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到家的时候,方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她还没问陆茯苓学堂的事呢!不过今日确实不是个好时机,方才她看陆伯母的样子,便知陆茯苓极少对她讲学堂里遇到的事,免得她担忧。陆茯苓的神情也未见多少忧色,应当没有大碍吧?宁姝心想。
陆家母女二人,虽然生活清贫,但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原则,走之前她还把自己的私房钱塞了点给陆茯苓,让她能买点荤食给陆伯母补补身子。一向清高冷淡的人那时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是如陆母般对她深揖了一礼。
宁姝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母亲,如果不是实在没有法子,陆茯苓是不可能收下她的药和银钱的。方才她对陆伯母说的话,也不全是为了宽慰她。在她看来,假以时日,陆茯苓这样的人,必定能够一飞冲天。
“想什么呢?菜都不吃了。”宁珩猝不及防地弹了下她的脑门,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
宁姝捂着脑袋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哥哥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幼稚!”
宁珩好笑,才这么点大的人,还好意思说他幼稚?
“今天在外面玩得开心吗?是不是玩累了,看你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宁姝仰着脑袋假作思索,片刻后才点点头:“挺好的呀,就是走路走得有点累,不过茯苓做的饭很好吃,合我胃口。”
“和我做的比呢?”
“嗯……这我得好好想想。”
宁珩失笑,心知阿沅是在故意逗他,倒也配合她,板着脸道:“好呀!那你别吃哥哥做的饭了,上外面吃去。”说着就要把宁姝的碗抢过来。
宁姝慌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哀求道:“哥哥!你做的饭好吃,全天底下最好吃!”
少女柔软的双臂紧紧地缠着他的臂膀,温凉如玉,带着些女孩子独有的馨香,宁珩半边手臂蓦地僵了一瞬,又瞥见她的衣袖因为动作不可避免地往下垂落,露出一截皓腕,藕白似玉,让他的动作都不自觉地缓了下来。
“好了好了,哥哥与你开玩笑呢,快点吃吧,你最爱的酒酿丸子汤,今晚都没喝多少。”宁珩很快平复了莫名的异样,将手从阿沅的手中抽了出来,不再看她水润的双眸,转而给她盛了一碗丸子汤。
守孝这一年两人日日相见,他都未曾留意阿沅的身量抽条了,四肢也比先前纤长了不少,已经开始慢慢脱去稚气,有了少女的模样。噙霜说得有理,他是该留意着两人之间的接触不能再如从前般亲密了。
宁珩心中有了计较,但见阿沅垂着头乖乖喝汤的样子,又觉得她还是从前那个依赖着他的小姑娘,不由淡淡地笑了起来。
~
宁姝这七日假可忙得很,次日又是她与顾锦悦约好上街玩的日子。
临出门前,宁珩还把她叫到跟前,给她塞了几两碎银,叮嘱道:“这些银钱你收好,遇到什么想买的就买,不要在同窗面前露了怯。若是还不够使,就先赊着,到时候哥哥再去付。”
宁姝摇头:“我有银子的!哪要的了这么多。”
但宁珩坚持,宁姝也拗不过他,只能先收进荷包里,想着日后再用也不迟。
顾锦悦同她约好,两人在致丰斋门口碰头,等她到时,便见到顾锦悦的婢女莲心已候在了酒楼外。
“宁小姐来了!我家小姐正在楼上雅间喝茶呢,奴婢领您进去。”远远瞧见了宁姝二人,莲心就快步迎了上来,领她们从一旁的楼梯上了二楼,走到尽头一间临窗的包间,推开门请她们进去。
上学的日子不得闲,旬假时宁姝又犯懒不想出门,是以今日才是她第一次来这致丰斋。
身为淮安城声名远扬的酒楼,致丰斋确有它的本钱,从外面看来装潢典雅,内里更有乾坤。
顾锦悦挑的雅间极大,靠近门是一张黄花梨方桌,临窗置着张软榻,顾锦悦正歪坐在上面看书,榻前摆着张棋桌,棋盘莹润如玉,一见便知价格不菲,中间以一座紫檀木百宝嵌屏风作了隔断,屏风后是何模样看不大清,包间墙壁上挂的字画、山水图更是不少。
宁姝进门粗眼打量的功夫,顾锦悦已经听到动静坐了起来,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你可来了!来看看想吃点什么,今日我请客!”
宁姝凑过脑袋看菜名,顾锦悦就在旁给她介绍:“这道香酥焖肉是他家的招牌,肉质鲜美多汁,比之京城的酒楼也不差;这道桂花糯米藕也不错,软软糯糯的,我这个不喜甜食的人吃着都觉着不错,你肯定喜欢!”
