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进去。”“大殿下,公子还在睡着呢。哎……大殿下!”
长信殿的大门被人重重推开,徐临渊熟门熟路地窜到内殿,季夏笑着挡住殿门
“襄王殿下恕罪,公子睡得熟,一时半刻怕是醒不过来,还请您明日再来吧。”
徐临渊算了算,
“不是?我辰时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在睡,这都酉时了还在睡?让开让开,让我进去看看。”
朱红色的殿门被人推开,微风顺着殿门吹起内室的满地帷幔,露出蜷缩在高床软枕中的少年。
徐临渊下意识摒住了呼吸,悄悄地走到褚含章的旁边。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褚含章喊起来的一瞬间,褚含章反手把徐临渊抵在床上,冰凉的刀刃紧紧地贴在他的脖子上。
少年漠然垂眸,眼角还残余着未睡醒的飞红,显得凌厉又颓靡。
徐临渊抬头怔怔地望着褚含章,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公子!”
褚含章回过神来,眼中漠然“唰”地一下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些许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惊慌。
利刃无声地掉在了满床锦缎中,徐临渊还愣在原地。褚含章把他从床上推了起来,看着还在愣神的好友,他默默松了口气,决定先发制人
“你来做什么。”
徐临渊摸着脖子,颤抖着手指着褚含章
“你你你……成何体统!”
褚含章莫名其妙地顺着他手指地方向往下看
白色中衣松松散散地滑落下肩头,少年优美的脖颈和清致的锁骨掩映在墨发之下,好看得如冰雪琼玉。
褚含章随手拢了拢衣服,徐临渊长舒一口气,才接上褚含章之前问的问题
“安乐侯家老幺递了请柬,邀你我今晚赴宴,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褚含章上辈子能记住的要么是朝廷重臣,要么是将死之人,像对这种喝酒玩乐结下的狐朋狗友他向来只是点点头便算是给人家面子了,安乐侯家幺子是哪颗葱他压根儿没印象。于是褚含章随口问道
“这人谁?”
问完后褚含章心中一紧,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徐临渊,思索着要不要找补几句,不料徐临渊习以为常地拍了拍褚含章的肩,
“父皇还说你天生聪颖,我看啊,你这脑子和我也差不了多少。安乐侯,就是我那五王叔家嫂嫂的亲兄弟。他家老幺那可是出了名的会玩,你天天呆在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都比不得你文静,走,今天带你开开眼。”
褚含章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惬意地歪在枕头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好友
徐临渊脸上笑容挂不住了,耷拉下脑袋说实话
“父皇母妃今日去天坛祭祀不回宫。”
褚含章挑了挑眉,
“你不怕我告状?”
徐临渊瞪了他一眼,把他从床上一把拽了下来,
“你敢!”
褚含章被徐临渊连求带拽地推上马车,还没等褚含章坐稳,徐临渊就急匆匆地吩咐车夫快走。褚含章趁着整理衣袖,低下头轻轻扬起嘴角。
虽说时局未定,但是老友音容仍在,不可谓不是一件幸事。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在宫墙内,褚含章出神地望着窗外,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前世的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
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什么人?”
东宫正门禁卫照常询问,徐临渊冲褚含章使了个颜色,示意让他来,褚含章突然被拉回现实,眉眼间细碎的凉薄还没散干净。他半掀开帘子,
“是我。”
禁卫看到车里的少年,赶紧低下头,
“臣见过昌乐殿下。”
褚含章“嗯”了一声,禁卫也不敢多问,示意门口的守卫赶紧放行。褚含章放下了帘子,徐临渊羡慕地用肩膀撞了褚含章一下
“怎么你出宫就这么正大光明的,禁卫都不多问一句就放你走了?”
