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识我》 第1章 第 1 章 褚含章快死的时候,刚刚登基的新帝派人来传了一道口谕 “陛下口谕——” 褚含章斜倚在床榻上,不为所动,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眼前这一纸明晃晃的诏书。大太监皱了皱眉,低声提醒 “昌乐殿下,礼不可废。” 褚含章扶着床沿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盯着大太监,浅色瞳孔深处的笑意似春溪乍破,潺潺涓涓的,衬得苍白的脸一下鲜活了起来。 他慢慢开口, “要么念,要么滚。” 太监脸色很不好看,但昌乐王对于当今天子来说位置特殊,他也不敢随便得罪这位失了势的权臣,只好展开卷轴。褚含章垂眸听着,听来听去直到太监念完都没想明白这死孩子想干什么。 让他进宫,又赐了丹书铁券,夺了他的爵位,又还给他继续待在照夜台。 不过他也懒得想了,干脆地给了两个字, “不去。” 太监带着这个大逆不道的答复匆匆离开,背影有种说不出的仓皇。 褚含章微笑,讲个笑话,他和当今天子势同水火快十年了。 这会儿把他喊进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过了一会儿,他把屋里明明暗暗的人全赶走了,只剩自己坐在书桌前。 他从暗格里拿出一份遗诏。 煌煌烛火照着这位年轻王侯的身影,他提笔落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写完了也只是呆坐在位置上。 褚含章垂眸,把墨干了的诏书封进盒子里,起身把盒子放在门外,会有人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他其实还想写点书信,只是时至今日好像也没什么人可以寄了。 无亲无友,前朝孤臣一个。 褚含章自嘲地笑了笑,把沾了墨点的信纸放在烛火上烧了,这个时候了,写给谁都是祸害。 火星子落在地上,屋子本来就被毛毡裹得密不透风,火苗刚着地就顺着地上的毛毡向四周烧去,很快的,帷幔上、书架上,甚至房梁上都隐隐冒着烟。 窗棂连着火海,窗外风月无边。 炽焰之外,柳桥上飘着杨花,萤火卧在矮草中,几处亭台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几重青纱缓垂,素净灵性得不像是王府该有的建筑。褚含章拢袖站在原地,这扇窗里的景色最好,是好友生前一点一点栽出来的,留下来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不如直接烧了干净。 好像有人在外面喊,有人想闯进来,褚含章失笑,想让他死的人多,没想到还有人想要他活。 “陛下!” 四五个太监死死抱着那人,哭着磕头,磕得冒血也不敢停下来,他们知道自己算是完了,但放任皇帝找死那更是要被牵连九族的, “陛下万金之躯不可涉险啊陛下……” “给朕滚开!” 年轻的帝王挣得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他扭头看向这座摇摇欲坠的屋子,心沉得不能再沉。这个破王府不知道被那妄人添了多少火油,水泼进去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本来就是年久失修的建筑,那禁得起这么烧,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 屋子里面横木轰然坠落,砸断了褚含章最后的生路,他拍拍身上的灰,挑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此人皱眉在袖子里摸了半天,直到掏出一个小瓷瓶才松开眉头。 褚含章怕疼怕冷还要面子,哪怕马上就要死了,也要挑一个舒服体面的死法。 这药还是皇帝送给他的生辰贺礼,他现在还记得那个孩子眼睛里黑沉沉,不知道藏了多少杀意和憎恶,他说, “祝老师早登极乐。” 褚含章喝了一口,唔……又咸又苦,大概是鸩酒。 细细的血线顺着他的牙关往外冒,五脏六腑像是被看不见的手反复揉烂了挤成一团,疼得褚含章直哆嗦,血腥气顺者嗓子眼往外漫,褚含章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低声笑了起来,报应啊…… 他仰着脸,血泪顺者脸颊滑落,都是报应……他作恶多端,他死有余辜,这都是他褚含章的报应。 横梁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褚含章微微闭上眼睛。 天子挣开了最后一个人,飞身朝着即将坍塌的寝殿冲去。 塌了。 天子被人拦了下来,是昨日刚进京的褚家小侯爷,褚长青。 褚长青还是那副温柔敛目的模样,他跪在天子面前,顺势呈上那份被褚含章封存好的遗诏。 “罪臣褚含章畏罪自裁,陛下不负先帝遗志大义灭亲,臣等恭祝陛下亲政。” 闻讯赶来的朝臣一时间不明所以,但反应快的立马就跟着跪了下来, “臣等恭祝陛下亲政。” 此起彼伏的道贺像是一阵一阵巨浪,把少年天子拍得两眼发黑,他猛然回头,眼睛里血丝混杂着悲戚,他死死盯着这群人,怒极反笑, “好,好好好……罪臣,好一个罪臣,好一个畏罪自裁,别人怎么说我不管,褚长青,你怎么敢这么说他!” “陛下。” 褚长青抬起头注视着他,徐临川把话咬死在嘴里,褚家小侯爷几乎是叹息一样轻声说, “他死了,陛下,你该高兴才对。” ……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 “……正是那前朝佞幸终取死,今朝贤臣开新篇。