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书,夫人她回来了》 第1章 惊蛰惊她 武唐玄宗十二载,扬州城落了场雨。 三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扬州某家首饰铺内的奢华宁静。 陆江离靠前世舞蹈训练出的敏锐动态视觉捕捉到了疾射而来的黑影。 三支乌黑短小的弩箭,角度刁钻无比。一支直奔她眉心,一支封喉,一支直指心脏。 陆江离瞳孔骤缩,然后猛地将手中下意识捏着的、准备戴上的那支赤金海棠步摇狠狠砸向掌柜捧着的托盘。 沉重的步摇撞翻了托盘,托盘连带上面价值连城的牡丹头面飞了出去,撞在旁边一个陈列着数十件精美琉璃盏的博古架上。 再一个绕袖,三支弩箭深深钉入她刚才站立位置背后的描金廊柱,箭尾犹自震颤,方才只与她差之毫厘。 刺客显然没料到目标能躲开这必杀一击,再没了攻势。 “哎呦——我的大小姐啊!” “满架的琉璃盏!上等的货啊!”掌柜的惨叫撕心裂肺。 陆江离听到头顶传来声响,一人多高的青铜烛台孤身飞出、裹挟着熊熊燃烧的烛火,如同巨大的火流星,呼啸着砸向一个蒙着黑色面纱的人。 灼热的火焰燎焦了他的衣襟,烛台重重砸在他刚刚落脚的地方,刺客被这毫无章法、却又狠辣精准的攻击和骤然燃起的大火逼得手忙脚乱,一时无法近身。 “常闻陆家千金善舞,今日偶然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道清冽含笑的嗓音,穿透了店铺内的尖叫、火焰的劈啪声和刺客的怒吼,陆江离霍然抬头,寻声看去。 “你是何人?” 只见未燃着的一处不起眼的雕花栏杆后,不知何时斜倚着一个玄衣少年。 “小生姓许,名士程。”声音自高处传下来。 他似乎看了许久的好戏,姿态慵懒闲适。在陆江离看过来时,他只一弹指,那刺客的喉咙处,各自多了一个极细小的血洞,正汩汩地冒出暗红的血液。后来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嗬嗬两声,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两截朽木般轰然倒地,宛若一片尘埃。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作为答谢,这铺面中的珠宝任公子挑选。”她行了礼,目光扫过地上两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和已然得到控制的火势。 “珠宝就不必了,”许士程轻笑一声,“无意毁了匹波斯绸缎,这颗‘鲛人泪’,权当赔礼。”许士程将一颗珍珠放到陆江离手心,说话声带着蛊惑般的笑意。 浑圆的珍珠触到手心,他继续说:“顺便……买陆小姐片刻光阴,听我说个消息。” “什么消息?”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 许士程从袖口拿出半块电子手表,“小姐可认得此物,这电子表上的时间正是你穿越到唐朝的时间。” 陆江离瞳孔一缩。 “原主陆江离,因是扬州富商之女,自幼便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后买通了兵部侍郎家的书童,得到一份机密账册,即《贞观军械转运录》。这账册中的每一笔账目,皆是他克扣军饷、压榨百姓的证据。现下,与此事相关的人要取你的性命。”许士程道。 陆江离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刺客掉落的腰牌,镇静的问他,“此案也与陆家有关?” “不错。兵部势力强大,此事牵连众多,小姐行事定要当心。” “多谢公子提点。” 陆江离行过礼,先他一步下了阁楼。 老实说,她对于如何保命还没有思路,目前只盼着能暂时找个营生转移一下穿越的不真实感。 陆江离本体最后的记忆,是2025年3月5日凌晨三点,瞪着天花板诅咒那杯害她失眠的去冰美式。 再睁开眼睛,居然是在装潢独特的江南庭院,身旁的丫鬟还一直唤她小姐。 隔天,陆江离早早换了衣裳,将厚厚的租契塞到了自己随身背着的金鱼荷包里。 陆家族谱里多半是商人,手里握着扬州大部分的租契,要寻一个好铺面对于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陆江离思来想去,给选好的铺面起了个洋气的名字,叫“揽月阁”,专门用来教授女子水袖舞。 毕竟除了教授老本行,她对其他行业一窍不通。 舞坊营业的第一天,揽月阁里人群鱼贯,陆江离特意站在门口迎接。不过来者大多数人都是陆老爷的挚友或做过生意的客人,几乎不见前来询问的女子。 正纳闷,芙蓉急匆匆的跑进来,喘着粗气道:“不好了小姐,出事了!外面来了几个人,兴许是要闹事!” 陆江离揣着名册向铺面外走,看到几个人直奔揽月阁而来,腰间挂着佩剑。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身着圆领袍,倒像是府吏。 那人下了马,对陆江离抱拳,“陆小姐,得罪了。” 见几个人就要进揽月阁,陆江离抬手阻拦,“慢着,不知几位有何贵干?我这揽月阁昨日才挂上牌匾,如何就惹了几位不悦?” 为首者自腰间取下腰牌,嚣张一笑。陆江离看到一个“户”字,果然是官府的人。 “在下也是奉命行事,有人上报官府说揽月阁里藏有细作,我等今日要搜查细作。” 陆江离坐怀不乱,手一挥,“搜查细作?我看是不愿女子从商办学。” 见那府吏无所动作,陆江离提高音量道:“你们大可以进去搜。不过若没有搜到细作,你等是不是要带我回官府复命?” 几个人面面相觑,手中的剑出鞘又放回。 陆江离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墨绿色儒裙的女子便从人群中挤出来,撞了官吏一下,直奔揽月阁而来。 “水袖舞,我从来没看过呢。咱们也上去瞧瞧。”方才还寂静着的铺面重新热闹起来。 府吏恶狠狠的瞥了陆江离一眼,她抬起手,大大方方的请他进来。 “果然是一介女流,从商也只能售些庸脂俗粉。”那人冷哼了一声,随意的拿起一根银簪,又重重扔下。