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循声望去,竟发现这人就在她旁边,只是他的注意力全落在了前面的顾锦悦一人身上,未曾留意到她。
莲心见了这人,慌张地屈身行了个礼:“少,少,少爷……”
顾锦悦也有一霎慌了阵脚,只是很快就掩饰了过去:“我过来看看怎么了?倒是你,怎么在这种地方,我看你才是来这寻乐子的吧!”
宁姝见战火没波及到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便听到顾锦悦这倒打一耙的话,不由扶额。
对这少年的身份,她心中也有了些猜测。先前同钟杳杳谈天说地时,曾听她说起过顾锦悦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在淞山书院念书,听说长得也不错,在京城很是受欢迎,想必就是此人了。
这少年约莫十五岁上下,玉冠束发,身着玉色锦缎松鹤纹直裰,腰间缀了块白玉螭龙佩,色泽温润,在这昏暗的烛火下隐隐泛着流光,一见便知价格不菲,但此人通身气度不凡,竟也压得住。
似是被顾锦悦的话气到了,少年伸手便把她往外拉,顾锦悦想是理亏,就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一下,便被他扯了出去,宁姝二人也赶忙追了上去。
还没出巷子呢,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我进赌坊看看见个世面而已,碍着你什么了?”顾锦悦的声音中气十足。
少年气得七窍生烟:“原来你还知道那是赌坊啊?你可是侯府嫡女,让人知道了我们武安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顾允泽,哪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在京城的时候大哥不是也出入过这种地方吗!”
顾允泽怒道:“大哥那是去公干!再说了你是女子,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顾锦悦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摆摆手道:“别跟我扯什么男子女子,女子就比你们男的矮一头不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京城的时候就和颍阳伯家二公子约着去琼楼了!”
“好啊!我就知道这事是你向母亲告发的,不枉我让墨竹今日跟了你一路。”顾允泽吵着吵着倒是冷静了下来,反而逮住了顾锦悦的错处。
见自己小姐落了下风,莲心幽幽地叹了口气:“风水轮流转啊,上回二少爷因为这事被夫人和世子动了家法,打得三天下不了床,小姐这回是惨了。”
宁姝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顾家姐弟这种相处模式,她真真是从未见过,看起来不像是亲人,倒像是死敌一般。
顾锦悦方才还恶声恶气,现在已经是一副落败者的姿态,绕着顾允泽连声说好话,祈求他不要将此事告知家中人,但顾允泽硬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
见自己忍气吞声也得不到放过,顾锦悦气得跳脚,茶也不喝了抬步就走,还不忘拉上一旁的宁姝。
宁姝正支着下巴看戏,就被她扯了起来,忙按住她:“噙霜还没回来呢!”
顾允泽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呆在了原地。
夕光从大开的窗棂边投入屋内,照得少女灵秀的面庞熠熠生辉,一双浅瞳如琉璃般莹润,身上披着件不合身的男子长袍,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更衬得人娇小玲珑,玉莹尘清。
顾允泽生平十五年,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能跳动得如此快、如此有力,仿佛身边的人只要离得近了,都能听见他的心震动的声音。眼见着顾锦悦要拉着她走了,顾允泽不由得站了起来想拦住她们,幸而看到少女并未流露出去意,反而拉着自家姐姐坐了下来,这才慌忙退了回去,假作镇定。
少年心事总是自以为藏得隐秘,他低咳了一声,不自在地整了整衣冠,见少女没有看他,主动搭话道:“不知这位姑娘姓甚名谁,与我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宁姝正探头看噙霜回来了没有,被莲心拍了拍肩膀才回头问道:“怎么了?”
莲心偷偷给她指了下顾允泽的方向,宁姝茫然地回过头,见友人的弟弟正以一种柔和到有点诡异的目光看着她,更摸不着头脑了。她斟酌了下,试探道:“我叫宁姝,是阿悦的同窗。顾公子……有事吗?”难不成刚刚批斗了他姐姐还不够,还想来教育教育她?宁姝猜想,这人也管得太宽了吧?
