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屏风后》 第1章 含章春寂 元国的春日已染上几分夏的燥热,长公主元柳的寝殿内更是闷热得令人窒息。巨大的雕花窗棂紧闭,只滤进几缕斜阳,将殿内浮动的微尘照得无所遁形,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琥珀。 元柳慵懒地斜倚在金丝楠木的宽大躺椅。她只着了一层轻薄的冰绡寝衣,衣襟微敞,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几缕汗湿的乌发粘在颊边,更添几分不经意的魅惑。 昌宁,她及笄那年的礼物,此刻正小心翼翼地伏在她身侧。他年轻俊秀的面庞同样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神迷离,正屏住呼吸,将一个轻柔而试探的吻印在元柳微启的唇畔。他的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殿内静得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和窗外遥远的蝉鸣,气氛暧昧粘稠,温度节节攀升。昌宁宽大的衣袖下,身体因压抑的渴望而微微颤抖,眼看情动的浪潮就要将两人卷入更深的漩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启禀殿下!”一个尖细、刻意压低的嗓音突兀地在厚重的殿门外响起,瞬间刺破了殿内灼热的迷障。 昌宁猛地从元柳身上弹开,骤然中断的**让他身体紧绷,宽大的衣袍下,某种汹涌澎湃的躁动几乎要破茧而出。他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将几乎失控的冲动压回体内,狼狈地向后挪开,蜷缩在躺椅旁柔软锦垫的脚踏上。他甚至不敢去看元柳此刻的表情,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膛。 被打断,元柳极其不悦地蹙紧了那双英气的柳眉。她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轻“啧”,带着被打扰的烦躁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头重重向后仰靠,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那股被打断的郁结强行压下。雪白修长的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也绷紧了隐忍的线条。 昌宁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散乱的衣襟和腰带。眼角余光瞥见元柳那因后仰而更加敞开的领口下,那片诱人的雪白肌肤,他像被灼伤般迅速移开视线,心头悸动难平。没有元柳的吩咐,他绝不敢再伸手去触碰她,哪怕是替她整理衣领。 短暂的沉寂后,元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冰冷却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殿内残留的暧昧:“进来。” “吱呀一”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当先走进来的是元柳身边的心腹太监福安,他始终保持着恭敬的弯腰姿态,目不斜视。紧跟在福安身后的,是一个面皮白净、略显青涩的小太监,他手中捧着一个卷轴或名册似的东西。 踏入这弥漫着特殊气息的宫殿,小太监下意识地抬起眼帘。只一眼,他就像被钉在了原地。 长公主殿下衣衫微敞,慵懒地靠在躺椅上,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威压,却又有一种致命的风情。而她脚边的软垫上,那位以容貌闻名的常妃,正衣衫微乱地跪坐着,俊美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潮红。 这幅画面蕴含的信息量太过巨大、太过禁忌。小太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慌忙低下头,视线死死钉在自己脚下的金砖上,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亦步亦趋地跟着师傅福安,朝着殿中央走去。 殿内,方才的旖旎被一种冰冷的、充满审视的寂静取代。福安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清晰地打破了这短暂的死寂:“殿下,郑家送的人到了。” 第2章 汤shang汤tang鉴 元柳缓缓将后仰的头抬起,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即使没有刻意流露怒意,也自然带着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威压,沉沉地扫向那个弯腰低头的人。 虽然职责所在不得不报,但此刻后背沁出的冷汗,远比身后那个初出茅庐、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小徒弟流得还要粘腻。他腰弯得更低了些,几乎成了一道恭敬的弧线,双手捧着那卷精致的卷轴,稳稳地递到元柳触手可及的高度。元柳伸出纤细的手指,随意地拨开了卷轴的系绳。丝绳滑落,发出几不可闻的簌簌轻响。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精心绘制的画像上。