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伏应岫识得鹤描痕,从她师父断愁口中得知她受父母扔弃,更是对她又怜又爱,从此二人互通宗门,或是习书修炼,或是逗猫溜狗,情谊十分深厚,不觉间已过了七年。
虞沾月自学堂出来,那面伏应岫冲他招手,但见她生的丰神卓约,形貌不必粉施而自然雅丽,不俗之仪表凝神动骨,并眉目奕奕,淑色动人,虞沾月赶忙过去,且问:“岫姐姐何日回来的?”
伏应岫笑道:“昨日回来的。”
虞沾月撇嘴,“我以为你自此与鹤姐姐让铁链子栓在一起,死了也不得分开,不如现把我忘干净了。”
伏应岫笑了几声,“虞弟弟又在说什么傻话,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嗳,不聊这些,我有正事来找你。”
虞沾月问:“什么正事?”
伏应岫:“我那儿不防,花猫生了几只小猫,如今还有一只,你回头问问苏哥哥要不要,若是要,我就给你们送去,不要我再给别人去。”
虞沾月:“我就去问。”
他方要走,伏应岫叫道:“你等一等,我爹有事找苏哥哥,正好我也想去见见他,我与你一同去,把猫抱过去,他要是喜欢就留在山上,不喜欢我再抱回去。”
虞沾月点头,“也好。”
伏应岫抱来那只小猫,见是只狸花猫,方才被她捣醒,如今卧在她怀里,自觉温暖,遂又睡过去。
行到山上,虞沾月唤了苏无故一声,不得答应,伏应岫问:“苏哥哥可是在山下扫地?”
虞沾月摇头,思忖片刻说:“他就是常去扫地,总得一两日休息,按理说他今日是该休息的,不在这儿,就是在竹林里,我们到竹林里找一找。”
说罢,他们去往竹林,抬眼望去,见的青丝细雨,绿海拨荡,踏上石板,小径幽深,虞沾月带她到各处凉亭那寻,果真找到了,苏无故正侧身躺在长椅上休息。
伏应岫且要说过会儿再来,那猫儿一醒,见飘飘竹叶,逗的它挣跑出来,伏应岫抓不紧,恐它摔倒,只得在它挣开那刻蹲下身来放了它。
它跳下来四处逐叶,伏应岫一惊,恐再闹出大动静也不敢去抓,左右环顾,折取一只绿草在地上扫动,由此欲引它过来,小猫见了跑来抓她手中的草,跑在半途,又教飞来竹叶吸引住,竹叶朝苏无故那面飘,猫儿跳着咬住竹叶,咬着撕扯半日,竹叶不动,因而失了兴趣。
苏无故一段发垂在地上,因风拂动,逗弄猫儿心痒难耐,由是匍匐,只待时机,扑身而去,伏应岫还不得反应,虞沾月快步上前抓它,偏猫儿爪子已经勾在头发上,又让虞沾月抓起,不防扯到苏无故的头发,苏无故觉疼,正要起身,虞沾月说:“苏哥哥别动。”
苏无故便停了。
虞沾月欲解开,猫儿不肯,冲他呲牙咧嘴,眼见虞沾月有发怒之兆,伏应岫上前道:“我来我来。”
说着,伏应岫拿草逗它,它愣了半会儿,又觉头发无趣,转而去抓草,勾住草叶又往嘴里塞,便趁此时机解开头发,苏无故这才回过身,对她笑道:“岫岫回来了,比从前更俊俏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伏应岫便到他身前转了两圈,苏无故拍着她的手笑道:“你也长高了好多。”
伏应岫道:“苏哥哥,我原要给你一只小猫儿,没成想竟叫它扰到你了。”
那猫儿爪子勾到虞沾月的衣裳,虞沾月费劲将它扯开,谁知它又抓到袖子上,他解不开,便跑过来道:“你们聊的开心了,也想个法子把它从我身上弄下去。”
忙活一阵才把猫儿从他身上拽下来,苏无故说:“把它留着罢,我正嫌这里冷清。”
伏应岫笑道:“除了这事,我爹正要找你,苏哥哥这两天过去一趟罢。”
苏无故点头,“好。”
“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
伏应岫把猫儿送到虞沾月手中就要走,虞沾月说:“好歹吃过饭再走。”
苏无故也说:“何来的打扰一说,你就听他的,在我们这吃过了再走也不迟,若是晚些,我叫沾月送你回去。”
伏应岫道:“多谢苏哥哥好意,只是我才叫我爹给我烧几样菜,算算时间这会儿也该好了,不留了。”
苏无故拍拍他,“沾月,你去送送。”
