头一紧,望他去路,要追他而脚不能动,在冷风里吹上半天也缓不过来,直至伏应岫跑回来同他招手,“嗳,虞弟弟,你怎么跟木头桩子似的站在这里不动?”
伏应岫见他不曾回应,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忽的一惊,原是见他滴下泪来,不免惊慌,“虞弟弟,你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虞沾月别过脸去,扯着袖子擦脸,伏应岫扯着他说:“外面冷,我们先进屋。”
因虞沾月伤心不已,此刻心魂无主,任由旁人拉扯着去了,伏应岫哄他几句,他却趴在桌上暗暗抽泣,一句也不理应,伏应岫叹息一声,原是想等苏无故回来再走的,怎奈半天过去了,也不见他回来,伏应岫猜是他们二人生了矛盾,拍了拍他说:“虞弟弟不要哭了,都这么晚了,快去睡吧。”
虞沾月趴到另一面继续伤心,伏应岫心想若这会儿不把他送到床上,恐他一夜都不能休息好,因是生拉硬拽的让他到床上去,他便拿枕头蒙脸,又哭起来,伏应岫拿被子盖在他身上,正要走时,又轻轻道:“我大抵知道你为什么气的,你放心,我才到爹爹那说过,再不许他同苏哥哥提那些事了。”
可见他并无回应,伏应岫叹了一声,起去灭了蜡烛就走了。
伏应岫没个好脸色的回去,梅吹断见她这副模样,心内担忧,“岫岫,谁惹的你?”
伏应岫假意笑道:“谁也没惹我,我就是心情不爽快。”
梅吹断忙追问道:“因何不爽快?”
伏应岫看着他,“爹同我说好要守我一辈子,而今为何同苏哥哥议我亲事?”
梅吹断一怔,“这……”
伏应岫冷笑一声,“是我不曾说明白?爹也想想我是什么身份,凭何让外人护着?我既是你女儿,你不必再收什么徒,只管把本事传给我,这般就是我选别人,而非别人选我,难道爹想教我一辈子活在外人掌下?”
梅吹断满脸堆笑,“岫岫,你说的是,爹错了。”
伏应岫道:“你还错一件,我与虞弟弟虽无血缘相系,胜似血缘之亲,我只当他是亲弟弟一般对待,而虞弟弟只有苏哥哥这个一个亲人,自然亲近他,如今因这事又闹起矛盾,苏哥哥走了,虞弟弟哭了,你说怎么办?”
梅吹断惊道:“竟有此事?”
伏应岫冲他哼气,“爹爹再不去说清楚,是想让他们二人都不好过吗?”
梅吹断忙道:“我绝无此意!”
伏应岫说:“那爹就找苏哥哥说个明白。”
梅吹断送她回房,心内忧思这事,且到山下,彼时明月皎皎,树影参差,隐隐的听有几声叹息,梅吹断寻声而去,拾上雪阶,得一凉亭,趁此月光照得亮堂,可见是苏无故在那哀声叹息,梅吹断唤他一声。
苏无故一惊,起身望看,梅吹断道:“深夜幽寒,你不回屋中休息,为何在此长吁短叹?”
苏无故默了半晌,方要启口,梅吹断拍着他的肩道:“可是和沾月闹了不愉快?”
苏无故噎了半晌,梅吹断叫他坐下,自去对面坐了,梅吹断说:“才刚岫岫和我提了这事,她只当沾月亲弟弟待,并无男女之情,想来沾月对她亦如是,且她心有抱负,暂不愿惹什么儿女情长,此亲事作罢,你也不必为此郁郁不乐。”
苏无故道:“并未因此郁闷,是因旁事。”
梅吹断问:“什么事?”
苏无故说:“他年纪越长,却比从前更闹,总爱说些胡话,外人见他日日垂泪,自以为我欺负于他,便是我也不明不白,何曾惹过他?白眉赤眼的就和我恼了。”
梅吹断问:“我见那孩子就好,性子和静,鲜少同你发什么脾气,你也仔细想想到底做了什么,可不是冤枉了他?”