画中男子身姿挺拔如松,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这画像传递出的气质,不像一个被送入后宫的玩物,倒像一位……胸有丘壑的谋士 元柳的目光略一停顿,随即移向画像旁工整的小楷介绍: 郑汤瑜 年二十 郑氏嫡长子 “郑汤瑜……”元柳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当念到那个“汤”字时,她的舌尖似乎无意识地微微一顿,尾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近乎玩味的拖长,仿佛在品味一个有趣的音节。 福安侍奉元柳多年,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长公主这细微的停顿,几乎是立刻,他那尖细的嗓音便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解释响起:“回禀殿下,汤(shang)瑜公子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是郑大人最为器重的长子。” 他特意清晰地重读了那个“shang”音,纠正了可能存在的歧义。 元柳听罢,未置可否。她长长的睫毛低垂,视线在卷轴上又随意地扫了两遍,仿佛只是确认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然后,她仿佛失去了兴趣,指尖一松,那卷轴便“啪”地一声轻响,重新卷拢,落在她身侧的软垫上。 她的目光终于从卷轴上移开,落在了不远处垂首侍立的昌宁身上。经过刚才短暂的慌乱,昌宁已经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宽大的衣袍恢复了平整,一丝褶皱也无,方才的潮红也褪去了大半,只剩下耳根处还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下颌微微内收,目光牢牢锁定在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 “你先下去。” 元柳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被打断的旖旎从未发生。 昌宁随即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是,殿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动作流畅而恭谨。他不敢有丝毫停留,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低着头,脚步轻而快地退向殿门的方向。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殿内只剩下元柳、福安和他身后那个大气不敢出的小太监。空气仿佛凝固了。福安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等待着长公主的下一步指令。 第3章 御令侍夜 她径直走向那张堆满了奏章的紫檀木桌案,撩起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执起朱笔,目光沉静地落在摊开的奏章上。 这才是她生活的常态。批阅奏章,裁决国事,掌控着元国这艘巨轮的航向。至于那个可以自称“朕”的弟弟元启?他不过是个坐在龙椅上的精致摆件,一个她精心维护且必须存在的傀儡。 真正的权力,在这方桌案之上,在她朱笔的批注之间。她沉浸其中,心思缜密地分析着各方势力的诉求与暗涌。 时间在笔尖沙沙的轻响和烛火的跳跃中流逝。直到殿内掌起了更多灯火,晚膳的香气悄然弥漫,她才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抬起头,揉了揉微酸的眉心。 一名身着深青色宦官服的大太监悄无声息地趋近,躬身低语:“殿下,时辰不早,该歇息了。殿下可要翻牌子?” “翻牌子”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元柳记忆中被刻意忽略的一个角落。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那太监,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恍然。 郑家……送的人……郑汤瑜。 那个名字和画像在脑中一闪而过。她差点忘了,这个人,下午就已经住进了这重重宫闱的某个角落。 “不用。”元柳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她随意的吩咐道,“去,给本宫把郑汤瑜叫过来。” 大太监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随即更深地躬下身:“……是,奴才遵命。” 他迅速退下,心中却暗自咂摸:这位郑家公子,看来,模样是直接入了殿下的眼?连流程都省了。 另一边,郑汤瑜被安置在离元柳寝宫不算太远的一处精致宫苑里。这里陈设华美,熏香袅袅,却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他在窗边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窗外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晚膳被宫女们无声地布好,又无声地撤下,他几乎没动几筷。悬着的心从最初的紧绷,到逐渐麻木,再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爬上心头。 长公主……似乎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半分——不被召见,至少暂时不必面对那令人窒息的“侍奉”。