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队篮球赛的门票被陈颂夹在错题本的最后一页,和那张92分的试卷挨在一起。比赛前一天,他翻出这件洗得发白的11号球衣,对着镜子比划时,周景恒抱着两罐可乐走进来。
“穿这个去?”周景恒把可乐放在桌角,目光落在球衣背后磨破的号码上。那是上次友谊赛时,陈颂救球扑在地上蹭的。
“嗯,战袍。”陈颂拍了拍球衣,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要不要穿我的备用球衣?蓝色的,和你挺配。”
周景恒瞥了眼那件堆在椅背上的蓝色球衣,上面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草渍:“免了,我穿便服就行。”
陈颂撇撇嘴,抓起可乐灌了一大口,气泡在喉咙里炸开:“说真的,你从来没看过现场比赛吧?省队那几个后卫,运球比数学公式还溜,保证你看入迷。”
“是吗?”周景恒的指尖在可乐罐上划着圈,“比你上次那个绝杀球还厉害?”
提到绝杀球,陈颂的尾巴立刻翘起来:“那不一样!我那是险胜,他们是专业的……哎,反正你去了就知道。”
比赛当天,陈颂特意提前半小时到场。体育馆里人声鼎沸,他举着两张票在入口处张望,看见周景恒穿着件白衬衫站在人群里,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这边!”陈颂冲他挥手,等对方走近了才发现,笔记本封面上画了个小小的篮球场,“你带这玩意儿干嘛?”
“记点东西。”周景恒把笔记本塞进包里,接过陈颂递来的应援棒,指尖被那玩意儿硌得微微蜷缩。
两人找到前排座位时,球员刚好进场热身。陈颂立刻站起来挥手:“快看,7号是我偶像!他的三分球命中率比周景恒的数学准确率还高!”
周景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穿7号球衣的球员正在练投篮,篮球划过的弧线确实很完美。他突然拿出笔记本,飞快地写了行字:“抛物线顶点坐标(3,2),射程6.75米。”
“你干嘛呢?”陈颂凑过去看,差点笑喷,“看个球还搞数学建模?”
“实践出真知。”周景恒合上笔记本,语气一本正经,嘴角却悄悄弯了弯。
比赛开始后,陈颂比自己上场还激动,一会儿站起来喊“传球”,一会儿拍着大腿叫“防守”,手里的应援棒被捏得咯吱响。周景恒倒是安静,只是偶尔在笔记本上写点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在看陈颂——看他跟着球员的动作前倾身体,看他进球时跳起来差点撞到前排观众,看他把应援棒挥得像根指挥棒。
中场休息时,陈颂买了两盒爆米花回来,发现周景恒的笔记本上画满了简笔画:有球员投篮的姿势,有战术走位的箭头,甚至还有个模仿陈颂激动模样的小人,旁边标着“分贝超标”。
“你这是画漫画呢?”陈颂抢过笔记本翻着,看见最后一页画着个坐标系,上面标着好几个篮球的落点,“喂,你连这个都记?”
“挺有意思的。”周景恒拿回笔记本,指尖在某个落点上点了点,“你看,7号球员的投篮轨迹,和我们上次解的那道函数题几乎吻合。”
陈颂突然想起那道关于抛物线的附加题,自己当时还画了个投篮小人当辅助线。他盯着笔记本上的坐标系,突然觉得那些枯燥的公式变得鲜活起来——原来数学真的藏在生活的每个角落,包括一场篮球赛里。
下半场打到最后五分钟,双方比分咬得很紧。7号球员突然一个变向突破,在三分线外急停跳投,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全场瞬间沸腾,陈颂激动得把爆米花撒了一地。
“你看那个弧线!”他抓着周景恒的胳膊猛晃,“是不是和我们算的一模一样?”
