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闪过几个黑影,接着刮起一阵阴风,圆桌上的烛火剧烈的晃了几下,再没了动静。
登时,厢房里彻底陷入黑暗。
陆江离捏了把汗,试探性的喊了句“小沈大人”。
沈卫檀一言不发,只是撩了撩被她攥紧的衣袖。陆江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识趣的松开双手。
狭窄漆黑的空间里,两个人近乎贴在一起。
寂静良久,陆江离决定只身赴险。
她虽然看不清沈卫檀的脸,但还是踮起脚尖耳语道:“有人要对知道这账册的人赶尽杀绝。你是朝廷重臣,他们不会对你动手的,你出去便好。”
陆江离还想交代几句后事,便被沈卫檀捂着嘴巴。
“眼下,只有将计就计。”沈卫檀自袖中取了把匕首,将陆江离推到两个极狭窄的书格之间,又将账册藏在陆江离背后的暗穴里。
门吱呀一声开了,陆江离只觉全身僵硬,呼吸竟也慢了下来。
寂静良久,陆江离听到“嗬”的一声,颤微微的探出头来,不注意摸上地上谁的粗糙的衣缎,触感带着黏腻。
见到死人的震惊一时代替了恐惧,陆江离瘫在原地。
沈卫檀靠着墙,用帕子擦了带血的匕首,看了眼陆江离,“先出来透口气吧,阁楼下必定还有他的同伙。”
陆江离从那暗穴里取了账册,小心从两个书格中间挤出来,走到沈卫檀身旁,仔细斟酌着那人的容貌。
“他的容貌,竟也有几分像尹三。”陆江离捏着账册,心底不禁怀疑起手中账册的真假。
“也许是易容术,”沈卫檀皱着眉头,“不过此人的的脖颈后面,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火疮。”
沈卫檀倾耳听了那间厢房的动静,先陆江离一步走出厢房,朝红栏杆下眺望。
陆江离见他出去,也追上去。
向下俯瞰,能整个茶楼一层览尽。其布局,中心是垒起的四方台,四方台上是彩绘的牡丹花;四周是规整的看客席,现下座无虚席。
陆江离见下面有人作胡旋舞,随便对沈卫檀说了句:“下面没有兵部和户部的人吧?我想下去看看。”
沈卫檀抬抬下巴,“左侧主位之人,是兵部侍郎张兹。”
陆江离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男子。
他就是张兹,如今正悠哉的靠着竹椅观舞。
陆江离从他看看舞娘的色眯眯的眼神便能得知此人是个酒色之徒。
沈卫檀比他的官阶大得多,所以这张兹必然会和他打招呼,若是陆江离贸然跟着沈卫檀走的话,必然会被张兹抓个正着。可是茶楼又没有后院,她没办法跳墙离开。
陆江离正发愁怎么让沈卫檀带她出去,忽然注意到隔壁厢房走出两位住客。趁过来扫洒的小二没过来,陆江离立即走进去扯了胡床上遮着的粉色帷幕,披在损毁的帷帽上。
临出门前,陆江离忘床上甩了把碎银子,作为补偿。
“跟上。”沈卫檀点头默许她的装束,迈着四方步走。
快走到张兹面前时,陆江离只觉心脏狂跳,脚下的每一步都比慢不少。
张兹果然注意到沈卫檀,站起身作揖,“沈大人。”
一阵风吹过来,陆江离眼前的粉色帷幕晃了晃,好在没有将她的面容暴露出来。
走出十米,陆江离还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安仁坊人流窜动,沈卫檀和陆江离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为了检测那本账册的可信度,陆江离将右手伸到金鱼荷包里,捻了放在荷包最下方的鲛人泪。
系统提示音骤然响起,这次是个小孩子的音色。
[官场线——贞观军饷亏空案](进度1%)(线索:雁塔序拓)
看来可信,不过尹三之事……
陆江离思绪万千,抬头望见一个娇美可爱的女子撞在了沈卫檀身上。
以为能吃到沈尚书一手恋情瓜的陆江离赶紧向他们小跑了几步。
可惜这尚书大人不解风情,扶都没扶人家一下,倒是先人家一步道了歉。
