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岫》 第1章 屋顶上的小公子 暮春的日头将楚家宅院的青瓦晒得发烫,楚闻舟翘着腿躺在屋脊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绛红色的发带垂在颊边,被风吹得一下下扫过鼻尖。 "小祖宗哎——"管家张伯在底下急得直跺脚,"您快下来吧!这要是摔着可怎么好!" 楚闻舟翻了个身,衣摆扫落几片碎瓦。他今日穿了件杏子黄的窄袖衫,腰间松松系着银线绣云纹的绦带,活像只偷了蜜的猫儿。阳光漏过院里的老槐树,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那对琥珀色的眸子亮得灼人。 "不去蜀山!"他冲着院墙外喊,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那些老道士整天叫人背《清静经》,闷也闷死了!"说罢故意把瓦片踢得更响,惊起一群麻雀。 楚夫人提着裙摆匆匆赶来,发间的金步摇晃出一片碎光:"舟儿乖,娘给你新蒸了桂花糕..."话音未落,楚闻舟突然支起身子,发带顺着肩膀滑落。他生得极好,眉如裁墨,唇若涂朱,偏又带着十二分的鲜活气,眼尾微微上挑时,连恼怒都像在撒娇。 正厅里,楚老爷摩挲着茶盏叹气:"蜀山剑宗三年才收一次徒..." "父亲。"长子楚辞澜轻叩案几,"闻舟才十五,何必..." 轰隆—— 院中突然传来巨响。楚闻舟滚落在晾衣架上,杏黄的衣衫挂破了袖口,露出半截白玉似的小臂。他龇牙咧嘴刚要喊疼,抬头正对上楚夫人含泪的眼睛,顿时把呜咽咽了回去,只从睫毛底下漏出两声哼哼。 楚父的怒喝惊飞了檐下的燕子:"由不得你胡闹!"他一把拎起还赖在地上的楚闻舟,少年沾了草屑的衣领顿时绷紧,"蜀山剑宗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仙缘!" 楚闻舟被拎得脚尖离地,却仍梗着脖子嘟囔:"那些牛鼻子老道..."话未说完就被楚父瞪得缩了缩。他生得本就比同龄人纤细,此刻杏眼蒙着层水光,活像只被雨淋湿的雀儿。楚母的帕子立刻按在了眼角:"老爷,舟儿还小..." "十五岁还小?"楚父甩袖震落三片槐叶,"辞澜十五岁时都能独当一面了!" 一直沉默的楚辞澜突然上前,将弟弟护在身后。他比楚闻舟高出半个头,此刻却微微弯腰,替弟弟拍去衣摆灰尘:"父亲,不如让闻舟自己选师父..." "选什么选!"楚父劈手打断,"就找最严苛的——宋言" 三日后·蜀山山门 楚闻舟揪着哥哥的袖子不肯放。他换了身月白云纹劲装,腰间却仍系着家里带的银线绦带,在晨雾里泛着细碎的光。楚辞澜偷偷往他袖袋塞了包松子糖:“若实在想家..." "我才不会想家!"楚闻舟嘴硬道,耳尖却悄悄红了。他腰间银线绦带在晨光中一闪,那是出门前楚母连夜绣的平安符。山门忽然洞开。 身着靛蓝道袍的男子踏云而至,腰间悬着的青铜铃叮咚作响。宋言生得温润,眉间一点朱砂却平添肃杀:"楚闻舟?"他目光扫过少年发红的眼眶,"既入我门下,第一条规矩——" "不许哭。" 第2章 青铜铃响 天还没亮,楚闻舟就被一阵清脆的铃声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枕边不知何时多了枚青铜铃铛,正随着晨风轻轻摇晃。 "这老道士..."他嘟囔着翻了个身,把被子往头上蒙。 "咚!" 第二枚铃铛直接砸在他脑门上。楚闻舟疼得"哎哟"一声,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正好看见窗外宋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晨课。"对方只丢下两个字就转身走了。 楚闻舟磨磨蹭蹭穿好衣服,发现腰带不知什么时候断了。他胡乱打了个结,又往嘴里塞了块昨晚藏起来的桂花糕,这才慢吞吞地往练武场走。 场地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霜。宋言背对着他站在中央,道袍上还沾着露水。 "迟了半刻钟。"宋言头也不回地说,"挥剑三千次。" "三千?"楚闻舟差点咬到舌头,"我昨天才..." 话没说完,第三枚铃铛擦着他脸颊飞过,在身后的树干上留下个深深的凹痕。 楚闻舟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拿起木剑。 太阳升到头顶时,他的手臂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个个小水洼。 "手腕。"宋言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剑鞘不轻不重地敲在他右手腕上,"要这样。" 楚闻舟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停下。直到日头西斜,他才勉强完成三千次。两条胳膊像是灌了铅,连剑都握不住了。 晚饭是清汤寡水的白粥。楚闻舟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弟子碗里的肉,又看看自己面前飘着两片菜叶的粥,委屈得直撇嘴。 "修道之人,戒贪戒嗔。"宋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楚闻舟气得把筷子一摔:"我又不是来当和尚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整个饭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他。 宋言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道:"今晚抄《清静经》十遍。" 夜深了,楚闻舟趴在书案上,一边抄一边打瞌睡。墨汁沾在脸上,活像只小花猫。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抽走了他手里的笔。 "睡吧。" 恍惚中似乎听见宋言叹了口气,接着身上一暖,多了件外袍。 第二天醒来,楚闻舟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案头整整齐齐摆着十遍抄好的经文——字迹和他的一模一样,只是工整了许多。 他挠挠头,发现枕边又多了枚青铜铃铛。这次,铃铛上系着根红绳,正好可以挂在腰间。 第3章 孤灯遇孤灯 蜀山的夜总是来得突然。 暮色刚染上山尖,浓雾便从谷底漫上来,将整座山峰裹进一片朦胧中。弟子居内,十几盏油灯将厅堂照得通明,却驱不散角落里越聚越浓的阴影。 姜伽斜倚在窗边,手里捏着一盏青瓷茶盏,茶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只眯着眼,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然后那书生一回头——"他故意拖长了声调,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发现镜子里根本没有自己的倒影!" "哇啊!"几个年纪小的师弟抱成一团,林鹿鸣手里的药杵"咣当"掉在地上。 楚闻舟坐在最外侧的蒲团上,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他盯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生怕它突然扭曲变形。 "怕了?"姜伽挑眉,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楚闻舟身上。 "无聊。"楚闻舟轻嗤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冰凉,滑入喉咙时激得他微微一颤。他放下杯子,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故作镇定道:"不过是些乡野怪谈,也值得大惊小怪?" 姜伽笑而不语,只慢悠悠地又讲了一个。 ——关于蜀山后山那座荒废的祠堂,每到子时,便会传出女子的哭声。 楚闻舟的背脊绷得笔直。 …… · 夜半,弟子居内一片寂静。 楚闻舟躺在榻上,睁着眼,盯着头顶的房梁。 窗外风声呜咽,树影摇曳,投在窗纸上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他翻了个身,将被子拉高,蒙住半张脸,却仍觉得脊背发凉。 ——"那哭声凄厉,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姜伽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楚闻舟猛地坐起身。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榻,从枕下摸出火折子,点燃一盏小小的油灯。灯火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却足以让他稍稍安心。 他披上外衫,提着灯,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朝藏经阁走去。 夜风拂过,灯焰摇曳,他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又缩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 楚闻舟的脚步越来越快。 · 藏经阁内,一盏孤灯亮着。 楚闻舟推开门时,正对上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宋言坐在案几前,手里执着一卷医书,闻声抬眸,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油灯上,又缓缓移到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师、师父?"楚闻舟僵在原地,手里的灯差点脱手。 宋言淡淡道:"这么晚,来做什么?" "我……"楚闻舟喉结滚动,硬着头皮道,"弟子……温习剑谱。" 宋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楚闻舟耳根发烫,正想再编个理由,却见宋言抬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坐。" 楚闻舟一怔,迟疑地走过去坐下。 宋言翻过一页书,语气平静:"夜读伤眼,灯亮些。" 他说完,指尖轻弹,案几上的烛火"啪"地窜高了一截,暖黄的光晕驱散了四周的黑暗。 楚闻舟紧绷的肩背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宋言垂眸看书,不再言语。 窗外,风声渐歇。 楚闻舟偷偷抬眼,看向师父的侧脸。灯火映照下,宋言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沉静。 ——仿佛世间一切魑魅魍魉,都不敢近他的身。 楚闻舟忽然就不怕了。 他低下头,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 夜半三更,藏经阁内,一灯如豆。 师徒二人对坐,一个看书,一个发呆。 谁都没有再提"温习剑谱"的事。 第4章 孤灯续 藏经阁内,灯火幽幽。 楚闻舟盯着案几上的烛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茶是宋言刚泡的,热气袅袅,带着淡淡的药香,但他一口都没喝。 窗外的风似乎停了,可偶尔还是有树枝划过窗棂的轻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挠门。 他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开口: "师父……" 宋言抬眸。 "这世上……"楚闻舟喉结滚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真的有鬼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堂堂蜀山弟子,竟问出这种话,简直丢人。 宋言放下书卷,目光落在他微微发白的指节上,又缓缓移到他紧绷的侧脸。 "你怕鬼?" 楚闻舟立刻挺直腰背:"弟子只是好奇!" 宋言没说话,只是伸手,拎起茶壶,又给他添了半杯热茶。 热气氤氲,模糊了楚闻舟的视线。 "蜀山剑派立派三百年,"宋言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你觉得,历代祖师,可曾见过鬼?" 楚闻舟一愣。 "若真有鬼魅作祟,"宋言继续道,"蜀山的剑,斩不斩得断?" 他的语气太笃定,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楚闻舟怔怔地看着他。 宋言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又道:"你手中的剑,是我亲手铸的。" 楚闻舟低头,看向腰侧的佩剑。剑鞘古朴,剑柄缠着深青色的丝绳,尾端坠着一枚小小的玉扣——那是他初入师门时,宋言系上去的。 "它饮过血,断过妖,"宋言淡淡道,"却从未斩过鬼。" 楚闻舟心头微动。 "因为,"宋言看向他,目光沉静,"这世上本就没有鬼。" ——至少,蜀山的剑前,没有。 楚闻舟忽然觉得胸口那股郁气散了大半。 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茶水温热,顺着喉咙滑下,连带着四肢都暖了起来。 宋言重新拿起书卷,不再多言。 灯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在一处。 窗外,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楚闻舟偷偷打了个哈欠,眼皮渐渐发沉。朦胧中,似乎有人抽走了他手中的空茶盏,一件带着沉香气的外袍轻轻落在肩上。 "睡吧。"宋言的声音很轻,"天亮了。" 第5章 剑影惊鸿 晨雾未散,蜀山剑宗的练武场上已响起整齐的剑鸣声。 楚闻舟站在队伍最末端,手中的木剑比昨日沉重了许多。他悄悄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偷眼望向站在高台上的宋言。晨光中,师父一袭青衣如松,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铛纹丝不动。 "今日练''惊鸿式''。"宋言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弟子耳中,"看好了。" 他缓缓抽出佩剑。那是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剑身薄如蝉翼,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宋言手腕轻转,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宛如惊鸿掠影。 楚闻舟看得入神,连手腕的疼痛都忘了。那一剑看似轻柔,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仿佛连空气都被劈开了一道缝隙。 "开始。"宋言收剑入鞘,青铜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弟子们纷纷开始练习。楚闻舟学着宋言的样子挥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的剑势软绵绵的,别说惊鸿了,连只麻雀都惊不起来。 "手腕再抬高三分。"宋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楚闻舟手一抖,木剑差点脱手。他咬咬牙,按照宋言的指示调整姿势,却因为手臂酸软,剑尖不住地颤抖。 宋言皱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帮他稳住剑势。师父的手掌宽大温暖,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惊鸿式重在意境,不在力道。"宋言的声音近在耳畔,"想象你是掠过水面的飞鸟,轻盈迅捷。" 楚闻舟屏住呼吸,试着按宋言说的去做。这一次,木剑划出的弧线似乎流畅了些。 "继续。"宋言松开手,"五百次。" 楚闻舟瞪大了眼睛:"五百?" 宋言已经转身走向下一个弟子,只留下一句:"六百。" 楚闻舟气得牙痒痒,却不敢再出声抗议,只能闷头挥剑。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衫,顺着下巴滴落在青石板上。