可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焦虑和无力。若长公主根本不在意他,那他进宫的意义何在?父亲的谋划,家族的期望,岂非都成了笑话?他这枚棋子,还未上阵,就被弃置一旁了。 就在他心绪纷乱如麻之际,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陌生的、带着内廷特有尖细口音的宣旨太监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郑公子,殿下口谕,召您即刻前往含章殿觐见。” 郑汤瑜的心猛地一跳,悬了一下午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却砸得他胸腔发闷。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宣旨太监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恭敬笑容,目光却在他身上快速扫了一圈,随即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提醒:“殿下吩咐了,请公子务必好好沐浴更衣过后,再去觐见。” 那“好好沐浴更衣”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其中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郑汤瑜只觉得一股血气瞬间涌上头顶,耳根滚烫。他强压下心头的羞耻和抗拒,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垂首应道:“……是,谢公公提点。” 接下来的沐浴,成了另一种煎熬。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宫女们低眉顺眼地侍立一旁,递上香胰、布巾。他机械地清洗着,温热的水流滑过皮肤,却带不走心底的寒意。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临行前父亲为他请来的那个“老师”。那是一个语气平板的老者,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教授着如何取悦权贵、如何察言观色、如何在床榻之间……伺候大人。 那些曾经让他面红耳赤、只想捂耳逃离的“教导”,此刻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被那些刻板而屈辱的“知识”所束缚。 马上就要……实操了……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让他浑身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浴桶的边缘,指节泛白。水温依旧,他却感到刺骨的冰冷。 沐浴完毕,换上宫中为他准备的、柔软却透着一股子暧昧气息的长衣。衣料摩擦着刚被热水泡得微微泛红的皮肤,带来一种异样的、令人不适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仿佛这样就能找回一丝属于郑氏嫡长子的尊严。 然而,当他踏出宫门,在引路太监灯笼昏黄光晕的指引下,走向那座象征着元国最高权力、也即将吞噬他所有骄傲的含章殿时,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踩在泥沼之中。夜风吹过,带来御花园里隐约的花香,却只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那条通往含章殿的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漫长。 第4章 扇骨 “殿下,郑汤瑜已在殿外等候。” 福安的声音隔着内殿的珠帘,恭敬地响起。 内殿比外殿更为宽敞奢华,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与摇曳的烛火交织,将每一寸金玉都映照得流光溢彩。 元柳并未在寝榻上,而是斜倚在窗边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手中执着一卷书,姿态慵懒随意。听到禀报,她甚至连眼睫都未抬一下,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只淡淡地吐出一句,声音在静谧的殿内清晰无比: “叫他进来。” 厚重的殿门再次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声响。郑汤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步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一股若有似无的独特冷香的暖风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殿内温暖如春,与他一路行来时夜风的清寒形成鲜明对比,却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不敢抬头,视线牢牢锁在自己脚下的金砖上。那光可鉴人的地面,倒映着殿顶华丽的藻井和摇曳的烛影,也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身影。他能感觉到榻上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上位者天然的漠然。 