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各自下榻院落后,晏参商又召集过他们一次。她依旧言简意赅,只说山中最长的一位掌院前些日子出山去料理一起魔乱,需等他回返方可举行择院大典。
留下这句话后,她便再未出现过,而天、地、人院的其他夫子除却有几位曾派青鸟传信邀宋华月聚首,其他的就更是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一时之间众人好像又回到了在碧霄峰上的生活。只是彼时还有课上,现在众人未曾择院,就不算正式入学,只得成日在院中无所事事,有些好奇想去别处峰上逛逛的,又不会腾云驾雾的法术,只得看着各峰之间的天堑叹息。
而对于扶萤来说,彼时她不过是被冷遇无视,可经过之前的入山考校一事,少年们认定她可向宋氏为其求情却缄口不言,少女们则觉得扶萤分明对她们之前冷落怀恨在心却假作大度,装作为她们向宋氏求了恩典,实则目的在于令她们放松警惕,对她更是避如蛇蝎。
扶萤想过将所有事摊开来说清楚,可众人对她误解已深,又有宋纭因妹日夜啼哭,她此时强行解释,却有些像急着与这一切撇清干系了。
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总是会有解决办法的。扶萤对此心平气和。
但暂且认下这个黑锅不代表毫无作为。扶萤之后曾找到一位胆小的宋氏姐妹旁敲侧击,那人面对她虽神色躲闪,但在她执着追问下,还是吐露了她们穿越空间裂缝时的见闻。
却说众人和扶萤所见所感完全不同,那日她只觉眼前骤然陷入黑暗,良久后像是眼前云雾被拨开,便已到达了山门牌坊前。可听这人说来,她竟是驾云穿过了一个不知有多长的幽深山洞,四下漆黑一片,上不接天,下不接地。
就在她以为自己安全时,黑暗中猝然涌现无数妖魔,要将她扑落云端。她一边尖叫躲避,一边以身上武器抵御,斗得狼狈不堪,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之时,才又重见天光,发觉自己抵达了覆羽山。
听不过片刻,扶萤便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琉璃妙境”是个由心魔而生的幻境,布置在空间法阵之中,每一个经过的人皆要受其淬炼。众人所见的鬼怪并不存在,不过是内心畏惧的投射,而她,却是直接略过了这一环节,平平顺顺到了终点。
这背后是谁的手笔,不用想也知道。
先是以她的名义向众女卖好,又反手玩这一手阴招,手段虽浅显,但着实有效,着实好用。
尤其是众人方历经“生死磨难”,惊魂未定之时,却见扶萤一人带着侍女悠哉游哉立在前面,即便对这一切事情心有疑虑,也会自然而然落入宋夫人设计之中,对扶萤心生怨怼。
只是宋氏如此费心,还没等她在覆羽山干出一番成绩便要先断了她与本家人的联系,又为何不干脆便不让她入山,从根源杜绝她不受管束的可能性呢?
自己虽确有神力在身,但从那日宋氏召唤家印的模样来看,她即便抱病,捏死一个扶萤还是轻轻松松的。
是什么原因,让她既要将自己送入覆羽山,又做此算计布置?
扶萤眉心微拧,那被她拦住的少女见状,眼神闪了闪,就要趁机快速绕过她离开。
“……慢着。”扶萤却忽地再次叫住她。
她慢慢走过去,凝眸细看女子的脸。
面前人有一张白净清瘦的脸,柳叶样微弯的眉毛与眼睛,色泽浅淡的唇下,还有一粒小痣。
“为何我总觉得……你很怕我?”扶萤在她面前踱步片刻,抬手轻轻搭上女子肩膀。不同于其他人对她怨恨中带着零星妒意,眼前少女眼中有着真切的恐惧,像是十分担心自己会对她做坏事一样。
“我们从前有过节吗?”她问。可此人着实面生,即便是在之前碧霄峰上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中,也未给扶萤留下什么印象。
“我……”女子目光游移,身躯在扶萤手下僵硬好似石像,片刻后,竟然簌簌发起抖来。
像是过了永恒那么长的时间,她顶着扶萤雪亮目光,终于难以支撑,竟然直直跪了下来。
“是我做的!”她道。
扶萤不及讶异,便听她抖着声音,倒豆子一般将一切都吐露出来:“我、我承认……是我给了那郎中银两,让他谎称你有心疾。可我也是为你着想!你不知道,别庄里的姐妹们嫉妒心有多强……你这般美,又这般瘦弱,若是被她们盯上了,你不会好过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停止了颤抖,像是将自己也说服了,转而一把揪住了扶萤衣摆,仰头盯着她:“你不可怪我,我也是为你好!况且这对你也没有影响不是吗?你现在这么厉害,连宋夫人都看重你,又何必追究从前的小事?”