伏应岫摇手,“不用不用。”
待她走了,虞沾月自觉衣裳被扯动,低头一看,小猫儿又勾到他衣服上,苏无故便捏住它的脖子,轻轻一挑它的爪子便解开了,虞沾月气不过,往猫儿头上一敲,这猫儿也有脾气,伸着爪子抓他。
苏无故道:“别逗它了,带它到屋里喂些吃食,再给它弄个住处,我到山下转一转,过会儿到掌门那处,晚上若来的迟,你也不要等我。”
“嗳。”
苏无故回头瞧他。
“没事,你去吧。”
苏无故到下面坐了半歇,见到弟子,若无外人,他们便同音哥哥的叫,苏无故也笑着答应,晚日苏无故方到梅吹断那处,他正于书房整理书册,而他腰上系着一只缝有山纹的香包,见苏无故到来,去沏了茶来招待,梅吹断笑道:“我今日是有三件事。”
苏无故道:“您说。”
“在沾月那孩子十岁时,我原要收他为徒,他说不能舍得你,因又推了几年,现而他们正是懂事明理的年纪,你再回去问问他的意思。”
苏无故点头。
梅吹断吃了一口茶,缓缓道:“你我看着他们二人长大,他们之间情意是外人不能比的,这些日子应岫时常在外,恐有不怀好意之人欺骗她,我想他们二人倘若有意,先把亲订了,也免去一些麻烦。”
苏无故低头沉思好半会儿,“这事我同他讲一讲,且看他的意思,他若有意,我便去替他筹备礼金。”
梅吹断:“也不必着急,他们两人都是羞性子,猛地和他们说,只把人逼紧了,他们反而不肯受。”
苏无故一面仔细听着,一面点头答应。
“第三件便是同你拟尊号一事,你已来了好些年,都已知根知底,如今他们六个是不能再拦了,等明儿我择个好日子就……”
话犹未了,苏无故忙起身道:“这事就得如此定下?”
梅吹断道:“也并非轻易,早和他们在这几年里商议过四五回,且众弟子喜爱于你,岂能教你真扫一辈子的地?你愿意,那底下弟子还当同我抱怨,说我苛待你。”
苏无故叹道:“他们哪会说这样的话?都知我受掌门恩情诸多,只做一辈子扫地仙也是心甘情愿的,倘若安得什么仙师仙长名头,我更怕误人子弟。”
梅吹断笑道:“总说这些话,你也不腻,这事你不用劝,我心意已定了。”
苏无故还欲言,他道:“已经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你,免沾月那孩子同你抱怨。”
闻言,苏无故只得离去,一路上忧心忡忡,眉间愁蹙,正在山脚下遇得微光,原是虞沾月提着灯笼坐在一块石头上,得见他来,起身相迎,苏无故道:“不是和你说了,不必等我吗?”
虞沾月道:“我和那猫儿玩了会儿,谁知它跑到林子里,我提着灯找它半日,不觉就寻到这来,又想这会儿你该来了,何不再等等,”他顿了顿,“你瞧你只身来了,竟也不提盏灯,虽有明月照路,可山间草木昏昏的,倘若看不清东西,一个不防摔下去怎么好?”
苏无故笑道:“你听这话说的,倒让别人以为你是大人,我是孩子不成?”
虞沾月同他伸手,“我扶着你。”
苏无故哼笑一声,“你扶我?我扶你还差不多。”
话虽这样说,倒还把手搭上去,摸的一片寒凉,便又抬眼看他,“到底是在这等了几时?”
虞沾月不答。
走了一段石阶路,但见明月高悬,清辉遍处积如玉,草木遮掩,风吹树乱拨影斑,万物凝寂,唯草里虫声,树叶搓鸣,好半晌苏无故问一句,“你吃过饭了?”
“不曾。”
苏无故顿脚,“那不如到下面吃过了再上来。”
虞沾月笑道:“也好。”
二人择一间饭馆落座,苏无故欲点壶茶来,可转念一想,自忖道:我不好明问他对岫岫有何等感情,不如让他吃点酒,待他稍醉一些,把话问出来,明儿他一醒,也就忘了,我们之间便免了尴尬。
想罢,苏无故点了壶酒。
虞沾月见他点酒,颇有深意,微微笑道:“宗门不叫吃酒,我就不吃了。”
苏无故道:“吃一些也没事。”
虞沾月却说:“回头到他们跟前,我该怎么说?”
苏无故道:“明儿你没课,不到他们眼前晃,或是问了,你说是陪我来喝的,没喝酒,只沾了些酒气。”
虞沾月喜不自禁,“那好,难得你想喝,我岂有不陪之意?”
饭菜上来,苏无故予他倒满一盏,虞沾月正要一口闷下,搭眼瞥到他往这面看,因放下酒盏问:“你怎么不喝?难道是要把我灌醉?”
