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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二年

作者:涔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南方的梅雨季来得比去年更早,周景恒站在公司仓库的漏雨处,望着墙角堆成小山的滞销零件,忽然想起江城此时的白杨——该是新叶缀满枝头,风一吹就簌簌响,像陈颂投篮时带起的风。


    他的手机早就换了号码,旧手机被锁在抽屉最深处,充电线缠着颗橘子汽水瓶盖,是陈颂送的那个,笑脸被磨得只剩个模糊的圆。有次母亲打扫卫生时翻出来,问要不要扔,他伸手抢过来时,指节撞在抽屉沿上,青了好几天。


    父亲的身体渐渐好转,却总在饭桌上盯着他空荡荡的左手腕发呆——以前那里常戴着块陈颂送的电子表,后来在一次和债权人的争执中被扯断,表链掉进了南方浑浊的雨水里。


    “小恒,”父亲放下筷子,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北方的孩子……”


    “忙。”周景恒打断他,把碗里的绿豆沙往嘴里塞,甜得发齁,却尝不出陈颂说过的“南方的夏天味”。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给北方寄桂花糖,现在连邮局的路都绕着走。


    公司的账目终于平了,周景恒却在庆功宴的第二天,把办公室搬到了城郊的旧厂房。墙上贴着张北方地图,江城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纸边卷得像朵枯萎的花。他开始研究物理教材,夜里趴在桌上算题,草稿纸上的磁感线画得歪歪扭扭,总不小心写成“37度”。


    有天暴雨冲垮了厂房后的篱笆,周景恒在修补时,发现泥土里埋着个褪色的帆布包——是他临走时落在宿舍的那个,里面的小本子还在,第17页记着“陈颂训练后爱喝温水,北方凉水太冰”,字迹被南方的潮气泡得发涨,像要渗出泪来。


    他坐在泥地里,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突然多了道折痕,是被反复摩挲过的痕迹。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周景恒突然想起陈颂在视频里说“等你回来教我新招式”,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死死攥着那个本子,直到指腹泛白。


    入秋时,周景恒去参加一场物理学术交流会,台上的教授讲到电磁感应,他突然走神,想起高三那年,自己在错题本上给陈颂写“解题关键:磁场方向要和电流垂直”,那时的阳光多暖啊,暖得让人以为,所有的公式都能算出重逢的日期。


    散场时,有人塞给他张篮球赛宣传单,上面印着“江城大学”的字样。周景恒的手指抖了抖,转身往车站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条回不去的路。


    宿舍楼下的桂花落了满地,周景恒蹲下去捡了把,放进帆布包的夹层里。他想起陈颂说过“北方没有这么香的桂花”,却忘了问,那人现在是否还爱喝加了桂花糖的甜豆浆。


    夜里,他躺在厂房的行军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突然摸出旧手机,对着黑屏看了很久。屏幕里映出张陌生的脸,胡茬青黑,眼底有化不开的疲惫,只有在提到“陈颂”两个字时,眼睛才会亮一下,像落了颗星星。


    周景恒对着屏幕,轻轻说:“我还在算,算我们什么时候能再遇见。”


    雨声淅淅沥沥,像在替他数着,那些被南方的潮气泡软的日子,和那个藏在11号球衣里,不敢说出口的“我想你”。


    可惜陈颂不会再看到了。


    陈颂的旧手机已经坏了,也换了新的微信,电话号码,大二总是很忙,顾不上其他的。


    陈颂的新手机是刘皮硬塞给他的,说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屏幕比原来的大了一圈,握在手里总觉得空荡荡的。他把通讯录里的号码一个个导进去,唯独跳过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南方号码,像在避开一道没愈合的伤口。


    微信新号的好友列表里,大多是篮球队的队友和专业课老师。刘皮天天在群里发训练视频,偶尔@他:“11号替补就位,主力啥时候归队?”陈颂总是回个“训练呢”的表情包,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任由篮球在掌心拍得砰砰响,响声里藏着没说出口的——11号早就不在了。


    大二的课表排得密密麻麻,早上八点的高数课,下午的体能训练,晚上还有球队战术分析会。陈颂像被按在传送带上,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有次熬夜做物理实验报告,台灯的光落在草稿纸上,他笔尖一顿,差点在“磁场强度”后面写上“37度”,猛地回神时,铅笔芯断了,在纸上戳出个小黑点,像颗沉默的痣。