诸位看官,且听小老儿给大伙儿好好说说这当今的新政呐……。” 那人拖着上一朝的是非恩怨灰飞烟灭,新的时代开篇了。 ------------------------------------- 暮春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春梅渐次歇去,乱红满地,成串的青梅披着曦微晨光懒洋洋地趴在宫墙上,裹着雾霭细碎的水珠,显得青翠欲滴。 长信殿内,季夏好脾气地守在褚含章床前, “公子,该起床了,襄王殿下在前厅等您呢。” 褚含章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心里不耐烦到了极点。谁这么缺德,死了都不让人睡个好觉? 褚含章是带着怨气睁开眼睛的。 他猛然起身,灿烂的天光瞬间扑了个满怀,他下意识得眯起了眼睛,但有一个人恰好替他遮住了光。 “公子总算醒了。” 那人声音温和,恭敬之下带着些许揶揄,褚含章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呆住了,他怔怔地唤了一句 “季……季夏?” 床前的青衣少年笑了起来,干净的好似太阳 “季夏在呢。” 褚含章呆呆地盯着季夏,好像要确定什么一样,他又喊了一声 “季夏?” 季夏上前一步,有点担心地摸了摸褚含章的额头,自言自语 “没发烧啊,难不成睡魇了?” 季夏是褚家在他三岁时送进宫来的的人,从小伴他长大,两个人在深宫之中相互扶持,感情之深尤甚于血亲,只可惜,死在了昭明三十一年的盛夏。之后世上再无褚含章,只有一个声名狼藉的昌乐王。 如今季夏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依旧是那个笑语盈盈的温和少年,褚含章一阵恍惚,他突然想起临死前那冷到骨子里的寒意,下意识一声不吭地裹紧了被子。 幻觉,都是幻觉,褚含章告诫自己。人死如灯灭,断没有重活一世的可能。他面无表情地重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季夏:??? 门被轻轻推开,季夏走了。褚含章松了口气,果然,都是执念罢了,可心底去却又忍不住地幻想,如果真的重来一世,那又会是什么光景。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门被“砰”地踹开了。 褚含章:…… “别睡了别睡了,快起来!。” 徐临渊兴冲冲地破门而入,季夏含笑站在一旁,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干的好事。 褚含章心中最后一点迷茫彻底散了个干净,他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 去他娘的人死如灯灭。 褚含章抱着被子靠在墙上,略有些复杂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少年,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死而复生的好友。 徐临渊,皇长子,今上亲封的襄王殿下,生母褚贵妃是桐庐褚氏嫡女,也是褚含章的亲姑母。 他与褚含章一起长大,与他同岁,算得上是竹马竹马。 徐临渊天生性子爽朗,对他爹那把金灿灿的大椅子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在他之上还有个太子,虽说这个太子不太受宠,可好歹人家名分在那里,他这个皇子理论上应该是皇帝最放心的那种儿子。 可架不住他是天家长子,背后母族又是桐庐府第一大族褚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做父皇的不放心他,做兄弟的提防着他,还有野心勃勃的母族亲戚想推他上位。 所以说有时候他这个皇长子的身份,于他而言与其说是无上的尊荣,倒不如说是一道富贵而又危险的枷锁。 他自己也明白,所以天天不务正业,拉着褚含章斗鸡遛鸟,活脱脱一个败家子儿,把褚贵妃气得心口疼。 可上一世,徐临渊死得不明不白,所有人都说是他褚含章干的,就连他的亲爹都厌恶地指着他鼻子骂 “贪慕权柄,罔顾亲缘,猪狗不如。” 此事之下,褚贵妃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褚含章被逐出族谱,彻底与褚氏宗族决裂。随后,风头无两的桐庐褚氏节节衰落,最后至于抄家灭族。 褚含章也曾尝试过为自己洗清冤屈,为挚友找到凶手。可渐渐的他才发现,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徐临渊身死之后才是大戏开锣之时。 他冷眼瞧着这个盘根错杂的朝堂,时不时把手伸进去搅弄风云,看着今朝狡兔死,明朝走狗烹。你方唱罢我登场,端的是一出一出的好戏。 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知进退的聪明人太少,贪图权势的蠢货太多,玩到最后,自己竟变成了那个人人敬畏的大权臣,百姓口中的御前恶犬。 文武百官各大世家偃旗息鼓了,就只剩下诸皇子能和他抗衡一二。 其他要么皇子唯恐避之不及,要么过于年幼,能撑起来的竟只有一个不受宠的太子。所以用屁股想想也能知道他和太子的关系不会好到哪里去。 褚含章慢慢开口 “如今是昭明几年?” 徐临渊看着褚含章,总感觉他哪有些不对劲,有些奇怪地问 “怎么了你,睡傻了?今年昭明三十一年啊?” 刚刚褚含章还没从上一世里缓过来,处于忪怔状态。