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陈列的展品都只是舞娘的首饰,我陆江离不光暂不从商,还要自费办学。” 府吏直了直微弓的脊背,来了四个字,“自不量力。” 揽月阁二层有舞娘专门展舞,观看展舞的坐席供不应求,陆江离还特意命人做了绘本分发给这些人。这绘本初稿里的每一页,从服饰、妆容到动作,都是陆江离凭着所学画出来的。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到芙蓉处登记入学,陆江离感慨万千,她极为享受搞事业的成就感。 半晌,陆江离发觉府吏被自己跟烦了,决心再接再厉,终于等来一句:“陆小姐嚣张跋扈惯了,自然不懂这官府的规矩。抗旨不尊可是要杀头的!” 陆江离佯装害怕,轻轻皱着眉头,然后趁府吏不注意一个扫堂腿过去。 府吏气不打一处来,将剑抵在陆江离的脖颈上。 “找死!” 下一刻,陆江离闭上眼睛,听到剑被甩飞的声音。 “住手。” 再睁眼,陆江离倏然透过府吏的肩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院后海棠花影婆娑,离他们几步处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身毫无纹饰的玄青襕衫,玉带束出劲瘦腰身,身量极高,负手而立,沉默得像一株孤拔的冷杉。 眉骨深刻,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缺乏温度的直线。生着一双桃花眼,却偏偏因为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有了丹凤状。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正淡淡地扫过府吏的剑。 “沈大人?您怎么……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饶命。”府吏看清来人,连滚带爬的向他的脚边去。 不知怎的,陆江离望着他,就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后来脱口而出两个字:卫檀。 府吏率先回头,看看陆江离又看看这沈大人。沈大人依旧冷冰冰的负手站立,像是她叫了其他人的名字。陆江离猜,这位沈大人就叫沈卫檀。 至于自己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他为什么对自己叫他名字的行为毫无反应,陆江离也不清楚。 沈卫檀挥了挥衣袖,对府吏道:“滥用私权,更该杀头。” 听着府吏的磕头声,陆江离打了个寒战,甚至感觉那目光在自己无意插戴的点翠蝴蝶簪上停顿了一瞬。 待那几个人屏退,陆江离才壮着胆子朝沈卫檀走过去,小心的将绘本放到他的手掌,“多谢大人。” 沈卫檀微微颔首,翻开绘本的一刻,对着陆江离说了一句:“多年不见,陆小姐竟学会了书画,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多年前?”陆江离下意识道。 “伤个人对陆小姐而言不是大事,沈某理解。” 陆江离被他的话搞得晕头转向,但还是因为他方才帮了自己的缘故主动送他出揽月阁。 望着沈卫檀的背影,陆江离忽然一阵晕眩,脑海里闪过刻着“吏”字的腰牌。 虽然有惊无险,”陆江离苦笑一声,指尖冰凉,“不过这才刚开始呢。” 陆江离深吸了一口气,借口买些布匹为这些女子量体裁衣,往西市走。 街边一队商贾正与税吏争执,为首者声泪俱下:“朝廷新令,商籍子弟不得应明经科。某三代积善,却连考取功名资格都无……” 陆江离想到自己曾在大学图书馆看过的《新唐书·选举制》,其中确实有对“商籍禁考”的记载。 惋惜之余,陆江离听到人群中有人道了句:“商人守好手中的账册便好了,何必要一心二用呢。” 手握布匹的前一刻,陆江离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身旁说话,再加上春寒料峭,一时打颤。 “沈兄,你要找的‘火中取粟之人’,倒是个宁摔琉璃盏也不低头的性子……恐非良配。”声音自身后传来。 第2章 系统在上 陆江离疑惑的回头,本能地对着空气来了一句:“谁在说话?” 除了一声莫名熟悉的咳嗽以外,再没有了回应。 陆江离全然不顾其他人的眼光,迈着大步往西市边的竹林走,手紧紧拽着斜挎在身上的金鱼荷包。 前些时日,她靠着原主记忆里残留的“钞能力”,最主要是靠藏在身上和斗篷夹层里的金叶子和小额银票,从陆老爷的心腹尹三口中得知了那本账册的踪迹,雇了前往长安的车马。 为了活命,她必须先户部侍郎一步拿到账册,上报给朝廷。 前往竹林的路上,她并非没有察觉身后的“尾巴”,只是佯装不知,在更换车马时更加小心,甚至故意绕了些远路甩开一两拨。 终于,巍峨的长安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 陆江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与一丝穿越者特有的兴奋,随着人流排队入城。 陆江离戴着遮掩面容的帷帽,尽量低调地融入人群,自朱雀大街下了马车,向尹三提到的西侧茶楼走。 身后流窜着几道黑影,陆江离加快了脚步。 “动手!”一声低沉的呼喝从侧后方传来。 风声骤紧,两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暗巷中猛地扑出,手中短刃寒光闪闪,直刺陆江离后心。 “嗤啦——”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她的斗篷外摆,险之又险。 “账册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为首的蒙面刺客声音嘶哑,眼神凶狠,显然不打算留活口。 陆江离心跳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她知道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够看,唯一的生机就是跑。 对,跑到人多的地方,或者……跑到那个传说中的靠山附近。 