终于,他在离那垂落的华丽裙摆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撩起衣袍下摆,双膝触地,以觐见君王的礼仪深深叩首下去,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了一丝紧绷的微颤。 “微臣郑汤瑜,参见长公主殿下。” 他维持着叩首的姿势,不敢起身,更不敢抬头,只能感觉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变得格外漫长。郑汤瑜维持着叩拜的姿态,脊背僵硬,冷汗几乎要浸透全身。 就在这时,那缀着明珠的绣鞋,连同那抹淡黄色的华丽裙摆,毫无征兆地侵入了他的低垂视野。它们停在了他眼前咫尺之处。 郑汤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紧接着,一柄冰凉坚硬的玉骨折扇——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抵在了他的下颌处。 那力道微微上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郑汤瑜被迫顺着这力道抬起了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元柳微微弯着腰,正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那张脸在珠玉烛火的光晕下,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令人心悸。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潭映月,鼻梁秀挺,唇瓣饱满却抿成一道淡漠的弧线。她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倦意,但这倦意丝毫未能消减她眉宇间那股与生俱来的、沉淀了权力的清冷与威严。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一寸寸扫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了然。 郑汤瑜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映出的自己——一个被迫仰视、脸色苍白、眼中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惊惶,那一丝竭力压制却依旧泄露的不情愿的男人。 元柳的目光在他那双写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她红唇微启,声音清泠泠的,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郑家教得不错。”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英挺却紧绷的眉宇间,“这张脸,也还算……过得去。” 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一件瓷器。 扇骨依旧抵着他的下颌,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郑汤瑜的心脏在胸腔内狂跳。眼前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远比任何坊间流言或父亲隐晦的告诫更为慑人。她的美是淬了寒冰的刀锋,那双妩媚含情的凤眸深处,沉淀着深潭般的幽冷与洞悉一切的锐利,绝非闺阁女儿家的春水秋波,而是久浸权力、执掌生杀后凝练出的森然寒意。 元柳似乎对他惊惧的反应感到一丝无趣。抬着他下颌的玉骨折扇被她随手一掷,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的绒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郑汤瑜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那扇子而去。 就在这一瞬间! 一只冰凉滑腻的手,猝然扼上了他的咽喉!那力道并不算暴虐,指尖甚至带着一丝细腻触感,却精准地压迫在命脉,瞬间截断了他的气息。 “呃……” 郑汤瑜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窒息感碾得粉碎。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抬手想要去掰开那桎梏,却在触及对方手腕前硬生生停住——不能僭越! 他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像离水的鱼,胸腔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前开始发黑,耳中嗡嗡作响,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下来。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混沌深渊的边缘,那扼命的手却倏然松开了。 “咳!咳咳咳——!” 大量的空气猛地灌入灼痛的肺腑,郑汤瑜狼狈不堪地俯下身,剧烈地呛咳起来,泪水生理性地溢出眼角。他贪婪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第5章 折羽 元柳早已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副失态的模样。