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会课的铃声刚落,李明国就抱着教案走进教室,军绿色的文件夹“啪”地拍在讲台上——那是他当年在部队时用的文件夹,边角磨得发亮。
“都坐直了!”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后排偷偷传纸条的袁文阳身上,“说个事,下周一,高一高二全体去军训。”
教室里瞬间炸开锅。袁文阳手里的纸条飘到地上,陈颂刚转开的笔“啪嗒”掉在练习册上,墨水晕开的形状像个惊讶的表情。
“李老师,是不是去上次说的红旗基地?”前排的女生举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没错。”李明国翻开文件夹,抽出一张军训日程表,“六点起床出操,晚上十点熄灯,每天站军姿两小时,越野五公里——别想着偷懒,那边的教官是我老战友,可比我严多了。”
陈颂的手指在练习册上画着圈,突然想起去年看的军训纪录片,里面的迷彩服洗得发白,男生们晒得像黑炭。他瞥了眼旁边的周景恒,对方正拿出笔记本,在“军训”两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标着“紫外线强度预估:强”。
“带好防晒用品,”李明国敲了敲黑板,“但别带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机、游戏机一律上交,发现了直接没收。”
袁文阳哀嚎一声:“那五天岂不是要憋死?”
“憋死也得憋。”李明国瞪了他一眼,“陈颂,你出列。”
陈颂愣了愣,站起来时带倒了椅子。“你体能好,去了给同学做个榜样,尤其看好你们班那几个懒虫。”李明国的目光在他和周景恒之间转了圈,“周景恒,你负责记录考勤,顺便帮陈颂补补他那糟糕的内务——上次检查宿舍,就他床底下堆着篮球。”
全班哄笑起来。陈颂的耳朵有点发烫,却看见周景恒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人,正把篮球塞进床底,旁边用红笔写着“内务标准:篮球需放入储物柜”。
散会时,袁文阳勾住陈颂的脖子:“颂哥,军训肯定要搞夜间紧急集合,咱们得提前串通好,谁先醒了就踹谁一脚。”
“踹你个头。”陈颂推开他,目光却不由自主往周景恒那边飘。对方正在收拾笔记本,封面上的篮球场简笔画旁,新添了个小小的迷彩背包,里面塞满了铅笔、橡皮,还有个歪歪扭扭的篮球。
“喂,”陈颂走过去,踢了踢他的椅子,“你那破笔记本记得过来吗?到时候说不定还得帮我叠被子。”
周景恒合上笔记本,抬头时眼里带着笑:“可以用立体几何的思路叠——把被子看作长方体,长、宽、高按3:2:1折叠,保证方方正正。”
陈颂被他逗笑了,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李明国在走廊喊:“陈颂!来我办公室一趟,给你份军训物资清单!”
他跑出去时,听见周景恒在后面喊:“记得加一项:针线包!你上次球衣的破洞还没补好。”
走廊的阳光斜斜照进来,陈颂摸着口袋里的笔,突然觉得那五天的军训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至少身边有个人,会帮你记着该带什么,会用数学公式帮你叠被子,会在你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把你的事悄悄写进他的笔记本里。
办公室里,李明国正对着清单皱眉:“你爸昨天打电话来,说军训的迷彩服你穿XL码,让我多给你备一套换的。”
陈颂的手猛地顿住。他看着清单上“陈泊利”三个字的潦草签名,突然想起周景恒笔记本上的那个小太阳——原来有些关心,就算藏在硬邦邦的语气里,也照样能透出暖来。
“知道了。”他抓起清单往外跑,想赶紧告诉周景恒,或许可以多带点针线,顺便……帮他也补补可能磨破的袖口。
从办公室出来,陈颂捏着那张物资清单,指尖把纸边都捻得起了毛。清单最底下用铅笔写着“防磨脚贴”,字迹歪歪扭扭,和陈泊利平时签收据的笔锋一模一样。
他拐进教室时,正撞见周景恒被女生围住。几个女生举着笔记本问:“立体几何叠被子法到底怎么操作?能不能画个分解图?”