这才被徐临渊一句话惊醒,他抬起手来抹了一把脸,散漫的目光重新聚焦,嘴角浮上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没事……大梦一场,一时没缓过来罢了。季夏,送送殿下。” 然后徐临渊就被季夏请出了到长信殿外,“吱呀”,殿门被轻轻关上。徐临渊一头雾水地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 “我今天也没惹他呀?” 季夏撤下了侍候在内殿的宫人,静静地站在褚含章身边。褚含章嘴角含笑,托着头看着宫人一个一个全部从他的长信殿内离开。 当最后一片衣角飘过长信殿大门的门槛后,褚含章眼底笑意渐渐散去,最终化作一滩墨色深不见底。 临渊他……还活着啊。 第2章 第 2 章 “让我进去。”“大殿下,公子还在睡着呢。哎……大殿下!” 长信殿的大门被人重重推开,徐临渊熟门熟路地窜到内殿,季夏笑着挡住殿门 “襄王殿下恕罪,公子睡得熟,一时半刻怕是醒不过来,还请您明日再来吧。” 徐临渊算了算, “不是?我辰时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在睡,这都酉时了还在睡?让开让开,让我进去看看。” 朱红色的殿门被人推开,微风顺着殿门吹起内室的满地帷幔,露出蜷缩在高床软枕中的少年。 徐临渊下意识摒住了呼吸,悄悄地走到褚含章的旁边。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褚含章喊起来的一瞬间,褚含章反手把徐临渊抵在床上,冰凉的刀刃紧紧地贴在他的脖子上。 少年漠然垂眸,眼角还残余着未睡醒的飞红,显得凌厉又颓靡。 徐临渊抬头怔怔地望着褚含章,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公子!” 褚含章回过神来,眼中漠然“唰”地一下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些许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惊慌。 利刃无声地掉在了满床锦缎中,徐临渊还愣在原地。褚含章把他从床上推了起来,看着还在愣神的好友,他默默松了口气,决定先发制人 “你来做什么。” 徐临渊摸着脖子,颤抖着手指着褚含章 “你你你……成何体统!” 褚含章莫名其妙地顺着他手指地方向往下看 白色中衣松松散散地滑落下肩头,少年优美的脖颈和清致的锁骨掩映在墨发之下,好看得如冰雪琼玉。 褚含章随手拢了拢衣服,徐临渊长舒一口气,才接上褚含章之前问的问题 “安乐侯家老幺递了请柬,邀你我今晚赴宴,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褚含章上辈子能记住的要么是朝廷重臣,要么是将死之人,像对这种喝酒玩乐结下的狐朋狗友他向来只是点点头便算是给人家面子了,安乐侯家幺子是哪颗葱他压根儿没印象。于是褚含章随口问道 “这人谁?” 问完后褚含章心中一紧,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徐临渊,思索着要不要找补几句,不料徐临渊习以为常地拍了拍褚含章的肩, “父皇还说你天生聪颖,我看啊,你这脑子和我也差不了多少。安乐侯,就是我那五王叔家嫂嫂的亲兄弟。他家老幺那可是出了名的会玩,你天天呆在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都比不得你文静,走,今天带你开开眼。” 褚含章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惬意地歪在枕头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好友 徐临渊脸上笑容挂不住了,耷拉下脑袋说实话 “父皇母妃今日去天坛祭祀不回宫。” 褚含章挑了挑眉, “你不怕我告状?” 徐临渊瞪了他一眼,把他从床上一把拽了下来, “你敢!” 褚含章被徐临渊连求带拽地推上马车,还没等褚含章坐稳,徐临渊就急匆匆地吩咐车夫快走。褚含章趁着整理衣袖,低下头轻轻扬起嘴角。 虽说时局未定,但是老友音容仍在,不可谓不是一件幸事。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在宫墙内,褚含章出神地望着窗外,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前世的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 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什么人?” 东宫正门禁卫照常询问,徐临渊冲褚含章使了个颜色,示意让他来,褚含章突然被拉回现实,眉眼间细碎的凉薄还没散干净。他半掀开帘子, “是我。” 禁卫看到车里的少年,赶紧低下头, “臣见过昌乐殿下。” 褚含章“嗯”了一声,禁卫也不敢多问,示意门口的守卫赶紧放行。褚含章放下了帘子,徐临渊羡慕地用肩膀撞了褚含章一下 “怎么你出宫就这么正大光明的,禁卫都不多问一句就放你走了?” “嘶——” 褚含章肩膀被撞的生疼,他皱起眉,揉了揉肩膀, “巧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一个皇长子出个门还要偷偷摸摸的。” 徐临渊撇撇嘴,半是玩笑半是羡艳地开口 “我们这些做皇子的哪有你这般好命,便是我那太子弟弟也比不上你在父皇心中的半根头发丝。” 