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径直走向那张堆满了奏章的紫檀木桌案,撩起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执起朱笔,目光沉静地落在摊开的奏章上。
这才是她生活的常态。批阅奏章,裁决国事,掌控着元国这艘巨轮的航向。至于那个可以自称“朕”的弟弟元启?他不过是个坐在龙椅上的精致摆件,一个她精心维护且必须存在的傀儡。
真正的权力,在这方桌案之上,在她朱笔的批注之间。她沉浸其中,心思缜密地分析着各方势力的诉求与暗涌。
时间在笔尖沙沙的轻响和烛火的跳跃中流逝。直到殿内掌起了更多灯火,晚膳的香气悄然弥漫,她才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抬起头,揉了揉微酸的眉心。
一名身着深青色宦官服的大太监悄无声息地趋近,躬身低语:“殿下,时辰不早,该歇息了。殿下可要翻牌子?”
“翻牌子”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元柳记忆中被刻意忽略的一个角落。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那太监,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恍然。
郑家……送的人……郑汤瑜。
那个名字和画像在脑中一闪而过。她差点忘了,这个人,下午就已经住进了这重重宫闱的某个角落。
“不用。”元柳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她随意的吩咐道,“去,给本宫把郑汤瑜叫过来。”
大太监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随即更深地躬下身:“……是,奴才遵命。” 他迅速退下,心中却暗自咂摸:这位郑家公子,看来,模样是直接入了殿下的眼?连流程都省了。
另一边,郑汤瑜被安置在离元柳寝宫不算太远的一处精致宫苑里。这里陈设华美,熏香袅袅,却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他在窗边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窗外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晚膳被宫女们无声地布好,又无声地撤下,他几乎没动几筷。悬着的心从最初的紧绷,到逐渐麻木,再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爬上心头。
长公主……似乎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半分——不被召见,至少暂时不必面对那令人窒息的“侍奉”。可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焦虑和无力。若长公主根本不在意他,那他进宫的意义何在?父亲的谋划,家族的期望,岂非都成了笑话?他这枚棋子,还未上阵,就被弃置一旁了。
就在他心绪纷乱如麻之际,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陌生的、带着内廷特有尖细口音的宣旨太监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郑公子,殿下口谕,召您即刻前往含章殿觐见。”
郑汤瑜的心猛地一跳,悬了一下午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却砸得他胸腔发闷。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宣旨太监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恭敬笑容,目光却在他身上快速扫了一圈,随即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提醒:“殿下吩咐了,请公子务必好好沐浴更衣过后,再去觐见。” 那“好好沐浴更衣”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其中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郑汤瑜只觉得一股血气瞬间涌上头顶,耳根滚烫。他强压下心头的羞耻和抗拒,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垂首应道:“……是,谢公公提点。”
接下来的沐浴,成了另一种煎熬。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宫女们低眉顺眼地侍立一旁,递上香胰、布巾。他机械地清洗着,温热的水流滑过皮肤,却带不走心底的寒意。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临行前父亲为他请来的那个“老师”。那是一个语气平板的老者,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教授着如何取悦权贵、如何察言观色、如何在床榻之间……伺候大人。
那些曾经让他面红耳赤、只想捂耳逃离的“教导”,此刻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被那些刻板而屈辱的“知识”所束缚。
马上就要……实操了……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让他浑身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浴桶的边缘,指节泛白。水温依旧,他却感到刺骨的冰冷。
沐浴完毕,换上宫中为他准备的、柔软却透着一股子暧昧气息的长衣。衣料摩擦着刚被热水泡得微微泛红的皮肤,带来一种异样的、令人不适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仿佛这样就能找回一丝属于郑氏嫡长子的尊严。
然而,当他踏出宫门,在引路太监灯笼昏黄光晕的指引下,走向那座象征着元国最高权力、也即将吞噬他所有骄傲的含章殿时,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踩在泥沼之中。夜风吹过,带来御花园里隐约的花香,却只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那条通往含章殿的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