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临渊转过头来,褚含章迅速收起了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我让季夏去喊人了,”褚含章压低声音“还有,我不喜欢多管闲事”
徐临渊无言以对,沉默了半刻,轻轻回答道,“嗯。知道了。”
…………
年轻举子跪坐在地上,对外界的哄哄闹闹充耳不闻,失魂落魄地抱着老父逐渐冷却的尸体。
爹……咱们回家吧
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举子的脸颊滑落,打湿了青色的衣襟。
第一个到的是左相府的人。
来人是左相府的管家,这个管家一来,就让家丁把围观的看客全都驱赶光了。左相府的家丁把褚含章四人团团围住,气氛一下就不对了起来。
公子哥斜睨着褚含章等人,留下一句“好好招呼”就坐着马车走了。
管家上前一步,也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褚含章和徐临渊。衣服做工考究,衣料也难得,怕是非富即贵。
终于,管家客客气气地开口了,他略略弯下了腰,态度不卑不亢
“我想二位公子必是与我家少爷有什么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我们摊开了讲讲,如何?”
徐临渊冷笑一声
“误会?你是瞎了还是傻了?你家少爷在天子脚下草菅人命,你跟我说是误会?”
管家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这么强硬,不由得冷下了语气
“且不说一介草民杀了就杀了,更何况我家少爷并非存心伤人性命,不过是两方都没看路恰巧撞上罢了,这也是他们命该如此。”
“你!”徐临渊气结,上前一步就想与这个颠倒黑白的刁奴理论。
褚含章伸手拦住了徐临渊,面上依旧是一派和气,
“相爷果然驭下有方,这三言两语的竟是把苦主说成罪人了。”
管家自然是听出来这番话里夹枪带棒的,但也只是笑笑
“公子说笑了,我们相爷对朝廷忠心耿耿一心为民,但也见不得旁人侮辱自家子侄。”
褚含章偏头看向徐临渊,徐临渊气得脸都红了,他抿了抿嘴,把嘴角笑意压了下去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相爷果然会调教下人。”
管家见事情有转机,笑了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三言两语就绕过去了,于是他缓和了语气
“这位公子是个明事理的,俗话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观二位小兄弟也是非富即贵人家的子弟,我们相爷最喜欢结交英年才俊,待我引荐二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褚含章微微点头,好像颇为赞同
“嗯,也对。”
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尚有一事不解”
管家还没来得及陪笑,就感觉喉间冰冰凉凉的。他战战兢兢地向下一瞥,一柄极其锋利的匕首横在了他的颈间。
“有……有话好说,把刀放下。”管家哆哆嗦嗦地说
褚含章讶异地挑眉
“嗯?你在和我说话吗。”
管家下意识想点头,可是刚一点头,锋利的刀刃就划开了管家脖子上皮肤,鲜血顺着脖颈汨汨直冒。
徐临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拦着点褚含章
管家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摸到了一手的温热滑腻,吓得腿都软了但又不得不强撑着维护相府的颜面,他色厉内荏地威胁道
“你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褚含章弯了弯眼角,只是眼眸之下冰凉一片没有半分笑意
“一介草民,杀了就杀了,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怎么,相府规矩这般大,只管得了旁人,管不了自家下人是吗?”
管家还想挣扎着说点什么,褚含章把刀又往前递了递,管家立马安静如鸡
徐临渊默默地低下头,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果然,对付这种人还得褚含章出马。
“小兄弟我错了我错了……是我狗眼不识泰山是我瞎了眼,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管家是彻底不敢再在褚含章面前拿腔拿调地耍嘴皮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活像个老冬瓜。
褚含章垂下眼眸散漫看了眼这位相府管家,轻笑一声
“还挺会攀亲的,不过还是免了,怕你折寿。”
褚含章松开了手,管家腿一软,瘫在了地上。褚含章把刀“哐啷”扔在青年举子面前,顺手拍了拍衣袖。他看着仍然抱着老父尸身不撒手的举子,蹲了下来。
举子仍然呆呆地瘫坐在地上,褚含章温和诚恳地发问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抱着你爹哭就能把杀人凶手哭死吗?”