上一世褚含章之所以被人称作“御前恶犬”就是因为皇帝实在是太偏爱褚含章了。 褚含章的生父是江左大族桐庐褚氏的家主,这位家主早年在朝中兼任太傅和中书令,后来娶了清河公主,也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中书令性格清冷,公主性格明亮得像个太阳,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夫妻二人性格不和,三天两头就要吵上一架,公主回宫告状那是常有的事情。 直到公主有了身孕,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才和缓下来,坐胎八个多月的时候太后病危,公主急着回去看望母亲,皇帝就赐了御撵代步,谁承想刺客把公主错认成了天子,重伤之下公主早产,生下孩子就薨逝了。 褚中书一夜白头,操持完妻子的丧事就辞官回了桐庐,再也不问世事,连孩子都直接托付给了妹妹褚贵妃,也就是皇长子林稷的生母。上有太后和皇帝舅舅的庇护,下有贵妃姑姑的抚育,褚含章不是皇子却胜似皇子,十岁就被封了郡王赐号昌乐,说他是人尖上的人尖也不为过。 唯独一点,褚含章不喜欢他亲爹,打十岁之后每年回桐庐小住就跟要了他命一样,惹得褚贵妃每次都心疼得跟什么似得,恨不得把孩子藏在宫里。但没办法,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说到底褚含章还是褚家的少主,该见的人该经历的事一样都跑不了。褚含章那时候年纪刚好卡在懂事与不懂事之间,去还是会乖乖去,就是憋着一口气不肯叫褚宁一声“爹”。 刚好褚宁辞朝中职务之后皇帝就给他封了个虚爵——长宁侯,褚含章见到了老爹就侯爷长侯爷短的,把褚氏族人气得够呛。 褚宁倒没什么反应,每天就专心致志地给亡妻擦灵位,别说儿子不肯喊爹,就是儿子学狗叫他都懒得管。 后开这老爹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把路边一捡来的野小子带回家当亲儿子养,取名叫褚长青,这些年一直有心把侯位传给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褚含章和褚家没什么来往,多个便宜弟弟便多了,他也不在意,反而喜欢搅在京城的浑水里。 可能是因为亲手带出来的孩子感情格外的深的缘故,皇帝几乎是什么事都纵着他,就连上一世他在朝堂里搅弄风云,和太子对着干,都得到了皇帝的默许。 马车出了宫门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褚含章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车窗,徐临渊一把摁住了他的手。 “你那好弟弟又把我盐船扣了,什么时候回桐庐我一定要把他套麻布袋子里揍一顿。” 褚含章没得敲了有些无聊,就随口问了一句 “哪个弟弟……我弟弟可海了去了。” 徐临渊冷笑一声, “除了褚小侯爷,谁还有胆子截襄王府的盐船?他非说要你的手令……诶你说他是不是存心和咱过不去?”, “他叫什么来着,褚什么?” 褚含章皱眉想了想,没想出来,手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敲着车窗。 徐临渊怒了, “他叫褚长青,你能不能别敲了!” 褚含章无辜地举起手,示意自己不敲了,刚打算再开口问点详细的,马车忽然猛地停了下来。褚含章倒霉催地一下撞在了车厢木板上,额头上红了一大片。徐临渊看到褚含章额头被撞得不轻,面色不虞,一把掀开了帘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看了一会儿,徐临渊皱紧了眉头,转过脸来对褚含章说 “得,咱俩也是倒霉,前面有辆马车撞到人了。把路给堵住了。算了,让马车走另外一条道绕到后门吧,我带你走过去,反正离得也不远。” 路旁边站满了人,只听到有几人低声说话 “撞了人就想跑,这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啦?” “欸,你是不知道他。他可是当朝左相的长子长孙。这个被撞的也是命不好,我听说啊是他儿子……喏,就是抱着他爹哭的那个,今年刚中了举人,这不上京赶考来了吗?家里就俩老爷们儿相依为命,谁知道这刚一进城,当爹的就被撞死了。” 褚含章闻言停下了脚步,对徐临渊挑了挑眉,有些疑惑 “左相家的孙子?谁啊?” 徐临渊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是个草包废物。” 徐临渊突然警觉地转过头,警告他 “你可不要和他学啊。” 褚含章愣了愣,低下头轻轻一笑 “……知道了”。 “哎呦,那可真是太惨了。” “谁说不是呢?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只是可怜了那举子,守孝三年,功名也考不了咯。” 周围围观的路人窃窃私语,对着路中间抱着老父木呆呆坐着的年轻人指指点点。 马车里的人像是终于耐不住了,钻了出来。来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色蜡黄,眼下一片乌青,一看就知道是夜夜笙歌熬坏了身体的浪荡公子哥。 那年轻人不耐烦到了极点,用马鞭指着仍旧坐在那里的举子,呵斥道 “识相点,赶紧滚开,要是误了本公子的事,本公子一鞭子抽死你信不信?” 那年轻举子失魂落魄地放下老父,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贵人,你行行好……我求你行行好,我爹还有一口气在呢,求你救救我爹吧。” 