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2章 第一章

作者:桃花露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晋元十五年,垚安城。


    垚安主街,海川酒楼。


    “客官,您点的菜来咯~”


    富丽堂皇的酒楼内小二端着菜自堂间穿插,往窗边那张桌子走去,那桌前坐着个红衣姑娘,小二将菜放下,忍不住偷偷抬眼。


    姑娘年岁不大,约莫十五六岁,桃花眼,樱桃小嘴,右边唇角处还有一颗小红痣,如瀑般的墨发挽了个百合髻,髻下斜簪着支芙蓉金簪,着金线芙蓉花纹的红衣,腰间吊着个鼓鼓囊囊的明黄色芙蓉荷包。


    斜阳穿过窗棂落在少女脸上,她正襟端坐宛若神祗,一看便知受过良好教养。


    “客官,菜上齐了,您吃着,有需要便叫我。”小二讨好说着,瞥见她茶杯已空,又殷勤为她续上茶水。


    一连半月,这姑娘都会来海川楼,一个人,点一桌吃食,出手极为阔绰,次次用金叶子结账,多余的便打赏给他们。


    海川楼的规矩,谁迎进门便由谁伺候。风水轮流转,之前都是其他人遇上,今日终于轮到了他,小二不免有些兴奋。


    不知为何,面前的姑娘只看着左手腕上的旧红绳发呆,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客官,菜上齐了。”小二再次出声,试图引起女子的注意,“趁热吃味道更好。”


    浓密睫毛下,女子目光从红绳上缓缓移开,她淡淡应了声好,抬手拿起木筷,伴随着她的动作,如瀑墨发间的红绸带也轻微晃动。


    见状,小二识趣离开。


    不多时,女子似是吃好了,她自袖中掏出一方白巾帕擦拭嘴角,神态优雅从容,她轻声唤道:“小二。”


    “哎!来咯~”


    一直盯着这边动向的小二殷殷赶了过来,放眼看去,桌上吃食几近未动。当真奢侈。小二瞥了眼桌上剩菜,心里寻思着哪些没动过筷可以打包带回家。


    红衣女子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分神,不紧不慢抬起葱白玉指,自腰间荷包中拿出一片金叶子。她笑道:“小二,向你打听个事呗。”


    瞧见女子手中金叶子,小二笑的谄媚:“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女子朝桌上抬了抬下巴,道:“你们这的厨师,之前可曾在某个王府后厨中任职?”


    小二困惑的挠挠头,道:“这我不知,不过听李大厨自个说,他曾在宫中御膳房任职,只是不知真假。”那李胖子整日在他们面前吹嘘自己以往有多了不起,虽瞧不上他的做派,但他确实烧的一手好菜。


    红衣女子捏着金叶子若有所思,瞧见小二眼巴巴地望着,她笑道:“结账,多余的便给你罢。”


    “哎!多谢客官、多谢客官!”小二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伸出双手去接,这泼天富贵总算是到了他头上。


    见红衣女子起身下楼,正捧着金叶子美滋滋乐呵的小二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追上去:“客官,门口有个妇人在吵闹,我引您从侧门出吧!”


    到底是慢了半拍,待追上红衣女子时,她已至楼下,更瞧见了门口的热闹。原是有个妇人想进去寻人,管事不让,这才起了争执。


    “你就别打扰人家酒楼做生意啦,这里岂是我们能进去消费的地方。”人群中有衣着朴素的人劝说道。


    “求求你们,我只是进去寻个人,一小会便好。”门口粗布麻衣的妇人朝着管事苦苦哀求:“求您放我进去吧。”


    管事不耐烦的挥袖:“去去去,这要寻人那要寻人,我们生意还要不要做啦!”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堵在门口不便通行。几人正僵持着,妇人眼尖的瞥见了内里的红衣女子,趁几人不备,她撞开管事冲了进去。


    小二才收了女子的打赏,自然要表现一番,见状,当下眼疾手快挡在红衣女子面前,大声喝道:“你作甚?莫要冲撞了客官!”


    不曾想妇人近前后咚的跪下,朝女子连连叩首。


    “宋姑娘,求您再给我一颗药丸,帮帮我吧,求您了。”


    面前妇人容色姝丽,一身麻布粗衣也难掩她身姿婀娜,可此刻她的脸上却遍布愁云。


    小二见着这一幕有些懵,转头看向红衣女子,客气问道:“客官,您认识她?”