他偷偷瞥了一眼宋言,发现师父正背对着他指导其他弟子,便悄悄放慢了速度。 "啪!" 一枚小石子精准地打在他手腕上。 "姿势错了,重来。"宋言头也不回地说。 楚闻舟揉着发红的手腕,心里把宋言骂了八百遍。但奇怪的是,随着练习次数的增加,他渐渐找到了那种"惊鸿"的感觉。木剑仿佛变轻了,手腕也不再那么酸痛。 午时将至,楚闻舟终于完成了六百次挥剑。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起来。"宋言站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剑者,不可失仪。" 楚闻舟勉强爬起来,双腿却还在打颤。他抬头看向宋言,发现师父眼中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 "去用膳。"宋言转身,"未时到后山找我。" 楚闻舟愣在原地。后山?那不是姜伽故事里闹鬼的祠堂所在吗? 午膳时,楚闻舟食不知味。他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眼睛却不时瞟向后山的方向。姜伽坐在他对面,笑得意味深长。 "听说后山的祠堂..."姜伽故意压低声音。 楚闻舟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姜伽。"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道德经》十遍,明日交。" 姜伽的笑容僵在脸上。宋言站在门口,目光如剑。 未时整,楚闻舟磨磨蹭蹭地来到后山。这里古木参天,阳光几乎透不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他紧握着腰间的佩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太慢了。" 宋言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楚闻舟抬头,看见师父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衣袂飘飘,宛若仙人。 "上来。"宋言命令道。 楚闻舟看着那足有三丈高的大树,咽了口唾沫:"师父,我..." "蜀山剑法第三要诀是什么?"宋言打断他。 楚闻舟回忆了一下:"身轻如燕,踏雪无痕。" "那就证明给我看。"宋言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楚闻舟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向前冲去。他学着宋言平日示范的样子,脚尖轻点树干,借力向上跃起。第一次尝试,他只跳到一半就滑了下来,手肘擦破了皮。 第二次,他跳得高了些,却没能抓住树枝,重重摔在厚厚的落叶上。 第三次,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一跃而起。这一次,他的手指堪堪碰到了目标树枝,却因为力道不够,整个人悬在了半空。 就在他即将再次跌落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宋言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树枝上,单手将他提了上来。 "笨。"宋言松开手,语气依旧冷淡,却伸手拂去了楚闻舟肩头的一片落叶。 楚闻舟坐在树枝上,心跳如鼓。从这个高度,他能看到整个蜀山剑宗的轮廓,远处的群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美不胜收。 "惊鸿式,不仅是一招剑法。"宋言望着远方,"更是身法的根基。若不能身轻如燕,如何使出惊鸿一剑?" 楚闻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好了。"宋言站起身,脚尖轻点树枝,整个人如一片羽毛般飘然而下。在半空中,他抽出佩剑,银白的剑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宛如真正的惊鸿掠影。 楚闻舟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惊鸿式"。 "该你了。"宋言在树下抬头看他。 楚闻舟吞了吞口水。三丈高的距离,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但看着宋言平静的目光,他忽然不那么害怕了。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宋言的样子跃下。风在耳边呼啸,地面急速接近。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啃泥时,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他。宋言单手扶住他的后背,帮他稳稳落地。 "再来。"宋言松开手。 就这样,整个下午,楚闻舟不断重复着上树下树的动作。起初还需要宋言帮忙,到后来已经能自己勉强完成了。虽然姿势远不如宋言优美,但至少不会摔得鼻青脸肿。 日落西山时,楚闻舟已经精疲力尽。他瘫坐在树下,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宋言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少年通红的手掌和擦破的衣袖上。 "明日继续。"宋言转身欲走。 "师父!"楚闻舟突然叫住他,"为什么...为什么选我?" 宋言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什么?" "蜀山剑宗那么多弟子,"楚闻舟喘着气,"为什么选我当亲传弟子?我明明...明明是最差的一个。" 宋言沉默片刻,终于转过身来。夕阳的余晖为他冷峻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因为,"他缓缓开口,"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楚闻舟愣住了。 宋言没有再解释,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扔给他:"涂在手上,明日别迟到。" 楚闻舟接住瓷瓶,打开闻了闻,是一股淡淡的药香。等他再抬头时,宋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中。 回到弟子居,楚闻舟发现自己的床榻上多了一套崭新的练功服,质地比原来的柔软许多。他摸了摸衣服,又看了看手中的药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夜深人静时,楚闻舟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的种种。宋言严厉却又不失关怀的教导方式,让他想起了家中的兄长。他摩挲着腰间的青铜铃铛,忽然觉得,蜀山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蜀山的群峰上。远处的练武场中央,一个孤寂的身影正在月下挥剑,剑光如练,惊起一树栖鸟。 那是宋言。 第6章 禁地之密 蜀山的雨季来得突然。 连续三日,瓢泼大雨笼罩着整座山峰,练武场的青石板被冲刷得发亮。楚闻舟站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接屋檐滴落的雨水。自从那日"惊鸿式"的练习后,宋言便下山除妖去了,留下他独自练习基础剑招。 "小师弟,发什么呆呢?" 姜伽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转着一把油纸伞。他今日换了身靛青色长衫,发梢还沾着水珠,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姜师兄。"楚闻舟收回手,"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宋师叔啊..."姜伽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听说山下的狐妖狡猾得很,恐怕还得三五日。" 