举子的额头一下一下磕在了碎石子上,顿时染得地上一片鲜红,看上去狼狈至极。 年轻公子干脆看都不看他一眼,钻回了马车里,吩咐仆人了一句 “他要不肯让,你就从他身上碾过去。” 褚含章站在人群中,面色平静。世道向来艰难,人命草芥他早就看惯了。他漠然地垂下眼睫,打算离开。他伸手去拉一旁的徐临渊,结果拉了个空 “走——” 路见不平的大皇子殿下已经没影了。 褚含章面无表情地把手缩了回去,叹了口气。他扒拉开了人群,走上前去,只见徐临渊半跪着探老者颈侧的脉搏,面沉如水。他抬起头看到褚含章询问的目光时,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褚含章转过身,眸色深深,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简单吩咐道 “季夏,请京兆尹过来” 褚含章顿了顿 “把刑部赵侍郎也请过来。” 周围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人是谁啊?”“看上去来头不小。” 那公子哥看马车迟迟不走,探出头来,看到褚含章和徐临渊两个人站在那里,不禁勃然大怒,怒极反笑,阴森森地开口 “怎么,你们两个是想替他出头是吗?” 褚含章抬头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左相府…… 那公子全然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边缘游走,厉声喝道 “把这两个人给我看好了!走脱了一个,我就把你们皮给揭下来!” “是!” 贴身小厮看着情形不太好,与他主子耳语了几句,匆匆离去。 第3章 第 3 章 徐临渊转过头来,褚含章迅速收起了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我让季夏去喊人了,”褚含章压低声音“还有,我不喜欢多管闲事” 徐临渊无言以对,沉默了半刻,轻轻回答道,“嗯。知道了。” ………… 年轻举子跪坐在地上,对外界的哄哄闹闹充耳不闻,失魂落魄地抱着老父逐渐冷却的尸体。 爹……咱们回家吧 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举子的脸颊滑落,打湿了青色的衣襟。 第一个到的是左相府的人。 来人是左相府的管家,这个管家一来,就让家丁把围观的看客全都驱赶光了。左相府的家丁把褚含章四人团团围住,气氛一下就不对了起来。 公子哥斜睨着褚含章等人,留下一句“好好招呼”就坐着马车走了。 管家上前一步,也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褚含章和徐临渊。衣服做工考究,衣料也难得,怕是非富即贵。 终于,管家客客气气地开口了,他略略弯下了腰,态度不卑不亢 “我想二位公子必是与我家少爷有什么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我们摊开了讲讲,如何?” 徐临渊冷笑一声 “误会?你是瞎了还是傻了?你家少爷在天子脚下草菅人命,你跟我说是误会?” 管家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这么强硬,不由得冷下了语气 “且不说一介草民杀了就杀了,更何况我家少爷并非存心伤人性命,不过是两方都没看路恰巧撞上罢了,这也是他们命该如此。” “你!”徐临渊气结,上前一步就想与这个颠倒黑白的刁奴理论。 褚含章伸手拦住了徐临渊,面上依旧是一派和气, “相爷果然驭下有方,这三言两语的竟是把苦主说成罪人了。” 管家自然是听出来这番话里夹枪带棒的,但也只是笑笑 “公子说笑了,我们相爷对朝廷忠心耿耿一心为民,但也见不得旁人侮辱自家子侄。” 褚含章偏头看向徐临渊,徐临渊气得脸都红了,他抿了抿嘴,把嘴角笑意压了下去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相爷果然会调教下人。” 管家见事情有转机,笑了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三言两语就绕过去了,于是他缓和了语气 “这位公子是个明事理的,俗话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观二位小兄弟也是非富即贵人家的子弟,我们相爷最喜欢结交英年才俊,待我引荐二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褚含章微微点头,好像颇为赞同 “嗯,也对。” 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尚有一事不解” 管家还没来得及陪笑,就感觉喉间冰冰凉凉的。他战战兢兢地向下一瞥,一柄极其锋利的匕首横在了他的颈间。 “有……有话好说,把刀放下。”管家哆哆嗦嗦地说 褚含章讶异地挑眉 “嗯?你在和我说话吗。” 管家下意识想点头,可是刚一点头,锋利的刀刃就划开了管家脖子上皮肤,鲜血顺着脖颈汨汨直冒。 徐临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拦着点褚含章 管家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摸到了一手的温热滑腻,吓得腿都软了但又不得不强撑着维护相府的颜面,他色厉内荏地威胁道 “你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褚含章弯了弯眼角,只是眼眸之下冰凉一片没有半分笑意 “一介草民,杀了就杀了,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怎么,相府规矩这般大,只管得了旁人,管不了自家下人是吗?” 