陆江离顾不上形象,爬起来拔腿就跑,边跑边扯开嗓子大喊:“杀人啦!救命啊!光天化日行凶啦!——” 她刻意用尖锐的声音喊出,希望能引起巡城卫兵或路人的注意。 刺客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愣了一下,随即眼中凶光更盛:“找死!” 三人呈品字形包抄过来,速度极快。 陆江离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巷子尽头似乎是一处高门的后墙,她几乎绝望。 在刺客的刀锋即将触及陆江离的瞬间,沈卫檀手腕一翻,一道雪亮的寒光如同匹练般斜斜斩出。 随着两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刺客手中短刃竟被硬生生荡开。 剑擦着一名刺客的脖颈飞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何人敢在长安城内行凶?”他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带着沙哑,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三名刺客对视一眼,眼中惊疑不定,然后如同鬼影般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弄深处。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异常冰冷,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冷冷地扫视着陆江离。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冷意,目光落在陆江离被划破的斗篷和脸上惊魂未定的神情上,“你得了兵部侍郎的账册,竟会招惹户部的人追杀” 户部?! 看来这背后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陆江离镇定片刻,对沈卫檀一字一顿道:“大人。账册之事,事关重大。为了大唐为了天下百姓,我想请您与我同谋。” 沈卫檀没有明确应允,只是说了句:“账册现下何处?” 陆江离叉着腰,公然与他叫板,“你答应我就说。” “嗯,上马车。”沈卫檀惜字如金。 “不必,就在眼前。”陆江离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 茶楼本该是供人品茶消遣之地,这家茶楼却在装潢上让人却步。难怪陆江离听尹三说,这里发生过命案。 二人进来,店家显得格外激动,似乎是等了他们许久。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店家道。 陆江离瞥了眼其他客人桌上的牛肉,咽了口水,倒是她身旁的沈卫檀先开口要了四两牛肉和点心若干。 陆江离咳嗽了几声,说话时换了种嗓音,“算了,给我们来壶杜康。” 店家了然的将一幅图压在酒壶下面的部分,将陆江离和沈卫檀带到了楼上的一间厢房。 与其说是厢房,不如说是藏书的库房。陆江离看着满书格的藏书直犯怵,浑身上下冒冷汗。 “如此一本本寻,无异于大海捞针。那尹三可有说过其他什么话?”沈卫檀压低声音,手指扫过书格。 陆江离用双手十指抵住太阳穴,嘴里念叨着:“我想想……” 陆江离将每个书格的第一本书抽出来,打算总结总结经验,说不定能研究出这些书排布的规律,从而找到 《贞观军械转运录》。 陆江离往纸上记录了书目名称、记载内容,沈卫檀则伸手触碰孔洞众多的墙壁。 “奇怪了,偏偏没有兵书,难道除了我们看到了书格还有其他书格?”陆江离握着狼毫,忽的听到墙体坍塌的声音。 陆江离回头,发现沈卫檀身侧的墙壁碎开一个大洞,洞口斑驳不平整,像是被谁生生用重物砸开一样。而那洞口里,若隐若现的是个书格! 《贞观军械转运录》位于书格最中心的位置,和《雁塔圣教序》、《千金方》放在一起。一笔笔数目看似简单,背后却是无数将士冻馁疾患的悲剧。 兵部户部联手,必定是因为户部同样可以从中获利,而那户部的背后,又是一条条百姓的生命。 “可惜单是这一本账册,无法治他的罪。况且,兵部侍郎与当今宠妃有亲,陛下怎会治他死罪?”沈卫檀合上书页,淡然的望着洞口外的书格。 “那我便收集证据。总之,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孰轻孰重,陛下自有决断。”陆江离语气坚定,比前段时日在扬州故作嚣张跋扈的语气差了太多。 沈卫檀点了头,“既然同是为了百姓,本官愿与子同谋。” 初次合作顺利完成,再加上两人达成了合作,陆江离心情大好,无意看到一本史书。 名字叫做《史书:我在唐朝撷江离》。 …… 好家伙,光是看书名就能猜到这本书是为陆江离量身定制的。 陆江离抽出那本《史书:穿越唐朝撷江离》,迫不及待的翻开扉页。 这本非官方史书上明晃晃的写着“公元655年”,作者叫“官方”。 到底知不知道出版盗版书是违法的? 算了,接着看。 书中交代的女主陆江离的主线任务是:解决原主未解决的谜团,破解家宅官场江湖三线迷局。 陆江离接着往后翻,果然有具体任务,还有进度条。 [家宅线——弑祖母者谁?](进度0%) [官场线——贞观军饷亏空案](进度0%)(线索:雁塔序拓) [江湖线——玄色衣袍少年与占卜商氏有何恩怨](进度0%)(线索:鲛人泪) [拯救尚书系统亟待开启] 和许士程提到的大差不差,看来可信。 陆江离从怀里拿出染了松香的鲛人泪,思绪万千,忽而听到这珍珠竟在说话。 陆江离将它贴近耳朵,总算听到一句:“陆江离,这吏部尚书可是你的贵人,你要好好抱紧他的大腿。” 珍珠闪着光,沈卫檀眨了下眼睛,似乎全然没有听到陆江离和它的对话。 “吏部尚书?!难怪旁人那么怕他……原来是个大官啊。”陆江离低声道。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和他在一起?莫非这鲛人泪能窥探我的人生?”陆江离拷问许士程说。 许士程处再没了回应。 恢复完一切,陆江离和沈卫檀搭话。 “大人,你我之前,是怎么认识的?”