楚闻舟肩膀垮了下来。没有宋言监督,他这几日的练习总是心不在焉,那招"惊鸿式"更是越练越走样。 "无聊的话..."姜伽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知道个有趣的地方。" 楚闻舟警惕地后退半步:"又是讲鬼故事?" "比鬼故事刺激多了。"姜伽神秘地眨眨眼,"蜀山禁地,听说过吗?" 楚闻舟心头一跳。蜀山门规第一条便是禁止弟子擅入后山禁地,违者重罚。但越是禁止,越勾起他的好奇心。 "听说那里有上古仙人留下的剑痕,"姜伽的声音充满诱惑,"看一眼就能悟出绝世剑法..." 雨声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楚闻舟握紧了腰间的佩剑,青铜铃铛轻轻作响。 "不去。"他转身要走。 姜伽也不阻拦,只是悠悠道:"宋师叔十五岁时,可是在那剑痕前坐了七天七夜..." 楚闻舟的脚步顿住了。 半个时辰后,楚闻舟站在后山一条隐蔽的小径上。姜伽临时被掌门叫去,只给他指了个大致方向。雨后山路湿滑,他不得不扶着岩壁前行。越往里走,雾气越浓,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忽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前栽去。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跌入了一片开阔的平地。 这里没有雾气。阳光直射下来,照亮了一面光滑如镜的岩壁。岩壁上纵横交错着数十道剑痕,深浅不一,最中央的一道几乎将整块岩石劈成两半。 楚闻舟屏住呼吸,不自觉地向前走去。那些剑痕看似杂乱,却隐隐遵循某种规律。他伸出手,指尖刚要触碰到岩壁—— "谁准你来这里的?" 冰冷的声音在背后炸响。楚闻舟浑身一僵,缓缓转身。宋言站在三步之外,道袍下摆沾满泥水,脸色阴沉得可怕。 "师、师父..."楚闻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宋言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那不再是平日严厉中带着关切的目光,而是一种彻底的冷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跪下。" 两个字,重若千钧。楚闻舟膝盖一软,重重跪在碎石地上。尖锐的疼痛从膝盖传来,但他不敢挪动分毫。 宋言抽出腰间佩剑,剑尖指向楚闻舟眉心:"蜀山门规第一条,背。" 楚闻舟嘴唇颤抖:"禁、禁止弟子擅入后山禁地..." "违者如何?" "鞭三十,面壁...面壁三月。"楚闻舟的声音越来越小。 宋言收剑入鞘,从袖中取出一根乌黑的藤鞭。那鞭子细如手指,表面布满倒刺,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伸手。" 楚闻舟机械地伸出双手,掌心向上。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求饶。确实是他违了门规,受罚是应该的...但宋言的眼神还是让他心里发冷。 "啪!" 第一鞭落下,楚闻舟的手掌立刻浮现一道血痕。他倒吸一口冷气,眼眶瞬间红了,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啪!啪!" 接连两鞭,左右手各添一道伤痕。楚闻舟的指尖开始发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十鞭过后,他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滴落在青灰色的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宋言的手稳如磐石,每一鞭的力道分毫不差。二十鞭时,楚闻舟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又强行稳住。 最后一鞭落下,楚闻舟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视线模糊一片,只听见青铜铃铛在耳边轻响——那是宋言腰间悬挂的铃铛。 "禁闭室三日,不得用药。"宋言收起藤鞭,"现在就去。" 楚闻舟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为久跪而麻木。他踉跄了一下,差点又摔倒,但宋言没有伸手扶他。 转身时,楚闻舟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剑痕岩壁。奇怪的是,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在他眼中忽然活了过来,仿佛有人正在他面前挥剑。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流向四肢百骸,手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 他没敢多留,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山下走去。背后,宋言的目光如影随形。 禁闭室是山腰处的一个石洞,阴暗潮湿,只有一个小孔透光。楚闻舟蜷缩在角落,把受伤的手搁在膝盖上。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火辣辣地疼。最难受的是饥饿——受罚弟子一日只有一碗清水,没有食物。 夜幕降临,石洞内温度骤降。楚闻舟把单薄的外衣裹紧些,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想念家中温暖的被褥,想念母亲亲手做的桂花糕,甚至...有点想念宋言严厉却不失温和的教导。 "宋师叔太过分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洞口传来。楚闻舟抬头,看见姜伽蹲在铁栅栏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 "姜师兄?你怎么——" "嘘..."姜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迅速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和一小瓶药膏,"快吃,我帮你望风。" 楚闻舟顾不得客气,抓起馒头狼吞虎咽。食物的温暖让他冻僵的身体渐渐复苏。 "对不起,我不该怂恿你去禁地。"姜伽难得露出愧疚的表情,"我没想到宋师叔会提前回来..." 楚闻舟摇摇头:"是我自己好奇。"他犹豫了一下,又问,"师父他...为什么对禁地反应这么大?" 姜伽的表情变得复杂:"那面剑痕岩壁,是蜀山最大的秘密。"他压低声音,"据说只有历代掌门和...和宋师叔知道其中真正的秘密。" 楚闻舟想起那些仿佛活过来的剑痕,心头微动。但没等他追问,姜伽突然脸色一变。 "有人来了!"他迅速收起油纸包,"药膏藏好,别让宋师叔发现!" 脚步声由远及近,姜伽一闪身消失在黑暗中。楚闻舟赶紧把药瓶塞进袖口,装作熟睡的样子。 铁栅栏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楚闻舟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正是宋言。 师父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楚闻舟身前蹲下。楚闻舟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得很沉。 冰凉的手指轻轻托起他受伤的手。楚闻舟差点惊跳起来,但紧接着,一种清凉的触感覆上伤口,疼痛顿时减轻了大半。宋言在给他上药! 楚闻舟不敢动,也不敢睁眼,只能通过触觉感受宋言的动作。师父的手很稳,但指尖却有些发抖,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情绪。药膏的清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楚闻舟认出这是蜀山最珍贵的"玉露膏",对外伤有奇效。 处理完伤口,宋言并没有立即离开。