周景恒被他晃得差点撞到栏杆,却没推开他,只是点头:“嗯,角度很标准。”
比赛结束时,主队以两分险胜。陈颂跟着人群站起来欢呼,转身时发现周景恒正在笔记本上写总结,最后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旁边写着:“篮球和数学,都需要精准的计算和果断的判断。”
走出体育馆时,夜幕已经降临。陈颂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最后那个绝杀球,周景恒突然停下脚步:“下次,教我打球吧。”
陈颂愣住:“你说什么?”
“教我打球。”周景恒重复道,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就像你教学弟那样,从防守站位开始。”
陈颂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看着对方白衬衫上沾的爆米花碎屑,突然觉得这个总埋首于习题的人,好像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热情。
“行啊!”他用力点头,差点把手里的应援棒甩出去,“明天就去操场,我让你半小时学会运球!”
“不用急,”周景恒笑了,“先把你的数学错题整理完。方老师说,下次要考立体几何,像篮球场的三维模型。”
陈颂挠挠头,突然觉得立体几何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说不定他可以带着周景恒在操场上搭个简易模型,用篮球当顶点,用绳子当棱线,把那些抽象的概念变成能摸得着的东西。
两人并肩往回走,体育馆的欢呼声还在身后隐隐传来。陈颂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听着周景恒讲立体几何的要点,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格外长。长到足够他从55分走到92分,长到足够周景恒从看客变成队友,长到足够把数学公式和篮球轨迹,都酿成记忆里甜甜的味道。
“对了,”陈颂突然想起什么,“下次考试要是能上100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和我打一场单挑。”陈颂转过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输的人请吃十份芝士汉堡,不加生菜的那种。”
周景恒看着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这个赌约好像挺有意思。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混着晚风,像一句温柔的承诺。
远处的篮球场传来拍球声,规律得像秒针在走动。陈颂看着身边的人,突然觉得,最好的夏天,就是能和你一起解最难的题,投最酷的篮,把所有看似不可能的事,都变成“我们一起试试”。
教周景恒打球的第一天,陈颂特意带了个新篮球。周景恒站在球场中央,白衬衫被风吹得轻轻鼓起来,手里捏着球,姿势拘谨得像在握易碎品。
“放松点,”陈颂示范着拍球的动作,“就像你握笔那样,指尖用力,手腕灵活点。”
周景恒试着拍了一下,球刚碰到地面就弹歪了,差点砸到自己的脚。陈颂笑得直不起腰,被对方冷冷瞥了一眼:“有那么好笑?”
“没没没,”陈颂憋住笑,凑过去手把手教他,“你看,掌心要空着,就像抓着一把水,不能攥太紧……”
他的手指覆在周景恒的手背上,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周景恒的手比他的小一点,指节分明,是常年握笔的样子。陈颂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赶紧松开手,假装整理球衣:“自己试试。”
周景恒低头盯着球,慢慢调整姿势,篮球终于在地面弹起又落下,发出“咚咚”的声响。虽然节奏还不稳,但总算没再歪掉。
“不错啊,”陈颂吹了声口哨,“比你第一次教我函数时强多了。”
周景恒没理他,专注地练着拍球,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的认真。阳光透过篮网落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感——安静的学霸站在喧闹的球场上,像一道错位却好看的风景。
练了半小时,周景恒终于能连续拍五十个球。陈颂把水递给他,看见他手心里磨出的红痕,突然有点过意不去:“要不今天先到这?”
“没事。”周景恒喝了口水,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很清晰,“教我投篮吧,就像你说的,找抛物线的感觉。”
陈颂拿起球,站在罚球线示范:“看好了,屈膝,抬臂,手腕用力……”篮球划过一道弧线,空心入网。他得意地扬起下巴:“学着点。”
周景恒站到罚球线,姿势学得有模有样,就是投出去的球偏得离谱,直接飞出了球场。
“你这哪是抛物线,是射线啊。”陈颂跑去捡球,回来时手里多了根粉笔,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坐标系,“看见没?篮筐在(0,3)的位置,你投的球落在了(-2,0),方向都反了。”
周景恒盯着那个坐标系,突然笑了:“原来投篮也需要精准定位。”他拿起球,重新站好,这次没急着投,而是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角度,才屈膝出手。
篮球虽然没进,却擦着篮筐边缘滚了进去。
“嘿,有进步!”陈颂冲过去击掌,“这叫数学思维指导实践!”