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古井,不起波澜,唯有那微微挑起的眉梢,泄露了一丝了然于心的评判。 郑汤瑜,学识渊博,心气孤高,自诩能为家族运筹帷幄,骨子里却未曾真正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恐惧。他那点不甘的傲气,在绝对的权力与生死的威压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驯鹰之术,首挫其锐。 元柳心中无声地掠过一句古训。眼前的郑汤瑜,就像一只羽翼初丰却桀骜难驯的鹰隼。方才那扼喉的瞬间,便是她亲手折去他第一根傲骨。这份深入骨髓的恐惧,是日后驱使他的锁链;而他眼中那未曾完全熄灭的、属于智者的不甘与隐忍,则是可供她打磨的利刃。 若引导得当,假以时日,或可淬炼成一把趁手而忠诚的爪牙。 她不再看他,优雅地旋身,重新坐回榻上。姿态慵懒。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仍在努力平复呼吸的郑汤瑜身上,带着一种饶有兴味的审视。 郑汤瑜终于勉强压下了喉间的腥甜与肺腑的灼痛。他抬手,用宽大的袖袍迅速抹去眼角的湿痕,竭力挺直方才因窒息而佝偻的脊背。他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榻上的元柳,正对上她那深不见底、毫无温度却又带着玩味的目光,心头猛地一悸,如同被冰冷的针尖刺中,慌忙再次垂下眼帘。 他强忍着喉头的肿痛和身体的战栗,调整姿势,以最标准的臣礼,再次深深拜伏下去。这一次,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声音因方才的窒息而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与惊魂未定的颤抖。 “微臣御前失仪,惊扰圣驾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恕罪!” “陛下”。 这两个字,在这奢华寂静的寝殿内炸开。它逾越了礼法,**裸地宣告着元柳凌驾于龙椅之上、代天行权的实质。这是郑汤瑜在极致的恐惧与求生本能驱使下,所能献上的最**、最卑微的投名状,并以此祈求宽恕。 元柳的目光在他伏低的、微微颤抖的背脊上停留了一瞬。她自然听懂了这称谓背后的讨好与臣服,也洞悉了他此刻的惊惧与挣扎。这点小聪明,在她眼中如同湖面微澜,激不起半分涟漪。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意兴阑珊。 权力的游戏里,刻意的谄媚与被迫的屈服,都不过是寻常风景。 她不再看他,视线似乎落在了虚空中跳动的烛火上。朱唇轻启,声音依旧是那种清泠泠的、带着一丝慵懒倦意的调子,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却字字千钧,砸在郑汤瑜紧绷的心弦上。 “嗯。” 一声极淡的鼻音,算是收下了他那份“恕罪”的乞求。紧接着,那不容置疑的旨意落下,平淡无波,却彻底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就寝吧。” 郑汤瑜喉头滚动了一下,将那声下意识的迟疑死死咽了回去。他垂首,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清晰地应道: “是。” 再无半分犹豫,他转身走向殿门,步履沉稳,仿佛之前的窒息与惊惶从未发生。推开沉重的殿门,他对候在外间的宫人们做了个简洁的手势。训练有素的宫人们如同无声的潮水涌入,又迅速分流。 他们抬进盛满温水的紫檀木浴桶,注入散发着安神兰芷清香的浴汤,铺设锦缎踏脚巾,捧来洁净柔软的云锦寝衣……一切都在绝对的寂静中进行,动作轻巧迅捷,只留下衣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和温水注入时低柔的汩汩声。殿内那座小小的暖阁,转瞬便被氤氲的水汽和更浓郁的暖香充盈。 郑汤瑜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内殿深处。元柳依旧斜倚在贵妃榻上,双目微阖,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眉心微蹙着,似乎连在假寐中也难以摆脱西北旱情的焦灼。那份深重的疲惫感,在她卸下片刻威仪后,无声地弥漫开来。 他走到榻边,俯下身,用最轻缓、最不会惊扰的声音低语,如同怕惊碎一个脆弱的梦境:“殿下,浴汤已备好。微臣服侍您沐浴吧?” 元柳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蒙,落在郑汤瑜英挺却难掩局促的脸上。她的目光在他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线上停留片刻,心中掠过一丝近乎荒谬的念头 明珠暗投,暴殄天物。这念头一闪而逝,并未在她眼中留下任何痕迹。 她没说话,只将手搭在他伸出的手臂上。郑汤瑜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动作带着十二分的谨慎,如同捧着一尊易碎的琉璃。早已侍立一旁的宫人们立刻上前,动作娴熟而无声地替元柳褪去那层薄如蝉翼的冰绡寝衣。郑汤瑜下意识地别开视线,目光落在殿角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上,耳根却不受控制地迅速漫上一层薄红。 第6章 初侍 直至元柳踏入浴桶,温热的水波温柔地包裹住她玲珑的身躯,她才淡淡开口,声音带着水汽的氤氲:“出去。” 这命令来得突兀,郑汤瑜微微一怔。然而不等他反应,方才还侍立在旁的宫人们已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暖阁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那蒸腾弥漫的水雾。 