楚闻舟感觉到一道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脸上,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为何总是这般莽撞..." 这句话轻得像羽毛落地,却重重砸在楚闻舟心上。他从未听过宋言用这种语气说话——疲惫、担忧,甚至带着一丝无奈。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楚闻舟鼻子一酸,差点装不下去。但他知道,如果现在"醒"来,宋言一定会恢复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脚步声渐渐远去,铁栅栏再次锁上。楚闻舟睁开眼,看着身上墨青色的外袍——那是宋言常穿的那件。袖口还残留着沉香的余韵,让他想起无数个在藏经阁共处的夜晚。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已经不再疼痛的手掌,心里五味杂陈。师父明明关心他,为何表面又要如此严厉?那面剑痕岩壁,又藏着什么秘密? 月光从小孔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块光斑。楚闻舟望着那抹亮色,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蜀山表面平静下的暗流。 而这一切,或许都与宋言不为人知的过去有关。 第7章 周止你个××× 蜀山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猛。 才过冬至,寒风就像刀子般刮过山脊,将练武场边的老梅树吹得东倒西歪。楚闻舟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往掌心哈了口热气,继续挥剑。自从禁地事件后,他比以往更加刻苦,仿佛要用剑锋劈开那些围绕他的窃窃私语。 "小师弟,歇会儿吧。"林鹿鸣捧着个暖炉跑来,"你的手还没好全呢。" 楚闻舟摇摇头,剑势未停。青铜铃铛在腰间轻响,那是他唯一从宋言那里得到的礼物。自从受罚后,师父待他比从前更严苛,却也再没拿出过那根可怕的藤鞭。 "听说周师叔又去找师父论剑了。"林鹿鸣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这月都第三回了。" 楚闻舟手腕一抖,剑尖偏了三分。周止是蜀山大长老周玄的侄子,与宋言同辈,却总爱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更让楚闻舟不舒服的是,周止看宋言的眼神——就像饿狼盯着一块肥肉。 "论剑?"楚闻舟嗤笑一声,"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鹿鸣瞪大眼睛:"你也发现了?周师叔每次来,都带着那盒''雪里春''..." 楚闻舟当然知道。那种产自昆仑的珍贵茶叶,一两值千金,周止却每月都要给宋言送上一盒。而宋言...宋言居然收下了。想到师父书房里那个精致的青瓷茶罐,楚闻舟胸口像塞了团棉花,闷得慌。 "楚师弟好剑法。" 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闻舟转身,看见周止不知何时站在了梅树下。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长衫,腰间玉佩叮咚,比平日更显俊朗。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藏着楚闻舟熟悉的轻蔑。 "周师叔。"楚闻舟不情不愿地行礼。 周止缓步走近,目光在他腰间青铜铃铛上停留片刻,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宋师兄待你确实不同。" 楚闻舟握紧剑柄,没有接话。 "不过..."周止忽然抬手,一片梅花瓣落在掌心,"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 花瓣在他掌心突然燃起幽蓝色的火焰,转瞬化为灰烬。楚闻舟心头一跳,本能地后退半步。这种控火之术绝非蜀山正统功法。 周止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轻笑着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对了,司天监的玉衡真人明日到访,专程为你而来...楚师弟好自为之。" 直到周止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楚闻舟才松开已经汗湿的剑柄。 "司天监?"林鹿鸣脸色发白,"他们不是只测算天机、预言祸福吗?找你做什么?" 楚闻舟摇摇头,心里却升起不祥的预感。司天监独立于各大仙门之外,直接听命于皇室,素来神秘莫测。他们突然造访蜀山,还点名要见他这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绝非好事。 次日清晨,整个蜀山笼罩在罕见的浓雾中。楚闻舟被传唤至凌霄殿时,殿内已经站满了人。掌门玄清子端坐高位,两侧是各位长老。宋言站在最末位,面色比平日更加冷峻。而殿中央,一位身着星纹道袍的老者正闭目掐算,面前悬浮着一面青铜罗盘。 "这位就是楚闻舟?"老者睁开眼,浑浊的瞳孔中似有星辰流转。 楚闻舟上前行礼:"弟子见过玉衡真人。" 玉衡真人没有回应,只是突然将罗盘推向楚闻舟。罗盘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嗡鸣。殿内众人脸色大变,几位长老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天煞孤星!"玉衡真人厉声道,"此子命格凶煞,克亲克师,若留蜀山,必有大祸!" 殿内一片哗然。楚闻舟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他看向宋言,师父却只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真人此言可有依据?"掌门玄清子沉声问道。 玉衡真人冷笑一声,袖中飞出一卷竹简:"三日前天象异变,紫微星旁突现煞星。老夫循迹推演,正应在此子身上。"他指向楚闻舟,"且此子曾擅闯蜀山禁地,引动上古禁制,这才导致天机紊乱!" "胡说!"楚闻舟脱口而出,"我去禁地时根本没什么禁制——" "住口!"大长老周玄厉声打断,"在司天监面前还敢狡辩?" 楚闻舟咬紧牙关,看向宋言。师父终于开口,声音却冷静得可怕:"玉衡真人,天象之说虚无缥缈,单凭此就要逐我弟子,未免儿戏。" "宋师兄此言差矣。"周止突然上前,"此子入门不过半年,先是擅闯禁地,如今又引动天煞。若继续留在蜀山,恐怕..."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殿内议论纷纷,不少人的目光在楚闻舟和宋言之间来回扫视。 "宋言。"掌门玄清子叹了口气,"你意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言身上。楚闻舟屏住呼吸,等待师父的裁决。那一刻,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雪落的声音。 "天象之说,不足为凭。"宋言一字一句道,"楚闻舟是我徒弟,去留由我决定。" 楚闻舟心头一热,眼眶突然有些发酸。 "宋师兄这是要置蜀山安危于不顾?"周止提高声音,"还是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楚闻舟一眼,"有什么别的原因?" 宋言的眼神陡然转冷:"周师弟此话何意?"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掌门玄清子抬手制止:"够了!此事容后再议。玉衡真人远道而来,先请休息。" 会议不欢而散。楚闻舟跟在宋言身后离开大殿,师父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带着他读不懂的沉重。 "师父..."走到无人处,楚闻舟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宋言打断他,声音罕见地柔和了几分,"回去练剑吧。" 楚闻舟怔在原地,看着宋言独自走向藏书阁的背影。师父说"我知道"...是相信他的意思吗? 