那天的练习结束时,周景恒已经能偶尔投进一个球。陈颂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对方总是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连走路都轻手轻脚,谁能想到他会站在球场上,气喘吁吁地练投篮呢。
“下周继续?”陈颂抱着球问。
“嗯,”周景恒点头,从包里拿出笔记本,上面除了数学公式,还多了一页投篮笔记,“我标了今天投偏的角度,下次调整。”
陈颂凑过去看,发现他把每次投篮的轨迹都画成了函数图像,红笔标着失误原因:“力度过大”“角度偏左”“手腕发力错误”。最后还写了句总结:“实践难度高于理论计算。”
“你这是把篮球场当实验室了?”陈颂笑得不行,却又觉得认真得可爱。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形成了奇怪的默契:放学后先去自习室做题,立体几何题里的空间结构,陈颂总能联想到篮球场的三维布局;周景恒则用坐标系分析战术,把球员的移动路线变成了坐标轴上的点。等夕阳西下,就转战篮球场,陈颂教周景恒投篮时,会说“就像求立体几何的高,找对垂直关系就行”;周景恒拍球时,会念叨“力度要均匀,就像函数的单调性”。
有次方夏路过球场,看见两人一个在画辅助线,一个在练投篮,笑着打趣:“你们俩这是要把数学和篮球融合成新学科啊?”
陈颂挠挠头,周景恒则推了推眼镜:“算是跨学科实践。”
立体几何单元测验那天,陈颂看着试卷上的空间图形,脑海里自动浮现出篮球场的画面:篮板是矩形,篮架是垂直于地面的直线,整个球场就是个标准的长方体。他甚至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简易的篮球场模型,辅助线标得清清楚楚。
成绩出来,他考了98分。方夏在班里展示他的草稿纸:“你们看,陈颂同学把立体几何和篮球场结合起来,思路多清晰。这就是把知识学活了。”
陈颂红着脸坐下,偷偷看周景恒,对方正在他的试卷上画小人——一个举着立体几何模型,一个抱着篮球,中间画了个大大的等号。
放学路上,陈颂把试卷折成小方块塞进兜里,拍了拍周景恒的肩膀:“喂,100分的目标不远了,你的投篮也得加把劲,不然单挑时输定了。”
周景恒停下脚步,突然投了个空心球,篮球穿过篮网的声音清脆利落。他转过身,眼里带着笑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阳光穿过篮球架,在两人脚下投下交错的影子。陈颂看着周景恒额前的碎发和手里的篮球,突然觉得,原来所谓的默契,就是你懂我的投篮弧线,我懂你的函数图像,能一起在知识里打滚,也能一起在球场上撒野。
100分和单挑的约定还在前方,但陈颂突然觉得,比起结果,这些一起刷题、一起练球的日子,好像更让人珍惜。就像数学题里的过程分,有时候比最后那个答案,更有意义。
……
周五下午的自习课,陈颂正对着立体几何题画辅助线,突然听见前排传来一阵骚动。他抬头时,刚好看见周景恒捂着额头趴在桌上,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喂,周景恒?”陈颂心里一紧,赶紧推了推他的胳膊,对方却没反应,后颈的皮肤烫得惊人。
周围的同学也围了过来,袁文阳伸手探了探周景恒的额头:“我靠,好烫!他是不是发烧了?”
陈颂这才注意到,周景恒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睫毛上甚至沾着点细汗。他想起早上对方递练习册时,手指有点凉,当时只当是天气转凉,现在想来,大概那时就不舒服了。
“方老师呢?”陈颂拔高声音问,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周景恒肩上。
“方老师去教务处了!”有同学喊,“要不先送医务室?”
