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数日,这天正午日头正猛,人人皆在自己屋中休息,忽听远处各峰人声嘈杂,像是出了什么乱子。
院中有人闻声出去探查,不过片刻回来高喊着:“说是最大的那位掌院回来了!”说完提着裙摆又朝外跑。
“小姐!我们也去吧!”红豆闻言,拉着扶萤也出了院门,这才见远处各峰上早已人头攒动,无数弟子闻讯出门,翘首望天,神情中满是殷殷期盼。
头顶厚重云层翻滚,须臾后,忽有一道金光如闪电在众人目中划过,随即迅速没入远处云海间消失不见。又过片刻,从穹顶传来了低沉钟鸣,轰隆响了三下,雄浑苍凉的声音在山中久久回荡不散。
玄黄钟。传说只在山中有要事时才会奏响。
扶萤心中有数,果然片刻后便有驾鹤道童匆匆来报:“大掌院回归,如今山中掌院夫子们已经悉数到齐。晏真人命我来带你们去主峰参加择院仪式。”
这么快?众人面面相觑,只道这大掌院还真是急性子,便被鹤童以祥云一卷,一同捎带至了主峰。
主峰,名群玉峰,峰上有一璇玑阁,乃众掌院议事处,山中大事皆在此阁中决断。此时阁前宽阔的广场上已经站了一些弟子,分据三个方向,隐有对立之势。
众人被放在了广场正中空地,刚一落地,脚还没站稳,那童子又一拍袖袍,从他袖中飞出无数木简,落到每人手中。
“此乃投名简,你们且写下自己想要去的学院,之后会由掌院夫子们统一考校核对,决定你们的去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又驾鹤离开了,看样子是要赶去下一个峰头传话。
看来这童子也是急性子。
扶萤目光在周围一扫,便落到手中木简上,只见其平平无奇,似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木片雕成,可那小童说是让他们写下意向,却未给他们笔,又要怎么写呢?她看了看左右,有些人已经摸出随身携带的兵器,以其锋刃在竹简上刻字了。
难道是要用念力?扶萤心道。许多仙家秘籍是雕刻在玉简之上,小小一指长宽的玉简要刻下那许多内容自然不可能,因此制作者皆是以念力将功法纳入玉简中,后人若要学习,只需以神识探查。
这会是又一道考校吗?扶萤盯着玉简,微微皱起了眉,却忽地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此简须得以血书写。”
众人皆抬头看去,晏参商从远处走来,还是如初见那般拢着袖子,衣着素净。
“鹤童子想必忙得忘了告知你们此简用法。”晏参商走到近前,缓声解释,“血书之后,你们的竹简会被投入一座名唤‘青云鼎’的法器中,此法器会记录下你们的选择,但最终去向仍由各位真人决定。”
周围人听了,很快照其所言,划破指尖在竹简上书写起来,又见血滴一渗入竹片表面便消失无踪,只竹纹中掺入一丝鲜红,不由大呼神奇。
可扶萤却有一事不明:“要获取众人选择,方法有许多,为何非要我们以血书写,还要投入鼎中?”
晏参商像是觉得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答得平淡:“山中弟子皆受庇护,以血简投入法鼎,便相当于在名册上记了名,千里之外亦可追踪感应。”
扶萤是听过一些宗门会收集弟子心血为引,这就和本名魂灯一样的作用,在弟子遭遇危难时能作为追踪感应的凭借。但扶萤仍心存疑虑,只是晏参商轻描淡写,周遭人也纷纷照做,她终于还是没有再追问,也很快在竹简上写下自己的选择。
在他们忙着写字时,又有别的人到了,他们分作数队,当先两队着统一颜色的服装,一黄一青,泾渭分明。
“那是薛家之人?穿得这么珠光宝气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扶萤只听自家这边的人群里有人低声与同伴咬耳朵,她手指的那队人着杏黄色衣衫,头束金冠,脖挂东珠,腰佩美玉,个个都好似行走的珠宝匣子。
扶萤的眼睛被那金光晃了下,连忙移开目光,又见那人的手换了另一位浅青色衣衫的女子指点:“那是云氏的知薇姑娘罢?她与宋小姐据说一热一冷,一柔一刚,并称仙门双姝,可这么看来,还是我们小姐更好看些……”
在这两队人之后还有一列队伍,这群人虽仍是穿着光鲜,但就远不如方才那两队瞧着清贵了,当中各色衣衫混杂,人也是从少年到中年,高矮胖瘦,什么模样的都有。
扶萤大致在场中逡巡一遍,心中有了数。加上宋氏这拨人,空地上的新入弟子已总共有约莫数百人之多。不必说,前两队与他们一样,理应入学天道院,而第三队应当便是其他普通修真家族的后人们,当入地道院。只是……
只是直到现在,她还未看到形似凡世而来的人,此次人道院的弟子又在何处?
