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不用去学堂,宁姝原本打算睡到巳时,不想心里装着事,辰时便醒了,就自己起身穿衣打扮,打开房门的时候还吓了噙霜一跳。
“今日不必上学,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
“许是平日里上学习惯早起了吧,左右我和同窗约好了去她家里,早点起身也好。”宁姝问道,“哥哥已经去书院了?”
噙霜点点头:“公子走前还叮嘱我要寸步不离陪着姑娘呢。姑娘饿了吧?我去做早膳。”
用完膳后,二人便出门了。陆茯苓家在淮安城南的兴宁坊,宁家在城东,走过去还有些路,抵达时已经是巳时了。
“茯苓说她在兴宁坊最有名的茶肆前面等我,茶肆……”宁姝左右张望着。
噙霜眼尖,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一家人来人往的茶肆:“姑娘,是不是那家?”
两人还没走到茶肆,陆茯苓便已迎了上来:“阿姝,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宁姝分别介绍过二人后,便同噙霜一起随着陆茯苓往旁边的小巷走去。
“我家比较偏,你第一回来难找得到地方。”陆茯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从热闹的茶肆走过来,所过之处渐渐冷清,越往里走越显得破落,宁姝家境虽不算富裕,但也很少见如此偏僻还有些脏乱的巷道,比之她怀宁县乡下的家里还要破些。
陆茯苓一路上都微抿着唇不发一语,宁姝却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窘迫,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伸手勾住了她的腕:“之前就听你说会做饭,看来今天我和噙霜姐姐都有口福啦!”
噙霜也在旁不住点头:“那今日就麻烦陆姑娘了,到时候我来给你打下手。”
陆茯苓忙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是我要谢谢阿姝,这么远过来给我娘诊脉。”
三人正说着,很快就走到了一处小院门前,陆茯苓推了门进去,很快就有位女子迎了上来,布衣荆钗,相貌平平,细看还与陆茯苓有一二相似之处,容色很温和,只是脸色有些青白,叫人见了便觉得气色不大好。宁姝猜想这应该便是陆茯苓的母亲了。
“这便是阿苓与我提起过的宁姑娘吧?生得可真好看,我家阿苓还是第一回带友人回来呢。快快,进来坐。”陆母上前执过宁姝的手,引她们往里走。
陆母的手有些凉,手上还有常年干活留下来的茧子,摸起来并不细腻柔滑,宁姝却觉得很舒服,让她感受到一种只有娘亲才有的温暖。
陆家不大,只有一个小院落,院中植了一棵玉兰树,此时正是玉兰花开的时节,枝头洁白一片,甚是妍丽,连带着院里也染上一层淡淡的清香。
陆茯苓打了帘子让她们进去,又给她们端了些茶点上来。
“都是些粗茶,宁姑娘不要嫌弃。咳咳——”陆母刚说了两句,就忍不住扭过头咳了两声,但仍强撑着继续道,“这茯苓糕是阿苓亲手做的,味道还不错,宁姑娘和这位姑娘不如尝尝看。”
陆茯苓在旁有些担忧地给她递上了杯温水,等她接过后又向宁姝递了个恳求的眼神。
宁姝知道她是担心陆母的病情,微微点了点头,也不拂了陆母的好意,招呼噙霜一起拿起块茯苓糕吃起来。
这糕触手还带着些温热,想是今晨新做的,入口松软绵密,带着些微微的甜意和茯苓的香气,味道的确不错。
“以前还不知道茯苓会做糕点呢,比我可厉害多了!”宁姝笑道。
噙霜也在旁应和:“是呢,看不出茯苓姑娘不仅读书这么好,厨艺上也不差。”
陆母笑了笑,眉宇间却有些黯然:“是我拖累了阿苓,这么多年病痛缠身,干不得重活。阿苓自小就懂事,不忍我被厨房的烟火气熏到,才刚比灶台高一点儿呢,就会烧柴做饭了。”
陆茯苓在旁有些不赞同地唤了声:“娘——”
陆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阿苓,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去厨房准备午膳吧,我同宁姑娘聊聊天。”
见女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陆母这才扭头对宁姝道:“宁姑娘,我知道你这趟过来,是受阿苓所托来为我看诊的。说实话,我这病是陈年旧疾,早些年看了几个大夫,吃了几次药有了些好转,咳咳——后来想着省点银钱便没继续吃,这病就断断续续地一直没好。
“这么多年为了治我的病,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后来我就怎么都不肯再去医馆了,阿苓、阿苓还要上学,我不能再这么拖累她了。”
宁姝静静地听着,见陆母的眼眶都红了,便伸手握住她粗糙的手掌,道:“您的苦心我都明白的,但您怎么知道,茯苓最在乎的是学业,是未来的仕途,而不是您呢?”
陆母怔了怔,宁姝又俏皮地眨了眨眼:“况且您又怎么知道,我就治不好您的病呢?”
