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新一觖,劝春此间歇
宴春楼是大景都城中最有名的风月场所,无论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清倌可人,还是风流任意妩媚天成的花魁娘子,都是别家比不过的。
就是熏香差了点品味
褚含章用袖子掩住了口鼻,闷闷地跟在徐临渊身后,瓮声瓮气地问他
“虽说依我之见,你确实不是什么高雅君子。但是你一个皇长子来这种地方,不怕被陛下知道打死?”
徐临渊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义正言辞地反驳
“我又不是来狎妓的,怕什么。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父皇怎么知道我来过宴春楼。”
褚含章点点头,
“来青楼不狎妓那你来干什么,吃饭吗?”
徐临渊终于停了下来,笑晏晏地推开了门
“聪明。”
坐在美人堆里的梁应辰看到徐临渊,赶紧起身迎接
“见过襄王殿下、昌乐殿下”看着一下子围上来的人,褚含章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徐临渊抬了抬手
“不必多礼,起来吧起来吧。”
梁应辰率先起身,笑着对褚含章拱了拱手,“早闻昌乐殿下与咱们大殿下交情好,没想到这回真的愿意赏脸赴宴,梁某之幸。”褚含章扫了他一眼,略略颔首
“梁公子客气,安乐侯爷近来身体可好。”
梁应辰一边引着褚含章与徐临渊朝着晚宴上首走去,一边回答:“家父安好,劳殿下记挂。”褚含章点了点头,梁应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这个少年王爷,虽说年纪尚小,看着也温和,但是不知为什么却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气质。褚含章知道梁应辰在打量他,只是皱了皱眉,这位安乐侯幺子就识趣地垂下了眼睛。
徐临渊看气氛有些尴尬,只能笑着接过话头:“应辰,你今日未免也太规矩了些。昌乐向来好脾气,怎么也不至于吓人如斯啊。”梁应辰安排着众人都落了坐,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大殿下说笑了,昌乐殿下丰神俊秀,我亲近还来不及,怎么敢有意疏远。只是如此颜色,近观忍不住屏气凝神,让诸位见笑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公子连着徐临渊忍不住哈哈大笑,连褚含章嘴角都忍不住泛出几分笑意,三言两语就把气氛圆了回来,确实是是个人才。
晚宴开头的气氛算是打开了,褚含章被几个世家公子围着敬酒,他求救地望了一眼徐临渊,发现那人比自己好不到哪去。他没怎么喝过酒,哪怕是上一世在酒宴上,那杯子也只是沾了沾嘴唇而已。
可是上一世他是权臣,现在他只是个小王爷。褚含章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权力的好处。他捏着一小杯酒,挨个和面前的公子哥儿碰了一下然后再一饮而尽。
“好!”“小王爷海量!”一旁的人不停地鼓掌,这边刚喝完一杯,第二轮敬酒的人就已经自觉排好队站在了一边,徐临渊那边还在聊着西江琵琶和南楚琵琶的好坏,褚含章绝望地又喝了一杯……眼见着一盏酒就要见底,徐临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褚含章怎么半天都没出声。
他急匆匆扒拉开人群,看到褚含章撑着头把玩着酒杯,旁边都是等着继续敬酒的世家公子。听到响动,褚含章半撩起眼角看了一眼,看清楚来人他才散漫笑了笑,感觉眉眼间略有凄楚。
少年醉酒后眼尾飞红一片,脸色更加莹润白皙,显得眉眼隽秀如画。不少世家公子都露出惊艳的神色,徐临渊眼中不悦一闪而过,随即只是打着哈哈把一众还在等着劝酒的公子哥忽悠到了梁应辰那边。他架着褚含章走到隔壁雅间,吩咐门外的季夏打盆水来给褚含章擦擦脸,等吩咐完再回过头时,褚含章已经坐起来了。
徐临渊瞪大了眼睛,指着褚含章
“你装醉!”
褚含章瞥了一眼门外示意他噤声,然后低声冷哼
“这就是你说的吃饭?”