用意昭然若揭。郑汤瑜只觉得喉咙发干。他沉默地脱下自己宽大的外袍,仅着素白寝衣,走到浴桶边。他拿起丝络缠绕的浴巾,浸入温水中,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生涩。他目不斜视,专注于手中动作,擦拭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最上等的云锦。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水面漂浮的花瓣或是浴桶边缘的雕花上。 元柳却与他截然相反。她放松地倚靠着桶壁,任由温热的水流舒缓着疲惫的筋骨,那双清冷的眸子却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落在郑汤瑜脸上、身上。 她的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上位者理所当然的坦然,如同在欣赏一幅新得的画卷,或是在评估一件新入手的器物。这目光比水汽更灼人,郑汤瑜只觉得那薄红从耳根一路蔓延至颈项、胸膛,整个人如同被投入了熔炉,连指尖都微微发烫。他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唯一能做的事情——洗浴。 当最后一捧温水淋过元柳如凝脂般的肩头,这漫长的酷刑似乎终于结束。郑汤瑜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 宫人们再次悄无声息地进来,替元柳擦干身体,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寝衣。那薄纱之下,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比方才**时更添几分撩人心魄的暧昧。她赤足踏上柔软的绒毯,径直走向那张宽大的、笼罩在轻纱帷幔中的紫檀木卧榻。 郑汤瑜站在原地,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立于何处,又该做些什么。方才浴中的“服侍”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元柳已斜倚在榻上,青丝如瀑散落在锦枕上。她侧过脸,看向那僵立在暖阁与内殿交界处的身影。她的声音响起,褪去了平日的清冷威严,如同浸透了月色的丝弦,带着一丝慵懒的、刻意的、甚至有些妖媚的沙哑,直直钻入郑汤瑜的耳中 “郑汤瑜,” 她唤他的名字,尾音拖得略长,“上来。” 这几个字如同魔咒。郑汤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沉静。他沉默地褪去自己身上那件早已被水汽蒸腾得微湿的寝衣,仅剩一层贴身薄衫。他动作缓慢地爬上那张宽大的卧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云端,小心翼翼,不敢惊动分毫。 然而,就在他刚刚在榻边落稳身形,试图寻一个最不僭越的位置时,元柳却突然动了! 她如同慵懒的猎豹,倏然伸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扑倒在柔软的锦褥之中!郑汤瑜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热和那薄纱下肌肤的细腻触感。 可预想中的并未降临。 元柳只是用手臂压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固定住。随即,那只手又滑落下来,带着温热的掌心,轻轻地、却无比牢固地按在了他的腰侧。她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丝妖媚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命令的、不容置疑的疲惫 “睡吧。” 郑汤瑜浑身僵硬地躺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传来的温热和那若有似无的冷香,以及按在自己腰侧那只手的存在感。时间在死寂中流淌。许久,他才敢极其轻微地转动脖颈,侧目望去。 元柳已然阖上了双眼。那张平日里如同覆着寒冰面具的、威严迫人的脸,此刻在沉睡中舒展开来。那份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冰冷与疏离仿佛被夜色融化,褪去了所有棱角,只剩下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安宁,甚至……带着一丝不设防的脆弱。 郑汤瑜怔怔地看着,几乎陷入恍惚。眼前这张沉静的睡颜,与方才那个扼住他咽喉、洞穿他灵魂、又用妖媚声音命令他的长公主,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心中翻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元柳显然是累极了,西北的旱情、堆积的奏章、国事的重担早已耗尽了她的心力。此刻,在这绝对掌控的安全领域内,她几乎是瞬间便沉入了深眠。 确认她已睡熟,郑汤瑜紧绷的身体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被压住的手臂,最终也闭上双眼,试图在身侧这强大而莫测的存在感中,寻找一丝属于自己的宁静。 殿外,黑色的天幕如墨玉般铺陈,繁星点点,如同散落的碎钻。 白日里的号角争鸣、朝堂上的唇枪舌剑、权力场中的步步惊心,此刻都被这无边无际的静谧所取代。 