噙霜也帮腔:“陆夫人,我家姑娘的医术在我们乡里可是远近闻名的,您就放心吧!”
见她们如此,陆母也不多说了,伸出手让宁姝把脉。
其实方才宁姝就已经在观察陆母的症状了,见她咳嗽时有些气喘,且声音并不明朗,似是喉中有痰,再一把脉,又问了她几个问题,陆母皆一一答了,心中便有数了。
东汉《金匮要略》中有言“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射干麻黄汤主之”。陆母本就有寒症,兼之肺胃两虚,平日里饮食也不多,身体没有了支撑,又有心病,就这么一日日垮了下来。进屋时她就看到桌上放着的针线盒,又见陆母眼下青黑,便知她夜里也是少有休憩,十分操劳,于养病更是无益。
“噙霜,你去药材铺,按我写下的这个方子抓五日的量来。”宁姝要来了纸笔,未加思索很快写完了药方交与噙霜。
噙霜领命而去,陆母刚想起身拦下,宁姝就按住了她的手:“您放心,要不了几个钱,茯苓是我的朋友,在学堂里帮助我许多,就当我以此作为报答。将来茯苓若是有幸得个一官半职,我也算是提前讨好未来的陆大人呢!”
陆母无奈地摇头道:“你是茯苓友人,助你又何须回报?”但见她坚持,还是缓缓坐了回去,“我送她去读书,也不是为了要读得多好,当什么大官,只是觉得女孩子读点书能明事理,将来我不在了,她一个人在这世上也能好过些。倒是阿苓,一直想读出个名堂出来,让我也过上好日子……”
陆母目光怆然,似是在回忆什么,眼角微湿。
“她这一路走来不容易,方才你说的话我也想明白了,若不是没有办法,我怎么舍得留她一人在这世上?难得有宁姑娘你在,愿为了我母女二人如此费心。大恩不言谢,你的恩情,我与阿苓都铭记于心,将来必定报答。”
陆母说完就弯下了腰,幸亏宁姝眼疾手快给拦住了:“陆伯母,您是茯苓的娘亲,自然也是我的长辈,怎可以向我行礼呢?”
陆母却极为倔强,非要如此才肯接受她的药。宁姝无奈,只能由她深揖了一礼,这才扶了她坐下。
”光是喝药可还不够,平日里的饮食也得用足了,得把身体补上来。平日茯苓不在家的时候,您多是吃些冷食吧?长此以往,脾胃虚,寒症更是严重,以后可得仔细。”宁姝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就是夜里要早些歇息,做针线活又伤眼又伤神,得顾着些身子。”
陆母听着连连点头应是,整个人都好像又有了生的希望般鲜活起来,陆茯苓站在门外看了许久,才抬手拭去眼角泪痕,悄悄地离开了。
片刻后,陆茯苓掀了帘子进来,将菜一道道端了上来,宁姝也想去帮忙,却被她以客人不好动手为由拦下了。
正巧噙霜此时也回来了,手里还拎着打包好的药材,见三人正等着她一道用膳,不由笑着嗔道:“你们等我作什么?还是趁热吃要紧!”
她脚程不慢,只是没料到陆茯苓起火烧饭的功夫更加娴熟,两刻钟便做好了四菜一汤。
陆母动了筷,三人才跟着拿起了筷夹菜。煎豆腐、梅菜扣肉、素三鲜、油焖茭白,兼之一大碗鹄羹,荤素兼备,菜品多清淡,但吃起来也有滋有味。
几个人里宁姝是最挑食的,但出乎噙霜的意料,她吃着还挺高兴的,尤其喜欢那道油焖茭白,就着吃了整一碗饭。
“茯苓你厨艺真好,都能和噙霜姐姐一较高下了!”宁姝笑道。
噙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茯苓姑娘,等会你可要教教我这道油焖茭白的做法,不然我可怕我家姑娘赖在这不走了!”
陆茯苓一向神情冷淡,此时却有些赧然:“不过是些家常便饭罢了,你们喜欢就好。”
陆母在一旁含笑看着她们说话,内心极为高兴,不只是为了她的病有了希望,更是为了陆茯苓有了真正知心的人,这个家,从没有这般热闹过。
用完膳又讲了些闲话,见天色不早了,宁姝二人就提出告辞,陆母便让陆茯苓送她们回去。
待走到茶肆边上,宁姝止住了脚步,转身道:“你回去吧,剩下的路我和噙霜姐姐知道怎么走。”
陆茯苓本想坚持,却被宁姝按住了肩膀:“好了,要是你一个人走那么大老远回家,我才是不放心呢。我有噙霜姐姐陪着,不会有事的。”
陆茯苓这才妥协了,宁姝便向她挥手道别,转身走上了宽阔的街道。
日光明媚,春风和暖,冬日的寒意已在一日日退却,正如陆茯苓冰封已久的心,在暖阳之下,渐渐地融成了一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