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港口办公室了,小姐。“
汽车喷出黑色的尾气。在燃料不完全燃烧的细微颗粒中,汽车的副驾驶门弹开,一位穿着暗绿色修身褶裙,带着轻便圆帽的年轻女士从车上轻盈地跳了下来。
劳伦达娜·莫里蒂站在街边,用带着鹿皮手套的手抓紧了手提包,无视周围人们目光的洗礼,向不远处的港口办公室走去。这些年,由于炼金机器引入生产,许多岗位劳动力短缺,平民女性开始进入工厂与商店工作。再加上玛丽安娜皇长女的参政,在街头看见闲逛的独身女性并不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很少有体面的女性有勇气踏入最接近港口的这个区域,尤其还是乘坐浓烟滚滚,散发着焦油味道的载客汽车。
“小姐,您需要帮助吗?”
不远处一位年轻的帝国警卫向她行了个军礼,小跑过来,礼貌地询问。
“先生,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这是不必要的。”劳伦达娜微笑。“我只是要去港口办公室,这么短的距离,应该不需要护送。”
“啊,”警卫看了一眼劳伦戴娜,又看了一眼街上三三两两的搬运工和水手。虽然现在太阳并没有下山,路上的危险人物也很少,但是热心的警卫终究是放心不下,还是说,“没有关系,小姐,我还是送您过去吧。”
劳伦达娜没有拒绝。“那就麻烦你了,先生。”
“很少有像您这样的淑女去港口办公室呢。”警卫挠了挠头。靠得近了一些,警卫能够闻到劳伦戴娜身上名贵香水的味道。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名门小姐。“您的女仆呢?”
“特意嘱咐她不要跟着我的。”
劳伦达娜好像不愿意继续说下去,警卫也就不自讨没趣地问下去了。恰好,港口办公室已经近在眼前。
“那么,祝您一切顺利。”警卫脱下帽子,向她告别。
“您也是,先生。”劳伦达娜点点头。
这是一栋拥有宽宽大门的三层灰色建筑,呈现一种踏实古朴的美感。劳伦达娜深吸一口气,踏上门檐前的阶梯,推开重重的大门。
“您好,我是莫里蒂家族的长女,劳伦达娜·莫里蒂。”她向一脸惊讶的接待递出一枚代表身份的家徽戒指。“我找卢西亚诺·奥兰多先生。”
劳伦达娜只在柔软的沙发上休息了片刻,卢西亚诺·奥兰多就推门走进了会客室。
“莫里蒂小姐。”卢西亚诺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将那枚戒指推向她。他穿着工作时常穿的深色西装,看起来和宴会上很不同,看起来更加干练成熟。“久等了。”
“贸然来访,打扰您工作,实在是抱歉。”劳伦达娜把戒指带回有些冰冷的手指,“我在几天前曾经让女仆给戴伦家送信,但是没有收到回信。因此不得不来这里找您,希望您不要介意,先生。”
卢西亚诺看着劳伦达娜绿色的眼睛。像湖水一样的颜色,但好像深处燃烧着什么一样给人坚定刚毅的感觉。几乎没有贵族少女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卢西亚诺感觉到有些头痛。
“或许是仆人偷懒,没有送到我手里。”他避开了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浪费奥兰多先生的时间了。“劳伦达娜隐秘地扫视整间房间,没有人在。房间看起来也足够隔音。“请看看这个。”
她从一直牢牢抓着的手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不大,但是很厚。她把袋子里的文件抽出来,递给卢西亚诺。
卢西亚诺开始翻看这些文件。劳伦达娜死死地盯着卢西亚诺,双手抓紧裙摆。她能察觉到这个男人态度的改变。卢西亚诺翻页的速度变快了,背也坐得直了些,但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想要打动他果真很难。劳伦达娜暗暗想。但我别无选择。
在完全沉默的五分钟后,卢西亚诺把那份文件的最后一页合上,把纸页整理好,抬起头。那双蓝得发紫的眼睛和劳伦达娜对视了。一瞬间,劳伦达娜感到一阵恶寒,但卢西亚诺很快微笑起来。
“您让我吃惊了,莫里蒂小姐。”卢西亚诺向后靠去。他甚至比刚才更加从容。“这些资料想必很难拿到手,我也收益良多。但是,我实在不明白这些文件之间的关联。”
“——”劳伦达娜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随即,她立刻冷静下来。
