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墨韵学堂。
“阿姝,你准备得怎么样?”左脚刚刚迈进学堂大门,宁姝就被眼尖的钟同窗给捉住了。
这段时日来每每碰到她都要往她身后看有没有宁珩影子的这人今日难得地垂头丧气,连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宁姝其实也有些紧张,只是从小受到家人的影响,不太把情绪显露在脸上,抿抿唇道:“应该……没问题吧?”
钟杳杳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的功课连宋夫子都没话说,还担心什么!唉,我这混日子的就不该来自取其辱,只希望几位夫子高抬贵手放过我罢!”
也不知她在祈求哪位神仙,走到广志堂这一路嘴里都念念叨叨的,宁姝心里的紧张都被她给驱散了不少。
一走进屋里,便能察觉氛围与往日大不相同,平常叽叽喳喳的同窗们今日跟吃了哑药似的,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案前看书,恨不能把书里的知识全数灌进脑袋里。
宁姝二人进门后也不再多话,各自落座开始温习功课。
辰初,清脆而熟悉的铜铎声响彻在学堂中,宋夫子随声踏入门内,扫视一圈,见学生们都端坐于书案前,微微颔首,将手里的考卷分发下去后方道:“季考开始!“
这是宁姝第一次季考,所得等第直接关系到她未来能否入京读书,不免心中忐忑,幸而平日里上课她都是极为认真的,功课也完成得一丝不苟,答起题来还算顺遂。
季考第一日为书算赋,第二日为礼仪骑射律学,因为身体原因,她的骑射课一向只是旁听,故而也免于考试,而礼仪课考试较为简单,是以今日三门课考完后,她的担子就卸下了大半。
申时,学堂大门就徐徐打开,宁姝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门外,揽住宁珩的手脆声道:“我就知道哥哥会来接我!”
“我们阿沅料事如神,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宁珩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累了罢,我让噙霜去八芳斋买了些你爱吃的糕点,回去先垫垫肚子,鸡汤也在灶上煨着,等咱们到家火候正好。”
宁姝歪了歪脑袋,斜眼问他:“哥哥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宁珩愣了愣,笑道:“哪还用我问?看某个人笑得这么开心,想必这季考也是手到擒来。”
“有这么明显吗?”小姑娘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过夫子们出的题都不算很难,除了诗赋我还是写不太出来,书算应当没有问题!”
“阿沅尽力就好,无论成绩优劣,都有哥哥在你身边呢,你开心最重要。”宁珩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鬓发。
没想到宁姝却不乐意了:“我才不!我要好好念书,将来哥哥去京城里当官,我就去鎏英学宫上学,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其实这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是她不想让旁人觉得南直隶解元的妹妹居然学识如此不堪,丢了哥哥的脸面,不过这就没必要同他讲了。
宁珩眼眸微深,身边的亲长都默认他必定能在春闱中榜上有名甚至得入翰林,如今不过是被孝期耽搁了,只是他从未向阿沅提起过未来的打算,只想让她快快乐乐地上学,没想到她心里竟思虑得如此长远。
他微咳一声掩饰抑制不住的笑意,刚想说什么,就被宁姝抢了先:“不过说来也奇怪,明明阿娘和哥哥的诗赋都作得这么好,我却连吟一首平仄相对的小诗都如此困难,难不成……”
宁珩这回咳得更大声了,觑了觑身边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心翼翼道:“难不成什么?”
宁姝摸了摸下巴,猜测道:“难不成我是随了阿爹?”
她的话音刚落,宁珩就悄悄松了口气,但望着阿沅一无所知的模样,内心深处的忧虑却又增添了一分。
若是可以,他愿意将她的身世之谜保守一辈子,可若将来这个秘密被揭开,阿沅还能如今日这般待他吗?
宁姝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还在喃喃自语:“不过阿爹学问虽不好,武艺却很高超,可我连马步都扎不稳……还是哥哥厉害,文呢随了阿娘,武呢又随了阿爹,只有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唉!”
看着她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的模样,宁珩也暂且将未说出口的那些忧虑抛之脑后,转而同她笑道:“咱们阿沅也很厉害呀,这些天这么早起来去上学也不喊苦不喊累,每日都乖乖听课,哥哥在书院才能安安心心的。”
“那是自然!”小姑娘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被他一夸又骄傲地扬起了脑袋。
宁珩简直哭笑不得,阿沅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幅安静沉稳的模样,在他眼里却永远都像是长不大的小孩,喜怒哀乐都鲜明而浓烈。
此时正巧已走到庭院外,宁姝快步上前扣了扣门:“噙霜姐姐,我们回来啦!”