陆江离擦了把汗,将那本看不懂的《雁塔圣教序》不情不愿的放回书格,又昧着良心取出来。 沈卫檀的表情又变得冷冰冰的,随口道:“萍水相逢,挨了小姐一顿打。” 陆江离嗤笑一声,莫名觉得好笑,边和他往外走边说说:“做大官的还记仇啊。不是说要公私分明的吗。” 两个人相相站立,陆江离左侧的那间厢房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泛着微弱不堪的火光。 陆江离扶着窗栏,仔细往里面看,发现一个身形极像陆父的人换下方才出门所穿的衣裳,然后将这身衣裳与其他人早就弃掷的古书一同丢入燃着的炭盆。 这些东西还未从他的手里传出去,便能清楚看到这炭盆的盆底及盆边嵌着再烧不尽的书页,盆外沾着香灰,似乎是从腊月直接拿来用以取暖的。 与前些时日湿透的衣物相比,这件袖口上沾了火油,能更快燃着。 从袖口的纹样看,此人正是陆老爷。 “你可别怪爹狠心,爹也是为了全局考量。”陆老爷对着炭盆自言自语。火焰翻腾,照着他那张略显阴沉的脸。 我们已经找到小姐的车马了,她是向长安崇仁坊走了。”来人声音略带沙哑。 “再探。书卷已入尹三坟,她不可能找到第二本。你们记住——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难道竹林那场火是他放的?”陆江离哑着声音,全身紧绷,无意中踢到了竖在窗底的破蓑帽,手指却更加用力地攥紧沈卫檀的袖口。 沈卫檀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陆江离进去说。 “尹三也许……早就死了。命案中那死人便是尹三。”合上门,陆江离先是舒了口气,才对沈卫檀说话。 两人对视一眼,并未发觉门外正闪过几道黑影。 第3章 将计就计 门外闪过几个黑影,接着刮起一阵阴风,圆桌上的烛火剧烈的晃了几下,再没了动静。 登时,厢房里彻底陷入黑暗。 陆江离捏了把汗,试探性的喊了句“小沈大人”。 沈卫檀一言不发,只是撩了撩被她攥紧的衣袖。陆江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识趣的松开双手。 狭窄漆黑的空间里,两个人近乎贴在一起。 寂静良久,陆江离决定只身赴险。 她虽然看不清沈卫檀的脸,但还是踮起脚尖耳语道:“有人要对知道这账册的人赶尽杀绝。你是朝廷重臣,他们不会对你动手的,你出去便好。” 陆江离还想交代几句后事,便被沈卫檀捂着嘴巴。 “眼下,只有将计就计。”沈卫檀自袖中取了把匕首,将陆江离推到两个极狭窄的书格之间,又将账册藏在陆江离背后的暗穴里。 门吱呀一声开了,陆江离只觉全身僵硬,呼吸竟也慢了下来。 寂静良久,陆江离听到“嗬”的一声,颤微微的探出头来,不注意摸上地上谁的粗糙的衣缎,触感带着黏腻。 见到死人的震惊一时代替了恐惧,陆江离瘫在原地。 沈卫檀靠着墙,用帕子擦了带血的匕首,看了眼陆江离,“先出来透口气吧,阁楼下必定还有他的同伙。” 陆江离从那暗穴里取了账册,小心从两个书格中间挤出来,走到沈卫檀身旁,仔细斟酌着那人的容貌。 “他的容貌,竟也有几分像尹三。”陆江离捏着账册,心底不禁怀疑起手中账册的真假。 “也许是易容术,”沈卫檀皱着眉头,“不过此人的的脖颈后面,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火疮。” 沈卫檀倾耳听了那间厢房的动静,先陆江离一步走出厢房,朝红栏杆下眺望。 陆江离见他出去,也追上去。 向下俯瞰,能整个茶楼一层览尽。其布局,中心是垒起的四方台,四方台上是彩绘的牡丹花;四周是规整的看客席,现下座无虚席。 陆江离见下面有人作胡旋舞,随便对沈卫檀说了句:“下面没有兵部和户部的人吧?我想下去看看。” 沈卫檀抬抬下巴,“左侧主位之人,是兵部侍郎张兹。” 陆江离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男子。 他就是张兹,如今正悠哉的靠着竹椅观舞。 陆江离从他看看舞娘的色眯眯的眼神便能得知此人是个酒色之徒。 沈卫檀比他的官阶大得多,所以这张兹必然会和他打招呼,若是陆江离贸然跟着沈卫檀走的话,必然会被张兹抓个正着。可是茶楼又没有后院,她没办法跳墙离开。 陆江离正发愁怎么让沈卫檀带她出去,忽然注意到隔壁厢房走出两位住客。趁过来扫洒的小二没过来,陆江离立即走进去扯了胡床上遮着的粉色帷幕,披在损毁的帷帽上。 临出门前,陆江离忘床上甩了把碎银子,作为补偿。 “跟上。”沈卫檀点头默许她的装束,迈着四方步走。 快走到张兹面前时,陆江离只觉心脏狂跳,脚下的每一步都比慢不少。 张兹果然注意到沈卫檀,站起身作揖,“沈大人。” 一阵风吹过来,陆江离眼前的粉色帷幕晃了晃,好在没有将她的面容暴露出来。 走出十米,陆江离还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安仁坊人流窜动,沈卫檀和陆江离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为了检测那本账册的可信度,陆江离将右手伸到金鱼荷包里,捻了放在荷包最下方的鲛人泪。 系统提示音骤然响起,这次是个小孩子的音色。 [官场线——贞观军饷亏空案](进度1%)(线索:雁塔序拓) 看来可信,不过尹三之事…… 陆江离思绪万千,抬头望见一个娇美可爱的女子撞在了沈卫檀身上。 以为能吃到沈尚书一手恋情瓜的陆江离赶紧向他们小跑了几步。 可惜这尚书大人不解风情,扶都没扶人家一下,倒是先人家一步道了歉。 还是那姑娘先开了口:“小女子不知大人已有家室,还望大人谅解。” “无妨。”沈卫檀一回头,发现陆江离正倚着红柱,一脸戏谑的抱臂看着他们。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陆江离慌忙摆手,“我不是。” 如果不是因为身负重任,她绝对会在长安的市井里好好沉浸一番,品品茶、听听曲,或者学学制香。 正幻想着悠闲自在的生活,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 [家宅线——弑祖母者谁?](进度0%) 陆江离这才想起这条任务线。 