“我觉得,您没必要向我撒这么显而易见的谎。”她将文件一一展开,“戴伦家大半航船以及港口办公室的人事变动,昂贵收藏品的倒卖,还有前秘书塞巴托先生的□□易事件——”
“每一件事情都很小心,都无伤大雅,但其中存在微妙的联系,你比我更明白这点,先生。”劳伦达娜深吸一口气,以给自己勇气——
“您在架空奥罗?德?戴伦伯爵大人。有预谋的。”
“很有趣的推论,但正如我所说,这些事件其实并没有关联。”卢西亚诺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我并不能陪您玩这些假想侦探游戏,小姐。事实上,这些文件只能构成诬告。”
“我并没有告发您的意思,先生。”劳伦达娜看不出卢西亚诺的想法。这个男人似乎无懈可击。“我只是需要您帮我一个忙。”
“能用上这种耗费精力的手段,我认为这个忙可并不如小姐所说的那样轻松。”卢西亚诺微笑。“如果您孤身一人到这片危险的区域来只是为了这件事,那么很抱歉,您恐怕不能从我这里得到您想要的结果,莫里蒂小姐。”
卢西亚诺站起来,向她欠了欠身子。
“天色暗下来了,港口并不安全,我找一位可靠的员工送小姐回去。”
说完,卢西亚诺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在拉开门的前一瞬,他听见劳伦达娜轻轻说了一句话。
“虽然我很不想拿这件事威胁您,但是……我知道您是谁,先生。”
卢西亚诺开门的动作停止了。他回头看向劳伦达娜。少女娇小的身躯挺直地坐在沙发上,好像一块小而坚硬的矿石。
“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先生。”劳伦达娜仰起头看向他。“港区的新兴贵族的确很多,移民者也源源不断,但记得往事的旧贵族并不是消失不见了。我的父母受到了威胁,对发生过的事情闭口不谈,但我那时已经八岁了,先生。”
“我们曾经见过的。至少我记得很清楚。”劳伦达娜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我想我不必说得更清楚了。奥罗?德?戴伦大人可能不会在意细枝末节的一些小事,但有些事情已经是他的心结。也许您可以听听我的请求了。”
卢西亚诺仍然没什么表情,但他把门反锁,走了回来。
“很精彩,小姐。”他坐下,手掌摊开向劳伦达娜伸了一下。“请讲吧。”
“……或许您了解首都的政治动向吗?”劳伦达娜把文件重新装好,推向卢西亚诺。这些文件现在对她已经没用了。
“从狩猎季开始以来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发生。”卢西亚诺皱眉。
“玛丽安娜皇长女的书记官打算结婚,对象是位大贵族。”劳伦达娜端起有点冷了的茶,喝了一口。“德罗西家的小姐在帝都茶话会上听说的,男士们不了解也很正常。”
如今德特安利亚帝国的国王缠绵病榻已有五年。皇室的王子不是稚童就是荒淫无道的败类,只有十八岁的皇长女玛丽安娜凭借位及公爵的母家以及自己的雷霆手段成为了帝国第一位女性摄政王。她的书记官是公爵家的一名聪慧的小姐,如今公爵小姐要成婚,皇长女势必要选择一位新的女性书记官。
“您想要去竞选皇长女的书记官?”卢西亚诺摸了一下茶壶,起身去壁炉边更换热水。
“是。虽然现在还没有消息,但是似乎皇长女已经在向大臣询问考题的内容选什么比较恰当了。”
“您的消息相当灵通。”卢西亚诺给劳伦达娜换了一杯茶。劳伦达娜轻声答谢。
“莫里蒂家族如今只我一个女儿。我既是长女,也是独女。您了解帝国的继承法。只有已婚的独女才能继承家族的产业。从去年开始,父亲母亲就在为我寻找合适的丈夫了。”劳伦达娜捧着茶杯,手指暖起来。“起初家里考虑过您,奥兰多先生。但很显然,您对于联姻并不感兴趣。”她笑了一下,“于是他们开始考虑找一位富有且需要地位的男性入赘莫里蒂家族。”
“我已经见过其中的两位。”劳伦达娜数出他们的名字。卢西亚诺知道,他们都是船商,虽然确实比许多依靠农场和赋税的贵族富有,但是工作辛苦劳碌并且言语粗鄙,绝不是大家闺秀们理想的丈夫。
“我母亲生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于是我从小接受的就是家主的教育。当我长大成人却跟我说必须要嫁人才能继承家族,我不能接受。”劳伦达娜抬头看向卢西亚诺。“很多事我做的比其他家族的男性继承人做的更好,我觉得我能够找到属于我的其他道路。”
“你想进入皇长女殿下的政治阵营。”卢西亚诺微笑了。
“这是最好的道路。我相信我能做到。”很奇怪,劳伦达娜身材纤细,但给卢西亚诺一种巨人的气魄。
“您想让我帮您做什么呢,小姐?”