管家还想挣扎着说点什么,褚含章把刀又往前递了递,管家立马安静如鸡 徐临渊默默地低下头,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果然,对付这种人还得褚含章出马。 “小兄弟我错了我错了……是我狗眼不识泰山是我瞎了眼,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管家是彻底不敢再在褚含章面前拿腔拿调地耍嘴皮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活像个老冬瓜。 褚含章垂下眼眸散漫看了眼这位相府管家,轻笑一声 “还挺会攀亲的,不过还是免了,怕你折寿。” 褚含章松开了手,管家腿一软,瘫在了地上。褚含章把刀“哐啷”扔在青年举子面前,顺手拍了拍衣袖。他看着仍然抱着老父尸身不撒手的举子,蹲了下来。 举子仍然呆呆地瘫坐在地上,褚含章温和诚恳地发问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抱着你爹哭就能把杀人凶手哭死吗?” 徐临渊赶紧扯了扯褚含章的袖子,小声说 “我的妈,你可快闭嘴吧” 举子仍然呆呆地坐在地上,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这时季夏领着人匆匆赶到,京兆尹扶了扶歪掉的官帽,躬身行礼,刑部侍郎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朝着褚含章两人拱了拱手 “臣见过襄王殿下,见过昌乐殿下。” 一旁瘫在地下的相府管家难以置信地哆嗦着嘴唇,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徐临渊虽然平时喜爱招猫逗狗,看起来不着四六,但端起皇长子的派头来也是很能唬一唬别人的。 徐临渊也没叫他起来,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高大人忙得很。” 京兆尹高维用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诚惶诚恐地回答 “不敢不敢,襄王殿下言重了,这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褚含章则更加直接了当,他轻轻嗤笑,不紧不慢地接过徐临渊的话头 “真当襄王殿下跟你客气呢?高大人,这天子脚下,出了人命官司你们却管都不管,这要是被天子知道,你打算怎么为自己开脱?” 高维苦笑着说 “昌乐殿下有所不知,并不是下官玩忽职守,这……无人报案,我等也不好横加插手。” 言下之意是京兆尹哪敢管左相府的事。 一旁沉默不言的刑部赵侍郎赵子高突然开口, “二位殿下,不如臣带这名举子先回刑部,不然夜长梦多……” 褚含章点了点头,那年轻举子眼看着老父被盖上白布抬走,眼中泪水枯竭,看上去竟像是心神具衰。徐临渊走上前,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天子脚下,自有人为你主持公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变吧。” 那年轻举子沉默地起身,向徐临渊深深一揖,脚步踉跄地跟上了去。 徐临渊看着十分感慨, “但愿他走运一些,别撞上那些个大人们的事情。” 褚含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说了一句 “赵侍郎出身于寒门,为人刚正,不是徇私枉法之辈。” 赵子高正在吩咐衙役,闻言颇为惊奇,没想到这个小王爷竟会对他评论这么高。他扭过头来朝褚含章拱了拱手 “殿下谬赞了,臣不过行分内之事罢了,不值一提。” 高维讷讷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徐临渊突然凑了上来,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褚含章 “可以啊,你怎么知道赵侍郎是出身于寒门的?” 褚含章脸色一黑,捂着被徐临渊撞得生疼的胸口。他看着徐临渊,突然勾了勾嘴角,但徐临渊不知怎么的就看出一股子不怀好意 “自然是听我舅舅讲的。” 徐临渊:“……你要是个皇子,我那几个兄弟都不用争了。” 高维: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徐临渊余光一瞥,看到高维还站在那里,奇怪地问 “高大人怎么还不去捉拿凶犯?莫不是等着本王替你跑腿不成?” 高维苦笑着还想说两句,褚含章打断了高维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他微微眯起眼看了看天色 “临渊,我们还去不去了。” 徐临渊猛地想起来今天出门的目的,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走走走,他们几个肯定等急了!” 褚含章临走之时瞥了一眼高维,似笑非笑 “高大人,有时间找您喝茶。” 高维一个踉跄,差点一跟头栽在青石板上,欲哭无泪。 徐临渊拉着褚含章匆匆向前面走了好一段路,眼看着四周再无府衙官差他才松了口气,语气沉重地开口 “今天算是得罪左相府了,只怕日后不好相见。” 