徐临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应辰他说想见你一面,我这才带你来的嘛。”褚含章挑了挑眉,“我又不是什么深闺大姑娘,想见我一面直接给我递帖子请我赴宴不久好了,用得着这般拐弯抹角地让你带我来。”
徐临渊也不大明白地耸了耸肩,“他一向这样,我也摸不清他的路数,大概是你平时不大露面,叫他有些无从下手吧。”
褚含章看着门外,神色有些让人捉摸不定,“临渊。”
徐临渊被他叫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昌乐殿下摇了摇头,“无事,你小心些吧,总感觉这个梁应辰不像他面上装得那般浪荡无能。”
徐临渊笑了笑,“你放心,我有分寸。”
等到季夏端着水赶回来的时候,褚含章和徐临渊已经回到了宴席上,季夏只好把手中的盆放了下来。
梁应辰眼见着徐临渊和褚含章不见了踪影,心下微急,奈何周身全是推不掉的人。他只能一边应酬着一边分出心来观察这两个人的行踪,好在过了一会儿,徐临渊和褚含章就回来了,梁应辰举着酒杯匆匆赶到了徐临渊身侧
“殿下哪里去了,叫应辰好找。”
徐临渊拍了拍褚含章的背,“带他去醒醒酒,没什么事,咱们继续。”
酒过三巡,该喝的人情差不多都喝完了,众人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今日左相长孙的事儿。
“应辰啊,不是说左相府林大公子要来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见着他人。”
梁应辰摆了摆手,“刚刚他给我送信过来,说是来的路上不小心撞死了人,结果被刑部找上门了,现在正在刑部听候呢。”徐临渊与褚含章对视一眼,褚含章勾了勾嘴角,看来高维没拦得住赵子高。他撑着下巴悠哉游哉地转着手上的一对金杯,听这些世家子继续说些有的没的。
另一个人嗤笑,“怎么,难道这回左相又要哭天抢地地去东宫门口请太子殿下帮他捞人了?”褚含章手中金杯一顿,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他们说,徐临渊的面色也不太好看,梁应辰警告似的看了那人一眼,又听得另一个人接过话头
“东宫本身就不得圣心,难道还会帮着左相去触陛下的霉头吗?”
辅国公的孙子笑了笑,“照我说,左相不如去求大殿下和昌乐殿下,这才是陛下面前的得意人儿呢,即便是东宫之尊怕也比不上二位。”
褚含章不轻不重地把金杯掷在桌上,顿时所有人都噤声,场面一片死寂。褚含章环视一圈,温和地开口
“今日晚宴权当本王没来过,诸位也没有说过刚刚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临渊,我们走吧。”
徐临渊沉下面孔,起身走出门外,褚含章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意有所指地抛下最后一句话
“左相府的长孙是本王让刑部抓进去的,若是他要求情,就让他亲自到长信殿找本王。”
徐临渊面色黑如锅底,一头钻进了马车里,褚含章跟了进去
“你气什么?”
徐临渊沉声说道:“虽然我不太喜欢那小子,但再怎么说东宫也是太子之尊,父皇血脉,我的亲弟弟,岂是这些人能在酒桌上肆意调笑的。”等他平了平气,徐临渊有些不解,“倒是你,平日里不是和临川向来不对付吗,怎么今日倒是替他鸣不平。”
褚含章笑了笑,“我好歹在他东宫的长信殿借住,帮他说两句话不是应该的?”
“也是”
褚含章自从十八岁之后就搬去了东宫,原因很简单,东宫离皇宫近,皇帝什么时候想见见自家外甥也方便许多。虽说朝野多有异议,可是太子本人都没说什么,其他朝臣也不好替他抱怨。
马车辘辘地行至东宫宫门前停了下来,徐临渊推了推昏昏欲睡的褚含章,“醒醒,到东宫了。”褚含章艰难地睁开双眼,“唔”,借着月色,徐临渊看到褚含章脸色苍白,他有些担心地摸了摸褚含章的额头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干脆今晚去我府上住着好了。”
褚含章摇了摇头,“我没事,走了。”
徐临渊看着褚含章和季夏走进了东宫大门后,敲了敲车窗棱,“我们也走吧。”
褚含章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他朝季夏招了招手,“你去襄王府看看临渊有没有到府上。”季夏疑惑地问,“襄王府离东宫不远,按理说大殿下应该已经到了,公子不必忧心。”
褚含章垂下眼眸,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我不担心他,只是想向他讨些苦丁茶,快去吧。”
东宫今夜灯火不明,褚含章一个人走在暗处,越走越慢,然后扶着墙缓缓蹲下,他捂住胃无声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嘴里的血腥味浓地直让他反胃。褚含章几乎吐得眼前一黑,终于缓了一口气过来,只是嘴里木木的什么味道也没有。
此时一盏轻纱宫灯从褚含章背后探了出来,迟疑地照亮了昌乐殿下的狼狈模样。褚含章以为是哪个宫人,随手掀翻了宫灯,低声喝道
“放肆。”
那人非但没告罪走开,反而有些冷淡地开口
“褚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