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郑汤瑜已在殿外等候。” 福安的声音隔着内殿的珠帘,恭敬地响起。
内殿比外殿更为宽敞奢华,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与摇曳的烛火交织,将每一寸金玉都映照得流光溢彩。
元柳并未在寝榻上,而是斜倚在窗边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手中执着一卷书,姿态慵懒随意。听到禀报,她甚至连眼睫都未抬一下,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只淡淡地吐出一句,声音在静谧的殿内清晰无比:
“叫他进来。”
厚重的殿门再次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声响。郑汤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步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一股若有似无的独特冷香的暖风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殿内温暖如春,与他一路行来时夜风的清寒形成鲜明对比,却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不敢抬头,视线牢牢锁在自己脚下的金砖上。那光可鉴人的地面,倒映着殿顶华丽的藻井和摇曳的烛影,也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身影。他能感觉到榻上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上位者天然的漠然。
终于,他在离那垂落的华丽裙摆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撩起衣袍下摆,双膝触地,以觐见君王的礼仪深深叩首下去,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了一丝紧绷的微颤。
“微臣郑汤瑜,参见长公主殿下。” 他维持着叩首的姿势,不敢起身,更不敢抬头,只能感觉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变得格外漫长。郑汤瑜维持着叩拜的姿态,脊背僵硬,冷汗几乎要浸透全身。
就在这时,那缀着明珠的绣鞋,连同那抹淡黄色的华丽裙摆,毫无征兆地侵入了他的低垂视野。它们停在了他眼前咫尺之处。
郑汤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紧接着,一柄冰凉坚硬的玉骨折扇——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抵在了他的下颌处。
那力道微微上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郑汤瑜被迫顺着这力道抬起了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元柳微微弯着腰,正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那张脸在珠玉烛火的光晕下,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令人心悸。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潭映月,鼻梁秀挺,唇瓣饱满却抿成一道淡漠的弧线。她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倦意,但这倦意丝毫未能消减她眉宇间那股与生俱来的、沉淀了权力的清冷与威严。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一寸寸扫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了然。
郑汤瑜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映出的自己——一个被迫仰视、脸色苍白、眼中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惊惶,那一丝竭力压制却依旧泄露的不情愿的男人。
元柳的目光在他那双写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她红唇微启,声音清泠泠的,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郑家教得不错。”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英挺却紧绷的眉宇间,“这张脸,也还算……过得去。” 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一件瓷器。
扇骨依旧抵着他的下颌,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郑汤瑜的心脏在胸腔内狂跳。眼前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远比任何坊间流言或父亲隐晦的告诫更为慑人。她的美是淬了寒冰的刀锋,那双妩媚含情的凤眸深处,沉淀着深潭般的幽冷与洞悉一切的锐利,绝非闺阁女儿家的春水秋波,而是久浸权力、执掌生杀后凝练出的森然寒意。
元柳似乎对他惊惧的反应感到一丝无趣。抬着他下颌的玉骨折扇被她随手一掷,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的绒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郑汤瑜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那扇子而去。
就在这一瞬间!
一只冰凉滑腻的手,猝然扼上了他的咽喉!那力道并不算暴虐,指尖甚至带着一丝细腻触感,却精准地压迫在命脉,瞬间截断了他的气息。
“呃……” 郑汤瑜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窒息感碾得粉碎。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抬手想要去掰开那桎梏,却在触及对方手腕前硬生生停住——不能僭越!
他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像离水的鱼,胸腔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前开始发黑,耳中嗡嗡作响,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下来。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混沌深渊的边缘,那扼命的手却倏然松开了。
“咳!咳咳咳——!” 大量的空气猛地灌入灼痛的肺腑,郑汤瑜狼狈不堪地俯下身,剧烈地呛咳起来,泪水生理性地溢出眼角。他贪婪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