徐临渊赶紧扯了扯褚含章的袖子,小声说
“我的妈,你可快闭嘴吧”
举子仍然呆呆地坐在地上,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这时季夏领着人匆匆赶到,京兆尹扶了扶歪掉的官帽,躬身行礼,刑部侍郎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朝着褚含章两人拱了拱手
“臣见过襄王殿下,见过昌乐殿下。”
一旁瘫在地下的相府管家难以置信地哆嗦着嘴唇,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徐临渊虽然平时喜爱招猫逗狗,看起来不着四六,但端起皇长子的派头来也是很能唬一唬别人的。
徐临渊也没叫他起来,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高大人忙得很。”
京兆尹高维用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诚惶诚恐地回答
“不敢不敢,襄王殿下言重了,这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褚含章则更加直接了当,他轻轻嗤笑,不紧不慢地接过徐临渊的话头
“真当襄王殿下跟你客气呢?高大人,这天子脚下,出了人命官司你们却管都不管,这要是被天子知道,你打算怎么为自己开脱?”
高维苦笑着说
“昌乐殿下有所不知,并不是下官玩忽职守,这……无人报案,我等也不好横加插手。”
言下之意是京兆尹哪敢管左相府的事。
一旁沉默不言的刑部赵侍郎赵子高突然开口,
“二位殿下,不如臣带这名举子先回刑部,不然夜长梦多……”
褚含章点了点头,那年轻举子眼看着老父被盖上白布抬走,眼中泪水枯竭,看上去竟像是心神具衰。徐临渊走上前,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天子脚下,自有人为你主持公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变吧。”
那年轻举子沉默地起身,向徐临渊深深一揖,脚步踉跄地跟上了去。
徐临渊看着十分感慨,
“但愿他走运一些,别撞上那些个大人们的事情。”
褚含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说了一句
“赵侍郎出身于寒门,为人刚正,不是徇私枉法之辈。”
赵子高正在吩咐衙役,闻言颇为惊奇,没想到这个小王爷竟会对他评论这么高。他扭过头来朝褚含章拱了拱手
“殿下谬赞了,臣不过行分内之事罢了,不值一提。”
高维讷讷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徐临渊突然凑了上来,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褚含章
“可以啊,你怎么知道赵侍郎是出身于寒门的?”
褚含章脸色一黑,捂着被徐临渊撞得生疼的胸口。他看着徐临渊,突然勾了勾嘴角,但徐临渊不知怎么的就看出一股子不怀好意
“自然是听我舅舅讲的。”
徐临渊:“……你要是个皇子,我那几个兄弟都不用争了。”
高维: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徐临渊余光一瞥,看到高维还站在那里,奇怪地问
“高大人怎么还不去捉拿凶犯?莫不是等着本王替你跑腿不成?”
高维苦笑着还想说两句,褚含章打断了高维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他微微眯起眼看了看天色
“临渊,我们还去不去了。”
徐临渊猛地想起来今天出门的目的,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走走走,他们几个肯定等急了!”
褚含章临走之时瞥了一眼高维,似笑非笑
“高大人,有时间找您喝茶。”
高维一个踉跄,差点一跟头栽在青石板上,欲哭无泪。
徐临渊拉着褚含章匆匆向前面走了好一段路,眼看着四周再无府衙官差他才松了口气,语气沉重地开口
“今天算是得罪左相府了,只怕日后不好相见。”
褚含章偏头看了他一眼,
“那你还多管闲事。”
徐临渊长叹一声,眉眼间的笑意带着点点无奈
“左相势大,除了天家皇眷谁敢管他家事。我今天若是不出手,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那个举子被马车碾死?左右我不涉政,左相就算是想找我麻烦怕也没那么容易。”
褚含章半张脸隐藏在暗处,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不涉政,褚含章心里冷笑,徐临渊身为为皇长子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了,却还有人步步紧逼想指他于死地。
既然博弈不守规矩,那就别怪他掀了棋盘。
褚含章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徐临渊的胳膊
“安心。”
徐临渊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胳膊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
“我有什么不安心的,本王乃是堂堂皇长子,左相一个臣下还能把我怎么样。”
“呵。”
……
“宴春楼”
褚含章抬头看着这块胭脂味儿冲天的牌匾,再看了看徐临渊,沉默了半晌,笑盈盈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他抬手按住眉心
“堂堂皇长子来这种地方,你还要不要脸了。”
徐临渊“嗐”了一声,用手指戳了戳褚含章的脑门
“瞎想什么呢你,快走,人家都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