周景恒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手里的笔在纸上画了个立方体,正想标尺寸,被陈颂一把拉开:“别听他的,到时候教官会手把手教,保证比他画的标准。”
女生们笑着散开了。周景恒瞪他一眼:“我那是理论指导。”
“理论个屁。”陈颂把清单拍在他桌上,“看看缺什么,明天一起去买。”
周景恒的目光扫过清单,在“防磨脚贴”三个字上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带着点探究。陈颂赶紧别过脸:“我爸瞎写的,他总觉得我会像小时候那样到处疯跑,把脚磨破。”
“那确实该带。”周景恒拿出笔,在清单旁添了行小字,“买硅胶材质的,比棉布的耐磨30%。”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两双够吗?”
陈颂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你也需要?”
“嗯,我平地走路都能崴脚。”周景恒推了推眼镜,语气很轻,“上次去图书馆,被台阶绊了一下,你还笑我是‘立体几何黑洞’。”
陈颂想起那回,周景恒抱着一摞书摔在地上,《解析几何》的封面磕出个角,他笑了对方整整一周。此刻看着笔记本上认真标注的“硅胶材质”,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放学路上,两人去了校门口的文具店。周景恒站在货架前挑针线包,手指在各种颜色的线轴上犹豫——红色太扎眼,蓝色太沉闷,最后选了包透明的尼龙线。
“缝衣服用透明线?”陈颂拿过来看了看,“你这是想搞隐形修补术?”
“这样不显眼。”周景恒把线放进购物篮,又拿起两盒创可贴,包装上印着小熊图案,“这个你上次说可爱。”
陈颂的脸“腾”地红了,想起上次周景恒指尖被烫,他嘴上骂“笨死了”,却盯着那盒小熊创可贴看了半天。他抢过创可贴扔进篮筐:“买两盒够了,难不成你还想把自己扎成刺猬?”
结账时,老板笑着说:“你们俩这是把军训当夏令营准备呢?东西比女生还全乎。”
陈颂拎着袋子往外走,听见周景恒在后面低声说:“他怕晒,还得买瓶防晒霜。”
晚风把这句话吹过来,像根羽毛搔在心上。陈颂突然想起周景恒的皮肤总比别人白,上次篮球赛晒了一下午,脖子后面就起了层细密的红疹子,当时自己还笑他“比女生还娇气”。
“喂,”他在店门口停下,“防晒霜要最高倍的,不然你那道几何题脸该晒花了。”
周景恒追出来时,手里举着瓶防晒霜,包装上画着个咧嘴笑的太阳。“这个含维生素E,”他晃了晃瓶子,“说明书上说能减少晒后脱皮的概率。”
陈颂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五天的军训好像变成了场奇妙的探险。想象着两人穿着同款迷彩服,一起站军姿,一起啃硬邦邦的馒头,一起在夜里听紧急集合哨——就算累得像条狗,好像也挺有意思。
路过巷口时,陈颂瞥见自家窗台亮着灯。陈泊利大概又在喝酒,酒瓶碰撞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把购物袋往周景恒手里塞了塞:“你先拿着,我回家拿点东西。”
冲进家门时,陈泊利果然趴在桌上,面前摆着空酒瓶。陈颂没理他,径直往衣柜跑,翻出两双全新的运动鞋——是陈泊利上周从工地附近的折扣店买的,鞋底纹路深得像山地车胎。
“明天穿这个去。”陈泊利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比你脚上那双旧的耐磨。”
