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刀子一样刮过楚闻舟的脸颊。
他踉跄着走在山道上,单薄的衣衫早已被雪水浸透,结成了冰壳。离山时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从此不入蜀山,不见宋言",可真正踏出山门后,他才发现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去。
"天煞孤星..."楚闻舟扯了扯嘴角,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掌心的鞭伤已经结痂,但被周止暗中下的"蚀骨散"又让伤口重新溃烂。每走一步,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
山道越来越窄,风雪越来越大。楚闻舟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前方有灯光闪烁。
"有人家...?"
他艰难地向前迈步,却一脚踩空,整个人栽进雪堆里。冰冷的雪灌进领口,反倒让他清醒了些。楚闻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四肢已经不听使唤。
"就这样结束了吗..."他仰面躺在雪地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倒不难受。
远处传来狼嚎。楚闻舟想笑,没想到自己没死在蜀山的戒鞭下,没死在周止的毒药下,最后却要成为狼群的晚餐。也好,总比曝尸荒野强些。
狼嚎声越来越近,楚闻舟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相反,他听见一声清越的剑鸣,接着是狼群惊慌逃窜的声响。有人踏雪而来,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蜀山的小弟子,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
这个声音很好听,清润如泉,却又带着几分慵懒。楚闻舟勉强睁开眼,看见一个披着白色狐裘的男子蹲在自己身边。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目如画,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着的一枚青铜铃铛——和宋言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纹路略有不同。
"我不是...蜀山的人..."楚闻舟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男子挑眉,伸手拂去他眉间的雪花:"那这手心的戒鞭痕,总不会是自家爹娘打的吧?"
楚闻舟想反驳,却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昏迷中,他做了个漫长的梦。梦见自己回到蜀山的第一天,宋言站在晨光中,眉目如霜:"既入我门下,第一条规矩——不许哭。"又梦见禁闭室里,有人轻轻为他盖上外袍,袖口带着沉香的余韵。最后梦见长生殿前,他重重磕了三个头,青铜铃铛落在雪地里,再也没人捡起。
"师父...不要赶我走..."
楚闻舟喃喃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屋内陈设精致,窗边小几上摆着个白瓷瓶,里头插着几枝红梅,开得正好。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试着动了动,全身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疼。掌心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醒了?"
门帘一挑,昨夜那个白衣男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阳光下,他的面容更加清晰——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平添几分风流韵味。狐裘换成了月白色的家常长衫,腰间仍悬着那枚青铜铃铛,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清脆声响。
"这里是..."楚闻舟一开口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男子把托盘放在床边,递来一杯温水:"长留殿。我是这里的主人,你可以叫我止微亦沈听白。"
楚闻舟戒备地没有接水:"为什么要救我?"
沈听白也不恼,自顾自地喝了口水:"路过见个漂亮少年快冻死了,顺手捡回来,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什么漂亮少年!"楚闻舟涨红了脸,"我是..."
"蜀山弃徒?"沈听白打断他,眼睛弯成月牙,"我知道。你昏迷时喊了二十八次''师父'',十五次''不是我'',还有七次''周止你去死''。"他凑近了些,身上有淡淡的梅花香,"顺便说,那个周止确实挺该死的。"
楚闻舟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周止?"
沈听白笑而不答,只是把温水塞进他手里:"喝了。然后把这碗药粥吃了。你身上的蚀骨散虽然解了,但戒鞭伤到了经脉,得好好调养。"
楚闻舟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水面映出自己憔悴的脸——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哪还有半分当年楚家小少爷的模样?他忽然鼻子一酸,赶紧仰头把水灌下去,掩饰突如其来的脆弱。
沈听白似乎看出他的窘迫,转身去拨弄香炉里的炭火,给他留出整理情绪的空间。这个贴心的举动让楚闻舟稍稍放松了警惕。
"谢谢。"他小声说。
药粥很苦,但喝下去后,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楚闻舟惊讶地发现,经脉中那股针扎般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这是什么药?"
"长留殿特产。"长留坐在窗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白玉梳,正慢条斯理地梳着自己的长发,"外面买不到的。"
楚闻舟这才注意到,沈听白的头发竟长至脚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泽。普通人留这么长的头发定然不便,可在他身上却显得浑然天成,仿佛本就该如此。
"你..."楚闻舟犹豫了一下,"你的铃铛..."
沈听白梳头的手顿了顿:"眼熟?"
"和宋...和蜀山的很像。"
"是吗?"沈听白轻笑,"天下铃铛不都长一个样?"