苏无故沉吟半刻,“是有一事。”
“你快说。”
苏无故道:“我正要去花神庙,他听了,非要和我去,我不依,他忽然恼了。”
梅吹断哈哈笑道:“原是这事,你带他去就是了。”
苏无故支头幽叹,“我恐那处真有什么花神鬼怪,带上他们,只怕多有危险。”
梅吹断道:“哪来这么些危险?便是有,若非他们有百条性命,不则也难和你过几手。”
苏无故抬起眼,“岫岫也要去,难道你还依她?”
梅吹断一愣,半日笑道:“她想去就去,我就不信外面全是豺狼虎豹,再就是孩子们都大了,哪能天天待在屋里,明儿外人打进来了,谁知连地都不会走,那可就要命了。”
苏无故道:“既这么说了,那我就带他们出去。”
梅吹断笑道:“这才是。”
聊罢,他们各自回山,苏无故到门前,因是心里别扭,迟迟不得进去,好半天才轻轻的推开门进去,里面黝黑,苏无故站了会儿,先到虞沾月房内寻他,岂料他不在屋内,又回自己房中,得他身影才得安下心来。
苏无故走到床前,见他趴在床上,脸还陷在枕头里,因想掀开被子教他翻过身睡,可看他衣裳也没脱,旋即轻轻抱起他,替他解了衣裳才又塞回被里,他不曾醒,苏无故只留了半会儿便又出去。
第二日苏无故再来看他,他已翻身缩在床角那处,苏无故出门买些吃食,回来见他还不起,因坐在床边拍了拍他,他不理,苏无故连拍四五回,他就扯了被子蒙住头。
苏无故说:“既然醒了,就先去吃些东西,回来再睡。”
虞沾月一言不发。
苏无故拨弄他肩膀,他且不耐烦的甩了甩肩膀又缩回去,见状,苏无故抱起他的身说:“不要气了,总不能为同人置气,却作践自己的身子。”
虞沾月心里还是委屈,不免又一抽一抽的哭,喉咙里的声咽不干净,震的身子也一抖一抖的,苏无故搂着他,好声说了两句,予他抚背顺气,他方才止住,可见他哭的两眼都红了,苏无故道:“不要难受了,我带你们去,何必为这事哭的喘不过气?”
虞沾月在他半推半就下才吃了一些饭,吃过了又心里别扭,一直埋头无话。
苏无故道:“过会儿岫岫要来看你,你是要歇息,我就去和她讲。”
虞沾月点头。
不多时,伏应岫过来,且问虞沾月如何,苏无故说他昨夜哭累了,又睡着了。
伏应岫想了想道:“虞弟弟无事就好,苏哥哥,你和他说了要去花神庙的事没?”
苏无故点头,“刚说,若不依他,早要哭死过去。”
伏应岫道:“他最是喜欢苏哥哥,才刚苏哥哥还说不管他了,他怕的都没魂似的,后脚你说要到花神庙,他自然会胡思乱想,苏哥哥可不要吓他。”
苏无故若有所思,随后笑道:“只是玩笑话,岂能不管他。”
伏应岫笑了笑,“虞弟弟在歇息的话,我就不打扰了,对了,那只小猫儿呢?”
苏无故予她指了一处地,伏应岫便欢欢喜喜的去了。
过了两日,他们都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时,梅吹断担忧,又追过来嘱咐道:“岫岫,你就跟着你苏哥哥,不要乱跑,倘若见到不对,马上传信予我。”
伏应岫挥手道:“爹爹安心,我们过两日就回来,”她顿了顿,又说“对了,苏哥哥山上还有猫儿,爹爹帮着喂一喂。”
梅吹断连连答应,不能舍得,追了他们一段路,伏应岫推着他说:“爹,你就回去罢,有苏哥哥在我们还能出事?一会儿那些仙长因要事寻你,偏你又不在,错过大事怎么好?”