……
原来是这事。
扶萤眨了眨眼。她这才记起来,最初的最初,宋楹之所以会独自离群索居于雪霏院中养病,便是因为一个“心疾”的诊断,而后她因这莫须有的疾病疏于炼体,日渐羸弱,乃至被岑纤设计的一次落水夺走性命……桩桩事件,仿佛因果轮回,宿命既定。
她离开别庄后便将此事忘在脑后,不料今日歪打正着,竟将元凶诈了出来。
“你不会怪我吧?不会报复我吧?”跪在她面前的少女还在死命撕扯着她衣摆,眸中落下泪来,可怜至极,“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了……你就放过我,好不好?”
扶萤俯视着那双蕴了春水般的美丽眼睛,忽觉索然无味。
她一把将自己的裙裾从那人手中扯出来,回身欲走,可思及这到底是原身的因果仇怨,她借了其躯壳,便不可不报。
扶萤于是又回头,一把攥住少女纤细手腕,往她经脉中输入一道冰冷灵气。
一缕不属于那人的灵气。若对方此后心向良善,便会永远潜伏在她经脉中,而若她再生恶念,便会成为她突破时的一念心魔。
少女忽地死命挣扎起来,不惜将手腕弄出道道红痕。她感知到体内那道不属于自己的气机,尖叫着瞪视扶萤:“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她先前的可怜神色荡然无存,神色狰狞有如厉鬼,再次扑上来,要捉住扶萤的衣袖。
这一次,扶萤躲开了。她一拂袖,人须臾已在数丈之外,只留下一声冷冷反问:“你说庄中姐妹善嫉好妒。可盯上我的是别人……还是你?”
少女忽地不说话了。
扶萤转身离去,走出不远,才听身后又传来幽幽低泣声。
此人或许终生都会活在被报复的恐惧中了。
**
扶萤想到此处,便又在纸上写上了“复仇”二字。
她此时正坐在屋中桌案前,面前桌上铺开一张宣纸,纸上被她写写画画,乱作一团,依稀可辨“宋家”、“玄极宗”、“天地人”等字样,显然主人在过去一段时间内曾有一番苦思。
然想不通的事,便不必再想。扶萤很快将纸收起来在烛火上点燃,又一口气将飞灰吹得四散无踪,起身去榻上打坐了。
她从前强行提升修为至筑基,即便魂魄有前世的金丹之能,但躯壳毕竟还是个弱女子,常生力有不逮之感。
因此她到此地以来便日夜勤修,此时早将先前强行筑基时不稳的根基巩固好,更因着覆羽山中灵气着实旺盛,她在筑基之上又进三层,已至筑基中段。
修士修行可分练气、筑基、凝脉、金丹、元婴、化神以及渡劫七个阶段,每一阶段又可分五层,一旦五层届满,修为便会迎来突破,迈入下一级。
而自她于别庄筑基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一月,一月达筑基中期,这等修炼速度放在常人身上,可称是骇然了。
但扶萤知晓,现在还远远不够。
她需要解开前世心结,面对的或许是她此时都难以想象的对手,如果因为些许成就自满,只怕真的会再死一次,白白浪费机缘。
这一打坐不知时间,待再有意识时,她是被门外的对话吵醒的。
对话的声音有男有女,但女声说得多些,男声回应寥寥。扶萤睁眼,心道自己门前已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但热闹归热闹,扶萤并不打算出门查看状况,她甚至连偷听他们说什么的兴趣也无,索性当其不存在,重新闭眼就要继续入定。
可外面的人明显不打算让她躲清静。片刻后,她的门被敲响,有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唤她:“宋楹姑娘?你在么?”
这下便不能装没听见了。扶萤起身理了理鬓发衣衫,推门出去,左边的廊柱下立着一黑衣青年,眉眼含笑,玉树临风。
她目光又一转。岑纤抱臂站在另一边廊柱下瞪她,双眸都快瞪成斗鸡眼,两个人一左一右,好似门神。
一看岑纤那表情,扶萤对来人身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公子。”她直视着男子,微微颔首。
青年看她的目光有些奇异:“我先前出山了一趟,今日才回来,听你也来了,便来寻你。”他上前一步,“你竟然已经有筑基之能,怎得不来信和我说?”
扶萤没接话。这话从主动解除婚约的人口中说出来,怎得感觉有些古怪呢?