    刘皮看出他总在走神,训练间隙把瓶橘子汽水塞给他:“想啥呢?刚才队长喊你都没听见。”汽水瓶盖拧开时“啵”的一声,甜丝丝的气儿扑在脸上,陈颂突然想起那颗被他扔进垃圾桶又捡回来的瓶盖,现在正躺在宿舍书桌的抽屉里,和那枚刻着“恒”字的银戒指作伴。


    “没什么。”他灌了口汽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发闷。上周去收发室领教材,阿姨还在念叨:“那个南方的小周,好久没寄东西来了,你说他是不是……”陈颂没等她说完就拎着教材走了,背后的目光像根细针,扎得人后背发僵。


    专业课的教授认得周景恒,有次课后叫住陈颂:“你那个物理系的朋友呢?上次他跟我讨论的量子力学问题,我最近有了新想法……”陈颂的手指攥紧了书包带,声音硬邦邦的:“他转学了。”教授愣了愣,叹了句“可惜了”,转身离开时,陈颂望着对方的背影,突然想起周景恒以前总说“物理能解释万物,除了想念”,那时只当是玩笑,现在才懂,有些公式确实算不出人心。


    深秋的一个周末,篮球队去邻市打友谊赛,大巴路过一家南方风味的甜品店,招牌上“绿豆沙”三个字晃得人眼晕。刘皮推了推他:“去尝尝?跟你以前念叨的那个味道像不像?”陈颂把头转向窗外,路边的白杨树叶子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子,他喉结滚了滚:“不去,太甜。”


    可那天晚上,他还是在酒店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罐绿豆沙。拉开拉环时,甜腻的气味涌出来,和记忆里周景恒递过来的那杯豆浆重叠在一起。他喝了两口就扔了,甜味在舌尖上发苦,像吞了口北方的秋风。


    宿舍的书桌被课本和训练计划堆满,周景恒以前放物理课本的位置,现在摆着陈颂的篮球奖杯。有次刘皮来借充电器,瞥见桌角露出的笔记本一角,封面上印着江城大学校徽,边角已经磨得发白:“这不是……”


    “借的。”陈颂打断他,飞快把笔记本塞进抽屉,锁扣“咔哒”一声,像在给自己下禁令。那本笔记本他其实翻开过一次,在某个失眠的深夜,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到第17页“陈颂训练后爱喝温水”的字迹,突然想起周景恒把温水杯塞进他手里时,指尖的温度——原来有些细节,比公式记得还牢。


    新微信里偶尔会收到陌生人的好友申请,头像是空白的,验证消息只有个“Z”字。陈颂每次都直接删掉,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时,心跳总会漏半拍,像在赌一场必输的局。他知道不可能是周景恒,那个人说过“别等了”,就一定不会再回头。


    十二月的江城飘起了雪,比去年的第一场雪晚了半个月。陈颂训练结束往宿舍走,路过白杨道时,看见有新生在堆雪人,手忙脚乱的样子像极了他和周景恒去年说过的“等下雪一起堆雪人”。他脚步顿了顿,转身绕进旁边的小巷,雪粒子落在肩上,化得冰凉,像谁在轻轻叹气。


    宿舍里暖气开得很足,刘皮正对着电脑看篮球赛回放,屏幕里闪过江城大学的球场:“你看这11号,投篮姿势跟你好像!”陈颂脱掉湿漉漉的外套,没抬头:“不像。”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摸出那颗橘子汽水瓶盖,指尖在模糊的笑脸上来回蹭,雪水顺着袖口滴在抽屉里,晕开一小片湿痕,像滴没来得及擦的泪。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刘皮关掉视频时,发现陈颂还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个瓶盖,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安静。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搬来时,那个锁着的抽屉和永远空着的11号球衣位置,没再多问,只是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有些空缺,就算被新的人和事填满,也总会在某个雪夜,被一句没说出口的“我想你”,烫出个洞来。陈颂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突然很想知道,南方的这个冬天,是不是也下着雪,那个在旧厂房里算题的人,会不会也在某个瞬间,想起北方白杨道上,那个等过他的身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刘皮发来的消息:“明天早训取消,睡个好觉。”陈颂回了个“好”,把手机放在桌上,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眼底的空茫——原来忙到没时间喘气的日子,也挡不住某个名字,在心底反复跳出来,像支永远停不了的单曲循环。


