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徐徐打开,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其上还带着殷勤的笑容,看到宁珩后笑意加深,只听得此人朗声道:“宁公子安好,我家少爷得知今日是宁姑娘的生辰,挑了一日的礼物,这才遣我送过来,还请您务必将它交到宁姑娘手里。”说着便把手里捧着的一个黑漆描金百宝盒交到了宁珩手中。
宁珩记起这人便是时常跟在祁南星身后的小厮,不由皱了皱眉,不知道祁南星是从何处得知今日是阿沅的生辰,竟还送了礼过来。他心里极不想收下,奈何这人是送给阿沅的,他贸然拒了不妥当,只能伸手接过,淡淡地笑道:“那我便替阿姝谢过祁公子了,改日某定当回礼。”
小厮摆了摆手,只道:“我家少爷不在乎这些礼,只是过些日子想邀您和宁姑娘同去郊外的庄子上游玩,还望您二位赏个光。”
说完还不等宁珩作出回应,行了个揖礼便撑起油纸伞走远了。
宁珩握着百宝盒的手紧了紧,刚合上院门就听得宁姝催促他赶紧回去用膳的声音,只能将对祁南星此举用意的万千揣测暂且抛之脑后,快步赶回暖阁里。
“哥哥,是谁来啦?”宁姝一面将汤碗推到宁珩面前,一面掩不住好奇地问。
“吃完面再说。”宁珩方才就先把百宝盒放到了别处,便是为了让她先安安分分地把长寿面吃完,免得被旁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面的好意头都没了。
宁姝闻言“哦”了一声,便低头专心用膳。面刚出锅不久还有些烫,连带着碗上都氤氲着热气,鸡汤鲜美的味道随之在屋内飘散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说起来宁珩的厨艺确实不错,虽说君子远庖厨,但在他们家里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小时候都是父亲下厨,极少见母亲动手,后来母亲病重父亲忙于照料,宁珩便自己摸索着,逐渐承包了家中人的膳食,淮扬菜基本都会一些。
不大的汤碗里盛着粗细均匀长而不断的面条,上面还卧着两个鸡蛋,黄白分明,汤底清亮,因着宁珩煮之前将鸡油先捞了起来是以并不显油腻,汤里的几根青菜更显得晶莹剔透,翠**滴,咸淡也是刚好合宁姝的口味。
为了一个好寓意,宁姝吃得小心翼翼,直到将整碗面条不间断地咽了下去,这才重重地饮了一口汤,心满意足道:“哥哥的长寿面烧得比去年更好吃了!明年的生辰我还要吃,后年也要,大后年也要,每年都要!”
小姑娘一脸畅想未来的样子,宁珩也乐得见她无忧无虑,依着她的话点点头:“好,我们家阿沅说吃,哥哥还能不给你做吗?等到哥哥老了,眼睛花了,怕是做出来不好吃你不愿意吃呢。”
“我才不会嫌弃哥哥呢!”宁姝不高兴地嘟了嘟嘴,拍拍胸脯道,“到时候要是哥哥不会做了,那就我来做,实在不济我就上街买,只要我们一家人能永永远远在一起,吃什么我都高兴!”
宁珩含笑看着她吃完了,才把一个文竹嵌螺钿的三角方盒从袖中掏了出来,递给宁姝:“我师兄知道今日你要过生辰,特意买来让我送给你的。”
宁姝刚接过,又见他转身去了门外,回来时手里还拿着另一个百宝盒,比刚刚那个略大些。
“这是祁南星给你的生辰礼。”宁珩淡淡道,“他既备了你便收下吧,改日我会回了这份情的。”
宁姝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就被他打消了疑虑,便开开心心地接过了,但并没有着急打开,反而把两个盒子交叠在一起,递给了噙霜,让她帮忙收着,复又转头看向宁珩,俏皮地挑了挑眉,故作疑问道:“今年生辰收到了好多礼物呀,可我怎么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呢?”
宁珩嘴角微扬,似是料到了她会如此,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徐徐伸出,摊开在宁姝面前,手上正立着三个大小不一的磨喝乐。
“就三个磨喝乐呀。”小姑娘笑容的弧度微僵,心里嘀咕着哥哥不用心,明明之前在街上已经买过了,现在还送这个,去年还送的是哥哥亲手打的野兔做成的暖耳呢,今年一看就没上心。
但为了哥哥的面子,宁姝还是努力做出一副满意的样子,刚想仔细看看这三个磨喝乐找找有没有什么突出之处让她好夸上两句,就发现这三个磨喝乐长得居然很眼熟。
第一个是最长的,可以见出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玉冠束发,形容端正,手里还拿着一卷书;中间这个是最矮的,梳着双螺髻,其后还坠着丝带,神情是三个里面最张扬的,笑起来的样子让宁姝格外熟悉。
最后一个都不用看了,宁姝就惊喜地看向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浅笑看着她的人:“这三个磨喝乐是哥哥、我和噙霜姐姐!哥哥你太厉害了,连磨喝乐都会做!做得好像呀!”