    被称为宋姑娘的女子笑道:“认识,是住在我隔壁的邻家姐姐。”


    两人竟然认识。闻言,小二将路让开。


    宋枝月伸手堪堪扶了一把妇人,浅笑道:“云姐姐起来吧,有何事我们回去说。”


    见没了热闹看,围观看戏的人群也渐渐散开。


    *


    浮木巷。


    小院两边是半人高的土墙,靠路的那边用篱笆围着,圈出个小院子来。这条街的屋舍皆是如此布局。


    进到院中,宋枝月在石凳上坐下,见面前妇人殷殷望着自己,她叹了口气,问道:“云姐姐,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能让她急的当众下跪。


    见宋枝月开口,妇人近前一步道: “宋姑娘,能否请你再给我一颗药丸?”


    宋枝月不解:“这是为何?”


    妇人攥着衣角有些纠结,沉默半晌,才道:“你林大哥不知为何晕了过去,被赌坊的人扔出来,还是隔壁王大哥瞧见了,将他背了回来,如今他躺在床上像是睡死过去,怎么叫也不醒。”


    宋枝月默了默,起身道:“先带我去看看林大哥吧。”


    得了她的话,妇人似安心不少,面上露出个感激的笑,先一步往隔壁院走。宋枝月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瞧着走在前头的妇人,心中五味杂陈。


    面前妇人名叫若云,是个绣娘,绣技不错,原本在垚安城中最大的绣坊‘百绣坊’当绣娘,后被辞退,现如今只偶尔从李婆手上接一些百绣坊外包的活来做。她的丈夫林佑福是个烂赌鬼,她在百绣坊的差事便是被他搅没的。半月前,宋枝月给了若云一颗药丸,那颗药令林佑福戒了赌,他们一家的日子才堪堪回了正轨。


    到了屋外,若云有规律的敲了几下门,两长两短,宋枝月知道这是她常年躲催债人养成的习惯。打完暗号,若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家中已无欠债,才高声朝屋内喊:“生儿,开门。”


    “吱呀——”门轴老化,发出难听的声响。


    开门的是个十一二岁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是若云的儿子林生,他朝若云喊了声娘亲,在看见她身后的宋枝月时,又甜甜的叫了声漂亮姐姐。


    “小嘴真甜。”宋枝月笑着从袖中掏出一颗糖递了过去,林生开心的接过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神色满足。


    若云拿起一个布袋塞进林生怀里,道:“生儿,家中没有米面了,你去王叔家借点。”


    林生接过布袋应了声好,蹦蹦跳跳往隔壁跑去。


    待支开林生,屋内便只剩下她们二人。若云率先进了房间,抬手示意宋枝月跟上:“宋姑娘,请这边来。”


    在外头时,宋枝月只觉得这家有些破旧,进了房间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屋内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以及一条长凳外,竟再无其他。当真是贼来了都得撂下几个铜板。


    床榻上躺着的中年男人身形矮小,脸颊消瘦,眼下一条乌黑的眼圈,一看便知睡眠不足经常熬夜。


    还没走近,宋枝月便闻到了男人身上浓烈的酒臭味,味儿实在是大,又难闻的紧,熏得她直皱眉,于是只隔着两步远的距离望着,再不肯向前迈一步。


    若云见状,尴尬地打开一旁的窗户通风,还不忘回头询问:“宋姑娘,他这是怎么了?”


    宋枝月拿出手帕捂住口鼻,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是赌瘾犯了。”


    那林佑福额心间有抹暗红色的光——乃是丝茧失效时才会发出的光,不过这红光普通人看不到。看来丝茧已然失效,若云找她求药,想来是她觉得再吃一颗便能好转。


    “怎么会这样?可还有救?”若云神情有些无助。


    宋枝月摇摇头:“那日我便说了,此药可以戒赌,但戒赌之人此生不得再赌,若是再赌,药力便会失效。”


    这林佑福烂赌几年,认识不少赌徒,想来他今日是被那些人怂恿着带去赌了,恰巧那时丝茧中的妖力上涌,与他赌瘾相冲,这才使他晕倒在了赌坊里头。


    “药力失效?!”