老实说,她压根没得到过祖母去世时留下的药渣,关于祖母去世的原因,府里的下人也像哑巴一样守口如瓶,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 只是某日与揽月阁的舞娘闲聊,听说扬州城中有一贵妇人离奇死亡,临终前面容依旧,双目无论如何也无法掀开,据说是被人投了毒。 既然无从下手,那不妨查查这一投毒案件。 陆江离身侧是百草药院,牌匾上写着铺名的字迹是将金融化后题上的,与其他店铺迥异。 陆江离不愿麻烦沈卫檀帮助她解决家事,于是自己连着跨了两个台阶走上了百草药院。 问诊的队伍排满了厅堂,陆江离被人群挤到最边上,面对着红漆的药格,各小药格中放有不同的草药。 “大家莫要拥挤,我等今日定能诊完。”青涩的声音响起。 陆江离被人群挤出门外,脑海已背了一万遍“王连(支连),《本草纲目拾遗》载,治吐血、衄血、下血”。 沈卫檀似乎早有预料,在陆江离疑惑的望着他时,率先向药院侧面的羊肠道走。 “此处是后院,院房中有不少草药,亦有郎中在此问诊。你自便。” “多谢……不过大人其实不用为了我走后门的。”陆江离打量着这药院的后院,感慨自己当真遇到了贵人。 沈卫檀走到其他郎中处,陆江离则将传言中那夫人的死状告知给郎中,郎中果然从药格里找到一味草药。 “此药材唤作乌头,又唤附子、草乌,入药发作时令人难以喘息,如同溺毙。与姑娘所言相似,可杀人于无形。” 陆江离伸手捏起一小块油皮纸中的药材,细细嗅了嗅,“我从未见过此种草药。” “乌头这味草药,产自江南,生于水边。因避寒功效过强,一般人难以承受,也不会选用。姑娘脸色红润,吐字清晰,身体自然不会差,也难怪未曾见过此物。”郎中攥着花白的胡子,笑着说。 “多谢先生。”陆江离站起身。 “我记得玄宗十年,曾有京官询问过此等药材,似乎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京官,”郎中咳嗽几声,“姑娘问问公子便知了。” “公子?” “呐……就是带你进来的沈大人。这药院能开在长安,多亏了他。” 陆江离侧身望着沈卫檀。他正从袖中取出一包草药,然后轻轻的放在坐诊郎中的诊桌上。那郎中比前厅后院的众多郎中年纪都要大,似乎是年逾花甲。沈卫檀和他说话的时候,唇角会微微弯起。 看来这药院里皆是沈府的老人,沈卫檀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你别说,这朝廷选拔官员的眼光真是不错。 “沈、大人。”话音中带着酩酊未醒的意味,三个字说的磕磕绊绊。 “这女子,我要带走。”张兹屏退了守着院门的自家侍卫,连招呼都没和不远处的沈卫檀打,直奔陆江离走来。 陆江离一回头,被张兹用力扼住右手手腕,又挨了他一白眼后就要被拖走。 “你放手!”陆江离挣扎着,后来两只手都被他紧紧攥住。 “慢着。”沈卫檀往石阶下走,几个坐诊的郎中和已然将手放在脉枕上的病者?听了他的话,都起身向院中观望。 张兹身上的酒肉气熏的陆江离直发昏。因这气味实在难闻,她用尽全力抬腿朝张兹的小腿上踹了一脚。 张兹酒劲未过,膝盖一酸,猛地栽在前面;陆江离还被他扼着手腕,理所当然的被他带倒,跌在他身旁的地上。 陆江离绝望的看着天,破罐子破摔似的伸直蜷缩着的双腿,悠然的欣赏着从海棠树上长出来的一枝海棠花。 倏然,一只布着青筋的手出现在陆江离视野的一角。 陆江离正思索要不要将手递过去,听见沈卫檀说话的声音,“起来。” “不管了……”陆江离低声嘟囔了一句。 “多谢大……”陆江离穿着一身绿粉色的儒裙,正仔细理着附了些许土灰的裙裾,下意识道。 “是属下失礼了,还望小姐莫要怪罪。” “……”陆江离怔了怔,微向右前方转头,看到扶自己那人的颔着首,眼睛被护手挡着。他身后的,才是沈卫檀。 合着人家沈尚书早就考虑到名节这种东西了…… 陆江离看见沈卫檀对方才扶过自己的男子使了个眼色。接着,她便被带到一间闲置的屋室里。 沈卫檀领着骂骂咧咧的张兹向一处走,张兹眼睛一骨碌向陆江离所在的屋室来。 屋室之间有半屋室宽的屏风,陆江离藏在屏风后面。 良久,她走听到那兵部侍郎正用极不客气的口吻与沈卫檀说话。 “沈尚书,小人斗胆劝您一句。您若当真要护着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女子,恐怕日后落人口舌,在官场上也再难平步。”张兹将酒盏重重的摔在几案上,气愤的眯着眼睛看沈卫檀。 正踌躇,陆江离隔着屏风注意到沈卫檀似乎向她处瞥了一眼。 “她的城府深不深,本官自有考量,”沈卫檀垂眸,依旧面不改色的饮茶,“倒是张侍郎,若是有心,不如替本官在京中贴些布告,并以此昭告天下人,本官并非是铁血无情、手段阴险。” “你!”张兹自知理亏,侍郎的官阶又比不上尚书,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闭上了嘴。 待张兹抱拳对沈卫檀行过礼,无奈甩袖离开,陆江离才走出来,望着身侧之人。 沈卫檀还是板着一张脸,眼睛看着张兹离开的方向!即便今日没有穿官服,前身上下也依旧透露着文官特有的孤高清冷的气质。 不知怎的,望着他的时候,陆江离将已到嘴边的“多谢”咽了下去。 “走吧,我请大人到酒楼饮酒。” “不必了,本官不怎么喜欢饮酒,”沈卫檀摆手,“本官要回府小憩。” 陆江离瞪大眼睛。 回府小憩?他看着精神也不错啊。该不会是……要回尚书府看书吧? “杨护,你送她回客栈。”沈卫檀偏过头,朝方才扶过陆江离的男子说。 “是,”杨护将手中的佩剑换到左侧腰间,“陆小姐,属下送您回去。” 陆江离点头,下意识对沈卫檀挥了挥手。 右脚才跨出百草药院的后院门槛,陆江离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响铃声。 [系统提示:拯救尚书系统已开启] 拯救?怎么救?我还需要人家救呢…… 陆江离现在对这系统深恶痛绝。不过这倒不是系统因为布置的任务太过刁钻,而是因为任务提示的播报音色太没有磁性。 快到梨花栈时,陆江离注意到一家首饰铺,想到自己赴长安时丢了几根发带。 “那什么……您、你先请回吧,我要进去瞧瞧。”听陆江离这么说,杨护明显犹豫了一霎。 “客栈就在那里,我自己回去就好。”日头这么大,陆江离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家等她。 靠近板门处陈列着当季最热的首饰。 “客官买些什么?”掌柜将木簪放置在桃木托盘里,向陆江离迎过来。 陆江离左手拿着手里的铜钱,右手虎口处垂着三根颜色各异的发带,“我要这三根发带。” “哎好,”掌柜接过银子,转身对拿着算盘的孩童说话,“从儿,快来给这位客官算算。” 那孩童小跑着过来,不甚熟练的拨弄着算盘中的下珠。 “共六文钱,给您四文钱。” 陆江离笑着点头,正要将接过的铜钱放进荷包,自身后伸来一双手。这双手死死摁住她的肩膀,令她挣扎不得。 “陆小姐,户部侍郎有请,劳烦您跟属下走一趟。” 第4章 此行非险 没想到这平头百姓难得一认的朝廷命官,她到长安不足半月便认识了不少。 陆江离欲哭无泪,只能先将那三根发带小心叠起,放进荷包里,随后轻轻晃了晃肩膀。 那人果然松了手,在陆江离转过身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跨出门槛前,陆江离在内心祈祷了一番,祈祷自己能够平安归来。 街上有三两孩童抱着纸鸢跑,纸鸢上点缀着一团粉色绒花,在那不远处的茶水铺里,杨护拿了佩剑站起身来。 陆江离默默松了口气,脚步竟比之前轻快不少,扎在蝴蝶髻上的杏黄色发带迎风飘动。 对于见到陆江离身边这位侍从,杨护似乎并不吃惊,不过陆江离身边的侍从先乱了阵脚。 “这位不是……沈大人的贴身侍卫吗?怎么今日等着陆小姐?”他压着嗓音道,手更用力地握了剑柄。 陆江离在空气中对走近的杨护使了个眼色,扭头对身旁人说话,“你们认识?” “嗯,我……” “哎呀——”陆江离右手握拳,了然般锤在左手手心,“这位杨公子的确是位热心肠。我初到长安时,筋骨俱疲,若不是因为这位杨公子好心给我买了一碗阳春面,你今日就见不到我了。” 杨护:“陆小姐、不必客气。” 陆江离身旁侍从:“……” 原本这户部侍郎就是系统任务外新出现的人物,陆江离实在想不明白他追杀自己的目的是否是为了曲意逢迎张兹,唯独是自觉此去凶多吉少。 古人常认为“同死生轻去就”是一个人心理的最佳状态,可是她陆江离算不上古人,一只脚马上要进阎王殿,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怀着“赴死”前的最后一点希望,陆江离鼓起勇气问那侍从话,“我还能回趟客栈吗?似乎还有些物件没有带在身上。” “您觉得呢?”侍从以毫不客气的语气道,同时用右手食指配合地叩响长剑的剑柄。 “走吧……” 户部侍郎的府邸不在安仁坊,而是在靠近商贾云集之地的通化坊。 那侍从带着陆江离上了马车,一路上,她隔着车帘听着车夫呵斥百姓闪开,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两个看守府门的小厮见到陆江离与那侍从,首先调整了站姿,然后默契的对视一眼,之后开了府门。 “这也不像啊……”陆江离走远,听到身后有人低语。 侍从引着陆江离到了中堂。早在初入中堂前,陆江离闻到一股极其浓重的汤药味。 “将人带上前来。”高堂上的木椅咔哒一声响,陆江离猜是户部侍郎换了个审问她的好位置。 “快抬起头来,让本官瞧瞧。” 陆江离不情不愿的抬起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坐在高堂上的男人。 他看起来倒是比那兵部侍郎张兹顺眼不少,眼睛浑圆、眉毛上扬,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 “啧……长得还算得上是娇俏。”他捻了捻胡须,满意似得点点头。 闻言,站在厅堂边的侍卫频频摇头,“大人,您是不是忘了……” 户部侍郎一时怔愣,片刻过后才开了口。 “陆小姐小小年纪,前途大好。何必铤而走险偷出那账册,与张兹结下梁子呢?” 张兹?直呼姓名?虽是平级,但在外人面前总该装装样子吧? 早在几日前,陆江离便听客栈里的人议论朝廷中有两位正四品官员私下摩擦不断。 而眼下,陆江离隐约感觉这两人的关系没有好到谁为谁两肋插刀的地步。 正思索如何套出他的话,陆江离注意到挂在其身后的中堂画?。 这中堂画中有山水,亦有松柏仙鹤,布局与再普遍不过的《松鹤延年图》相似,意象也几乎一致。非要找不同的话,便只能指出这画里的山水交汇处多了一棵不甚美观的灵芝。 看一眼不要紧,要紧的是越看越不对劲。 陆江离想到陆府厅堂也有这样一幅画,画上的白鹤连带羽翼下部着了墨,而眼前的这幅画,其中的白鹤仅在喙部着了墨。 “大人身后的这幅中堂画好生特别,”陆江离缓缓开口,“不知是从哪位画师手中买来的。” 那户部侍郎放了茶盏,“本官曾到过扬州,陆小姐果真如传闻般聪明伶俐、善于察言观色。这画出自本官父亲之手,奈何其终年病痛缠身,不能再绘。” 陆江离自然知道他对自己说的是客套话,她嚣张跋扈、爱惹事生非在全扬州城可是出了名的。不过他和自己说客套话,这其中未必没有戳中他心事的意味在。 眼见户部侍郎的情绪被自己的话感染起来,陆江离立即戏精附体,勉强挤出几滴眼泪。 户部侍郎:“院中还煎着汤药。” “既然如此,我便不叨扰大人了。”陆将离站起身,对他行了礼,大步流星向外走。 “慢些、慢些,”户部侍郎延长尾音,“本官怎么觉得忘了些什么……” 陆江离才望见日光,却被人抓回了中堂。 “张兹要寻府中丢失的账册,”他指着陆江离的荷包,“麻烦陆小姐将它交与本官,以免让下人对小姐动粗。” 陆江离自然不会将账册放到随身带着、人人可见的荷包里。目前这荷包里,只有银两之类的财物、未来得及放在客栈发带和那颗寄存着系统的鲛人泪。 原本,陆江离的心态是任他搜查;不过真到了“对簿公堂“的时候,她反倒是拗着脾气不愿让他人搜查。 中堂之侧,侍从和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下人围上来,伸手就要抢陆江离的荷包。 高堂之上的人开了口,“本官看陆小姐的荷包如此之小,恐怕也不会有张兹所要之物。” 一众人狐疑的看着他。 “你们都退下,让她走。” 陆江离琢磨不清他的脾气,担心此去又要折返,不敢轻举妄动。 户部侍郎果然反悔,对假意转身的陆江离来一句“慢着”,命下人去给陆江离取些她可能需要的要物。 出了户部侍郎的府邸,陆江离没有径直去找沈卫檀,而是先行回了客栈,换了身男装。 毕竟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她一个女子去沈府又担心损害了人家沈尚书的清白。 