褚含章偏头看了他一眼, “那你还多管闲事。” 徐临渊长叹一声,眉眼间的笑意带着点点无奈 “左相势大,除了天家皇眷谁敢管他家事。我今天若是不出手,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那个举子被马车碾死?左右我不涉政,左相就算是想找我麻烦怕也没那么容易。” 褚含章半张脸隐藏在暗处,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不涉政,褚含章心里冷笑,徐临渊身为为皇长子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了,却还有人步步紧逼想指他于死地。 既然博弈不守规矩,那就别怪他掀了棋盘。 褚含章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徐临渊的胳膊 “安心。” 徐临渊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胳膊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 “我有什么不安心的,本王乃是堂堂皇长子,左相一个臣下还能把我怎么样。” “呵。” …… “宴春楼” 褚含章抬头看着这块胭脂味儿冲天的牌匾,再看了看徐临渊,沉默了半晌,笑盈盈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他抬手按住眉心 “堂堂皇长子来这种地方,你还要不要脸了。” 徐临渊“嗐”了一声,用手指戳了戳褚含章的脑门 “瞎想什么呢你,快走,人家都等多久了。” 第4章 第 4 章 杯酒新一觖,劝春此间歇 宴春楼是大景都城中最有名的风月场所,无论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清倌可人,还是风流任意妩媚天成的花魁娘子,都是别家比不过的。 就是熏香差了点品味 褚含章用袖子掩住了口鼻,闷闷地跟在徐临渊身后,瓮声瓮气地问他 “虽说依我之见,你确实不是什么高雅君子。但是你一个皇长子来这种地方,不怕被陛下知道打死?” 徐临渊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义正言辞地反驳 “我又不是来狎妓的,怕什么。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父皇怎么知道我来过宴春楼。” 褚含章点点头, “来青楼不狎妓那你来干什么,吃饭吗?” 徐临渊终于停了下来,笑晏晏地推开了门 “聪明。” 坐在美人堆里的梁应辰看到徐临渊,赶紧起身迎接 “见过襄王殿下、昌乐殿下”看着一下子围上来的人,褚含章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徐临渊抬了抬手 “不必多礼,起来吧起来吧。” 梁应辰率先起身,笑着对褚含章拱了拱手,“早闻昌乐殿下与咱们大殿下交情好,没想到这回真的愿意赏脸赴宴,梁某之幸。”褚含章扫了他一眼,略略颔首 “梁公子客气,安乐侯爷近来身体可好。” 梁应辰一边引着褚含章与徐临渊朝着晚宴上首走去,一边回答:“家父安好,劳殿下记挂。”褚含章点了点头,梁应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这个少年王爷,虽说年纪尚小,看着也温和,但是不知为什么却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气质。褚含章知道梁应辰在打量他,只是皱了皱眉,这位安乐侯幺子就识趣地垂下了眼睛。 徐临渊看气氛有些尴尬,只能笑着接过话头:“应辰,你今日未免也太规矩了些。昌乐向来好脾气,怎么也不至于吓人如斯啊。”梁应辰安排着众人都落了坐,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大殿下说笑了,昌乐殿下丰神俊秀,我亲近还来不及,怎么敢有意疏远。只是如此颜色,近观忍不住屏气凝神,让诸位见笑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公子连着徐临渊忍不住哈哈大笑,连褚含章嘴角都忍不住泛出几分笑意,三言两语就把气氛圆了回来,确实是是个人才。 晚宴开头的气氛算是打开了,褚含章被几个世家公子围着敬酒,他求救地望了一眼徐临渊,发现那人比自己好不到哪去。他没怎么喝过酒,哪怕是上一世在酒宴上,那杯子也只是沾了沾嘴唇而已。 可是上一世他是权臣,现在他只是个小王爷。褚含章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权力的好处。他捏着一小杯酒,挨个和面前的公子哥儿碰了一下然后再一饮而尽。 “好!”“小王爷海量!”一旁的人不停地鼓掌,这边刚喝完一杯,第二轮敬酒的人就已经自觉排好队站在了一边,徐临渊那边还在聊着西江琵琶和南楚琵琶的好坏,褚含章绝望地又喝了一杯……眼见着一盏酒就要见底,徐临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褚含章怎么半天都没出声。 他急匆匆扒拉开人群,看到褚含章撑着头把玩着酒杯,旁边都是等着继续敬酒的世家公子。听到响动,褚含章半撩起眼角看了一眼,看清楚来人他才散漫笑了笑,感觉眉眼间略有凄楚。 少年醉酒后眼尾飞红一片,脸色更加莹润白皙,显得眉眼隽秀如画。不少世家公子都露出惊艳的神色,徐临渊眼中不悦一闪而过,随即只是打着哈哈把一众还在等着劝酒的公子哥忽悠到了梁应辰那边。