“嘶——”
褚含章肩膀被撞的生疼,他皱起眉,揉了揉肩膀,
“巧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一个皇长子出个门还要偷偷摸摸的。”
徐临渊撇撇嘴,半是玩笑半是羡艳地开口
“我们这些做皇子的哪有你这般好命,便是我那太子弟弟也比不上你在父皇心中的半根头发丝。”
上一世褚含章之所以被人称作“御前恶犬”就是因为皇帝实在是太偏爱褚含章了。
褚含章的生父是江左大族桐庐褚氏的家主,这位家主早年在朝中兼任太傅和中书令,后来娶了清河公主,也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中书令性格清冷,公主性格明亮得像个太阳,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夫妻二人性格不和,三天两头就要吵上一架,公主回宫告状那是常有的事情。
直到公主有了身孕,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才和缓下来,坐胎八个多月的时候太后病危,公主急着回去看望母亲,皇帝就赐了御撵代步,谁承想刺客把公主错认成了天子,重伤之下公主早产,生下孩子就薨逝了。
褚中书一夜白头,操持完妻子的丧事就辞官回了桐庐,再也不问世事,连孩子都直接托付给了妹妹褚贵妃,也就是皇长子林稷的生母。上有太后和皇帝舅舅的庇护,下有贵妃姑姑的抚育,褚含章不是皇子却胜似皇子,十岁就被封了郡王赐号昌乐,说他是人尖上的人尖也不为过。
唯独一点,褚含章不喜欢他亲爹,打十岁之后每年回桐庐小住就跟要了他命一样,惹得褚贵妃每次都心疼得跟什么似得,恨不得把孩子藏在宫里。但没办法,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说到底褚含章还是褚家的少主,该见的人该经历的事一样都跑不了。褚含章那时候年纪刚好卡在懂事与不懂事之间,去还是会乖乖去,就是憋着一口气不肯叫褚宁一声“爹”。
刚好褚宁辞朝中职务之后皇帝就给他封了个虚爵——长宁侯,褚含章见到了老爹就侯爷长侯爷短的,把褚氏族人气得够呛。
褚宁倒没什么反应,每天就专心致志地给亡妻擦灵位,别说儿子不肯喊爹,就是儿子学狗叫他都懒得管。
后开这老爹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把路边一捡来的野小子带回家当亲儿子养,取名叫褚长青,这些年一直有心把侯位传给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褚含章和褚家没什么来往,多个便宜弟弟便多了,他也不在意,反而喜欢搅在京城的浑水里。
可能是因为亲手带出来的孩子感情格外的深的缘故,皇帝几乎是什么事都纵着他,就连上一世他在朝堂里搅弄风云,和太子对着干,都得到了皇帝的默许。
马车出了宫门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褚含章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车窗,徐临渊一把摁住了他的手。
“你那好弟弟又把我盐船扣了,什么时候回桐庐我一定要把他套麻布袋子里揍一顿。”
褚含章没得敲了有些无聊,就随口问了一句
“哪个弟弟……我弟弟可海了去了。”
徐临渊冷笑一声,
“除了褚小侯爷,谁还有胆子截襄王府的盐船?他非说要你的手令……诶你说他是不是存心和咱过不去?”,
“他叫什么来着,褚什么?”
褚含章皱眉想了想,没想出来,手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敲着车窗。
徐临渊怒了,
“他叫褚长青,你能不能别敲了!”
褚含章无辜地举起手,示意自己不敲了,刚打算再开口问点详细的,马车忽然猛地停了下来。褚含章倒霉催地一下撞在了车厢木板上,额头上红了一大片。徐临渊看到褚含章额头被撞得不轻,面色不虞,一把掀开了帘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看了一会儿,徐临渊皱紧了眉头,转过脸来对褚含章说
“得,咱俩也是倒霉,前面有辆马车撞到人了。把路给堵住了。算了,让马车走另外一条道绕到后门吧,我带你走过去,反正离得也不远。”
路旁边站满了人,只听到有几人低声说话
“撞了人就想跑,这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啦?”
“欸,你是不知道他。他可是当朝左相的长子长孙。这个被撞的也是命不好,我听说啊是他儿子……喏,就是抱着他爹哭的那个,今年刚中了举人,这不上京赶考来了吗?家里就俩老爷们儿相依为命,谁知道这刚一进城,当爹的就被撞死了。”
褚含章闻言停下了脚步,对徐临渊挑了挑眉,有些疑惑
“左相家的孙子?谁啊?”
徐临渊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是个草包废物。”
徐临渊突然警觉地转过头,警告他
“你可不要和他学啊。”
褚含章愣了愣,低下头轻轻一笑
“……知道了”。
“哎呦,那可真是太惨了。”
“谁说不是呢?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只是可怜了那举子,守孝三年,功名也考不了咯。”
周围围观的路人窃窃私语,对着路中间抱着老父木呆呆坐着的年轻人指指点点。
马车里的人像是终于耐不住了,钻了出来。来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色蜡黄,眼下一片乌青,一看就知道是夜夜笙歌熬坏了身体的浪荡公子哥。
那年轻人不耐烦到了极点,用马鞭指着仍旧坐在那里的举子,呵斥道
“识相点,赶紧滚开,要是误了本公子的事,本公子一鞭子抽死你信不信?”
那年轻举子失魂落魄地放下老父,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贵人,你行行好……我求你行行好,我爹还有一口气在呢,求你救救我爹吧。”
举子的额头一下一下磕在了碎石子上,顿时染得地上一片鲜红,看上去狼狈至极。
年轻公子干脆看都不看他一眼,钻回了马车里,吩咐仆人了一句
“他要不肯让,你就从他身上碾过去。”
褚含章站在人群中,面色平静。世道向来艰难,人命草芥他早就看惯了。他漠然地垂下眼睫,打算离开。他伸手去拉一旁的徐临渊,结果拉了个空
“走——”
路见不平的大皇子殿下已经没影了。
褚含章面无表情地把手缩了回去,叹了口气。他扒拉开了人群,走上前去,只见徐临渊半跪着探老者颈侧的脉搏,面沉如水。他抬起头看到褚含章询问的目光时,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褚含章转过身,眸色深深,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简单吩咐道
“季夏,请京兆尹过来”
褚含章顿了顿
“把刑部赵侍郎也请过来。”
周围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人是谁啊?”“看上去来头不小。”
那公子哥看马车迟迟不走,探出头来,看到褚含章和徐临渊两个人站在那里,不禁勃然大怒,怒极反笑,阴森森地开口
“怎么,你们两个是想替他出头是吗?”
褚含章抬头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左相府……
那公子全然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边缘游走,厉声喝道
“把这两个人给我看好了!走脱了一个,我就把你们皮给揭下来!”
“是!”
贴身小厮看着情形不太好,与他主子耳语了几句,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