闻言,苏无故连连作笑,同自己倒满,二人一同喝净,且吃了一些菜,中间兴浓,又喝了三四盏,苏无故瞧他腮上微红,想是他也醉了点,醉意不浓,不便提话,因又举盏,喝了不下三盏。
忽然苏无故按住额头,两颊堆霞,微微急喘,见此,虞沾月便合上窗,又问他:“可是头疼的紧?”
苏无故迟了半晌才接到这话,摇头说:“还好,方喝了好些,你有不适?”
虞沾月笑道:“我有些晕,不过再陪你喝三四盏也是成的,多了可就要吃醉了。”
听了这话,苏无故吃了些菜,不免又点了酒,让他多陪几盏,这回下肚,虞沾月脸上虽红了许多,仍不醉,反倒是苏无故喝的头昏眼花,一时挨不住,往旁面吐几口。
虞沾月见这一幕,过去坐到他身旁,予他抚背顺气,苏无故胃里翻滚,不免失力栽到他身上,虞沾月道:“你吃醉了。”
苏无故并不答,但听见耳畔人语,并不清晰,微微睁开眼,望也望不定一处,后又泛起恶心,起来呕了两回,却没呕出东西来。
便是醉了也没忘那事,抓着他的肩正要问话,没能忍住,又吐了一口,这回呕出些酒水,虞沾月上手接住,待他吐干净,又拿帕子仔细替他擦干净嘴,且扶着他缓上半刻,又要一碗解酒汤来予他喂下。
苏无故喝了,可这酒劲非一时半会解的开,待头疼缓了些,又同他说:“我们先回去。”
虞沾月小心扶着他,因他脚步不稳,好半日才回到山上,虞沾月带他去床上坐下,问他:“现在如何?”
苏无故自觉心口闷热,便去扯衣裳,虞沾月忙帮他解了,一面留神观他神情,等他躺到床上,再同他细细合上被子。
虞沾月:“还难受吗?”
苏无故恐他心忧,微微摇头。
虞沾月想了一想,凑到他耳边道:“现在也晚了,我也怪头晕的,就先回房睡了,你早些歇息。”
苏无故抓着他道:“你等一等,今夜先在我这歇下罢。”
虞沾月问:“真要我歇在你这?”
“睡吧。”
虞沾月听令,速去把衣裳解了钻到被里,一把抱住他,凑到他身上嗅,除却酒味,竟得一股花草之异香,苏无故困倦不已,正要睡过去,虞沾月凑到他耳边问:“苏哥哥,你既带我去喝酒,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苏无故忽然醒了三两分,歇了口气问:“你可想拜师?”
虞沾月偎在他怀中,“我不想拜师,我只想和你住在一处,再无外人来扰。”
苏无故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忽然道:“你真是长大了好些。”
闻言,虞沾月笑问:“那我长的丑不丑?”
苏无故思忖片刻,口内喃喃道:“目见即**,色冠世独一。”
虞沾月登时意软神酥,心口沸烫,屋内传着一脉香甚是浓烈,他在下面摸索着握到苏无故上手,那花纹也速速长开。
虞沾月喜道:“只要你不嫌弃,我就高兴。”
苏无故夺回来手,意识渐渐回笼,捏揉眉心,忽然缓过来,同他道:“我还有一件事正与你梅叔叔商量着。”
虞沾月:“什么事?”
苏无故混混沌沌的,对他不防,竟把话全说了出来,“你与应岫年纪不小,我们商议欲同你们二人定亲,只是我摸不准你心意,特来问问你。”
虞沾月听后如遭雷劈,苏无故已合眼休息,嘴上不休,“如你与她情投意合,我便去帮你备齐礼金,待你们十九二十岁成婚,我也就不管你了。”
虞沾月怒烧心头,掀开被子,微微支起身,两眸里堆柴烧火般,怒瞪瞪的看他。
苏无故心觉不对,便睁一看,正对上虞沾月那青一阵白一阵的颜色,虞沾月又气又笑,“你帮我配什么婚?生生是要怨杀我,既有这份心,也不见你对自己婚事上心,反来操心我的?再者什么叫我成婚,你就不管我了,你倒和我说明白!”
苏无故叹息一声,“我原和你爹是这样说的,教你长大成人便好。”
闻言,虞沾月抿唇半晌,原那恋情难诉于口,捣的浑身含酸带苦也罢,再听这句,心头哽涩,情儿混杂不堪,可面上只余怒意,“那你是混蛋!”
苏无故眉头一蹙,“这说的什么话?”
“哪个说的我们以亲相待,我是真心以待,谁知提这话的人却存假意,竟想等我大了便撒手不管,”说着,虞沾月身上也拱起火般的烧昏了头,坐起身冲他冷笑一声,“若你真有这个意思,看在我爹的面上才肯留我,那我不配在你面前,也合不该长这么大,我现在就去死,你这辈子就不必操心这么多事了!”