陈颂刚想抱起周景恒,对方却轻轻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没事……”
“还没事?”陈颂没好气地打断他,伸手把他架起来,“走,去医务室。”
周景恒的身体很沉,大半重量都压在陈颂身上。陈颂扶着他往医务室走,才发现对方的校服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走路时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你早上就不舒服了?”陈颂压低声音问,心里有点发堵——周景恒这人,从来都是自己扛着,连生病都不吭声。
“嗯……有点头痛。”周景恒的声音很轻,呼吸都带着热气,“不想耽误你做题。”
陈颂的脚步顿了顿,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他没再说话,只是把对方的胳膊架得更稳,快步往医务室走。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周景恒的头发被汗濡湿,贴在额头上,平时总是清亮的眼睛此刻半眯着,透着股脆弱的劲儿。
校医量完体温,皱着眉说:“39度2,得通知家长接回家休息。”
周景恒靠在椅子上,脸色发白,听到这话却摇了摇头:“我爸妈出差了……”
陈颂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说“我送你回去”,就见方夏急匆匆跑进来:“怎么回事?我刚听说周景恒不舒服。”
听完校医的话,方夏立刻掏出手机:“我送你回家,正好我下午没课。”她转头看向陈颂,“你先回教室自习,作业我晚点让同学发给你。”
陈颂看着周景恒被方夏扶着站起来,脚步还是发虚,突然抓起自己的书包:“方老师,我也去吧,他的练习册在我这儿,说不定他想看看题。”
周景恒扯了扯嘴角,没力气反驳。方夏看了看陈颂眼里的坚持,点了点头:“行,正好帮我搭把手。”
下楼的时候,陈颂主动接过周景恒的书包,又伸手扶着他的腰,感觉对方的身体烫得像揣了个小火炉。走到校门口,周景恒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是那张画着投篮小人的便签,边角都被捏软了。
“这道题……辅助线这么画。”他喘着气,指尖在便签上虚虚划了一下,“你先看着,等我好了……再讲。”
陈颂捏着那张发烫的便签,突然说不出话。他看着周景恒被方夏扶进出租车,车窗里的侧脸苍白得让人心慌,直到车影消失在街角,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回到教室,袁文阳凑过来问:“颂哥,周景恒没事吧?”
陈颂摇摇头,把那张便签小心翼翼夹进练习册,翻开一看,正是早上两人没解完的那道立体几何难题。便签背面,周景恒用铅笔写了半行解题思路,最后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标着:“明天会好。”
那天的自习课,陈颂第一次没刷题。他盯着那道题看了很久,突然拿起笔,顺着周景恒写的思路画辅助线。窗外的阳光慢慢移过桌面,他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在和某个发着烧还惦记着解题的人对话。
等解出答案时,夕阳刚好落在最后一个句号上。陈颂看着那道完整的解题步骤,突然拿起手机,给周景恒发了条消息:“题解出来了,等你回来检查。还有,赶紧好起来,单挑还没比呢。”
过了很久,手机才震动了一下,是周景恒的回复,只有两个字,带着点发颤的尾音:“好的。”
陈颂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天,把手机揣回兜里,又翻开练习册。这次没看题,而是在空白页画了个大大的温度计,刻度停在36度5,旁边画了个戴口罩的小人,举着“快点好”的牌子。
他突然觉得,比起100分的目标,比起还没打的单挑,此刻更重要的事,是让那个总把题看得比自己还重的家伙,快点好起来。毕竟,再难的题,也得两个人一起解才有意思。
周景恒没来上学的那两天,陈颂觉得教室里空落落的。他把两人共用的草稿本翻得卷了边,上面还留着周景恒写一半的解题步骤,像句没说完的话。