梅吹断还欲再言,可见她有些不耐,勉强按住心酸,“你们去,我就送到这,不跟着去了。”
伏应岫同他们去了,时而回头望看,真不见他踪影,心里又觉空落。
且到小怡城寻一间客栈暂且住下,伏应岫推开窗往外瞧,街道上行人往来,一时还心奇此处风景,半日后方要移开眼,忽那街上飞闪孩童之影,伏应岫心惊,定睛细看,又无踪迹,心疑可是看错了,忽听床那处吱呀乱叫。
伏应岫回头,正欲上前查看,门被敲响,因去开门,苏无故说:“岫岫,你到我屋里来。”
伏应岫随他去了,虞沾月也在屋内,苏无故说:“我看外面没多少人,想来近来不大安全,你们就和我住在一处。”
伏应岫道:“苏哥哥,我们三个怎么住一间房?”
苏无故方开是口,虞沾月先道:“岫姐姐在床上睡,我们打地铺。”
苏无故说:“那床不小。”
虞沾月撇撇嘴,“我也不小了。”
伏应岫抿嘴一笑,忽然问道:“苏哥哥到这来是有什么事?”
苏无故:“前儿我到过这,碰巧遇上一桩拐孩童之事,只怕再有此贼事发,再来复查一回。”
伏应岫道:“可外面并无几人在,更无孩童,从何查起?”
苏无故想了想,“这里有一处花神庙,我就去瞧瞧。”
“几时去?”
“先歇一日,明儿就去。”
苏无故带他们到外面逛一圈,外面热闹非凡,但见有人耍戏,伏应岫垫脚探脑的去看,虞沾月抓着她说:“岫姐姐,梅叔叔才和你说过的话你就忘了不成?”
伏应岫笑了笑,同他们去了,逛了半日,偶然见一一些人推着笼子,笼子上盖着布,等风吹见里头堆的宝箱或是金银物盏。
伏应岫不禁多看两眼,忽而听得一声叫唤,扭头一看,正是个怀孕的女人,瞧那肚子约有七八月,那女人额头冒汗,气喘吁吁扶墙坐下,行人来往,都瞧不见她似的,不多会儿,她竟摸着肚子痛叫起来。
伏应岫一惊,正要同他们讲,谁知转眼他们就不见了,叫他们也没答应,那女人仍是痛叫不止,伏应岫想了一想,正要过去,一旁见了拉着她说:“不要去。”
伏应岫问:“她瞧着好个难受。”
那人说:“这女人名叫争竺,已生了四五个孩子,全教她卖了。”
伏应岫心里吃惊,问道:“为何要卖?”
“她一家赌钱,她亦沾染,既不能还债,只得卖了孩儿,后那要债前来,她夫家欲卖争竺,她恐被卖,因将孩子卖予他们,谁知他们一家死不悔改,又去赌了,她夫家死的死,残的残,而今她得此结果,也怨不得旁人。”
说了,那人便走,伏应岫犹豫再三,仍是要过去,行到争竺跟前,问道:“姐姐身子怎样?”
争竺喘了大半天,轻轻摇头,“肚子痛,我要去找大夫,劳妹妹带我去医馆。”
伏应岫才刚要扶她,谁知她手里攥了块布,提手要捂来时,竟教人抓住手,捏教她骨头要碎,争竺惊呼痛叫。
苏无故将她甩在一旁,争竺一面抱着肚子呜咽,一面掉泪道:“我只想和这妹妹擦汗,好端端的怎么打人?”
虞沾月道:“岫姐姐,你又乱跑了?”
伏应岫:“我没乱跑,刚和你们走的好好的,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
争竺还叫道:“我的肚子要疼死了!”
苏无故不曾管她,同伏应岫说:“见了这事,你不躲也罢,怎么还凑上去?真是有心救她,叫上别人一同去。”
伏应岫:“我知道了。”
苏无故欲带他们走,伏应岫忙道:“就放她在此,过会儿来人了,又让她骗到该如何是好?”
苏无故道:“我想这暂且是不会有外人来,你不必担心。”
伏应岫心奇这话,倒也没再多问,回头瞧争竺一眼,可见她双眼奇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