“这很简单,绝不会麻烦您。据我所知,一个月之后,首都会举办贸易交流会,戴伦家族也会收到邀请,向皇宫提交报告。贸易交流会后会有长达一星期的舞会,而很大概率,书记官的考核会在那时开展。”
在这时,劳伦达娜重要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的父母不会同意我去首都参加书记官的考试,但他们会答应新星对我的女伴邀请。您只需要提前给我的父亲,莫里蒂子爵写一封信,邀请他的女儿劳伦达娜?莫里蒂作为女伴和您一起去首都参加贸易交流会就可以了。”
这时,连卢西亚诺都觉得这是一个精妙的计划了。
“到了首都之后,您不必照顾我。”劳伦达娜继续说。“我会自己申请考核。如果成功,您一个人回去,只需要跟我父亲说,皇长女看中了我。我也会寄信回去说明。我父亲惧怕您,不会说什么的。”
“如果失败?”
“啊。”劳伦达娜眸光闪烁,弯了弯唇角,但笑容看起来并不快乐。“那我只不过就是和您去首都参加了一次舞会罢了。等到回家,我就接受被赋予的使命,用婚姻换取权利。”
“……您很勇敢,我敬佩您。”卢西亚诺向劳伦达娜举起茶杯,像举起祝胜的酒杯那样。“我答应您,并会为您的成功祈祷,小姐。”
“谢谢您,先生。”劳伦达娜深深低了一下头。“也祝您的长远计划能够成功。”
“您所实行的,是绝对正义之事,无论如何,请您相信。”这位绿色眼睛的勇敢小姐真诚地说。“只是长路漫漫,还请保重。”
“你今天来得很晚。”
钟颐靠在床头,看着端着餐盘过来的卢西亚诺。
“啊,工作很忙。”
卢西亚诺把餐盘放在桌子上。自从上次钟颐主动要求聊聊天之后,他们说的话多起来,钟颐会说的话也越来越多了。他简直像个天才或者妖精一样,如今甚至能够流畅地跟他对话了。
“每天都很忙。”钟颐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什么语气,分不清他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抱怨。
“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说了很多。”卢西亚诺看钟颐慢吞吞爬起来,走过来吃饭。
“坐。”钟颐拿起勺子,踢了一下对面的椅子。
“啊,谢谢。”卢西亚诺坐下。
少年应该的确很无聊。床上和地上都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书籍,还有用笔写的各种笔记和文字。许多收藏品的箱子位置改变了。
“你之前说过,买下我的人不是你。”钟颐晚上不太想吃东西,咬了两口甜点就饱了。“他怎么没下来看过?我这样也没问题吗?”
“啊,因为占卜。”见钟颐没反应,他换了个说法,“有一个女巫。”
“啊。”钟颐知道女巫。大概和原来宅子里装神弄鬼的道婆一样。“那大多是假的。”
“……”卢西亚诺笑了。钟颐挑起眉毛一脸疑惑地看他。
“您相当,相当,相当聪明。”卢西亚诺身体都在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