数学课上,方夏讲新的概率题,举的例子是投篮命中率。陈颂盯着黑板上的“P(A)=成功次数/总次数”,突然想起周景恒练球时总念叨“今天的命中率是30%”,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篮球,旁边标着“期待值100%”。
放学铃一响,他就抱着作业本往周景恒家跑。地址是方夏给的,离学校不算远,是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楼。敲开门时,周景恒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还有点白,但眼里的红血丝退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周景恒侧身让他进来,声音还有点哑。
“给你送作业。”陈颂举起作业本,目光扫过客厅——书架上摆着半层数学竞赛书,茶几上放着退烧药和没吃完的粥,最显眼的是沙发上摊开的练习册,上面已经写了大半。
“你都这样了还做题?”陈颂皱起眉,把作业本往桌上一放,“方老师说让你好好休息。”
周景恒没接话,拿起他带来的作业本翻了翻,在概率题旁边画了个对勾:“这道题用投篮模型理解,思路很对。”
“先别看题了。”陈颂把练习册合上,从书包里掏出个保温桶,“熬的姜汤,你喝点发发汗。”
姜汤还冒着热气,姜味混着淡淡的红糖香漫开来。周景恒捏着勺子,看着碗里漂浮的姜片,突然说:“你画的立体几何辅助线,比我想的更清楚。”
陈颂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天解出的难题:“那是你思路打得好,我就是顺水推舟。”他挠挠头,“对了,方老师讲的概率题特简单,就像算你投篮的命中率,下次我讲给你听。”
周景恒喝了口姜汤,眼底漾开点暖意:“好。”
那天陈颂没待太久,临走时把自己的篮球放在玄关:“等你好了,先练投篮,别总惦记做题。”
周景恒看着那个印着11号的篮球,突然笑了:“知道了,教练。”
第三天早上,陈颂刚进教室,就看见周景恒坐在座位上,正低头整理试卷。阳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层金粉,旁边摆着两罐热牛奶,其中一罐上贴了张便签,画着个举着篮球的小人。
“你来了?”周景恒抬头,眼里的倦意消了大半,“方老师把概率题的笔记给我了,有点地方没看懂。”
陈颂把书包往桌上一甩,拿起那罐牛奶:“正好,我给你讲,保证比方老师还清楚。”他翻开笔记本,在概率公式旁画了个篮球场,“你看,投篮十次中三次,命中率30%,就像这个P(A)=3/10……”
他讲得眉飞色舞,周景恒听得认真,偶尔插一句“那连续投中两次的概率呢”,像往常无数个自习课那样。阳光从窗户爬进来,慢慢漫过摊开的笔记本,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暖融融的。
下课时,袁文阳凑过来:“哟,学霸回来了?颂哥这两天魂不守舍的,就盼着给你讲题呢。”
陈颂的脸“腾”地红了,刚想反驳,就被周景恒按住胳膊。对方拿起练习册,在他画的温度计旁边添了个笑脸:“36度5,达标了。”
陈颂这才发现,自己那天画的温度计旁边,多了条向上的箭头,终点标着“满血复活”。
概率单元测验,陈颂考了100分。方夏在班里宣布成绩时,他下意识看向周景恒,对方正低头在他的试卷上画小人——一个举着100分试卷,一个抱着篮球,中间的等号上画了颗星星。
“靠。”
袁文阳不明白一直和他成绩一样差的兄弟为什么突然开始学习。
放学路上,陈颂把试卷折成纸飞机,又舍不得扔,展开抚平了揣进兜里。“说好的单挑,什么时候来?”他撞了撞周景恒的胳膊,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周景恒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篮球场:“现在就去。”
那天的夕阳特别好,把球场染成了暖橙色。陈颂抱着球站在三分线外,周景恒的白衬衫在风里轻轻动,手里还捏着个笔记本,大概是想记录投篮数据。
“规则说好了,三局两胜,输的人请十份芝士汉堡。”陈颂拍着球,膝盖微微弯曲,摆出进攻姿势。
周景恒点点头,却没动,只是看着他笑:“你今天状态这么好,是不是因为考了100分?”