楚闻舟知道他在回避,但眼下自己寄人篱下,也不便追问。他低头搅动着碗里剩下的药粥,忽然想起什么:"你说这里是长留殿?可蜀山方圆百里内,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是''隐谷''。"沈听白放下玉梳,"非有缘人不得入。"
隐谷是修真界传说中的存在,指那些被高阶修士用阵法隐藏起来的洞天福地。楚闻舟只在蜀山的典籍里读到过,没想到竟真的存在。
"所以你是..."
"一个闲人罢了。"沈听白起身,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轻响,"你安心养伤。等好了,是去是留,随你。"
他说完便离开了,留下楚闻舟一人在床上发呆。窗外的红梅开得正好,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这样宁静祥和的场景,与蜀山的剑拔弩张、与江湖的血雨腥风都截然不同,仿佛另一个世界。
楚闻舟慢慢躺回去,听着檐角风铃的叮咚声。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安全。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楚闻舟的伤一天天好转,沈听白却很少露面,只每日定时送来药膳。殿中似乎没有其他人,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第七日清晨,楚闻舟终于能下床走动了。他推开房门,被眼前的景象震住——长留殿竟是个隐藏在雪山环抱中的世外桃源!远处峰峦叠嶂,近处梅林似火,一条清澈的小溪穿谷而过,溪上架着座竹桥。几间木屋散落在梅林间,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
"好看吗?"
沈听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闻舟转身,见他拎着个竹篮站在廊下,篮子里装满了新鲜的红梅。
"嗯。"楚闻舟点头,"比蜀山...比很多地方都美。"
沈听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想去转转?"
楚闻舟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我的剑..."
"在床头暗格里。"沈听白说,"蜀山弟子剑不离身,我知道。"
楚闻舟跑回屋,果然在床头找到了自己的佩剑。剑被人精心擦拭过,剑鞘上的纹路清晰可见。他抽出半截剑身,寒光如水——连剑刃都重新打磨过了。
"谢谢。"他抱着剑回到廊下,郑重地对沈听白行了一礼。
沈听白摆摆手:"别急着谢我。你的剑法荒废了半个月,该补回来了。"
楚闻舟一愣:"你怎么知道我..."
"你右手虎口有茧,站姿如松,呼吸间自有剑气流转。"沈听白摘下一朵梅花别在耳后,"这么明显的蜀山痕迹,瞎子才看不出来。"
他说得轻松,但楚闻舟知道,能一眼看穿他人剑法路数的,绝非等闲之辈。这个止微,到底是什么人?
"来吧,练给我看看。"沈听白倚在梅树下,"让我见识见识宋言的高徒。"
听到宋言的名字,楚闻舟握剑的手一紧:"我不是他的徒弟了。"
"那就更该好好练剑。"沈听白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让抛弃你的人看看,你离了他,只会更好。"
这句话像一把火,点燃了楚闻舟胸中的斗志。他深吸一口气,起手式一出,惊鸿剑法如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梅林间剑气纵横,惊落一地红雪。
沈听白静静看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当楚闻舟使出"惊鸿式"时,他突然抬手,折下一段梅枝,轻轻一挥——
"砰!"
楚闻舟的剑脱手而出,钉在三丈外的梅树上,剑柄嗡嗡作响。
"花架子。"沈听白摇头,"宋言就教了你这些?"
楚闻舟涨红了脸:"是我学艺不精!"
"不,是他不会教。"沈听白走近,梅枝轻点楚闻舟的手腕,"惊鸿式重意不重形,你太执着于招式,反而失了剑意。"
他的指点与宋言当年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随性。楚闻舟怔怔地看着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蜀山的练武场。
"再来。"沈听白退后几步,"这次别想招式,只想你是只飞鸟。"
楚闻舟闭上眼,想象自己是一只掠过水面的飞鸟。风在羽翼下流淌,湖水倒映着蓝天...他手腕一翻,剑随身走,竟比从前流畅数倍!
"这才像话。"沈听白满意地点头,"蜀山剑法太过刻板,适合打基础,但不适合你。"他顿了顿,"你的剑,该更自由些。"
楚闻舟收剑而立,忽然觉得胸中郁结多时的闷气散了大半。阳光透过梅枝洒在地上,也洒在他心上。
"止微前辈,"他郑重行礼,"请指点我剑法。"
沈听白挑眉:"不急着回蜀山报仇了?"
"报仇不如变强。"楚闻舟抬头,眼中燃起久违的斗志,"等我足够强大,该还的债,一个都不会少。"
他解下腰间的青铜铃铛,轻轻一抛。铃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楚闻舟掌心。
"见面礼。"止微眨眼,"比宋言那个好看多了。"
楚闻舟低头看着掌心的铃铛,阳光下,青铜表面泛着奇异的光泽,内侧刻着两个小字——"止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