在她思忖时,几个宋氏的姐妹子弟仿佛将此地当作了自家院子,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评那个。终于,在指点到一位黑衣抱大剑在胸前的魁梧大汉时,被那人回头瞪了一眼,这才像是被卡了脖子的鹅,不作声了。
“修行者皆耳清目明,仔细你们的嘴。”终于,连一贯不爱说话的宋华月都忍不住开口。
扶萤忍不住弯了弯唇,转而环顾起四周。三面各自分据在场地外围的人群便是三院弟子,这自不必说,只是她略略一扫,见天院地院之人个个昂首挺胸,神情傲然,而人院却截然相反,除却寥寥几个人还能直着身子,其余的大多站得歪七扭八,似乎在打盹。
“……我打赌,这一次还是不会有新的师弟师妹的。”扶萤支起耳朵,隐隐能听到那边有个嘶哑男声在说话,嗓子好似破锣,“六百年了,除却我们这群老古董,还见过有别人来吗?要我说,与其费时间参加这择院大典,还不如在自己屋里睡一觉!”
“你才几百岁,便敢自称老古董了?”另一道温吞的声音打断他,“我倒是觉得今年许会有所不同。昨夜我观星,见紫薇星动,是大吉兆。”
破锣嗓还不肯罢休:“你那破占星算准过几次?我们不如来打赌,若本次能有新人来,我便欠你五万灵石,若否,你便要给我打工一直到下次大比结束!”
“夫子们都快到齐了,快安静些。”那温吞声音再次回应,但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不过……我答应你。赌便赌。”
扶萤闻言四下看去,果见此时除却晏参商,也已经有许多别的真人到了。他们或坐在众人头顶云上,或自乘鸾驾,还有分立于阁前长长台阶两侧的,皆高冠博带,仙袂飘飘,天上地下,风采卓然。
然还有一处空位。
璇玑阁正前方最高一层的平台处的位置空着,那位方才回山的大掌院再次姗姗来迟,将一堆人全晾在这里。
但许是对方地位尊崇,无人敢有意见,此时偌大的场中倒是比之前安静不少。当然,扶萤更愿意相信许多人正传音议论此事,但面上还是云淡风轻。
日头于头顶正悬,艳阳炙烤得人心生燥意。又等了许久,红豆有些站不住了,她几次三番想和扶萤说什么,又顾及周遭安静担忧闯祸,本就因炎热呈现绯色的面颊更加红,和秋天的柿子差不多了。
一旁的晏参商看出她憋得难受,忽地拂了拂衣袖,将三人与周遭隔开,轻声道:“想说什么便说罢。我已设下结界,旁人听不到了。”
红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才长舒出一口气,满是委屈地抱怨起来:“不是说山门两百年一开么?怎么这位掌院大人却可随意出入,先前所说的规矩都是儿戏不成?还晾我们这么久,我看他就是不拿我们这些新弟子当回事,随意戏弄我们……”
“两百年一开,乃是对外面的人而言。你叫这些少爷小姐们两百年出去一次,那还不把他们憋坏了?”扶萤不及安抚她,晏参商已经发话,“三大世家之人可凭家主印开入山通道,至于其他的修士后人也多有自己的渠道来此,剩下的凡人,若错过这一次,便只能再等两百年了。”
“算来,他们也早该到了。可护山大阵至今未被触发,或许今年,人道院颗粒无收也说不准。”
不知为何,扶萤觉得晏参商说起“颗粒无收”时,声音有些冰冷。
左右现在大掌院还没到,她想了想,试探着发问:“不知凡人入山,又会经过哪些磨练呢?”
晏参商语气悠悠:“凡人自南边的登仙道来,也就是你们那日的山道——只是并非像你们一般在半途开个口子,而是从再远些的山脚下的平原,一路过火海冰川,弱水兽林而来。”
她略微回头,目光落在远处隐在云雾中,只得些许朦胧影子的长长石阶路,神情竟然有些怀念:“当然,最后一重心魔幻境和你们倒是一样,不过要再奇诡险恶些,毕竟凡尘中的腌臜事,可是你们这等贵女想不到的……”
扶萤这才知道,原来他们那日已经算是走了后门,若真令他们去走冰川雪原,刀山火海之类,还不知有多少人过不来。
她转念又默了句,“凡尘中的腌臜事”……
扶萤忽地抬眼看晏参商:“你也是……?”
她一直以为覆羽山虽有三院广纳各方修士,但只教习弟子的掌院夫子们,定然皆是世代修真的家族里出来的。却不料不过短短六百年,竟已有人能自一凡人成为掌院,如何不叫人心生震动?
晏参商还是那身朴素麻袍,拢着手立在人群中,身形清瘦。
扶萤又抬头看看端居云层与石阶高台上的诸位天院、地院的掌院夫子们,缓缓回过味了。
似乎唯有晏参商,从来接他们入山开始,便一直与这群弟子站在一处。
见她眼眸闪烁,晏参商略微挑了挑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却随即目光微凝,忽地看向场中。
与此同时,四面原本还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人也都站直了身子,扶萤只觉有道可怖的威压自半空罩下来,便见一位老者从虚空中缓缓步下,稳稳落在了阁前那专门留出的空位处。
“大掌院到!”有道童高声唱报,声音在寂静广场上传出老远。
至此,万众瞩目的择院仪式才算正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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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白发白眉白须,身披紫色道袍,神容威严端肃。扶萤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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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一眼又一眼,却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看出扶萤在疑惑何事,晏参商道:“那只是大掌院的分神。”
扶萤这才恍然自己觉得古怪在何处:青天白日的,老者站在高台上,却连一丝影子也没有!