“那当然,”陈颂运球突破,突然一个急停跳投,篮球擦着篮筐滚了进去,“这叫双喜临门。”
第二局,周景恒居然投进了个三分球。陈颂愣在原地,看着对方举着球的样子,突然想起第一次教他拍球时,这家伙连球都抓不稳。
“看来你的数学没白学,”陈颂笑着拍手,“概率算得挺准。”
决胜局时,两人都放慢了节奏。陈颂故意把球传偏,周景恒弯腰去捡,动作居然比以前灵活多了。最后十秒,陈颂持球站在篮下,没直接投,而是把球递过去:“给你。”
周景恒愣住:“干嘛?”
“让你赢一次。”陈颂挑眉,“十份汉堡呢,我怕你吃穷了。”
周景恒没接,反而把球推回来:“凭实力。”
就在这时,篮球突然滚向场外,两人同时冲过去捡。陈颂扑得快,先抓住了球,却不小心撞进周景恒怀里。对方的衬衫上还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着阳光的味道,很干净。
“呃……”陈颂赶紧站起来,耳朵有点发烫,“算平局?”
周景恒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可以。”他顿了顿,补充道,“汉堡AA制,各请五份。”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陈颂抱着球,看着周景恒手里的笔记本,突然觉得,100分的试卷和投进的篮球,好像都没此刻的夕阳重要。
“喂,”他突然开口,“以后不管是数学题还是篮球赛,我们都一起,好不好?”
周景恒抬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篮球在地面弹起又落下,发出“咚咚”的声响,像在为这个约定伴奏。远处的教学楼亮起灯,方夏大概还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或许会看到操场上这两个并肩站着的身影,笑着摇摇头说“这俩孩子”。
陈颂突然想起从55分到100分的路,想起那些画满篮球场的练习册,想起发烧时那张写着“明天会好”的便签。原来最好的陪伴,就是你懂我的函数图像,我懂你的投篮弧线,能一起在错题本上画小人,也能一起在球场上追夕阳。
至于未来还有多少难题和比赛,好像都不重要了。毕竟,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难的题都能解,再远的篮筐都能投进。
时间也不早了,两人在巷口告别。
陈颂拐进巷子时,烟味先飘了过来。昏黄的路灯下,陈泊利靠在斑驳的墙根,指间的烟燃得只剩个烟蒂,火星在夜里明明灭灭。
“回来了。”陈泊利把烟蒂摁在鞋底,声音比烟味还呛人,目光扫过他怀里的篮球,又落回他脸上,“听说你考了100分?”
陈颂捏紧了篮球,指节泛白。他和陈泊利的关系,从来像绷紧的弦——小时候是因为打碎了酒瓶被揍,后来是因为逃课被骂,现在大概是因为这100分,又或者是因为那个总被提起的“好学生朋友”。
“嗯。”他低头应了声,想绕开对方往家走。
“站住。”陈泊利的声音陡然沉下来,伸手攥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李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天天跟个姓周的混在一起,连球都打得少了。”
陈颂的胳膊被攥得生疼,挣扎着想甩开:“周景恒是我同学,他帮我补习。”
“补习?”陈泊利嗤笑一声,猛地把他往墙上一推,“我看你是忘了自己姓什么!老子供你吃穿,不是让你跟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子学装模作样的!”
后背撞在墙上,疼得陈颂倒吸一口冷气,怀里的篮球“咚”地滚出去,在地上弹了几下,停在陈泊利脚边。
“我装模作样?”陈颂红了眼,梗着脖子吼回去,“我考100分是装的?我想上大学是装的?总比你整天喝酒抽烟强!”
说出这句话前他已经想好怎么面对陈泊利了,大不了两败俱伤。
这话像点燃了炸药桶。陈泊利的脸瞬间涨红,抬脚就把篮球踢飞,球撞在垃圾桶上,发出刺耳的响声。“老子供你上学,你还敢教训我?”他扬手就要打过来。
陈颂下意识地闭眼,预想中的巴掌却没落下。他睁开眼,看见周景恒站在两人中间,胳膊被陈泊利攥着,白衬衫的袖子被扯得变了形。
“叔叔,有话好好说。”周景恒的声音很稳,没什么波澜,却带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镇定。
陈泊利愣了愣,大概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冒出来。他上下打量着周景恒,眼神里的戾气更重了:“你就是那个姓周的?”