宫殿巍峨的轮廓在星光下沉默伫立,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唯有殿内熟睡的长公主,和她身侧那心绪难平的“侍臣”,昭示着这静谧之下,从未真正停歇过的、属于权力的永恒乐章。 第7章 晨惊 晨曦透过层叠的纱帐,滤成朦胧柔和的微光,悄然洒满奢华的卧榻。元柳从深沉得近乎昏睡的疲惫中缓缓苏醒。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却先一步感知到一种陌生的温热与重量。 她微微侧目。 映入眼帘的,是郑汤瑜沉睡的侧脸。褪去了昨夜惊惶与强装的镇定,此刻的他眉宇舒展,呼吸均匀,显出几分属于他年纪的纯粹英气。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竟有几分赏心悦目。 更让元柳目光微凝的是两人此刻的姿态。早已不是昨夜她命令式的压制。不知何时,她已由侧卧转为平躺。而郑汤瑜,一只手臂竟自然地、带着几分依恋般地轻轻搭在了她放在身侧的手上。他的掌心温热,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微微蜷曲,虚虚拢着她的几根手指。这份无意识的亲近,带着一种奇异的、毫无防备的暖意。 元柳垂眸看着那只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眼神幽深难辨。她并未立刻抽离,只是静静感受着这片刻的、由沉睡带来的奇异安宁。然而,属于掌权者的清醒迅速回归。 就在她坐直的瞬间,身侧的郑汤瑜似乎被这细微的动静牵动了神经。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随即有些茫然地睁开双眼。初醒的迷蒙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清澈。然而,当他的视线聚焦,看清近在咫尺、正垂眸俯视着他的元柳时—— 那双清澈的眼睛瞬间被惊惧和彻底的清醒填满! “殿、殿下!”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仓促得差点带倒身后的锦枕。那只原本搭在元柳手背上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藏在身后,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他脸色煞白,嘴唇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急促的呼吸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完了!他竟然在沉睡中……冒犯了长公主!昨夜窒息般的恐惧瞬间回笼,让他血液都几乎凝固。 元柳将他这瞬间的剧烈反应尽收眼底。从初醒的懵懂到极致的惊恐,转换得如此迅速而真实。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因他无意识的触碰而愠怒,也没有因他的恐惧而显露丝毫动容。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古井,平静无波地映着他狼狈的模样。 “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却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 郑汤瑜根本不敢抬头,慌忙翻身下榻,连滚带爬地跪伏在地毯上,额头紧紧贴着柔软的绒毛,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微臣……微臣该死!惊扰殿下安寝,罪该万死!方才……方才……” 他无法解释那只搭上去的手,那纯粹是沉睡中的本能,此刻却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刃。 元柳没有理会他的请罪,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音。她拉开床帘,刺目的晨光瞬间涌入,驱散了殿内最后一丝暧昧的昏暗,也将一切旖旎与脆弱冲刷得干干净净。 “来人。” 她淡淡唤道。 殿门应声而开,早已候命的宫人们鱼贯而入,训练有素,目不斜视。她们迅速而无声地簇拥着元柳,开始为她更衣。 褪去那身暧昧的薄纱寝衣,换上的是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朝服——一件玄色为底、以金线密绣着九条五爪行龙纹的长袍!龙目炯炯,龙爪遒劲,在晨光下折射出冰冷的、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繁复的十二章纹点缀其间,玉带束腰,金冠压鬓。顷刻间,那个慵懒沉睡的女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执掌生杀、威临天下的元国实际主宰者。 元柳在巨大的铜镜前坐下,任由宫人为她梳理如瀑的青丝,绾成庄重高贵的朝云髻。她透过镜面,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依旧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的郑汤瑜,仿佛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似的,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送郑汤瑜公子回宫。” 郑汤瑜浑身一僵,随即是铺天盖地的茫然与一丝难以置信的侥幸。长公主……就这样放过他了?不追究他“亵渎”的死罪?他完全猜不透这位长公主的心思,但此刻能活着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宫殿已是万幸。