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的黄昏总是来得太早,尤其是化学楼的走廊。惨白的顶灯,消毒水的气味,还有那些永远擦不净的玻璃器皿上残留的指纹。
埃文?霍华德站在实验台前,白大褂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
身为化学竞赛的获奖者,为学弟学妹上一节分享课是这里的传统。
移液枪在他指间稳得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一滴、两滴....终点突跃的瞬间,溶液由紫转蓝,精准得如同命运早已写好的程序。
学弟妹们屏息看着,目光黏在他身上
“绿眼睛的霍华德学长”,他们私下这么叫他。
不只是因为瞳色,更因为那种西伯利亚蓝铃花般的冷冽气质,像他那个传闻中优雅至极的俄国母亲。
“注意观察比色卡的变化。”
埃文的声音和他的实验数据一样,平稳、精确、不容置疑。
“哐当——”
40%硫酸铜溶液泼溅而出,蓝得刺目,顺着埃文的牛津鞋面蜿蜒而下。
一位学弟不小心把硫酸铜溶液打翻了
触感渗进皮革,像那天卡尔的血液,黏腻、温热、带着铁锈味的嘲讽。
埃文的呼吸停滞了。
他的视网膜上突然炸开重叠的影像
卡尔的尸体蜷缩在煤堆里,金发沾着煤灰,像褪色的实验标本
那种窒息感再次蔓延上来,整个人如同被按进深海,耳膜鼓胀,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撞击,几乎要挣破胸腔。
“霍华德学长.....?”学弟颤抖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他猛地后退,后背撞翻了铁架台。玻璃器皿雪崩般砸落,“哗啦——”碎成一片晶莹的狼藉。
淡蓝色的硫酸铜溶液在地面蜿蜒成河,混着洒落的酚酞试剂,晕染出诡异的玫红色纹路,像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通风橱运转的嗡鸣与记忆里颅骨碎裂声重叠,玻璃器皿的碰撞声让太阳穴突突直跳。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着回忆里铁锈味的血腥,喉咙泛起酸苦。
秒针滴答声里,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被无限放大,试剂瓶碎片的反光与学长骤然苍白的脸色交叠,凝固成一幅慌乱又荒诞的画面。
这在他们“完美的埃文学长”身上,从未发生过。
“……清理干净”
“啊,啊!好的学长!”
时针坠入凌晨三点的深渊,整座城市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响。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漫过窗台,将房间里的轮廓都泡得模糊不清
他面无表情地处理卡尔的物品,直到翻出一本《俄国化学史》
卡尔总在实验室炫耀的藏书。
埃文其实很不理解,卡尔的化学成绩很普通,之所以他能和自己一个专业,大概是卡尔父母要求的吧
一张泛黄的书签飘落
书签上是西伯利亚蓝铃花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柔的俄语带着叹息
"它的蓝像贝加尔湖的冰"
八岁生日时,母亲在温室教他辨认这种花
她曾把这种花夹在诗集里,然后自己会偷偷撕下一页,藏在床头。
“妈妈,那我像什么?”
“你啊……像春天的贝加尔湖”
埃文被母亲搂在怀中,她碧绿的眼睛低垂,伸手轻轻在埃文的眼下点了点
“和我一样。”母亲用俄语说,“维恩是灰色的,像你们的父亲。”
敲门的声音响起,埃文吓了一跳,扭头看去
“不是说好一起处理吗?”
埃文不想理他,转过头继续收拾
维恩勾了勾唇,哥哥确实需要时间适应有个人在他身边
两人把东西抱到废弃仓库,准备焚烧掉
埃文轻轻叹了口气,就当做是卡尔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来一场一去不返的旅行,然后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直到所有人都忘记他
他机械地将卡尔的实验服扔进铁桶,倒上助燃剂
埃文手中的打火机突然变得滚烫
防风打火机的火苗第三次摇晃着凑近草稿本,他盯着本子上熟悉的蓝色字迹,那些笔记正被火舌舔舐得蜷曲翻卷。
指甲缝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晚的血腥味,此刻被热浪蒸腾着,化作某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
当埃文将书扔进火堆时,维恩突然伸手,与他一起按住了燃烧的书页。
火焰吞噬书页的瞬间,埃文在维恩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绿眼睛,和垂死的母亲一模一样。
那时我15岁,那天是那么的平常,母亲做了我最喜欢的罗宋汤,睡前还给我温了牛奶
当晚,母亲又弹起了钢琴
我的母亲是个伟大的钢琴家,当我还小的时候就经常弹给我听,只不过现在长大了,要以学业为重,所以钢琴只会成为噪音
“艾琳娜,安静!我在校对论文!”
父亲的吼声从楼下传来
琴声戛然而止,当然我也没有下楼查看
次日清晨,有种预感一直指示着我去琴房,我推开门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苍白的面庞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她蜷缩在斯坦威钢琴脚下的波斯地毯上,眼睛半睁着,雪纺睡裙的蕾丝领口半敞,露出脖颈间淡青色的血管,像冻僵的溪流蜿蜒在凝脂般的肌肤下。
空酒瓶侧翻在地,琥珀色的伏特加在地毯晕开深色水痕,与散落的药瓶、俄文诗稿一同浸在冷寂的晨光里。
诗稿边缘被酒液洇湿,我恨我当时没有好好学习俄语,我看不懂,只能依稀认识那几个单词——
“爱”“母亲”“天使”
埃文猛地甩开维恩的手“你满意了?”
维恩沉默着从灰烬中拣出未燃尽的书页的一角
是西伯利亚蓝铃花
“在想什么?”
“……母亲”
埃文没拒绝靠过来的维恩
维恩伸手将埃文被冷汗打湿的鬓角别到耳后
他的灰色瞳孔像蒙着晨雾的冰川,和父亲一样冷漠
火焰映照下,他看清维恩的眼神
?不是怜悯,而是满足。
潮湿的水汽在空气中凝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面汇成蜿蜒的细流。
凌晨五点的浴室像座被遗忘的冰窖,冷灰色瓷砖泛着冷硬的幽光。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洗发水混合的刺鼻气味,与令人窒息的沉默一起,将整个空间填满。
埃文在浴室,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整个人像具被抽走灵魂的皮囊,连绝望都已消耗殆尽,只剩空洞而麻木的躯壳浸泡在冰冷的寂静里。
他凑近镜子,试图在绿虹膜里找到母亲残存的温柔
却只看见卡尔死前放大的瞳孔。
轻轻叹了口气,拿起了剃须刀
剃须刀片轻轻划过指尖
不是为了自杀,只是想确认自己还能感觉到什么
丝丝密密的痛像是小蜘蛛一样,在指尖爬过
血珠渗出的瞬间,门被敲响
“你的心率监测报警了。”
是维恩
“我没叫你。”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