“是。”周景恒没躲,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陈颂很努力,100分是他自己考的,跟我没关系。他想上大学,不是坏事。”
“我教训我儿子,关你屁事!”陈泊利猛地甩开他的胳膊,周景恒踉跄着退了两步,眼镜滑到鼻尖,却没去扶。
“爸!”陈颂冲过去挡在周景恒面前,“你别发疯!”
“我发疯?”陈泊利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发颤,“你为了个外人跟我顶嘴,还说我发疯?我告诉你陈颂,这学你要是敢好好上,就别认我这个爸!”
陈颂的心跳得像擂鼓,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陈泊利涨红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这是那个小时候把他架在肩膀上看球赛的人吗?是那个在他第一次投进三分球时,笑着揉他头发的人吗?
“叔叔,”周景恒突然开口,把眼镜推回原位,“陈颂打篮球很厉害,学习也在进步。您看,这是他的试卷。”他从书包里掏出那张100分的试卷,递到陈泊利面前。
陈泊利的目光落在卷首的“100”上,瞳孔缩了缩,却一把挥开试卷:“老子不看!”
试卷飘落在地上,被风吹得翻卷起来。陈颂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纸页,就被陈泊利拽着胳膊往家拖:“跟我回去!”
“放开他!”周景恒上前一步,声音里终于带了点急意。
陈泊利没理,拖着陈颂往前走。陈颂挣扎着回头,看见周景恒站在原地,手里捏着被风吹落的试卷一角,白衬衫在夜里显得格外单薄。
进了家门,陈泊利把他往沙发上一扔,转身去翻酒柜。“你跟那个姓周的什么关系?”他拧开酒瓶,咕咚灌了一大口,“是不是他撺掇你考大学的?”
“跟他没关系!”陈颂吼道,“是我自己想考!我不想跟你一样,一辈子窝在这破巷子!”
“啪”的一声,酒瓶摔在地上,碎玻璃溅到脚边。陈泊利红着眼走过来,指着门口:“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去找他,就永远别回来!”
陈颂看着满地的玻璃碴,突然觉得很累。他没说话,抓起书包冲进房间,反锁了门。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他趴在桌上,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摊开的练习册上,晕开了周景恒画的小人。他掏出手机,想给周景恒发消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景恒发来的:“我没事。试卷捡回来了,明天给你。早点睡,别想太多。”
陈颂盯着那条消息,眼泪掉得更凶了。他回复:“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了个笑脸,后面跟着句:“我们是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像温水,慢慢浇灭了心里的火气和委屈。陈颂抹了把脸,看着练习册上的“100”分,突然握紧了笔。
他不能让周景恒白挨那一下,不能让陈泊利看扁,更不能让自己的努力白费。
至于陈泊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但他知道,自己想走的路,必须走下去。哪怕这条路,注定要和最亲的人产生分歧。
夜很深了,陈颂把那张画着两个小人的便签贴在床头,借着月光看了很久。他想,明天见到周景恒,一定要先给他道个歉,再告诉他:不管怎么样,考大学的约定,不能变。
第二天一早,陈颂顶着肿眼泡推开房门时,陈泊利已经不在家了,桌上的酒瓶碎片被扫到了垃圾桶里,残留着几片透明的玻璃碴。他抓起书包刚要走,瞥见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个熟悉的篮球——是昨晚被踢飞的那个,上面的划痕格外显眼。
走到巷口,周景恒正站在路灯下等他,手里拿着个文件袋。看见陈颂过来,他把文件袋递过去:“试卷在里面,我塑封了。”
陈颂接过袋子,指尖碰到对方的手,冰凉的,像刚洗过。他想起昨晚陈泊利攥着周景恒胳膊的样子,喉咙发紧:“你胳膊……没事吧?”