虞沾月气恼说了这句,见苏无故讶异无措,不忍情心杂乱,想是不如趁这会儿戳破关系罢,可暗自把咬牙磨舌也未敢向苏无故表明情意,自添悲凄,衣裳也不穿的跑到外面去。
苏无故大惊失色,霎时醒开了,出去追他,抓住他的手说:“你闹什么的!”
再定睛一看,虞沾月两颊泪斑斑,抛泪滴尘,一时哭也哭不尽,虞沾月甩开他的手,别过脸,“你还追出来做什么!我死在外面,就此一干二净,岂不如你愿!还管谁的恩谁的情,跟扯烂账似的算不清!”
苏无故现是比喝了酒更头疼的紧,又携住他的手好声说:“你跟我回去。”
虞沾月站立不动,由着苏无故牵他走,半会儿又回了屋,却站在床前不肯睡,苏无故道:“我刚说的玩笑话,你不要生气。”
虞沾月不愿理会,苏无故拉着他坐下来,“说真的,我们一起少说也有七八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便教石头做的人都生出血肉了,何况于我?方才那意思是等你成婚,我就不在私事上过多管问,哪里就真不管你?”
虞沾月并不领情,冷瞧着他,“我看你就是哄我的,你就好好的睡在这,我去外面挖个坑睡也比在这睡的自在!”
眼见他又要夺门出去,苏无故抓着他的手,连连作歉,“你别怄气,最后伤的还是你的身子,以后我都听你的就是。”
虞沾月暂且被他哄住,可委屈不散,也不愿理应,苏无故予他拭了泪,“好了,快去睡吧,现更深露重,你跑外跑里的,再不睡下,明儿指不定要着凉,又要教人心疼去了。”
虞沾月道:“你要真心疼我,就再也不要说分不分开的话,也不要和我分开。”
苏无故连连应是,虞沾月这才肯和他睡下,正在梦间,还至仙境,那块石头说:“他这两年正该脱于世俗,你需谨记,这些天不得远离,否将那半数花魂之力亦不能阻他回去,或有旁事,例鬼神之劫,我亦可借此来助你一把。”
虞沾月想了想,忽然惑问:“我原也是那仙境之灵,为何不能回去再同他了结此缘?”
“你不知月灵儿返到此境,常不外露,无论何等生灵,皆不知他踪迹,凭你一个新生花灵儿,有何能耐寻见他?”
虞沾月一想也是,连同它道谢。
石头道:“你把我的话可记紧了。”
石头走了,虞沾月还在梦中,不知出路,随意乱转,行在路间,忽然头被砸中,那石头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他头上,又说:“前儿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虞沾月问:“何事?”
“你刚出生那会儿,因花灵长辈不得闲,将你送到月灵儿那,后将手头要事速速处理,得有闲空备贺礼而来,那时你才下去,花灵长君见你们不在,便也下去了,你见到没?”
虞沾月摇头,“除了月灵儿,我不曾见什么花灵长辈?当真有这人?他又是做什么的?”
石头笑着说:“花灵长君与你那月灵仙属同一辈,原花灵长君管生死轮回,月灵仙掌时迁感绪,常日里花灵长君事务繁杂,勉强得闲去见你,却不赶巧,你们走了。”
虞沾月问:“他来了,对我有何影响?”
石头嘻嘻笑道:“也无影响,我就告知你一声,我该走了,不说了。”
说罢,石头飞离去。
第二日醒来,苏无故闻着屋内好一股香气,见身旁人还睡着,亦不敢弄出动静来,虞沾月一翻过身去,便教被子中间漏了缝隙,苏无故伸手掖好,忽然见手上的花纹变的好大个,不由惊坐起身。
虞沾月身子一抖,也跟着坐起来,揉眼问道:“怎么了?”
苏无故把手背过去说:“没事,你睡吧。”
虞沾月抱住他的手,“外头是天塌下来还是怎么的,竟让你这么急的出去?再陪我一会罢。”
苏无故说:“我身上怪难闻的,想去洗洗。”
虞沾月只得放他去了,苏无故匆匆去别的房中,仔细瞧手背上的纹路,搓也搓不掉,使的灵力也催不动,好似生在血肉里了,且嗅的好一股香,不似从别处来的,他脱去衣裳,还未凑近便得香气,因将衣裳扔在一旁,仔仔细细的洗过,换一身衣裳,才刚出门,那面虞沾月出来道:“你要上哪去?”
苏无故道:“我到掌门那处坐坐,过会儿就回来。”
虞沾月:“这一去正好,你和他说清那些事。”
苏无故含糊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