说来奇怪,这沈卫檀年刚及冠、相貌堂堂、为官清廉,却还未娶妻。 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陆江离晃晃身子,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 人家沈卫檀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又与她一个外人有何干系。 尚书府离客栈不远,不出小半个时辰便能抵达,庭院装潢极其简单,比起陆家简单了若干倍,庭院中间种了一棵海棠树,粉红色的海棠花开的正好。 他真的这么喜欢海棠花? 海棠树的一枝停驻着叽叽喳喳的喜鹊,陆江离寻声望去,视线里却突然多了一把佩剑。 杨护:“尚书大人已恭候小姐多时。” 眼看绕过影壁就是气派的朱漆石柱,斜刺里却传来莫名熟悉的男声。 沈卫檀和一男子几乎同时闯进陆江离视线里。 沈卫檀身边之人身着素雅的月白色圆领袍,腰间挂着的半月形玉佩随着他夸张的抬手动作晃动,脸上堆满热络的笑,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 陆江离揉了眼睛看,本意是仔细看看沈卫檀的表情,却恍然发现站在他身旁的正是许士程。 陆江离正纳闷,听见骤停的脚步声。 “陆小姐,别来无恙啊。”许士程笑着说话,高高挑起眉眼似乎在和她对暗号。 “别来无恙。”陆江离点头,眼神游移到府院的池塘。 一片绿意,起起伏伏,毫无美感。 因同是穿越者,陆江离和许士程心照不宣地不再多言,各自望向其他什么地方。 不多时,许士程随便找了个说辞,留下陆江离和沈卫檀在庭院逛。 因着没了许士程这个话匣子,彼此静默良久。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半臂的距离,谁都不敢往侧走一步。 “见到户部侍郎了?” “嗯。不过他看起来比那兵部侍郎和善不少。” 沈卫檀嗯了一声。 “原以为此前凶多吉少,没想到……”陆江离向衣袖里摸着什么东西。 深冬时节被冰封起的池塘水面,现下解冻。青绿色的水里漂着荷叶,水里游着些许咬饵的锦鲤,淡粉色的海棠花正乘着风零落到水面,使得平静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此行非险,此非虎口。”陆江离仰头看他,从荷包里取出来一贯钱,在沈卫檀的眼前摇了几下。 “呐……这是他命人给我的。”陆江离补充道。 沈卫檀拧着眉头,“他命人给你?” “是啊,”陆江离莞尔一笑,之后拉住他的手,将这一贯钱放在了他的手掌心,“你收着吧,我担心这钱来的不当。他命人给我时,这贯钱上还有半颗坏掉的黍米。” 沈卫檀不说话,手掌心仍旧张开,将这一贯钱置于天地之间。 几近未时?,陆江离回了客栈,静静趴在桌案上,额头贴在木质桌案边缘,细细回想近来的见闻。 良久,陆江离才发觉额头硌得厉害。她枕着胳膊窝在臂弯中,只留下蝴蝶髻张扬在臂弯之外,细赏满园春色。 “每十日休一日,每年约休一百日。”陆江离左手手臂压着沈卫檀给她誊抄的“作息表”,念着另一张字条。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响,自门向房内的脚步声距陆江离愈来愈近。 透过臂弯,她看见一双被脚撑大的绣花鞋,不禁屏住呼吸。 “陆江离。” 声音传来,陆江离坐直身体,长舒了一口气。 第5章 商民善卜 “你这是?”陆江离强忍住笑意,自下而上扫视穿着儒裙的来人。 “我自然是同你一样——与异性避嫌喽。” 许士程将帷帽的白色帽帘掀开,边拿手帕擦了脖颈上的汗,边向陆江离吐槽高悬的日头。 待他坐下,陆江离主动倒了茶,问道:“你与他,是怎么认识的?” 许士程:“想当年,我流落在扬州街头,身无分文。多亏了他,我才找到了自己在扬州的家。因此,我们成了挚友。” “你不是武林高手吗?怎么会流落街头?” “说来话长。” 陆江离深知这说来话长的事情不能要求他人长话短说,又担心给自己的任务蒙上一层更重的雾,干脆换了个话题和他聊。 “他时常到扬州?据说我还打过人家。”陆江离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沈卫檀不要记恨自己,她完成任务还需要他的协助。 “是啊,他的母族是在扬州,”许士程点头,顺手移了圆桌上的烛台。 话毕,许士程自袖口取出一副小型卷宗,“哎——陆江离,你看看这个。” 几日未曾好好休息,陆江离下意识伸了个懒腰,胡乱回应他道:“知道知道。” “烦请小姐将眼睛睁开。”许士程换了种语言风格,一脸无奈,端了茶盏就要喝。 陆江离不下他面子,把卷宗向自己面前挪了挪,“你为何要给我看这卷宗?莫非这其中藏有与任务相关的线索? “你说这个啊,自然与任务无关,”许士程撩撩衣袖,左指右指,最后随便指着其中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说:“其实这卷宗里,有一半都是你的敌人。” 陆江离:“……” 许士程正斟酌安慰她的话,无意中看见陆江离摆放在厢房房门正对面窗下的古书。 “这么多书啊?你是要陶冶情操?” “我眼下是自身难保,哪里来的闲情逸致,用来陶冶情操。”陆江离托着腮,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忧郁。 “若是其中有你喜欢的书,你带走就是。” 许士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起身拿了最上面的一本。 他将这本名为《民生志义》的书卷摊开,上呈两页,左侧书页上面恰好记录着关于“商民”的内容。 陆江离捧起书,仔细琢磨起左侧书页起始的一句。 ——商王好占卜,商民中常有善卦者,常居竹林。 虽然说其他两个任务没有明显的完成进度,但是这个有关许士程的任务可是压根儿没开始。 就怎么说定了,先完成这个任务,陆江离自语道。 陆江离鬼使神差地向许士程行过礼、站起身,随后头也不回的向厢房外走。 留下许士程一人,疑惑不解地抓起书,“这个陆江离,搞什么……商民怎么她了?” 陆江离雇了马车,直奔长安城外的竹林。 这里没有专人看管,竹子长势格外茂盛,中心位置的几棵更可谓是高耸入云。 