还是那姑娘先开了口:“小女子不知大人已有家室,还望大人谅解。”
“无妨。”沈卫檀一回头,发现陆江离正倚着红柱,一脸戏谑的抱臂看着他们。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陆江离慌忙摆手,“我不是。”
如果不是因为身负重任,她绝对会在长安的市井里好好沉浸一番,品品茶、听听曲,或者学学制香。
正幻想着悠闲自在的生活,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
[家宅线——弑祖母者谁?](进度0%)
陆江离这才想起这条任务线。
老实说,她压根没得到过祖母去世时留下的药渣,关于祖母去世的原因,府里的下人也像哑巴一样守口如瓶,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
只是某日与揽月阁的舞娘闲聊,听说扬州城中有一贵妇人离奇死亡,临终前面容依旧,双目无论如何也无法掀开,据说是被人投了毒。
既然无从下手,那不妨查查这一投毒案件。
陆江离身侧是百草药院,牌匾上写着铺名的字迹是将金融化后题上的,与其他店铺迥异。
陆江离不愿麻烦沈卫檀帮助她解决家事,于是自己连着跨了两个台阶走上了百草药院。
问诊的队伍排满了厅堂,陆江离被人群挤到最边上,面对着红漆的药格,各小药格中放有不同的草药。
“大家莫要拥挤,我等今日定能诊完。”青涩的声音响起。
陆江离被人群挤出门外,脑海已背了一万遍“王连(支连),《本草纲目拾遗》载,治吐血、衄血、下血”。
沈卫檀似乎早有预料,在陆江离疑惑的望着他时,率先向药院侧面的羊肠道走。
“此处是后院,院房中有不少草药,亦有郎中在此问诊。你自便。”
“多谢……不过大人其实不用为了我走后门的。”陆江离打量着这药院的后院,感慨自己当真遇到了贵人。
沈卫檀走到其他郎中处,陆江离则将传言中那夫人的死状告知给郎中,郎中果然从药格里找到一味草药。
“此药材唤作乌头,又唤附子、草乌,入药发作时令人难以喘息,如同溺毙。与姑娘所言相似,可杀人于无形。”
陆江离伸手捏起一小块油皮纸中的药材,细细嗅了嗅,“我从未见过此种草药。”
“乌头这味草药,产自江南,生于水边。因避寒功效过强,一般人难以承受,也不会选用。姑娘脸色红润,吐字清晰,身体自然不会差,也难怪未曾见过此物。”郎中攥着花白的胡子,笑着说。
“多谢先生。”陆江离站起身。
“我记得玄宗十年,曾有京官询问过此等药材,似乎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京官,”郎中咳嗽几声,“姑娘问问公子便知了。”
“公子?”
“呐……就是带你进来的沈大人。这药院能开在长安,多亏了他。”
陆江离侧身望着沈卫檀。他正从袖中取出一包草药,然后轻轻的放在坐诊郎中的诊桌上。那郎中比前厅后院的众多郎中年纪都要大,似乎是年逾花甲。沈卫檀和他说话的时候,唇角会微微弯起。
看来这药院里皆是沈府的老人,沈卫檀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你别说,这朝廷选拔官员的眼光真是不错。
“沈、大人。”话音中带着酩酊未醒的意味,三个字说的磕磕绊绊。
“这女子,我要带走。”张兹屏退了守着院门的自家侍卫,连招呼都没和不远处的沈卫檀打,直奔陆江离走来。
陆江离一回头,被张兹用力扼住右手手腕,又挨了他一白眼后就要被拖走。
“你放手!”陆江离挣扎着,后来两只手都被他紧紧攥住。
“慢着。”沈卫檀往石阶下走,几个坐诊的郎中和已然将手放在脉枕上的病者?听了他的话,都起身向院中观望。
张兹身上的酒肉气熏的陆江离直发昏。因这气味实在难闻,她用尽全力抬腿朝张兹的小腿上踹了一脚。
张兹酒劲未过,膝盖一酸,猛地栽在前面;陆江离还被他扼着手腕,理所当然的被他带倒,跌在他身旁的地上。