陈颂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知道了。”
走出家门时,他看见周景恒还站在路灯下,手里的购物袋被风吹得鼓鼓的。陈颂把其中一双新鞋塞给他:“给,算我提前投资,免得你崴脚拖后腿。”
周景恒愣了愣,接过鞋时,指尖碰到陈颂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鞋盒上的品牌logo在光里闪着,像个没说出口的约定。
“明天六点在校门口等你。”陈颂转身往家走,声音轻快得像踩着篮球,“迟到的人负责背两人份的行李。”
“不会迟到。”周景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我设了三个闹钟。”
陈颂没回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他摸着口袋里的防磨脚贴,突然觉得军训这道题,就算教官再严、路程再远,只要身边有个会画立体几何叠被图、会记得买小熊创可贴的人,好像也能轻松解出来。
第二天清晨的校门口,周景恒果然比闹钟还准时。他背着个巨大的背包,站在香樟树下,眼镜片上沾着点露水,像落了层碎星星。
“你这包能装下一个篮球场了。”陈颂踢了踢他的行李,听见里面传来叮当作响的声音。
“装了两卷胶带。”周景恒拉开拉链,露出卷成筒的胶带,“怕迷彩服开线,针线补不牢。”
陈颂刚想笑,就看见袁文阳背着个瘪瘪的双肩包跑过来,嘴里叼着半截油条:“颂哥!周学霸!等等我!”他瞥见周景恒的背包,眼睛瞪得溜圆,“你这是把家搬来了?”
周景恒没理他,只是把陈颂的运动鞋往背包侧袋塞:“省得你拎着麻烦。”
大巴车刚驶出市区,袁文阳就开始哀嚎:“我的手机啊,五天见不到它我可怎么活。”陈颂踹了他一脚:“闭嘴,吵得我没法补觉。”
他往窗边靠了靠,没多久就觉得肩膀一沉。睁眼时,周景恒的头正歪在他肩上,笔记本滑落在腿上,上面画着军训基地的简易地图,用不同颜色标着“食堂→宿舍→训练场”的最优路线,像份精密的作战计划。
陈颂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刚想把人推醒,却看见周景恒的睫毛颤了颤,大概是没睡熟。他只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鼻尖蹭到对方柔软的头发,闻到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和自己用的那款一模一样,是上次一起在超市买的家庭装。
不知过了多久,周景恒猛地惊醒,眼镜滑到鼻尖。“抱歉。”他慌忙坐直,耳朵红得像被太阳晒过。
“没事,”陈颂别过脸看窗外,假装刚睡醒,“快到了,你那地图派上用场了。”
军训基地的铁门锈迹斑斑,门口站着个皮肤黝黑的教官,嗓门比李明国还响:“全体都有!下车拿行李,五分钟后在操场集合!”
陈颂刚把背包甩到背上,就被周景恒拽了把:“你的鞋带松了。”他蹲下去帮陈颂系鞋带,动作熟练得像在解一道熟悉的几何题,“上次教你的蝴蝶结系法,怎么总忘?”
“麻烦。”陈颂看着他低垂的发顶,突然想起小时候陈泊利给他系鞋带,总是系成死结,说“这样跑再快也不会散”。
两人刚站到队列里,教官就拿着花名册点名字。喊到“周景恒”时,对方刚答“到”,就被教官皱眉打断:“眼镜摘了!训练时戴眼镜碍事。”
周景恒愣了愣,刚想摘,陈颂突然喊:“报告!他近视六百多度,摘了看不见队列!”