接下来的日子,蜀山表面上恢复了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关于"天煞孤星"的传言愈演愈烈,不少弟子开始有意避开楚闻舟。只有林鹿鸣和几个年纪小的师弟还愿意与他说话。 除夕这天,蜀山上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楚闻舟被安排去打扫长生殿外的台阶,这原本是最轻松的活计,如今却成了变相的惩罚。 他跪在冰冷的石阶上,用布巾一点点擦去积雪。天色渐暗,远处传来弟子们的欢笑声。今年除夕宴,没有人通知他参加。 "听说宋师叔亲手做了年糕..." "周师叔送了一坛百年陈酿..." "他们真是般配..." 几个女弟子的谈笑声随风飘来。楚闻舟手下一重,布巾擦破了指尖。鲜血滴在雪白的台阶上,像极了那日禁闭室里落在石板上的血花。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楚闻舟抬头,只见原本繁星点点的夜空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那黑洞不断扩大,边缘闪烁着诡异的紫光,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天破了!"有人尖叫。 整个蜀山乱作一团。楚闻舟呆立在长生殿前,看着那道裂缝中涌出的狂暴灵力。树木倒伏,屋瓦纷飞,几位长老已经御剑而起,试图结阵阻挡。 一道青色身影闪电般掠过天际,直奔裂缝而去。即使隔得老远,楚闻舟也能认出那是宋言。师父手中长剑光芒大盛,化作一道银色长虹直刺黑洞中央。 "宋师兄不可!"周止的惊呼从远处传来,"那是混沌裂隙,接触者仙力尽失!" 但宋言已经冲入黑洞。刹那间,刺目的白光爆发,照亮了整个蜀山。楚闻舟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黑洞正在缓慢闭合,而宋言的身影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师父!" 楚闻舟拔腿就跑,却被突然出现的周止拦住。 "满意了?"周止冷笑,"宋师兄为补天裂耗尽仙力,现在生死未卜...这就是天煞孤星的威力?" 楚闻舟如遭雷击:"不是我..." "不是你?"周玄大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司天监早有预言,你擅闯禁地引动禁制,如今又导致天裂...还有何话说?" 楚闻舟环顾四周,发现所有弟子都远远站着,看他的眼神充满恐惧和厌恶。就连平日亲近的林鹿鸣也躲在人群后,不敢与他对视。 "我要见师父。"楚闻舟咬牙道。 "宋师兄昏迷前最后一句话..."周止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就是把你逐出师门。"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楚闻舟心口。他踉跄后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信?"周止冷笑,"那你去问啊。不过..."他指了指被重重把守的静室,"你觉得他们会让你这个''天煞孤星''靠近重伤的宋师兄吗?" 楚闻舟站在原地,浑身发冷。他不信宋言会这样对他,但眼前的一切又让他无法反驳。如果师父真的信他,为何不在众人面前为他说话?如果真的在乎他,为何宁可去见周止喝茶,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好..."楚闻舟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我走。" 他转身走向长生殿,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重跪下,对着殿内供奉的蜀山祖师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蜀山弟子楚闻舟自愿离去蜀山,永不入蜀山,无悔” 第8章 主角登场 风雪像刀子一样刮过楚闻舟的脸颊。 他踉跄着走在山道上,单薄的衣衫早已被雪水浸透,结成了冰壳。离山时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从此不入蜀山,不见宋言",可真正踏出山门后,他才发现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去。 "天煞孤星..."楚闻舟扯了扯嘴角,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掌心的鞭伤已经结痂,但被周止暗中下的"蚀骨散"又让伤口重新溃烂。每走一步,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 山道越来越窄,风雪越来越大。楚闻舟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前方有灯光闪烁。 "有人家...?" 他艰难地向前迈步,却一脚踩空,整个人栽进雪堆里。冰冷的雪灌进领口,反倒让他清醒了些。楚闻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四肢已经不听使唤。 "就这样结束了吗..."他仰面躺在雪地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倒不难受。 远处传来狼嚎。楚闻舟想笑,没想到自己没死在蜀山的戒鞭下,没死在周止的毒药下,最后却要成为狼群的晚餐。也好,总比曝尸荒野强些。 狼嚎声越来越近,楚闻舟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相反,他听见一声清越的剑鸣,接着是狼群惊慌逃窜的声响。有人踏雪而来,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蜀山的小弟子,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 这个声音很好听,清润如泉,却又带着几分慵懒。楚闻舟勉强睁开眼,看见一个披着白色狐裘的男子蹲在自己身边。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目如画,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着的一枚青铜铃铛——和宋言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纹路略有不同。 "我不是...蜀山的人..."楚闻舟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男子挑眉,伸手拂去他眉间的雪花:"那这手心的戒鞭痕,总不会是自家爹娘打的吧?" 楚闻舟想反驳,却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昏迷中,他做了个漫长的梦。梦见自己回到蜀山的第一天,宋言站在晨光中,眉目如霜:"既入我门下,第一条规矩——不许哭。"又梦见禁闭室里,有人轻轻为他盖上外袍,袖口带着沉香的余韵。最后梦见长生殿前,他重重磕了三个头,青铜铃铛落在雪地里,再也没人捡起。 "师父...不要赶我走..." 楚闻舟喃喃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屋内陈设精致,窗边小几上摆着个白瓷瓶,里头插着几枝红梅,开得正好。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试着动了动,全身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疼。掌心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醒了?" 门帘一挑,昨夜那个白衣男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阳光下,他的面容更加清晰——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平添几分风流韵味。狐裘换成了月白色的家常长衫,腰间仍悬着那枚青铜铃铛,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清脆声响。 "这里是..."楚闻舟一开口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男子把托盘放在床边,递来一杯温水:"长留殿。我是这里的主人,你可以叫我止微亦沈听白。" 楚闻舟戒备地没有接水:"为什么要救我?" 沈听白也不恼,自顾自地喝了口水:"路过见个漂亮少年快冻死了,顺手捡回来,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什么漂亮少年!"楚闻舟涨红了脸,"我是..." "蜀山弃徒?"沈听白打断他,眼睛弯成月牙,"我知道。你昏迷时喊了二十八次''师父'',十五次''不是我'',还有七次''周止你去死''。"他凑近了些,身上有淡淡的梅花香,"顺便说,那个周止确实挺该死的。" 楚闻舟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周止?" 沈听白笑而不答,只是把温水塞进他手里:"喝了。然后把这碗药粥吃了。你身上的蚀骨散虽然解了,但戒鞭伤到了经脉,得好好调养。" 楚闻舟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水面映出自己憔悴的脸——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哪还有半分当年楚家小少爷的模样?他忽然鼻子一酸,赶紧仰头把水灌下去,掩饰突如其来的脆弱。 沈听白似乎看出他的窘迫,转身去拨弄香炉里的炭火,给他留出整理情绪的空间。这个贴心的举动让楚闻舟稍稍放松了警惕。 "谢谢。"他小声说。 药粥很苦,但喝下去后,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楚闻舟惊讶地发现,经脉中那股针扎般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这是什么药?" "长留殿特产。"长留坐在窗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白玉梳,正慢条斯理地梳着自己的长发,"外面买不到的。" 楚闻舟这才注意到,沈听白的头发竟长至脚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泽。普通人留这么长的头发定然不便,可在他身上却显得浑然天成,仿佛本就该如此。 "你..."楚闻舟犹豫了一下,"你的铃铛..." 沈听白梳头的手顿了顿:"眼熟?" "和宋...和蜀山的很像。" "是吗?"沈听白轻笑,"天下铃铛不都长一个样?" 楚闻舟知道他在回避,但眼下自己寄人篱下,也不便追问。他低头搅动着碗里剩下的药粥,忽然想起什么:"你说这里是长留殿?可蜀山方圆百里内,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是''隐谷''。"沈听白放下玉梳,"非有缘人不得入。" 隐谷是修真界传说中的存在,指那些被高阶修士用阵法隐藏起来的洞天福地。楚闻舟只在蜀山的典籍里读到过,没想到竟真的存在。 "所以你是..." "一个闲人罢了。"沈听白起身,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轻响,"你安心养伤。等好了,是去是留,随你。" 他说完便离开了,留下楚闻舟一人在床上发呆。窗外的红梅开得正好,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这样宁静祥和的场景,与蜀山的剑拔弩张、与江湖的血雨腥风都截然不同,仿佛另一个世界。 楚闻舟慢慢躺回去,听着檐角风铃的叮咚声。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安全。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楚闻舟的伤一天天好转,沈听白却很少露面,只每日定时送来药膳。殿中似乎没有其他人,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第七日清晨,楚闻舟终于能下床走动了。他推开房门,被眼前的景象震住——长留殿竟是个隐藏在雪山环抱中的世外桃源!远处峰峦叠嶂,近处梅林似火,一条清澈的小溪穿谷而过,溪上架着座竹桥。几间木屋散落在梅林间,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 "好看吗?" 沈听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闻舟转身,见他拎着个竹篮站在廊下,篮子里装满了新鲜的红梅。 "嗯。"楚闻舟点头,"比蜀山...比很多地方都美。" 沈听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想去转转?" 楚闻舟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我的剑..." "在床头暗格里。"沈听白说,"蜀山弟子剑不离身,我知道。" 楚闻舟跑回屋,果然在床头找到了自己的佩剑。剑被人精心擦拭过,剑鞘上的纹路清晰可见。他抽出半截剑身,寒光如水——连剑刃都重新打磨过了。 "谢谢。"他抱着剑回到廊下,郑重地对沈听白行了一礼。 沈听白摆摆手:"别急着谢我。你的剑法荒废了半个月,该补回来了。" 楚闻舟一愣:"你怎么知道我..." "你右手虎口有茧,站姿如松,呼吸间自有剑气流转。"沈听白摘下一朵梅花别在耳后,"这么明显的蜀山痕迹,瞎子才看不出来。" 他说得轻松,但楚闻舟知道,能一眼看穿他人剑法路数的,绝非等闲之辈。这个止微,到底是什么人? "来吧,练给我看看。"沈听白倚在梅树下,"让我见识见识宋言的高徒。" 听到宋言的名字,楚闻舟握剑的手一紧:"我不是他的徒弟了。" "那就更该好好练剑。"沈听白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让抛弃你的人看看,你离了他,只会更好。" 这句话像一把火,点燃了楚闻舟胸中的斗志。他深吸一口气,起手式一出,惊鸿剑法如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梅林间剑气纵横,惊落一地红雪。 沈听白静静看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当楚闻舟使出"惊鸿式"时,他突然抬手,折下一段梅枝,轻轻一挥—— "砰!" 楚闻舟的剑脱手而出,钉在三丈外的梅树上,剑柄嗡嗡作响。 "花架子。"沈听白摇头,"宋言就教了你这些?" 楚闻舟涨红了脸:"是我学艺不精!" "不,是他不会教。"沈听白走近,梅枝轻点楚闻舟的手腕,"惊鸿式重意不重形,你太执着于招式,反而失了剑意。" 他的指点与宋言当年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随性。楚闻舟怔怔地看着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蜀山的练武场。 "再来。"沈听白退后几步,"这次别想招式,只想你是只飞鸟。" 楚闻舟闭上眼,想象自己是一只掠过水面的飞鸟。风在羽翼下流淌,湖水倒映着蓝天...他手腕一翻,剑随身走,竟比从前流畅数倍! "这才像话。"沈听白满意地点头,"蜀山剑法太过刻板,适合打基础,但不适合你。"他顿了顿,"你的剑,该更自由些。" 楚闻舟收剑而立,忽然觉得胸中郁结多时的闷气散了大半。阳光透过梅枝洒在地上,也洒在他心上。 "止微前辈,"他郑重行礼,"请指点我剑法。" 沈听白挑眉:"不急着回蜀山报仇了?" "报仇不如变强。"楚闻舟抬头,眼中燃起久违的斗志,"等我足够强大,该还的债,一个都不会少。" 他解下腰间的青铜铃铛,轻轻一抛。铃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楚闻舟掌心。 "见面礼。"止微眨眼,"比宋言那个好看多了。" 楚闻舟低头看着掌心的铃铛,阳光下,青铜表面泛着奇异的光泽,内侧刻着两个小字——"止微"。 第9章 练剑(正式拜师啦!) 长留殿的百年老梅依旧开得绚烂。风过处,绯红花瓣如雨纷飞,落在青石铺就的庭院中,也落在楚闻舟的剑刃上。 他今日练的是沈听白新授的"流云九式"。这剑法不似蜀山剑术那般刚猛凌厉,反而讲究行云流水、绵里藏针。楚闻舟初学时颇不习惯,总觉得太过柔美,失了剑者该有的锋芒。 "手腕再沉三分。" 