不过她又得知一个信息——想必原主是经常给他写信的。
岑纤眉头攒得死紧,站在旁边好似个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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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扶萤沉默,她忍不住道:“沈哥哥问你话呢!”
扶萤看她一眼:“那我之后勤给他写信?”
岑纤又怒了:“你敢!”
扶萤:“那你说甚。”
岑纤这才不作声了,独自憋气。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几乎忘了还有沈应堂这个人。他静了片刻,忽地出掌朝扶萤逼近。
喜欢不声不响出招这点,倒是和扶萤很像。
扶萤自他第一句话便知他是为何而来,因此面对早有所料的试探,她只是平平抬掌,便将那一掌挡下来。
两人掌心相接,一触即收。
“不愧是神明赐力。”沈应堂对扶萤如今根底有了了解,忍不住凑近些打量眼前少女,“你有这般本事,我从前怎得未看出来呢?”
扶萤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太过亲昵,皱了皱眉要拉开距离,却听他又缓缓道:“不过再怎样厉害,也不该直接和那些贵族们叫板。树敌太多,当心伤人伤己。”
扶萤的动作立时顿住,蓦地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沈应堂奇道:“宋氏旁支出了个奇女子,不仅一日筑基,还声称所谓的贵族子弟的教养法子不过儿戏。此事也算近来一桩趣闻,外面大到三大世家,小到一些普通的修真家族都传遍了……你不知道?”
他顿了顿,忽地失笑,又摇摇头:“也是,是我想岔了。你不是这般狂妄之人,想必是那位宋夫人传出的谣言罢了。”
“你俩说什么呢?”岑纤听到此,倒是不乐意了,“我姑母可是再心善不过的老好人,连一个偷懒的下人都舍不得训的!怎可能有意害她!”
看出扶萤话语间是真没有要和沈应堂攀关系的意思,岑纤对她的态度好不少,但谁要说她姑母坏话,她却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沈应堂笑而不答。
原来宋氏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扶萤心中冰凉。
先坏了她与本家子弟的关系,而后又在贵族中传播她的“狂妄之言”,那些心高气傲的公子小姐们本就目空一切,她不过旁支庶女一朝得势,自然会引来诸多不满打压。
此举,是想将她彻底架在世家贵族的对立面,向上求助投靠皆无门。向下,能自称“天命”混入覆羽山的野心家,谁又会真想要与凡俗人为伍呢?
宋氏定然是如此料定的罢。
扶萤想通关节,心中忽地浮现一丝深重戾气。
既然如此,那顺着你又何妨?
“多谢你。”扶萤想透前因后果,朝沈应堂一点头。这声道谢却是真心实意的,他本不必专程来这一趟,现下看来,这沈公子对原主或许并非无情。
只是不论有情无情,宋楹身躯里已经换了个魂魄,自己也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沈应堂似乎还要与她说什么,扶萤却没了心情,岑纤也再次凑上来拦在二人中间,于是他只得眼看着扶萤回房,将屋门合上了。
此女……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作为他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婚约对象,沈应堂是仔仔细细打探过宋楹底细的。不仅派人几番去别庄调查,自己更是数次隐去身形,去雪霏院观察过宋楹日常起居。
这行为说来令人不齿,他也从未对外人道过。可试问谁会对相伴一生的道侣毫无兴趣,能忍住不去探究其性格身世呢?
因此,发现对方乃是自己最不感兴趣的那一挂弱女子后,他便甘愿领受母亲严厉责罚,也执意与之退婚,只为在未来遇见他喜欢的女子时,能放心追求她。
至于退亲会对一个孤女产生何等影响,便不再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可无论是他之前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宋楹,还是眼前的宋楹,都和那个面色苍白,成日倚在栏边看书的少女截然不同。
是真的明珠蒙尘,还是另有隐情?
沈应堂眼中浮现些许兴味,决心要将此事调查到底,一旁岑纤却打断他思绪:“沈哥哥,你之前答应我的礼物呢?不会是忘了吧?”
少女双手在胸前绞紧,眉心微蹙,睁大眼睛,即便故作娇憨,也令人生不出讨厌之心。
“……你的事,我怎会忘?”他这才回神,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巴掌大小的纸鸢递给岑纤,“此乃聚窟洲巧匠所造的小鸢,名唤‘逐魂’,很有些奇诡用处。你素日爱捣蛋,正好拿去研究研究……”
岑纤双眼放光将纸鸢接过来,如获至宝捧在手中。随即又得寸进尺贴上去:“哦?那沈哥哥不如再教一教我,这小鸢是怎么个用法呀?”
……
两道声音逐渐远去,就像来时那样迅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