教官的目光扫过来,陈颂梗着脖子迎上去:“他数学好,负责记录考勤,看不清容易记错。”
教官沉默了几秒,挥挥手:“下不为例。”
周景恒悄悄碰了碰陈颂的胳膊,眼里带着点感激。陈颂没理他,却在心里偷偷记下——晚上得帮他把镜腿的胶带再缠紧点,免得训练时真掉了。
领迷彩服时,陈颂特意多要了套大号的。周景恒接过时疑惑地挑眉,他含糊道:“以防万一,万一出汗多缩水呢。”其实是想起周景恒的校服总洗得发紧,怕他穿不惯紧身的迷彩服。
午休时,袁文阳对着硬邦邦的馒头愁眉苦脸:“这玩意儿比我爸的拳头还硬。”陈颂没理他,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往周景恒盘里拨了半颗:“补充蛋白质,免得你晕队列里。”
周景恒刚想说“我不晕”,就看见陈颂正偷偷把自己盘里的咸菜往袁文阳碗里塞——这家伙总是这样,关心人的话拐着十八个弯,偏要装得满不在乎。
下午站军姿,太阳像团火球烤在背上。陈颂瞥见周景恒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洇出深色的印子,眼镜滑到鼻尖也不敢扶。他突然动了动肩膀,故意把教官的注意力引过来:“报告!想喝水!”
“忍着!”教官吼道,目光却扫过全队,“还有谁不舒服?”
没人吭声,但陈颂看见周景恒的嘴唇都干得起了皮。他趁教官转身的间隙,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用自己的影子替他挡住一点阳光——动作小得像只偷食的猫,却刚好能遮住周景恒的脸。
周景恒的睫毛颤了颤,没转头,嘴角却悄悄弯了弯。
远处的哨声吹响时,陈颂觉得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他扶着周景恒往树荫下走,听见对方低声说:“你的影子角度算得真准。”
“那是,”陈颂挑眉,“比你画的坐标系靠谱。”
风穿过树林,带着青草的味道。陈颂看着周景恒被晒得微红的脸颊,突然觉得这难熬的军训,好像也藏着点甜——就像汗水流进嘴里的味道,初尝是咸的,回味却带着点说不清的暖。
分配宿舍时,陈颂看着门牌号上的“302”,突然觉得李明国说的“给你们找个清净地方”是句实话。整个宿舍就两张铁架床,靠墙摆着张掉漆的书桌,窗外对着片没人打理的草坪,连虫鸣都比别处稀疏。
“看来不用跟袁文阳抢厕所了。”陈颂把背包往靠门的床上一扔,铁架发出“吱呀”的惨叫。
周景恒正对着书桌皱眉——桌面坑坑洼洼,像被篮球砸过。他从背包里掏出块桌布铺上,蓝色格子图案瞬间让宿舍亮堂了些。“你的内务标准是多少?”他突然问,手里捏着把卷尺。
“什么?”陈颂正脱鞋,差点踩空。
“被子叠成豆腐块的长宽高,”周景恒在笔记本上画着矩形,“标准是30×20×10厘米,我量了下床铺宽度,刚好能放下。”
陈颂翻了个白眼,刚想嘲讽他“把宿舍当几何考场”,就看见周景恒从包里掏出个小喷壶,往空气中喷了两下:“花露水,防蚊子的。你昨天说草坪那边蚊子多。”
水雾落在脸上凉丝丝的,陈颂突然想起昨晚收拾行李时,自己随口抱怨了句“军训基地肯定蚊子成灾”,没想到这家伙记在了心上。
傍晚整理物资时,陈颂发现周景恒的针线包比自己的还全,不仅有各种颜色的线,还有枚小小的顶针。“你还会用这玩意儿?”他拿起顶针往手指上一套,大得能转圈。
“我奶奶教的,”周景恒把顶针拿回去,指尖捏着针穿线,动作比握笔还稳,“她说男生也得会缝缝补补,不然出门容易吃亏。”
陈颂盯着他灵活的手指,突然想起自己那件11号球衣背后的补丁——针脚细密,边角收得干净,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女生帮忙缝的,现在看来,八成是眼前这人的手笔。
熄灯哨响后,窗外的月光刚好落在床中间的地板上,像道无形的界线。陈颂翻来覆去睡不着,铁架床的响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你也没睡?”周景恒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点刚醒的沙哑。
“这床跟摇椅似的。”陈颂踹了下床板,“你说教官是不是故意的,把最旧的床分给我们。”
周景恒没接话,过了会儿说:“我数了天花板上的裂缝,一共十七道,像极了立体几何题里的交线。”
陈颂被他逗笑了,笑声在被子里闷成一团:“你干脆跟天花板过得了。”
笑完了,两人突然都没了声音。远处传来别的宿舍的窃窃私语,夹杂着几声梦话。陈颂盯着月光里的浮尘,突然说:“其实我爸今天偷偷来送站了,就在大巴车后面的树底下。”
周景恒的呼吸顿了顿:“我看见了,他手里还拿着瓶矿泉水,没敢过来。”