顾允泽见她看了过来,那双琥珀般的眸子就这么定在了他身上,不由连呼吸都屏住了,正想着措辞来套近乎,话还未出口就被拦住了。
“姑娘,冰酪我买来了,买了好几个不同口味的,您和顾小姐都尝尝!”噙霜终于回来了,想是紧赶慢赶回来的,说话还有些喘气,“薛记冰酪买得人可多呢,我排了好长时间才买到的,你们等急了吧。”
莲心忙上前接了过来,宁姝因着心中有愧,将茶水递给噙霜的时候都不敢抬眼看她,幸而噙霜只顾着喝茶,未曾留意到她的异样。
宁姝方才看戏看得入神,都忘了身上还披了件男子的外袍,趁着噙霜喝茶的功夫,三两下就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给了莲心,让她先好好收起来。
顾锦悦还生着气呢,闷头坐下来吃冰酪,宁姝刚想坐下,又想起来后面还有个人,犹豫片刻还是招呼道:“顾公子讲了这许久话,想是也累了,不如也坐下吃一碗冰酪?”
顾允泽矜持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宁姑娘了。”
方才还火药味十足的两人,此时却能安安分分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东西,也是有趣,宁姝轻笑。
吃完冰酪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锦悦便与宁姝在此分别,各回各家,倒是顾允泽似是意犹未尽,语出惊人:“咱们不一起用个晚膳,在这城中看看夜景吗?”
顾锦悦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要用你自个儿用去,姑奶奶我游玩的兴致都被你败坏了,哪还有心情陪你玩?!”
宁姝笑了笑,温和道:“家中哥哥管束得严,若是日落前还未归家恐哥哥忧心,以后有机会再同顾公子一道赏景。”
宁家与崔府不在一个方向,出了茶肆的门就要分道扬镳,宁姝的背影都快消失了,顾允泽还是不住地回头张望她离开的方向。
“少爷,回府还有一段路呢,咱真的不上马车就这么走回去吗……”墨竹不理解他家少爷是怎么想的,明明马车就在旁边,硬是不坐,就让马车在旁边龟速跟着他们走,大小姐早就坐上马车回府了。
顾允泽这才怅然若失道:“那就上车吧。”
他原先一直觉得,江南虽富庶繁华,但到底比不得京城好玩,尤其是外祖父偏宠顾锦悦,对他要求极为严厉,淞山书院的夫子更是不比国子监的先生对他们松泛,在这里的日子苦闷而无趣。
要不是母亲不放心顾锦悦只身下江南,责令他要等顾锦悦回京的时候才能一同返回,他早就回京城去了。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他竟能遇到让他心旌摇荡的女子,待回去后他得好生打探打探。
宁姝……顾允泽暗暗念道,连名字也这么好听。
宁姝并未意识到在崔府的某个角落里,有位少年春心萌动了,只觉得今日的一切如戏剧般有趣,但碍于她也在其中扮演了“帮凶”的角色,所以在向哥哥讲述今日之事时,把后半段略去不提。
幸而宁珩今晚专心吃饭,不曾留意到她的隐瞒。不过见她喜欢致丰斋的菜式,答应她过几日放旬假亲自再带她去一次。
晚间宁姝同噙霜二人都去歇息了,宁珩还在书房里磨墨练字。
”今日姑娘与顾家小姐在致丰斋用完膳后沿着锦阳街逛了一路,买了些姑娘家的物什,看了几场杂耍,又听了评书……”
书案前,一位样貌平平的青年男子事无巨细地向宁珩汇报着宁姝一日的行踪,语气平淡无波,只是在讲到最后时犹豫了片刻,“在茶肆坐了片刻后,噙霜替姑娘买东西去了,姑娘就跟着、跟着顾家小姐……”
宁珩握笔的手一顿,淡淡道:“继续。”
男子抬头觑了他一眼,辨不清他神色喜怒,嗫嚅着道:“跟着顾家小姐去了、去了如意坊……”
听到“如意坊”三字,宁珩眉眼猛然锋利了起来:“如意坊……胆子真是大了。”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去了多久?”
“就进去了片刻,顾家小姐原本想上赌桌,就被赶来的顾家二少爷拦住了,姑娘也跟着顾家小姐一道被带了出来。”男子答得一丝不苟。
宁珩自来淮安后就在宁姝身边安排了人护她平安,平时宁姝上学时负责她上下学的安全,只在她外出时将所做的事如数向他汇报,原意是为了防止万一有人认出了宁姝的身份,到时找上门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竟有意外所获。
“行了,你下去吧。”宁珩挥退了手下,原本想继续练字,却再没有了练字的心境,只能无奈地放下笔,食指指节轻叩,在深浓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如意坊……顾二少爷……”他皱眉思索片刻,唤来另一位打扮干练的男子,低声嘱咐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