清润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楚闻舟抬头,只见沈听白斜倚在高处的梅枝上,雪白衣袂垂落如瀑,与那及踝的青丝一道在风中轻扬。阳光透过花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光影,恍若谪仙临世。 "师尊何时上去的?"楚闻舟收剑行礼,额间已沁出细密汗珠。 沈听白轻笑,指尖捻着一朵将谢的梅花:"你第三式走偏时。"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落下,足尖点地竟不惊起半片花瓣。他今日未束发,长发如泼墨般倾泻而下,右眼角那颗泪痣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流云剑讲究的是''形散意不散''。"沈听白绕到楚闻舟身后,突然伸手握住他持剑的腕子。冰凉的手指贴着脉搏,激得楚闻舟心头一颤。"你太执着于招式连贯,反而失了真意。" 带着梅香的呼吸拂过耳际,楚闻舟不由绷紧了脊背。自拜师以来,沈听白虽倾囊相授,却极少这般亲近指导。那枚青铜铃铛悬在师尊腰间,随动作发出清越声响,与蜀山的制式铃铛音色迥异——更空灵,更寂寥。 "看好了。" 沈听白突然松手,折下一段梅枝代剑。只见他手腕轻转,梅枝在空中划出数道残影,明明看似随意挥洒,却暗含凛冽剑气。绯红花瓣被劲风卷起,竟在空中凝成流云之形,久久不散。 "这是..." "流云九式的真谛。"沈听白停下动作,那"云朵"才倏然崩散,落英如雨。"蜀山教你以剑御气,我教你以气御剑。" 楚闻舟望着漫天飞花,忽有所悟。他重新摆开架势,这次不再刻意追求招式完美,而是任由体内真气流动,剑随身走。奇妙的是,剑锋过处,飘落的花瓣竟也随着剑气盘旋而起,在他周身形成绯色漩涡。 "不错。"沈听白退回梅树下,倚着树干浅笑,"总算开窍了。" 练到夕阳西斜时,楚闻舟已能将九式连贯使出。最后一招收势,满院落梅被剑气激起,又纷纷扬扬落下,恍若一场红雪。他气息微乱,却掩不住眼中欣喜:"师尊,我成了!" 沈听白却没有立即回应。楚闻舟转头,见师尊不知何时已阖目浅眠。梅枝影里,那人白衣胜雪,长发逶迤,如玉雕般的面容被暮光镀上一层金边。几片花瓣落在他眉心,竟也不拂去。 楚闻舟放轻脚步,取了挂在廊下的狐裘正要为他披上,却听铃铛轻响—— "偷懒?"沈听白睁眼,眸中哪有半分睡意。 "弟子不敢。"楚闻舟慌忙后退,却被梅根绊了个趔趄。沈听白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力道将他托住,那狐裘反而落在了自己肩上。 "剑法初成,心就野了?"沈听白系好狐裘,指尖在楚闻舟眉心一点,"明日开始修习心法。" 这点触冰凉如玉,楚闻舟却觉被碰处一阵发烫。他低头称是,再抬眼时,树上已无人影,唯余几片晃动的梅枝,和风中隐约的铃音。 廊下灯笼次第亮起,照得满庭落梅如血。楚闻舟收剑入鞘,发现剑穗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小的玉铃铛,与沈听白腰间那枚形制相仿,只是更为小巧。翻转来看,内侧刻着"闻舟"二字,笔迹清隽风流,一如其人。 晚风送来远处飘渺的琴声,是沈听白常弹的那曲《玉清曲》。楚闻舟摩挲着玉铃铛,忽然觉得,比起蜀山规整严苛的修行,这长留殿随心所欲的日子,或许更适合自己。 他望向梅树最高处那根枝条——那里有一截白绸随风飘舞,是昨日沈听白演示轻功时留下的。师尊总爱躲在常人难至的高处,或读书,或小憩,或就这般静静看着他练剑。起初楚闻舟不解其意,如今却觉得,那或许是一种守护的姿态。 就像此刻,琴声戛然而止,檐角风铃却无风自动。楚闻舟嘴角微扬,对着空无一人的梅树深施一礼:"弟子明日再来讨教。" 一片梅花落在方才沈听白倚坐的位置,仿佛无声的应答。 第10章 乱乱动 芜州的夜总是带着水汽的。楚闻舟独坐在青竹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油纸包裹的边缘。松子糖的甜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在夜风里,那是上月兄长楚辞澜托商队捎来的家书里夹带的。 "芜州新炒的松子,裹了槐花蜜。"信笺上兄长笔迹潇洒,"父亲说你在长留山修行辛苦,让我多寄些。" 廊外一株老梅横斜,月光透过枝桠,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影子。楚闻舟解开油纸,取出一粒糖含在口中。松子的醇香混着槐蜜的甜意在舌尖化开,恍惚间仿佛又看见芜州老宅后的晒场上,兄长帮着父亲翻晒新收的松子,自己偷偷抓一把刚炒好的果仁,被父亲用烟杆轻敲手背。 "在想芜州?" 清泠如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惊得楚闻舟手中油纸差点脱手。他仓促回头,只见沈听白不知何时已立于廊柱旁,月白广袖被山风拂动,宛如谪仙临尘。师尊手中托着个青瓷食盒,另一手提着个素白瓷瓶,瓶身映着月光,流转着清冷辉芒。 "师、师尊。"楚闻舟慌忙起身行礼,却因动作太急,袖中滚出几粒松子糖。他耳根发热,正要俯身去捡,沈听白已先一步拂袖,那几粒糖便凌空浮起,稳稳落回他掌心。 "坐。"沈听白径自在他身旁坐下,衣袂铺展如云。食盒开启的瞬间,甜香扑面而来——竟是桂花糕,糕体上点缀着糖渍桂花,正是芜州八月中秋时才有的做法。 楚闻舟怔住了。更令他惊讶的是那白瓷瓶倾倒出的液体,澄澈琥珀色,散发着芜州特产野槐花特有的清甜。 "尝尝。"沈听白将酒杯推到他面前,"用的是芜州古法,蒸槐花时加了松针。" 酒液入喉,甘甜中带着松木清香,竟与记忆中母亲酿的味道一模一样。楚闻舟捧着酒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月光描摹着沈听白的侧颜,从挺直的鼻梁到微微上扬的唇角,最后落在那颗泪痣上,像一粒小小的星辰。 "师尊怎知...这是芜州的做法?"他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沈听白正仰头望月,闻言侧过脸来。月光在他眼中流转,恍若寒潭映星河:"你初来时,袖口常沾松木香。"指尖轻点酒杯,"有次你醉酒,抱着空坛子念''芜州槐花不够野''。" 这般细致的观察让楚闻舟心头微热。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清冷疏离的师尊,竟连这些细微处都记在心上。 "芜州的月亮,可有这般明?"沈听白忽然问道,呼出的白雾在寒夜中氤氲。 楚闻舟抬头望向天际玉轮,摇了摇头:"芜州临水,月映江湖,总是碎成千万片。"他不由自主看向身旁人的眼睛,"不像长留山的月..."话音渐低,"完整得让人想捧在手心。" 话一出口便觉失言,却见沈听白唇角微扬:"醉话了。"语气却无半分责备,反而解下腰间玉佩递来,"贴着,解酒。" 玉佩入手温凉,楚闻舟却觉掌心发烫。他低头看见玉上雕着芜州特有的水波纹,心头猛地一跳:"这是..." "前年去芜州除水妖时得的。"沈听白语气平淡,却伸手为他拢了拢松开的衣领,指尖不经意擦过颈侧,凉得楚闻舟一颤。这个总被说是"三尺之内霜雪覆"的人,此刻眉梢眼角却凝着化不开的温柔。 夜风骤起,梅枝轻晃。一片花瓣落在沈听白唇畔,楚闻舟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及那抹殷红时猛然惊醒,仓皇收回的手撞翻了酒杯。 "弟子失礼!" 冰凉的手指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沈听白倾身过来,发丝垂落在他手背,带着梅香的呼吸拂过耳际:"看。" 顺着师尊指引的方向,楚闻舟看见月光下,洒落的蜜酒竟在地上映出"芜州"二字的水纹光影。他这才发现,青石板上不知何时刻满了细密纹路,正是芜州水巷的脉络。 "仙术。"沈听白松开手,声音轻得像梦,"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楚闻舟喉头发紧。他想问师尊为何做到这般地步,想问那玉佩是否真是除妖所得,更想问此刻胸腔里翻涌的热流究竟该如何命名。但最终只是紧紧攥住那枚水纹玉,任松子糖的甜与槐花酒的香在唇齿间纠缠,化作一声再轻不过的: "多谢师尊。" 远处传来更漏声,沈听白起身时,一片梅瓣自他袖中飘落。楚闻舟拾起,发现上面用剑气刻着极小的小字——"长留月,可寄芜州思"。 他抬头,只见那道白衣身影已踏月而去,唯有腰间青铜铃铛的余音,和落在掌心的一片冰凉。 是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