陈颂的喉咙突然有点发紧。他想起陈泊利站在树影里的样子,工装裤上沾着水泥点子,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变了形——肯定是怕自己在基地喝不惯自来水。
“明天出操早点起,”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周景恒,“别被教官抓典型。”
“嗯。”周景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的防磨脚贴我放你枕头底下了,明天记得贴。”
黑暗里,陈颂摸向枕头底下,果然摸到包着塑料膜的防磨贴。指尖触到包装袋上的褶皱,突然觉得这狭窄的宿舍好像没那么冷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听见对面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睁眼一看,周景恒正借着月光往他床这边挪,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手电筒。
“干嘛?”陈颂的声音带着睡意。
“你脚露在外面了,”周景恒把他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动作轻得像怕惊醒蝴蝶,“小心着凉。”
手电筒的光在他脸上晃了晃,陈颂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藏着星星。他突然别过脸,把脸埋进被子里——心跳得比白天站军姿时还乱。
等宿舍彻底安静下来,陈颂悄悄睁开眼。窗外的月光把周景恒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片安静的云。他摸了摸枕头底下的防磨贴,又想起周景恒缝衣服时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五天的军训,或许会比想象中有意思。
至少,不用跟袁文阳抢厕所,不用猜陈泊利那些没说出口的关心,身边还有个会用几何题叠被子、会半夜帮你盖被子的家伙。
这样想着,陈颂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在心里默默给这晚的宿舍生活打了个分——比篮球场的三分线还让人安心。
凌晨五点半,窗外的蝉鸣还没起,陈颂就被周景恒摇醒了。对方举着个小小的电子表,屏幕在黑暗里亮着幽光:“还有半小时出操,我定的闹钟没响。”
“你这表该换电池了。”陈颂揉着眼睛坐起来,铁架床发出“吱呀”的抗议。他刚套上迷彩服,就听见周景恒“嘶”了一声——这家伙穿衣服太急,袖口的线头勾住了眼镜腿,胶带被扯得松了半截。
“别动。”陈颂走过去,指尖捏着线头轻轻一扯,动作比自己解鞋带还小心,“说了让你慢点,急着去见教官啊?”
周景恒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陈颂的手。晨光从窗缝钻进来,刚好照在两人交叠的手指上,陈颂的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打篮球的灰,周景恒的指尖却干净得像刚洗过,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出操时,教官果然盯上了周景恒松垮的眼镜。“怎么回事?”他一把扯过镜腿,胶带“啪”地断成两截,“我说过不准搞小动作!”
眼镜滑到鼻尖,周景恒的脸瞬间白了。陈颂突然往前跨了半步:“报告!是我昨天借他胶带补衣服,没告诉他镜腿不能粘!”
教官的目光扫过来,陈颂挺直背:“要罚罚我。”
“都有份!”教官把眼镜扔给周景恒,“绕操场跑五圈,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归队!”
跑到第三圈时,周景恒的呼吸已经乱了节奏,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陈颂放慢脚步等他:“逞什么强,直接说你近视不就完了。”
“说了他也不会信。”周景恒抹了把汗,镜片上沾着水珠,“而且……”他顿了顿,“不想让你一个人受罚。”
陈颂的脚步突然顿住。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短,几乎叠在一起,他看着周景恒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这五圈罚跑也没那么难熬。
早餐时,袁文阳端着餐盘凑过来:“你们俩怎么浑身是汗?被教官单独训练了?”
