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殿的百年老梅依旧开得绚烂。风过处,绯红花瓣如雨纷飞,落在青石铺就的庭院中,也落在楚闻舟的剑刃上。
他今日练的是沈听白新授的"流云九式"。这剑法不似蜀山剑术那般刚猛凌厉,反而讲究行云流水、绵里藏针。楚闻舟初学时颇不习惯,总觉得太过柔美,失了剑者该有的锋芒。
"手腕再沉三分。"
清润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楚闻舟抬头,只见沈听白斜倚在高处的梅枝上,雪白衣袂垂落如瀑,与那及踝的青丝一道在风中轻扬。阳光透过花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光影,恍若谪仙临世。
"师尊何时上去的?"楚闻舟收剑行礼,额间已沁出细密汗珠。
沈听白轻笑,指尖捻着一朵将谢的梅花:"你第三式走偏时。"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落下,足尖点地竟不惊起半片花瓣。他今日未束发,长发如泼墨般倾泻而下,右眼角那颗泪痣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流云剑讲究的是''形散意不散''。"沈听白绕到楚闻舟身后,突然伸手握住他持剑的腕子。冰凉的手指贴着脉搏,激得楚闻舟心头一颤。"你太执着于招式连贯,反而失了真意。"
带着梅香的呼吸拂过耳际,楚闻舟不由绷紧了脊背。自拜师以来,沈听白虽倾囊相授,却极少这般亲近指导。那枚青铜铃铛悬在师尊腰间,随动作发出清越声响,与蜀山的制式铃铛音色迥异——更空灵,更寂寥。
"看好了。"
沈听白突然松手,折下一段梅枝代剑。只见他手腕轻转,梅枝在空中划出数道残影,明明看似随意挥洒,却暗含凛冽剑气。绯红花瓣被劲风卷起,竟在空中凝成流云之形,久久不散。
"这是..."
"流云九式的真谛。"沈听白停下动作,那"云朵"才倏然崩散,落英如雨。"蜀山教你以剑御气,我教你以气御剑。"
楚闻舟望着漫天飞花,忽有所悟。他重新摆开架势,这次不再刻意追求招式完美,而是任由体内真气流动,剑随身走。奇妙的是,剑锋过处,飘落的花瓣竟也随着剑气盘旋而起,在他周身形成绯色漩涡。
"不错。"沈听白退回梅树下,倚着树干浅笑,"总算开窍了。"
练到夕阳西斜时,楚闻舟已能将九式连贯使出。最后一招收势,满院落梅被剑气激起,又纷纷扬扬落下,恍若一场红雪。他气息微乱,却掩不住眼中欣喜:"师尊,我成了!"
沈听白却没有立即回应。楚闻舟转头,见师尊不知何时已阖目浅眠。梅枝影里,那人白衣胜雪,长发逶迤,如玉雕般的面容被暮光镀上一层金边。几片花瓣落在他眉心,竟也不拂去。
楚闻舟放轻脚步,取了挂在廊下的狐裘正要为他披上,却听铃铛轻响——
"偷懒?"沈听白睁眼,眸中哪有半分睡意。
"弟子不敢。"楚闻舟慌忙后退,却被梅根绊了个趔趄。沈听白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力道将他托住,那狐裘反而落在了自己肩上。
"剑法初成,心就野了?"沈听白系好狐裘,指尖在楚闻舟眉心一点,"明日开始修习心法。"
这点触冰凉如玉,楚闻舟却觉被碰处一阵发烫。他低头称是,再抬眼时,树上已无人影,唯余几片晃动的梅枝,和风中隐约的铃音。
廊下灯笼次第亮起,照得满庭落梅如血。楚闻舟收剑入鞘,发现剑穗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小的玉铃铛,与沈听白腰间那枚形制相仿,只是更为小巧。翻转来看,内侧刻着"闻舟"二字,笔迹清隽风流,一如其人。
晚风送来远处飘渺的琴声,是沈听白常弹的那曲《玉清曲》。楚闻舟摩挲着玉铃铛,忽然觉得,比起蜀山规整严苛的修行,这长留殿随心所欲的日子,或许更适合自己。
他望向梅树最高处那根枝条——那里有一截白绸随风飘舞,是昨日沈听白演示轻功时留下的。师尊总爱躲在常人难至的高处,或读书,或小憩,或就这般静静看着他练剑。起初楚闻舟不解其意,如今却觉得,那或许是一种守护的姿态。
就像此刻,琴声戛然而止,檐角风铃却无风自动。楚闻舟嘴角微扬,对着空无一人的梅树深施一礼:"弟子明日再来讨教。"
一片梅花落在方才沈听白倚坐的位置,仿佛无声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