见这个粗心的小丫头终于发现了磨喝乐的特别之处,宁珩这才笑着调侃道:“谁让我家阿沅太挑剔了呢?若是寻常的礼,怕是入不了你的法眼呀。”
平日里但凡宁姝想要的东西,他一般当下就买了,是以她并无什么缺的东西。况她又并不推崇那些金银首饰,前几年也已经送过了首饰,真是不知道送什么能讨得她欢心。前几日在街上见她甚喜爱这磨喝乐,宁珩这才动了心思,专门去学了如何做,花费了不少功夫,不知做失败了多少次,最终才赶出来了这三个还算不错的成品。
做这东西还不算如何难,难的是这两日还得偷偷摸摸地做,不被宁姝发现了,有两次她推门进来都差点被发现,幸好最后蒙混过去了,宁珩想起来还有点心惊。
不过能看到眼前人的欢颜,什么都值得。宁珩看着面前笑得神采飞扬的小姑娘,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若是将来京里的人找来了,他们不得不分离的时候,有这个他亲手做的磨喝乐在旁边,就能让阿沅再远都能知道,他永远与她在一处,就算分离也只是暂时的,他总会想办法让一家团聚。
“萧先生的信今日刚到,我让噙霜放在你书案上了,看到了吗?”
宁姝正低头摆弄着磨喝乐,闻言点点头,道:“师父说他已经到黔南了,还给我寄了些黔南当地的吃食,不过得过两日才能到。”
“最后一味药叫萆荔花,只在黔南的兰肃县一带有产。师父已经在兰肃县寻了个客栈落脚了,说是要等到明年萆荔树开花的第一日就将花摘下来入药,这样萆荔花方能起效,彻底根治我的弱症。”
宁姝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等宁珩开口便将师父信上的内容说了个一干二净,不想让他担心,正色道:“哥哥你放心吧,师父虽说平日里不拘了些,但在这些大事上从来没含糊过。这些年在他的调养下,我的身体好得多啦。就算最后……”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宁珩就冷了脸,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这些话可说不得。我相信萧先生,他一定会将药带回来,不存在任何意外。”
宁姝眨了眨眼,习惯了他对她身子骨的看重,就算她自己也不能说些丧气话,不然哥哥是真的会生她的气,只能抿唇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今日回去就不要看医书了,看完礼物就早些睡觉。明日街上定有积雪,走路得慢慢来,早上就要起得更早了。”宁珩揭过方才那一茬不欲再多谈,催宁姝赶紧回房去,见她抬步要走了,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多说了一句,“若是明日身体有任何不适,千万不能撑着,跟夫子告个假回家歇着,不能拿身子开玩笑。”
宁姝小心地捧着怀里的三个宝贝,头也没回,嘴里还应声:“知道了哥哥,我不会逞强的。”
宁珩叹了口气,十多年来心里一直牵挂着一人的方方面面,总是担心自己漏了什么会让她受到伤害,即使是他这种自认算无遗策的人,也会有感到无措的时候,只恨不得让她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可就算是这样牵肠挂肚,他也丝毫狠不下心割舍。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如此费神了,宁珩苦笑,这样的人,有阿沅一个就够了。
这厢宁姝回到了自个儿屋里,正对着萧平旌寄来的书信发着愁。她师父这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居然还把他一路上遇到的几个疑难杂病的患者症状记录下来,让她想出对症的方子,还说这便是给她精心准备的生辰礼,宁姝简直欲哭无泪。
不过幸好她平日里写完了学堂的课业,还不忘在睡前多看几遍医书,这两日正巧碰上隔壁的大娘身子不适又不敢去医馆,还是她亲自诊的脉又开了药方,让噙霜抓了药回来煎好,才给大娘服下。
宁姝有些惆怅,在这里没人相信女子行医,何况还是她这种年纪轻的女子,去城里哪个医馆想帮忙看诊都无一例外被拒了。哪像在怀宁的时候,她给师父打下手,一些重症病人由师父亲自诊治,小病小灾的就让她上阵,从未出过纰漏,村里不少大娘和小姑娘有点小毛病都喜欢让她看看,走到哪都能被人尊敬地叫一声“宁大夫”。
医馆里坐堂的都是男子,很多病症女子其实都羞于启齿,就那么拖着盼望着能自己好,然而一直都不好,拖到最后成了重疾的也不在少数。
村子里这种情况更甚,没那么多闲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很多人家的男子都不想让自家婆娘被一个陌生男人碰,医术差点儿的大夫隔着帕子有时候又诊不明白,开了方子也不对症,久而久之众人都不去看了,只觉得熬一熬就过去了。
这也是宁姝前两年诊了村里一大帮女子的脉后才发现的,从前在家中爹爹从来不把这些看在眼里,请来给娘亲和她看病的大夫也没讲究过这些,她就一直以为外面也都是如此,后来才发现他们家里才是那个“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