“比你睡过头强。”陈颂把自己盘里的馒头掰了一半给周景恒,“快吃,等下还要站军姿。”
站军姿的太阳比昨天更毒,晒得迷彩服发烫。陈颂感觉后背的汗顺着脊椎往下流,像条小蛇在爬。他偷偷往旁边瞥,周景恒的脸色有点发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却站得笔直——这家伙总把“标准”刻在骨子里,连受罚都要比别人更像样。
“报告!”陈颂突然喊,声音在队列里格外响亮,“周景恒有点中暑,能不能去树荫下歇会儿?”
教官皱眉看过来时,周景恒刚想摇头,就被陈颂用胳膊肘悄悄碰了下腰。“去旁边坐着。”教官挥挥手,“陈颂,你陪他去,顺便反省昨天的事。”
树荫下的风带着草香,陈颂从口袋里摸出瓶水,拧开瓶盖递过去:“早让你别硬撑,你那小身板能跟太阳较劲?”
周景恒喝了两口,突然笑了:“你刚才碰我腰的时候,像我奶奶提醒我吃药。”
“滚蛋。”陈颂别过脸,却看见对方的手背上有片红肿,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这是怎么弄的?”
“早上整理床铺时被草爬子咬了。”周景恒不在意地抹了下,“没事,过会儿就消了。”
陈颂却腾地站起来,往医务室跑。等他拿着药膏回来时,周景恒正对着操场发呆,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层金粉。“涂这个,”陈颂蹲下来,挤了点药膏在指尖,轻轻往他手背上抹,“医生说这玩意儿有毒,不及时处理会肿成馒头。”
指尖的温度透过药膏传过来,周景恒的手微微一颤。他低头看着陈颂认真的侧脸,对方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住,鼻尖上还挂着颗没掉的汗珠——明明是个连自己伤口都懒得管的人,却总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
“好了。”陈颂收回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药膏的残留,“下次被虫子咬了跟我说,我比你懂这些。”
周景恒没说话,只是把自己没喝完的水递过去。瓶身上还留着他的温度,陈颂接过来时,两人的手指又碰在了一起,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远处传来教官的口令声,队列里的人影被太阳拉得细长。陈颂喝着水,突然觉得这被罚站的树荫,比训练场的阴凉更让人安心。他偷偷看了眼身边的周景恒,对方正用没受伤的手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凑近了才发现,是行很小的字:“陈颂的手指比创可贴还暖。”
陈颂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赶紧别过脸假装看操场,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原来这家伙的笔记本里,不止有几何题和坐标系,还有些藏得很深的小心思。
出操的哨声再次响起时,陈颂拍了拍周景恒的肩膀:“走了,别让教官以为我们偷懒。”
周景恒站起来时,悄悄把笔记本往口袋里塞了塞。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脚下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把没说出口的糖。
午休时,陈颂刚把湿毛巾敷在周景恒的手背上,就听见宿舍门被“砰”地推开。袁文阳抱着个篮球冲进来,额头上的汗滴在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颂哥!下午自由活动,去不去打球?三缺一!”
“不去。”陈颂头也没抬,指尖捏着周景恒的手腕,帮他调整毛巾的位置,“他手不方便。”
周景恒的手确实肿了些,手背像揣了颗小核桃。他推了推眼镜:“其实不影响,你们去吧。”
“少废话。”陈颂把毛巾往他手背上按了按,“医生说要冷敷半小时,你想肿成馒头?”