周景恒抬了抬胳膊,活动自如:“没事,他没用力。”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颂的眼睛上,“你呢?”
“我能有什么事。”陈颂别开脸,把文件袋塞进书包,“走了,快迟到了。”
两人并肩走在晨光里,谁都没再提昨晚的事。路过早餐摊时,周景恒买了两个肉包,塞给陈颂一个:“刚出锅的,热乎。”
陈颂咬了一大口,肉馅的汤汁烫得他舌尖发麻,眼眶却跟着热起来。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陈泊利也总在早餐摊给他买肉包,只是后来,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少了。
数学课上,方夏讲排列组合,举的例子是“从5名球员中选3人上场的组合数”。陈颂盯着黑板上的“C(5,3)=10”,突然觉得人生的选择好像也像排列组合,选了这条路,就注定要放弃另一条。
课间,袁文阳凑过来:“颂哥,你跟你爸……没事吧?我早上路过你家巷子,听见你俩吵架了。”
陈颂捏着笔的手紧了紧:“不关你事。”
袁文阳识趣地闭了嘴,临走时丢下句:“没事他就那样你别管他,就当他是外人就行了。”
毕竟他们两个从小玩到大,他也知道陈柏利是什么样的人。
陈颂没说话,转头看周景恒,对方正在草稿纸上画什么。凑过去一看,是个简易的家谱图,用箭头标着“陈颂→周景恒(朋友)”“陈颂→陈泊利(父子)”,旁边写着行小字:“平行线也会有交汇的一天。”
“什么意思?”陈颂没看懂。
“就是说,”周景恒把草稿纸推过来,“你爸现在不理解,但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就像两条平行线,看似没交点,其实可能在更高的维度里相交。”
陈颂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突然笑了:“你连这都能用数学解释?”
“学以致用。”周景恒推了推眼镜,嘴角弯了弯。
下午的体育课,陈颂投篮时总走神,球接二连三地砸在篮板上沿。周景恒走过来,把球传给他:“集中注意力。”
“我在想,”陈颂接住球,“我爸是不是觉得,我考大学就等于背叛他?”
周景恒运球的动作顿了顿:“可能他怕你走太远,忘了回来的路。”
陈颂愣了愣,突然想起陈泊利总说“外面的世界不好混”,以前觉得是借口,现在想来,或许是他自己跌过跟头,才不想让儿子重蹈覆辙。
放学时,陈颂刚走出校门,就看见陈泊利的身影。对方靠在自行车旁,没抽烟,也没喝酒,只是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信封。
“爸?”陈颂停下脚步,心里咯噔一下。
陈泊利把信封递过来:“给你的。”
信封里是一沓零钱,还有张纸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交学费。”
陈颂的手指捏着那些钱,突然想起陈泊利在工地上搬砖的样子——上次去送衣服,他看见对方的手被水泥浸得发白,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我有钱。”陈颂把信封推回去,喉咙发紧。
“拿着。”陈泊利的声音有点硬,却没再发火。
陈颂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就在这时,周景恒背着书包走过来。陈泊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蹬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态度转变了?”陈颂声音还有点发颤。
“嗯,好好学习。”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颂捏着那个信封,突然觉得手里的钱沉甸甸的。他想起周景恒画的平行线,原来交汇的那一天,可能比想象中来得更早。
“喂,”陈颂撞了撞周景恒的胳膊,“我爸其实……以前打篮球很厉害,他是我们厂队的主力。”
“是吗?”周景恒眼里闪着光,“那下次可以一起打。”
“他现在老了,跑不动了。”陈颂笑了,眼角却有点湿,“但我想,他肯定还能投进三分球。”
晚风穿过巷口,带着晚饭的香气。陈颂看着手里的信封,又看了看身边的周景恒,突然觉得,那些看似无解的矛盾,其实就像复杂的数学题,只要找对思路,总有解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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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球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