他不敢多问,更不敢有丝毫迟疑,深深叩首,声音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谢……谢殿下恩典。微臣告退。” 他保持着最卑微的姿态,安静而迅速地退出了寝殿,仿佛逃离龙潭虎穴。 郑汤瑜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寝殿内只剩下为元柳梳妆的宫人。气氛肃穆而紧张。当最后一支金凤衔珠步摇稳稳插入发髻,元柳缓缓起身。玄金龙袍加身的她,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帝王威仪。 沉重的宫门次第开启,悠扬而肃穆的钟鼓声穿透清晨的薄雾。元柳一步一步,踏着猩红的地毯,走向那象征着元国最高权力的金銮宝殿。她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众臣的心上。两侧垂首侍立的禁卫和宫人,在她经过时,头颅垂得更低。 当她终于踏上丹陛,在那张雕刻着无数蟠龙的御座前转身,稳稳落座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8章 郑国公 伯渊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瞬间响彻整个大殿,整齐划一,震耳欲聋!龙椅之下,黑压压的朝臣们如同风吹麦浪般伏跪下去,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这一刻,没有长公主,只有端坐于龙椅之上、接受万民朝拜的至尊“陛下”!龙椅旁那张为皇帝元启准备的座椅,空置着,像一个巨大而讽刺的注脚。 元柳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阶下匍匐的群臣。她微微抬手,声音清越而充满威压,穿透整个大殿 “众卿平身。” “谢陛下!” 朝臣们依言起身,垂手肃立。短暂的寂静后,奏事开始。不出所料,大半的奏报都围绕着西北肆虐的旱情。 “陛下,西北三州赤地千里,河床龟裂,禾苗枯焦,百姓流离,易子而食者已非孤例!” “陛下,赈灾粮草杯水车薪,且路途遥远,恐十不存一!” “陛下,当务之急,唯有引水!引青川之水,方可解燃眉之急!然工程浩大,非能臣干吏不可胜任啊!” 引水……引青川之水……元柳听着大臣们忧心忡忡又带着推诿之意的陈词,指尖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这确实是治本之法,但正如臣子所言,工程浩大,耗资无数,更需一个既有能力、又足够忠诚、还要能镇得住地方豪强和胥吏的人去主持。风险极大,一旦失败,或中饱私囊,便是万劫不复。 她的目光在阶下逡巡,带着无形的压力。朝臣们感受到那目光,有的低头屏息,有的眼神闪烁,无人敢轻易接下这烫手山芋。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一个沉稳洪亮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郑国公,有本启奏!” 元柳的目光瞬间定格在出列的老者身上——正是郑汤瑜的父亲,郑国公郑桓。他须发已见斑白,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元老重臣。 “讲。” 元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郑国公深深一揖,朗声道:“陛下忧心西北黎庶,臣等感同身受。引青川水以济西北,乃百年大计!臣以为,此等重任,非胆识过人、锐意进取之年轻俊杰不可为!臣,保举一人——工部郎中卫铮!” “卫铮?” 这个名字在朝堂上引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此人年方三十,是工部有名的“实干派”,但资历尚浅,且以性情刚直、不通人情世故闻名。让他去主持如此庞大复杂的工程,还要协调各方势力? 元柳的目光在郑国公脸上停留了片刻。那老狐狸的眼神坦荡,言辞恳切,仿佛全然是为国举贤。但元柳心中雪亮:卫铮此人,能力或许有,但刚极易折,极易得罪人。此去西北,成功则郑国公举荐有功;失败,则可借机除去一个可能碍事的耿直之臣,甚至能牵连其背后的势力。一石二鸟,好算计。 她沉默着,指尖的敲击停了下来。整个金銮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龙椅上那玄色的身影上。郑国公保持着作揖的姿态,纹丝不动。 片刻后,元柳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卫铮……朕亦有耳闻,确为干练之才。郑国公为国举贤,忠心可鉴。”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群臣,“引河渡民,刻不容缓。着工部郎中卫铮,擢升为钦差大臣,总督西北三州引水事宜,遇事可先斩后奏!务必于明年春汛前,引青川水入西北三州!若功成,朕不吝封侯之赏;若贻误……”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坠地,“军法从事!” “臣,领旨谢恩!” 卫铮本人尚未在场,自有吏部官员代为领旨。 “臣等遵旨!” 群臣齐声应和。 郑国公深深垂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陛下圣明!” 元柳端坐于龙椅之上,玄色的龙袍在殿内明亮的烛火和天光下,流淌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她看着阶下心思各异的群臣,看着郑国公低垂的头颅,心中一片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