他架着褚含章走到隔壁雅间,吩咐门外的季夏打盆水来给褚含章擦擦脸,等吩咐完再回过头时,褚含章已经坐起来了。 徐临渊瞪大了眼睛,指着褚含章 “你装醉!” 褚含章瞥了一眼门外示意他噤声,然后低声冷哼 “这就是你说的吃饭?” 徐临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应辰他说想见你一面,我这才带你来的嘛。”褚含章挑了挑眉,“我又不是什么深闺大姑娘,想见我一面直接给我递帖子请我赴宴不久好了,用得着这般拐弯抹角地让你带我来。” 徐临渊也不大明白地耸了耸肩,“他一向这样,我也摸不清他的路数,大概是你平时不大露面,叫他有些无从下手吧。” 褚含章看着门外,神色有些让人捉摸不定,“临渊。” 徐临渊被他叫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昌乐殿下摇了摇头,“无事,你小心些吧,总感觉这个梁应辰不像他面上装得那般浪荡无能。” 徐临渊笑了笑,“你放心,我有分寸。” 等到季夏端着水赶回来的时候,褚含章和徐临渊已经回到了宴席上,季夏只好把手中的盆放了下来。 梁应辰眼见着徐临渊和褚含章不见了踪影,心下微急,奈何周身全是推不掉的人。他只能一边应酬着一边分出心来观察这两个人的行踪,好在过了一会儿,徐临渊和褚含章就回来了,梁应辰举着酒杯匆匆赶到了徐临渊身侧 “殿下哪里去了,叫应辰好找。” 徐临渊拍了拍褚含章的背,“带他去醒醒酒,没什么事,咱们继续。” 酒过三巡,该喝的人情差不多都喝完了,众人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今日左相长孙的事儿。 “应辰啊,不是说左相府林大公子要来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见着他人。” 梁应辰摆了摆手,“刚刚他给我送信过来,说是来的路上不小心撞死了人,结果被刑部找上门了,现在正在刑部听候呢。”徐临渊与褚含章对视一眼,褚含章勾了勾嘴角,看来高维没拦得住赵子高。他撑着下巴悠哉游哉地转着手上的一对金杯,听这些世家子继续说些有的没的。 另一个人嗤笑,“怎么,难道这回左相又要哭天抢地地去东宫门口请太子殿下帮他捞人了?”褚含章手中金杯一顿,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他们说,徐临渊的面色也不太好看,梁应辰警告似的看了那人一眼,又听得另一个人接过话头 “东宫本身就不得圣心,难道还会帮着左相去触陛下的霉头吗?” 辅国公的孙子笑了笑,“照我说,左相不如去求大殿下和昌乐殿下,这才是陛下面前的得意人儿呢,即便是东宫之尊怕也比不上二位。” 褚含章不轻不重地把金杯掷在桌上,顿时所有人都噤声,场面一片死寂。褚含章环视一圈,温和地开口 “今日晚宴权当本王没来过,诸位也没有说过刚刚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临渊,我们走吧。” 徐临渊沉下面孔,起身走出门外,褚含章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意有所指地抛下最后一句话 “左相府的长孙是本王让刑部抓进去的,若是他要求情,就让他亲自到长信殿找本王。” 徐临渊面色黑如锅底,一头钻进了马车里,褚含章跟了进去 “你气什么?” 徐临渊沉声说道:“虽然我不太喜欢那小子,但再怎么说东宫也是太子之尊,父皇血脉,我的亲弟弟,岂是这些人能在酒桌上肆意调笑的。”等他平了平气,徐临渊有些不解,“倒是你,平日里不是和临川向来不对付吗,怎么今日倒是替他鸣不平。” 褚含章笑了笑,“我好歹在他东宫的长信殿借住,帮他说两句话不是应该的?” “也是” 褚含章自从十八岁之后就搬去了东宫,原因很简单,东宫离皇宫近,皇帝什么时候想见见自家外甥也方便许多。虽说朝野多有异议,可是太子本人都没说什么,其他朝臣也不好替他抱怨。 马车辘辘地行至东宫宫门前停了下来,徐临渊推了推昏昏欲睡的褚含章,“醒醒,到东宫了。”褚含章艰难地睁开双眼,“唔”,借着月色,徐临渊看到褚含章脸色苍白,他有些担心地摸了摸褚含章的额头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干脆今晚去我府上住着好了。” 褚含章摇了摇头,“我没事,走了。” 徐临渊看着褚含章和季夏走进了东宫大门后,敲了敲车窗棱,“我们也走吧。” 褚含章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他朝季夏招了招手,“你去襄王府看看临渊有没有到府上。”季夏疑惑地问,“襄王府离东宫不远,按理说大殿下应该已经到了,公子不必忧心。” 褚含章垂下眼眸,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我不担心他,只是想向他讨些苦丁茶,快去吧。” 东宫今夜灯火不明,褚含章一个人走在暗处,越走越慢,然后扶着墙缓缓蹲下,他捂住胃无声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嘴里的血腥味浓地直让他反胃。褚含章几乎吐得眼前一黑,终于缓了一口气过来,只是嘴里木木的什么味道也没有。 此时一盏轻纱宫灯从褚含章背后探了出来,迟疑地照亮了昌乐殿下的狼狈模样。褚含章以为是哪个宫人,随手掀翻了宫灯,低声喝道 “放肆。” 那人非但没告罪走开,反而有些冷淡地开口 “褚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