    ……


    周景恒的大学生活,像台被调慢了速度的钟。


    他选了离老城区最远的校区,却总在周末绕路经过那条巷口。老槐树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来往的车碾得七零八落,他会停下脚步,数一遍树身上的年轮——比当年又多了几圈。


    专业课的笔记记得密密麻麻,唯独在“未来规划”那页留了片空白。室友喊他去打球,他挥拍的力道总没个准头,偶尔球砸在篮板上弹回来,他望着地上滚动的影子,会忽然想起陈颂以前总笑他“打球像在打蚊子”。


    宿舍抽屉里锁着个铁盒,里面有枚磨得发亮的硬币,还有半盒受潮的薄荷糖。有次社团聚餐喝多了,有人问他心里是不是装着人,他没说话,只是把杯里的啤酒一口闷了,喉结滚动时,尝到的全是当年巷口风里的涩味。


    冬天第一场雪落时,他在图书馆查资料,抬头看见窗外有人举着相机拍雪景,背影有点像陈颂。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追出去时,雪地里只剩一串很快被新雪盖住的脚印。


    他站在雪地里,哈出的白气模糊了眼镜片,忽然想起陈颂走那天,也是这样的冷天。她没回头,他没敢喊,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像被人攥住了心脏。


    直到现在,那痛感还藏在骨缝里,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期末考结束那天,室友拉着他去校史馆参观,说“看看我们学校的老照片”。泛黄的照片里,有张篮球场的合影,前排左数第三个男生,举着篮球笑的样子,像极了陈颂。周景恒的手指按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突然想起陈颂在视频里说“这个球算你的”,那时屏幕里的阳光很亮,亮得他不敢眨眼,怕一眨眼,陈颂的笑脸就没了。


    走出校史馆时,暮色正浓。他绕去校门口的邮局,看着寄往北方的邮筒,犹豫了很久,还是转身离开。口袋里揣着张物理竞赛的获奖证书,他本来想寄给陈颂的,想告诉那个人“你看,我还是没放弃物理”,可地址栏里,那个烂熟于心的北方地址,终究没能落笔。


    回宿舍的路上,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说父亲的公司彻底稳住了,问他“要不要回老城区住”。周景恒望着远处的路灯,光晕在雨雾里晕开,像团模糊的暖:“不了,住学校挺好。”挂了电话,他摸出铁盒里的薄荷糖,剥开片塞进嘴里,清凉的甜漫开时,眼眶突然有点发潮——原来南方的冬天,也会让人想家,想那个有白杨道、有甜豆浆、有陈颂的北方的家。


    宿舍楼下的玉兰开了,白得像雪。他摘了朵夹在专业书里,想起陈颂说过“北方的花没这么香”,不知道那个人现在路过白杨道时,会不会也想起,南方有个傻小子,总在替他记着那些关于花、关于雪、关于一切的小事。


    夜里,他坐在书桌前,对着那页空白的“未来规划”,终于落下笔。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淡淡的痕,写的不是“南方”也不是“北方”,而是“等一场重逢,不管多久”。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在替他数着,那些被刻意放慢的日子,和那个藏在薄荷糖的清凉里,从未说出口的“我想你”。


    ……


    寒假前的最后一场雪,下得比往年都大。陈颂和刘皮抱着刚领的成绩单往宿舍走,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小针扎似的。路过公告栏时,刘皮突然停住脚,指着一张物理竞赛获奖名单:“欸,这名字怎么跟你那本旧笔记本上的……”


    陈颂的目光猛地钉在“周景恒”三个字上,心脏像被雪块砸中,闷得发疼。那名字后面跟着南方一所大学的校名,字迹清隽,和他记忆里在错题本上写“解题关键”的笔迹,一模一样。


    “可能重名吧。”他扯了扯嘴角,拉着刘皮往前走,脚步快得像在逃。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化得冰凉,可掌心却攥出了汗——原来那个人,终究还是回到了属于他的轨道上,离物理更近了,离北方更远了。