陆江离这边的马车方才停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跟着传过来。 陆江离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商姝,江湖侠客。 “小陆,”商姝一路小跑到陆江离身后,小心地拍了她的左肩,“我在远处便看到你了。瞧瞧,还是这么俊俏。” “这位是……”陆江离看了一眼紧跟在商姝身侧的男子,又很快移开。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陆江离见到陌生男子羞怯,而是因为商姝身旁的男子长得太过彪悍,让人总觉得自己会莫名其妙的挨上他一拳。他穿着的粗布衣裳的袖口竟也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变的破损不堪。 “这位是我堂兄,你唤他商连便好。” 陆江离点头,一个“嗯”字还没发出音,手臂就被商姝挽上。 商姝回头瞥了眼商连,示意他待在原地,又顺脚踹了根为劈开的木头,“哥,我要陪小陆到处逛逛,你先在待在这里砍柴啊。” 两个人走到距离他很远的竹林边,然后默契的同时回头看他。 商姝压着声音道:“小陆,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商连吗?” 陆江离顺着她的意思说:“不知道。” 商姝没忍住率先笑出声来。 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动了两只站在枝头的燕雀,她爽朗的笑声好像真的能飘到九霄云外。 “他儿时总爱和其他孩童叫嚷,婶母最信祸从口出,怕他出事,所以干脆就给他改了个字叫‘连’。” “取意居然是——哑巴吃黄连,”商姝抹了眼泪,“不过他在老相识面前还是极为善谈的,等你和他熟络以后便知晓了。” “好。” 陆江离揉揉太阳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曾经唤商姝什么。 商姝见她拧着眉头,忙扶了她一把,“你还好吧?” 陆江离仍旧紧紧闭上眼睛沉思,直到听到商姝对商连说的一句:“哥,我们带小陆回长安看郎中”才猛地睁开眼睛。 “不必麻烦了,我只是头有些晕,好像——忘了些什么。” “哎呀!”商姝忽而用力地锤了陆江离的后背,“好你个陆江离!你忘了我叫什么了是吗?” “抱歉,我前段时间落了水,忘了许多事。” 商姝一怔,抚摸她被用力锤过的后背,“这样啊……你从前唤我阿姝,以后还是这样称呼就好。” 陆江离点头,看见不远处的燃着的火堆。查明许商恩怨是陆江离亟待完成的任务,可是到了商氏人面前,她才意识到问题有多难开口。又或许,她不愿打破属于他们的平静。 “走,我给你算上一卦。”商姝见她忧心忡忡地盯着火堆,心中有了想法。 “你慢点儿。” 商姝从一个兽皮包袱里拿了她在江湖上卜卦专用的兽骨,仔细挑了其中一个。 “小陆,说吧——你此次前来,想问什么。” 陆江离道:“此次回长安,能否平安无虞。” 待木柴燃着,商姝将这兽骨抛掷到木柴中心的火里。 陆江离双手合十,几下的功夫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问题! “哥,要不要再填一把柴?”商姝低声道,同时拿胳膊碰了碰商连。 “嗯,我去抱柴。”陆江离听到商连说了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倒不似长相般粗犷,反而夹杂着几分斯文书生的气息。 陆江离再睁开眼睛,火堆里便只剩下几块儿兽骨。 商姝用竹条拨弄兽骨,面露难色,“卦象为凶,还是不回去的好。” 陆江离不说话,孤身走到竹林边缘,抬头望着天。 可惜除了回长安,她别无选择。既然回长安为凶相,那她不妨今日就回去。 陆江离干脆一鼓作气,作别了商姝、商连,坐上了回长安的马车。 时辰尚早,天色不晚,这便是唯一能让陆江离安心的地方。至少不会随随便便从深山老林里跳出一个刺客来索她的命。 马车行至竹林外,车夫停了马,对陆江离说要去解手。 他刚下了马车,陆江离便从荷包陆拿出一把匕首。 马车空间逼仄,陆江离只觉气氛压抑。她试想了一下,若是刺客总多,且从马车三面刺入长剑,她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再直白些,那便是说陆江离很有可能被刺客的长剑戳成马蜂窝。 哪怕是为了入棺的容颜,她也要下马车。 陆江离靠着马匹站好,耳朵仔细听着身边的响声。 风声紧,一阵东风扫着竹叶卷过来,陆江离抬起头,果然看见东侧站着一个蒙着面纱的男子。 那刺客周身的衣裳都是清一色的黑色,甚至蒙着黑色面纱,唯一的颜色就是悬挂在他腰间的玄色令牌。陆江离看不清他的脸,只在一刹那看到他漏出两只泛着杀气的乌黑的眼睛。 玄色令牌,通常是官宦世家的常饰之物,眼下竟成了有心之任倚官挟势的凭证。 陆江离咬紧牙关,拿着商姝赠与她的匕首,硬着头皮上。 那人动作极为迅速,可惜善守不善攻。陆江离瞄准时机,朝着他的左肩用力刺了一匕首。 那人的左肩被划伤,用右手掌心覆住伤处,不出一刹便又向陆江离冲过来。 因四周有密竹为掩护,陆江离拿着匕首藏在长势喜人的几棵竹子之间,找准时机朝那人的胸口刺了一匕首。 有人要置于陆江离于死地,可是她偏偏不是那任人摆布的菟丝花。 一直等到那人倒下,胸口的位置因涌出血液而浸湿了一片,完完全全合上眼,陆江离才勉强松了口气。 远处传来车夫哼唱的声音,陆江离托着疲惫的身体向马车处挪了几步。 “小姐,您坐稳了,这夜里不好走。”车夫扬鞭而去。 陆江离:“我坐稳什么?” 兴许是因为夜色已深的缘故,陆江离无奈低头,注意到沿着匕首下端流到自己手腕上的血是可怖的黑紫色。 难道说……这把匕首便被商姝洒了毒…… 陆江离抛下匕首,瘫坐在落过竹叶的地上,背靠着一棵竹木。 才松了一口气,陆江离听到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那人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时,陆江离颤抖着睁开眼。 “陆江离,你可真是好身手啊。” “怎么是你……”