这般可怕的威压,她前世今生仅见过此一人,可这竟然只是一道分神!那其原身又该是何等通天彻地的威能呢?
“大掌院百年前便入渡劫期,是目前整个仙门离飞升最近之人。”晏参商的语气恭敬,对老者尊崇备至。
老者站定后不发一语,只是缓慢扫视过场中众人,随即伸手在阶下一点。
他指尖有一紫光激射而出,随即在场中空地凝聚成一个青铜鼎,鼎上密密麻麻镌刻无数铭文,鼎中则腾腾燃烧着青色火焰,却丝毫未令人感到热意,反倒有些沉冷,肃杀,带着血气的气息从鼎中传来。
这就是晏参商所说的青云鼎!
扶萤明了,原本安静的场中也小小沸腾了一下,心知重头戏终于到来。
还是先前唱报的道童,不知从何处掏出了名卷,开始一个一个叫名。
被他叫到的人欣喜上前,将手中竹简投入鼎中,便见火焰飞速将竹简吞噬殆尽,腾起袅袅青烟,于鼎上汇聚成一个字——“天”。
那人环绕周围,见天院掌院对其微笑颔首,忙压抑出面上激动神情,加入了天院的队伍中。
之后的人也多是如此流程,大多得了掌院首肯后,便顺利入了所择院落。也有些被所选院落以资质较差等缘由拒绝的,但在力争之下,也多有夫子为之作保,也能顺利入选。而那位大掌院自召出了铜鼎,便闭目不语,好似睡着了一般。
扶萤的神识又忍不住飘远了些,朝着人道院弟子们的方向探去。
“这个是地院的,我赌十个灵石!”还是那个破锣嗓在和人打赌。
“是天院的,我算过了。”另一人慢吞吞回他。
扶萤又分神看了看鼎,果见其上浮现“天”字,便对那占卜者添了几分信服。
此时又是一阵私语,二人停止交谈,被场中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扶萤也看去,便见此时投木简的正是宋华月。她将木简一抛入鼎中,鼎上青烟立时浮现出大大的“天”字,比先前所有人的都要凝实许多。
这倒没什么可惊奇的,周遭弟子知她身份,看去的目光虽亦有妒忌,但还是向往居多。
毕竟若有一人在你身前数尺,你便总会想着将她拉下,与之并肩。但若此人高悬于所有人头顶,那么你便生不出要亵渎算计的心思了。谁会嫉妒月亮呢?
接下来岑纤,宋氏其余姐妹兄弟也各自投了,也无一例外,皆是天院。
剩下的未择院弟子已经不多,差不多便该扶萤了。可她还没上前去,另一边的队伍中却忽地又窜出来一人。
此人却是已经择过院的人中的一个,不算太起眼,扶萤会注意到他全因其一身漆黑,头顶高帽,好似民间传说中黑无常的打扮。少年站定了,鼓起勇气对天道院掌院道:“我、我不想入地院……”他目光殷切,“我要入天院,掌院大人,求你网开一面,让我入天院吧!”
他话一出,地院掌院月摇仙子神色陡然沉下来,这般择院后又当众反悔的例子不是没有过,但落在谁身上都是没脸。而天院掌院则是个面容平和的中年人,半只手臂形同枯木,人称枯荣真人,他闻言笑了,笑容如春风和缓,话语却尖锐异常:“你根骨平平,家世平平,如何能来我院?”
少年脸红了,身躯抖了抖,像是很耻辱。可他还是低声辩解:“可,可我会努力的……若入天院,我保证全心修行,不拖各位师兄师姐的后腿!”
枯荣真人又笑:“想进天院的人如此多,你口说努力,不拿出点行动怎么行?”他道,“便如现在,你能否入院只在我一念之间,你会为此……作何努力呢?”
少年这才发觉面容平和的中年人并不如他所想那般温和可亲,不由顿了顿,可随即他想到些许关于对方的传闻,便直直跪下,也不言语,砰砰磕起头来。
他一边磕头,一边膝行朝着天院众人方向膝行过去,很快面上便糊满了血水,但依旧未曾停下,像是掌院不发话,他就能磕到天荒地老一般。
“好了。既然如此,便破例准你进来吧。”良久,枯荣真人像是看够了,轻轻一摆手,“只是进院后你不可与其他弟子同住,毕竟身世有别。”
少年喜极而泣,忙谢过他,才拖着瘦小身躯慢慢缀在天院队伍末尾。
这不过一个小插曲,其余人见怪不怪,扶萤却皱着眉头,有些不舒服。
终于,轮到扶萤择院了。
道童高声唱出她名姓,人群分开,看着她一人走上前去。
“她就是宋家那个……那个……”有人小声嘀咕。
其他人追问:“那个什么?”
“那个自称天赐神力的庶女呀!”那人将话说全了,“还口出狂言,说世家人的教习法子都无用呢!她也要去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