    宿舍楼道里堆着学生们打包好的行李,周景恒以前住的宿舍门敞开着,新搬来的学弟正往箱子里塞暖宝宝。陈颂的目光扫过那个熟悉的书桌,抽屉是打开的,里面空荡荡的,连点灰尘都没有,像从未有人在那里放过一本写满“北方生活攻略”的笔记本。


    “你寒假真不回家?”刘皮把最后一件毛衣塞进背包,“我妈炖了排骨,说让你去我家过年。”


    陈颂正往行李箱里装训练服,闻言动作顿了顿:“不了,队里要加训。”他没说的是,去年夏天回老家时,母亲翻出他高中的篮球服,摸着上面缝补的痕迹问:“那个帮你补衣服的小周,今年还来家里吃粽子吗?”他当时含糊着躲开,心里却像被泡在南方的梅雨季里,潮得发闷。


    刘皮走后,宿舍彻底空了。陈颂坐在书桌前,翻出那个旧笔记本,第17页的字迹被他摩挲得发皱。窗外的雪还在下,他突然想起周景恒说过“南方的雪是湿的,一落地就化”,不知道此刻南方的天空,是不是也飘着雪,落在那个人算题的草稿纸上,晕开“37度”的字迹。


    除夕夜,陈颂在食堂吃了碗速冻饺子,馅是白菜猪肉的,不如家里的荠菜馅鲜。手机里满是祝福消息,刘皮发来张全家福,照片里的餐桌摆着热气腾腾的排骨,他回了个“新年快乐”,然后点开微信的“添加朋友”,在搜索框里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南方号码,指尖悬在“搜索”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雪停的时候,他抱着篮球去了操场。月光把球场照得像块巨大的银盘,他站在三分线外,试着回忆那个“37度”的投篮角度,手臂抬起又放下,反复几次,篮球始终砸在篮筐边缘,弹得老远。


    “果然还是记不住。”他对着空荡荡的球场笑了笑,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像从未有人来过,可那颗藏在11号球衣里的红豆,却在胸口发烫,像颗不肯熄灭的火星。


    开学后,陈颂在图书馆借了本量子力学导论。书页翻开时,夹着的书签掉了出来——是片干枯的白杨叶,边缘被虫蛀过,像个残缺的笑脸。他突然想起大二那年,周景恒总在他的物理书里夹这样的叶子,说“北方的树叶比南方的有韧劲”。


    “喂,看啥呢?”刘皮凑过来,手里拿着张篮球赛报名表,“全国赛报名,报不报?”


    陈颂把树叶夹回书里,指尖在“量子纠缠”四个字上顿了顿:“报。”


    训练变得更密集了。陈颂的膝盖旧伤偶尔会复发,每次疼得直冒冷汗时,他就摸出抽屉里的银戒指,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像在提醒他——有些疼痛和想念一样,是戒不掉的。


    有次战术分析会开到深夜,刘皮趴在桌上打盹,陈颂替他掖了掖外套,目光落在对方床头的11号球衣上。球衣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号码在月光下泛着白,像个无声的问句。他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那个“1”,突然想起高三的篮球场,周景恒穿着11号球衣冲他喊:“传球!”


    窗外的白杨叶沙沙作响,陈颂对着球衣轻声说:“等我打完这场比赛,就……”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被风吹散在空气里。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是想彻底放下,还是想借着这场比赛,给自己一个再等下去的理由。


    全国赛的预选赛在四月,陈颂作为队长,带领球队一路闯进决赛。比赛那天,体育馆里坐满了人,他站在场上,目光下意识扫过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低头记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人。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陈颂猛地回神,裁判的哨声已经响起。他抱着篮球,在欢呼声中冲向篮筐,起跳的瞬间,手腕不自觉地调整到那个熟悉的角度,篮球划过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场边爆发出喝彩,陈颂喘着气抬头,第三排的位置已经空了,只有片白杨叶落在座位上,被风吹得轻轻颤动。他笑了笑,转身投入下一次进攻,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球衣的号码上,11号的轮廓在阳光下渐渐清晰,像个迟到了很久的拥抱。


    原来有些号码,有些角度,早就刻进了骨子里,不管走多远,不管过多久,总会在某个瞬间,替你记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和那个藏在北方风雪里,从未褪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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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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