“还有这个四喜丸子、樱桃肉,这个素烧鹅和这个鸳鸯炸肚,再来个玉蕊羹、莲藕排骨汤,还有糕点……”宁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顾锦悦说着说着就开始点菜,噼里啪啦点了一大串,听得她都愣了,旁边的小二居然一副十分熟练的样子,头也不抬飞速地记着。
她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拍了拍顾锦悦的肩膀:“阿悦,点这么多咱们吃得完吗?”
旁边的莲心扑哧笑了出来:“宁小姐放心,我家小姐不比一般女子,平日习武消耗得大,故而吃得也多。况且致丰斋的菜每一道量都不大,您就放心吧!”
顾锦悦也点点头,道:“我点了这么多,都忘记让你点几道了,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难得来一次,得吃尽兴才是!”
宁姝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就点了道马蹄糕和豆沙卷,顾锦悦见她点完,便让小二下去传菜了。
等菜的功夫两人也没闲着,各执一子对弈起来。
顾锦悦虽出身武将世家,自己也更喜欢舞刀弄枪,但毕竟有一个身为当世大儒的外祖父,君子六艺都是自小修习,棋艺更是崔太傅亲自教授的,不能说和精于此道的人相提并论,但和一般的学子相比自是绰绰有余。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宁姝的棋艺并不输于她,虽在开局时有所收敛,隐藏锋芒,让她自以为占了上风,不想反而露了破绽,让宁姝抓住机会反攻,攻势迅猛,压得她再没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输得彻底。
一时间顾锦悦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看不出来啊阿姝,你的棋艺师从何人,竟能赢得了我?”
方才还厮杀得不留情面的人,此时却笑得人畜无害:“我哥哥教我的,以前我也没机会和别人下棋,都不知道自己下得好不好。”
顾锦悦猛地点点头:“当然好啊!即使是和举子比,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方才我是大意了,我们再来一局,这回一定赢你!”
莲心在旁劝道:“小姐,菜都上来了,还是先用膳吧,棋待吃完再下也不迟呀。”
两人这才看到桌上已经摆满了菜,便暂且放下棋坐下吃饭。
致丰斋的菜确实味道不错,宁姝吃到最后连自己点的糕点都吃不下了,顾锦悦就让人给她包了起来,带回家吃。
茶足饭饱后,二人也放弃了下棋的念头,毕竟吃得肚子溜圆,还是散散步消个食为妙。
这几日春色正好,街上往来的行人也渐渐脱去了臃肿的棉衣,转而换上轻便的春衫,不少人都出来踏青,街上热闹得很。
顾锦悦爱凑热闹,见前面有杂耍,就拉着宁姝挤进了人群里。
驻足看了会,顾锦悦皱了皱眉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是些叠罗汉和踩高跷嘛,还是京城有意思,有会喷火的,还有能吞刀的,有些西域来的胡商还懂训蛇呢,一吹笛子,蛇就能起舞,可神奇了!将来我带你去京城,也让你见识见识!”
宁姝笑着点点头,看她说得眉飞色舞,不由也心生向往。
二人又看了场相角抵,顾锦悦还同她赌谁能赢,宁姝不懂这些,便赌了身体更健壮的那个,不承想最后竟是瘦的那人赢了。她还想问顾锦悦怎么看出来的,这人却笑得奸诈:“我自有我的妙计!”
愿赌服输,宁姝假意口渴让噙霜去街尾给她买碗冰酪,顾锦悦也支走了身后的侍卫,只带了个莲心,三人改换了身行头,偷偷摸摸地走出了原本暂时歇脚的茶肆,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宁姝望着头顶“如意坊”三个灰扑扑的大字,迈出去的脚还是收了回来。她扭头看向旁边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人,犹豫道:“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顾锦悦很是嚣张:“怕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支开了那群人,来都来了,当然得进去见见世面!”
舍命陪君子,宁姝也只能叹了口气,跟上了她的步伐。旁边的莲心已经放弃了劝谏她家小姐,在京城的时候还有夫人管束着,在淮安那是天高皇帝远,她哪里劝得动!
如意坊从外面看起来不过是间小小的门头,里面却占地极大,人声鼎沸,衣着光鲜者有,粗麻布衣者也有,更别说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齐聚此地,她们三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虽然在其中显得不那么寻常,但在这些眼里只有赌局的人眼里,她们还没桌上的骰子好看。
顾锦悦择了个人围得不多的地方背着手看,宁姝和莲心二人就紧紧地贴着她,见这局结束了,她正打算上前一试身手,就被人从后头拍了拍肩。
“哪个不长眼的敢坏爷好事?”
宁姝二人面面相觑,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还未找到人,倒是先听到了一声冷笑:“好啊顾锦悦,你说是出来游肆,竟然背着我来这种地方鬼混!看我不把今天的事告诉外祖父,我还要告到娘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