    若云惊得后退两步,不小心打翻了床头凳上的水碗,宋枝月看着地上那团水渍皱了皱眉,覆水难收,眼下林佑福也是这般。


    “怪我没有守住他……”


    这如何能怨她,毕竟她也不可能整日守着这个男人,宋枝月宽慰道:“云姐姐,这并不是你的错。”


    宋枝月是一个多月前来的垚安,那日她在海川楼吃饭,正想着如何能按那前辈所说让人自愿交出情丝,便瞧见了一对夫妇当街拉扯,她向小二询问缘由。


    小二道:“客官您有所不知,这妇人名叫若云,和我同村,因长相姝丽,是周边几个村中有名的美人,只是不知为何她二十来岁才成亲,嫁给了如今的相公林佑福,那林佑福原本倒也是个老实人,婚后带她搬来了垚安,听说二人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小二叹息道:“唉!只是这男人五年前救了个有钱人家的小千金,人家给了他好大一笔钱报答,本也是一桩美事,可后来这男的不知为何染上了赌,一赌就是好几年,家底都被败光了,听说他还将女儿卖了,真是畜生不如。”小二再次叹气:“唉!现在这一家子就靠若云做点绣活贴补家用,但这男人还总是将银钱偷抢去,因此三天两头都会来上这么一出。”


    那日的小二如是说完,连连叹气。


    她却笑了。


    只因晋元国女子十五六岁便会成亲,早的更是十三四岁便了嫁人,那妇人竟熬到了二十来岁才成亲,或许那妇人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于是她花重金租下隔壁的院子,与这一家人做了邻居。


    宋枝月在此居住月余,将面前之人的遭遇看在眼里,除了有些惋惜外,却并不能感同身受。眼见对方仍沉浸其中,安慰的话无甚作用,她叹了口气转身欲走,衣袖却倏地被拽住,转头便瞧见若云满是希冀的脸庞。


    “宋姑娘,可还有别的方法?至少、至少别让他一直这么睡着。”妇人那粗粝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杏眼含泪看着她,似乎她是她全部的希望。


    宋枝月低头看着半跪在地面容姣好的妇人,虽觉得有些残忍,却还是一字一句道:“云姐姐,他如今已是不可能戒赌了,你确定还要让他醒来?”


    短短的一句话恍若一道惊雷,在若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林佑福自五年前开始赌钱,四年前因为欠钱,偷偷将十一岁的女儿卖了还债,半月前又因欠钱,差点将儿子也拿去抵了债,若是让他醒来,后果可想而知。宋枝月这是在提醒她,不如将错就错。


    见捏着衣袖的那双手渐渐松开,宋枝月也不再多留,抬脚迈出了门。


    “宋姑娘,他这个样子,能撑多久?”身后响起妇人无力的询问。


    瞧着瘫坐在地脸色灰败的妇人,宋枝月心底生出一丝异样,压下那股不适,她淡淡道:“人若是不吃不喝,活不过七天。”


    从屋内出来时,恰好遇到借了半袋米面回来的林生,见宋枝月出来,他脆生生道:“漂亮姐姐,不再和娘亲玩会吗?”


    稚子无辜,望着面前孩童纯真的笑,宋枝月内心有些惋惜,她浅笑着摇摇头,说了句还有事情要做,便朝自己院子走去。


    “你是谁?!鬼鬼祟祟在这作甚?”


    忽听隔壁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喝声,宋枝月偏头看去,大喝之人正是住在若云家隔壁的王卫,他是个镖师,十来年一直鳏居,性子寡淡,没什么相熟的人,平日里也就和若云一家来往多些。据邻里们说,自从四年前林佑福开始赌钱,若云母子二人便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是王卫好心经常接济他们。


    而此番也正是外出的王卫撞见被扔出赌坊的林佑福,将其背了回来。


    王卫怒目所瞪之人是个青衣男子,那人正探头探脑的朝院里看,瞧着那人的穿着,宋枝月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要进屋的脚尖拐了个弯,又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不动声色的冷眼旁观。


    青衣男子被身后喝声吓了一跳。


    “唉哟、唉哟!我的小心脏啊!”


    青衣男子故作惊怕的捂着胸口呼喊道:“可是吓死我了。”


    他身后的男人高大魁梧,方正不阿的脸上有一圈淡青色胡茬,此人正是住在若云隔壁的王卫。


    想来是方才林生去借米面,王卫不放心他,便跟了过来,恰好瞧见了院墙外这个鬼鬼祟祟的男子。


    王卫冷眼看着面前的男子,也不知此人是何来头,他脸色不虞道:“林佑福的债,半月前便已经还完了,你们还来做什么?”因林佑福常年在外赌钱,他不禁认为这人是来要债的。


    青衣男子笑嘻嘻的朝着王卫拱手作揖:“贫道江清风,不知这位施主可是认识这院中的主人?”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