一夜安眠,次日噙霜刚要唤姑娘起身,却发现她难得地已经醒了过来。
“姑娘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噙霜含笑道。
宁姝睡眼惺忪,却显得有些兴奋:“今日考完就放七日的长假了,哥哥应允我和同窗们一道出去玩呢!”
顾锦悦说要在致丰斋宴请她,钟杳杳邀她去她家玩,还有陆茯苓……
宁姝一拍脑袋,她怎么把这顶顶重要的事儿给忘了,幸而早一日想了起来,不然就要失信于人了。
“姑娘想什么呢?赶紧些洗漱吧,昨日不还说要早些去学堂温习课业的?”
宁姝点点头,匆匆洗漱完用过早膳便随噙霜一道出门了。
学堂的时光流逝得飞快,转眼间骑射与礼仪就已考核完毕,只余下最后一门律学。
正当堂内众人正屏息凝气作答时,监考的杜夫子却突然走了下来,双手分别按住两个人的考卷,似笑非笑道:“关初黎,陆茯苓,你俩刚刚干嘛呢?考试也要眉来眼去?”
顿时,不少人的脑袋都悄悄地抬了起来,纷纷看向同一个方向。
宁姝原本正奋笔疾书,突然感觉氛围有些奇怪,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杜夫子领着关陆二人出了门去,只让她们静心继续作答。
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一时都难以安下心来,虽不敢交头接耳,也在互相传递着八卦的眼神。
宁姝心下有些不安,环顾一周,同钟杳杳对了个疑惑的眼神,便知她也什么都不知晓。满堂看下来,竟是窗边的顾锦悦最为淡定,只是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复又百无聊赖地玩起了笔,见她看过来还冲她挑眉一笑。
宁姝礼貌地回以一笑,瞥见顾锦悦书案上的考卷大片空白,便知道她平日里律学课定是不上心,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多思无益,此时毕竟还是考试的时候,她在这胡思乱想也弄不清状况,只能摒弃了多余的想法,沉下心来应对考题。
杜夫子很快便回来了,只是这回她是一人回来,身旁并不见关初黎和陆茯苓。
“虽然我平日里待你们都很宽和,功课潦草的我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律学有些枯燥,不是每个人都志在于此。但季考毕竟是季考,学堂有定规,抄袭作弊乃是大过,严重者是要勒令退学的。”
“从前我以为你们都心中有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没想到竟还有人如此糊涂,心存侥幸。诸位当以此为鉴,诚信为先。不过现在且安心考试,旁的事便不必操心了。”
堂下众人心思迥异,但此时也无人敢置一语,全数低下头来答题,只是是否真的能安下这个心,便未可知了。
半个多时辰后,季考的最后一门课也如期结束,当杜夫子收齐考卷跨出门外的那一刻,广义堂内像是炸开锅似的沸腾起来。
宁姝还在书案前双目无神地发着呆,钟杳杳就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她的手臂,紧张兮兮地说:“阿姝,关初黎她们两个人不会真的作弊了吧?”
“依我看,肯定是关初黎抄陆茯苓的。陆茯苓成绩那么好,次次考试几乎都拿优等,怎么可能作弊?!”
虽未明言,但这也是多数人内心的想法。陆茯苓平日里的刻苦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谁相信她会作弊?
只是现下已到了下学的时辰,堂内众人难得地磨磨蹭蹭不愿意离开,但等了许久,两个主人公从始至终都未露面,也只能悻悻而去。
顾锦悦倒是走得快,铎声一响就收拾好书箱准备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拍拍宁姝的肩提醒她:“别忘了后日一道出去玩,到时候我去你家寻你!”
宁姝掩去心中的忧虑,笑着点点头:“你放心好啦,我记得的!”
顾锦悦这才放心地走了,她走了还没多久,宋夫子就出现了:“下学了还留在这作甚?季考没考过瘾是吧?拿上东西抓紧走人,学堂要关门了!”
原本还欲留下来看事态发展的人顿时噤了声,飞快地背上书箱,向宋夫子道了别便离开了。
宁姝也不敢再多留,只得随着人流走了出去,走到学堂大门处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担忧。
虽然大家都知道陆茯苓功课做得好,没有作弊的必要,但这事儿和关初黎扯上关系就不简单了,她知府之女的身份在这压着,夫子们必定有所掣肘,也不知最后结果如何。
“姑娘看什么呢?”噙霜见她久不出来,不由奇怪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明日正巧是她和陆茯苓约好了去陆家给她母亲看诊的日子,等明日再仔细问问罢,宁姝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