陆江离绝望的看着天,破罐子破摔似的伸直蜷缩着的双腿,悠然的欣赏着从海棠树上长出来的一枝海棠花。
倏然,一只布着青筋的手出现在陆江离视野的一角。
陆江离正思索要不要将手递过去,听见沈卫檀说话的声音,“起来。”
“不管了……”陆江离低声嘟囔了一句。
“多谢大……”陆江离穿着一身绿粉色的儒裙,正仔细理着附了些许土灰的裙裾,下意识道。
“是属下失礼了,还望小姐莫要怪罪。”
“……”陆江离怔了怔,微向右前方转头,看到扶自己那人的颔着首,眼睛被护手挡着。他身后的,才是沈卫檀。
合着人家沈尚书早就考虑到名节这种东西了……
陆江离看见沈卫檀对方才扶过自己的男子使了个眼色。接着,她便被带到一间闲置的屋室里。
沈卫檀领着骂骂咧咧的张兹向一处走,张兹眼睛一骨碌向陆江离所在的屋室来。
屋室之间有半屋室宽的屏风,陆江离藏在屏风后面。
良久,她走听到那兵部侍郎正用极不客气的口吻与沈卫檀说话。
“沈尚书,小人斗胆劝您一句。您若当真要护着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女子,恐怕日后落人口舌,在官场上也再难平步。”张兹将酒盏重重的摔在几案上,气愤的眯着眼睛看沈卫檀。
正踌躇,陆江离隔着屏风注意到沈卫檀似乎向她处瞥了一眼。
“她的城府深不深,本官自有考量,”沈卫檀垂眸,依旧面不改色的饮茶,“倒是张侍郎,若是有心,不如替本官在京中贴些布告,并以此昭告天下人,本官并非是铁血无情、手段阴险。”
“你!”张兹自知理亏,侍郎的官阶又比不上尚书,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闭上了嘴。
待张兹抱拳对沈卫檀行过礼,无奈甩袖离开,陆江离才走出来,望着身侧之人。
沈卫檀还是板着一张脸,眼睛看着张兹离开的方向!即便今日没有穿官服,前身上下也依旧透露着文官特有的孤高清冷的气质。
不知怎的,望着他的时候,陆江离将已到嘴边的“多谢”咽了下去。
“走吧,我请大人到酒楼饮酒。”
“不必了,本官不怎么喜欢饮酒,”沈卫檀摆手,“本官要回府小憩。”
陆江离瞪大眼睛。
回府小憩?他看着精神也不错啊。该不会是……要回尚书府看书吧?
“杨护,你送她回客栈。”沈卫檀偏过头,朝方才扶过陆江离的男子说。
“是,”杨护将手中的佩剑换到左侧腰间,“陆小姐,属下送您回去。”
陆江离点头,下意识对沈卫檀挥了挥手。
右脚才跨出百草药院的后院门槛,陆江离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响铃声。
[系统提示:拯救尚书系统已开启]
拯救?怎么救?我还需要人家救呢……
陆江离现在对这系统深恶痛绝。不过这倒不是系统因为布置的任务太过刁钻,而是因为任务提示的播报音色太没有磁性。
快到梨花栈时,陆江离注意到一家首饰铺,想到自己赴长安时丢了几根发带。
“那什么……您、你先请回吧,我要进去瞧瞧。”听陆江离这么说,杨护明显犹豫了一霎。
“客栈就在那里,我自己回去就好。”日头这么大,陆江离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家等她。
靠近板门处陈列着当季最热的首饰。
“客官买些什么?”掌柜将木簪放置在桃木托盘里,向陆江离迎过来。
陆江离左手拿着手里的铜钱,右手虎口处垂着三根颜色各异的发带,“我要这三根发带。”
“哎好,”掌柜接过银子,转身对拿着算盘的孩童说话,“从儿,快来给这位客官算算。”
那孩童小跑着过来,不甚熟练的拨弄着算盘中的下珠。
“共六文钱,给您四文钱。”
陆江离笑着点头,正要将接过的铜钱放进荷包,自身后伸来一双手。这双手死死摁住她的肩膀,令她挣扎不得。
“陆小姐,户部侍郎有请,劳烦您跟属下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