袁文阳撇撇嘴:“行吧,那我找别人去。”临走时眼珠一转,突然冲周景恒挤眉弄眼,“那你们俩慢慢‘培养感情’啊。”
门“砰”地关上,陈颂的耳朵瞬间烧起来。他抓起枕头往袁文阳跑的方向扔,当然没扔着,反而砸在周景恒的床脚,弹回来时差点掉地上——被周景恒伸手捞住了。
“他就那样,嘴碎。”陈颂别过脸,假装整理书桌,却听见周景恒低低的笑声。
“其实他说得对。”周景恒的声音很轻,“这半小时确实挺‘培养’的。”
陈颂的手猛地顿住,转身时正好撞进周景恒的目光里。对方的眼镜已经重新粘好了胶带,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盛了阳光,看得他心跳都乱了节奏。
“敷够了。”他慌忙把毛巾扯下来,胡乱叠了叠扔进水盆,水声溅了一地,“我去洗毛巾。”
水房里没人,水龙头的水流哗哗响。陈颂盯着盆底的泡沫发呆,突然觉得刚才周景恒的笑像颗石子,在心里砸出一圈圈涟漪。他拧干毛巾往回走,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动静——周景恒正对着他的床铺摆弄什么,动作轻得像偷东西。
“干嘛呢?”陈颂故意提高声音,吓了对方一跳。
周景恒手里的针线包“啪嗒”掉在地上,露出底下的东西——是陈颂昨天磨破袖口的迷彩服,被缝得整整齐齐,针脚比他自己缝的还直,像用尺子量过。
“你……”陈颂的话卡在喉咙里。
“看你袖口开线了。”周景恒弯腰捡针线,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反正坐着也是坐着。”
陈颂走过去拿起衣服,指尖划过细密的针脚。阳光从窗缝钻进来,刚好照在接缝处,能看见线头被仔细打了个结,藏在布料内侧,一点都不扎人。他突然想起自己那件11号球衣背后的补丁,针脚也是这样藏得妥帖——原来一直是周景恒在补。
“谢了。”他把衣服往床上一放,声音有点闷,“比我缝的强。”
周景恒没说话,只是低头收拾针线包。陈颂瞥见他的手指在发抖,突然想起早上罚跑时,这家伙跑得上气不接,却还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
下午的战术训练,教官让两人一组练擒拿。陈颂刚摆出架势,就被周景恒拽着胳膊往怀里带——动作标准得像演练过,把他摔在草地上时却收了力,只轻轻碰了下草皮。
“你这是跟谁学的?”陈颂撑着草坐起来,草屑粘在迷彩服上,像撒了把绿星星。
“看纪录片学的。”周景恒伸手拉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知道你怕痒,没敢碰你腰。”
陈颂的脸“腾”地红了。上次在操场滚作一团抢篮球,周景恒不小心挠到他的腰,他笑得差点喘不过气——这事这家伙居然记到现在。
训练结束时,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陈颂揪着周景恒的胳膊往宿舍走,路过小卖部时突然停下:“请你吃冰棍。”
冰柜里的绿豆冰棍冒着白气,陈颂撕开包装袋递过去,自己咬着根老冰棍,看着周景恒小口小口地啃。对方的嘴角沾了点绿豆沙,像只偷吃东西的兔子,陈颂忍不住伸手帮他擦掉,指尖碰到嘴角时,两人都僵住了。
“谢……谢谢。”周景恒的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树叶。
陈颂“嗯”了一声,赶紧转头看别处,却看见远处的教官正冲他们这边笑,手里还比了个“不错”的手势。他的耳朵更烫了,拽着周景恒就往宿舍跑,冰棍的甜水顺着手指滴下来,凉丝丝的,却比不过心里的热。
宿舍的灯亮起来时,陈颂发现周景恒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小的篮球场,两个小人手拉手站在中间,旁边写着:“擒拿术得分:100分(友情分)。”
他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老冰棍往对方嘴边凑了凑。周景恒愣了愣,咬了一小口,绿豆沙的甜混着奶香在舌尖散开,像这悄悄升温的夏夜,藏着说不尽的暖。
夜里的紧急集合哨响得猝不及防,陈颂几乎是弹起来的,手忙脚乱套迷彩服时,听见周景恒“靠”一声——这家伙慌得撞在了书桌角,眼镜“啪”地掉在地上。
“别踩!”陈颂摸黑跳下床,膝盖磕在床架上也顾不上疼,手在地上乱摸。指尖触到冰凉的镜片,赶紧摸出兜里的小手电(周景恒硬塞给他的),光柱晃了晃,看见镜腿断了一根。
“坏了。”周景恒的声音带着点发颤,“这样怎么出操?”
陈颂没说话,抓起自己的腰带往他眼镜上缠。帆布腰带粗糙的纹路刚好能卡住断口,他缠得又紧又快,像在给篮球打气:“凑合用,总比瞎着眼强。”
跑到操场时,队伍已经站得整整齐齐。教官的手电筒扫过来,在周景恒的“腰带眼镜”上顿了顿,刚想开口骂,被陈颂抢了先:“报告!是我不小心坐断了他的眼镜,用腰带绑着应急!”
“出列!”教官的吼声震得人耳朵疼,“绕操场跑十圈,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归队!”
夜风吹得人脊背发凉,陈颂却觉得热。他拽着周景恒的胳膊往前冲,对方的手冰凉,大概是急的。“跑快点,”陈颂喘着气笑,“正好让你体验下我的‘战术跑位’。”
周景恒没笑,只是反手攥紧了他的手腕。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但陈颂能感觉到他的力道——不松不紧,像在说“一起”。
跑到第七圈时,周景恒突然绊了下,差点摔倒。陈颂赶紧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两人踉跄着撞在一起,额头抵着额头,呼吸混在一块儿,带着点操场的青草味。
“没事吧?”陈颂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没事。”周景恒的鼻尖蹭到他的脸颊,像片羽毛轻轻扫过,“就是有点晕。”
陈颂突然放慢脚步,改成并肩走。他摸出兜里的薄荷糖(早上从周景恒那“顺”的),剥开糖纸塞到对方嘴里:“含着,提神。”
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周景恒的呼吸渐渐平稳。他侧头看陈颂,月光把对方的侧脸照得分明,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却在转头时,眼里漾开点笑意:“你这招比教官的吼声管用。”
第十圈跑完时,天边已经泛白。两人往宿舍走,脚踩在草地上沙沙响。周景恒突然停下,伸手碰了碰陈颂的膝盖:“刚才磕到了吧?我听见响声了。”
“小意思。”陈颂把裤腿往上卷了卷,膝盖红了一大片,像块没熟透的草莓,“比打篮球撞的轻多了。”
周景恒没说话,从背包里翻出那瓶防晒霜,挤了点在手心搓热,往他膝盖上抹。冰凉的膏体混着掌心的温度,熨帖得让人想叹气。
“这不是防晒的吗?”陈颂低头看他的发顶。
“说明书上说也能缓解磕碰红肿。”周景恒的指尖轻轻按在红印上,“你看,比创可贴管用。”
晨光爬上操场时,陈颂突然觉得这十圈罚跑跑得值。他看着周景恒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昨晚对方嘴角的绿豆沙,想起被缝好的袖口,想起此刻按在膝盖上的手——这些细碎的瞬间像串珠子,被悄悄串成了只有他们懂的模样。
“喂,”陈颂的声音在晨风中有点飘,“回去我帮你粘眼镜,用我爸修自行车的胶水,保证比胶带结实。”
周景恒抬头时,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好啊,顺便学学你的‘战术包扎’。”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落在草地上,惊起几只早起的麻雀。陈颂摸了摸膝盖上的凉意,突然觉得军训这道题,就算再难,只要身边有个愿意陪你罚跑、给你涂药膏的人,好像也能轻松解出来。
而且,解出来的答案,甜得像含在嘴里的薄荷糖。
凑合吧[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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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军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